第十一章（1/2）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不时飘过的苹果树香气已经没有了，暖暖日光下凉爽的春风变得黏腻，池塘的青蛙也在晚上话多了起来。---日子和往常一样平淡。只是临近八月，夏天的暑气总使人倦怠。

汉斯睡着了。他在火车车厢里靠窗的位置，下半身坐得端正，肩膀却歪向一旁，头靠窗，脸也侧了过去。天气太热的缘故，他甚至脱下了薄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都解开了，没了束缚的衣领随意地向两旁松开，隐约能看见锁骨。

夏洛特坐在汉斯对面，有时看看窗外有时看看他，但大部分时间在看风景。她也觉得困了，只是热得睡不着。她细细打量着安静熟睡中的汉斯，心里实在疑惑，同样的气温下，女人们穿丝袜凉鞋连衣裙都没感觉凉快，军人却要每天制服皮靴帽子全套捂得严严实实，可他们好像也没感觉很热。难道这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吗，还是说人类的生理承受力本身就很强，只要习惯了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夏洛特不得其解，只觉得渴了。她问列车员要了杯柠檬水，正贪婪地仰头痛饮，只听见“轰”地一声，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乘客们都吓了一跳，车厢里出现一阵骚动，但那颠簸只是个小意外，车继续开，什么事也没发生。

汉斯被这一颠重重地碰了头，他闷哼一声，轻轻揉着后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他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是夏洛特的声音。

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夏洛特坐在自己对面，侧身弯腰捂住口鼻，身体因咳嗽不停在抖，从脖子到胸口，上衣湿透了一大片。显然是刚才的颠簸让她喝水时呛到了。

汉斯赶紧跑过去，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有节奏地拍打她后背。军校里学过的溺水急救知识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逐渐地，咳嗽声弱了下去。

“谢谢你，我的警察先生。”夏洛特有气无力地一头靠上座椅背。

“不客气，帮助人民群众是我的职责。”汉斯学着她的口气，也一本正经的回答。

但他还是没忍住笑了。

“怎么样，假期愉快吗？”

“我回家嘛，”夏洛特又小心地喝了一口水，自嘲地说：“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吃东西，再然后散散步，回来又吃饭了。”

“那你还是比我走运，我都没有假期呢。”

汉斯说着整理起衣服，系好了扣子。火车还有一小时就到柏林了。

两周前，夏洛特获批了休假，回到她老家巴伐利亚南部的那个小镇。汉斯不久后也刚好去了慕尼黑出差，因此他们约好了回柏林的时间，在慕尼黑火车站碰头后便一起回来了。-*---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

夏洛特别的同事都组团去法国和意大利度假，还一个劲儿地邀请她，但她只能以想家为由婉拒了。想家倒是真的。可如果有资本，她当然愿意去法国海滩晒日光浴。每次办公室里聊起来关于度假的话题，她听见的那些地名，对他们来说似乎就像自己出门坐个地铁就能去一样容易；他们每天聊的吃生蚝、坐游艇、滑雪之类的日常对她来说是只存在于杂志和小说里的意象。其实夏洛特才是代表多数人的常态。外交部的职员，有多一半都是贵族。工作日里他们和柏林所有年轻上班族一样穿着职业装忙得焦头烂额，可是下班后，他们便回到自己的圈子，和普通人划出了分界线。在柏林，他们是上流社会社交界的常客；假期里，不是回到自家领地的庄园赋闲，就是去欧洲其他地方旅行。所以在外交部，夏洛特不算有朋友。虽然上班时大家关系都不错，但到底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这种心态也不止她一个人有。上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社会阶层之间严格的壁垒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元首上台后，国家宣扬劳动光荣，人民自食其力。昔日的贵族还是贵族，可时代变了，姓氏、血统和祖产加持的威望真的永远靠得住吗？而年轻一代的贵族们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清醒，他们成长在新时代，也乐于融入现代生活里大众化的一切。只是无论财富和社会地位有无差距，贵族和不是贵族的人，永远有着某种天然对立，甚至纳粹政府和容克贵族之间的天平也只是微弱地保持了平衡而已。

火车到站时是下午两点。告别汉斯后，夏洛特没有回家。这个时候赫尔嘉肯定在医院上课，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在市区随便逛逛。这次她有经验了，说什么也没让妈妈再往自己的背包里塞一大堆吃的，否则拎着个水桶一样沉的行李，想移动一步都困难。

动物园火车站离陶恩沁恩大街不远，夏洛特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这边。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卡迪威百货了。作为欧洲大陆最大的百货商场，卡迪威1905年开张，整栋大楼外观呈现出中世纪古典的建筑风格，气派典雅；至于商场里面，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了。这里聚集着所有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高档商品，琳琅满目，说是富人的天堂也不为过。

夏洛特站在卡迪威的玻璃橱窗外，她看上了一顶夏季款的宽檐女帽。那个帽子款式有些复古，一圈黑色丝带围过帽身，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蝴蝶结，在背后一长一短垂了下来，像极了旧时水彩画里优雅女士的配饰。但有些东西欣赏就好了，不一定非要拥有。欣赏过后，夏洛特透过玻璃照了照自己----她看到自己穿着纯色的橄榄绿连衣裙，脚踩一双平底棕色皮鞋，身上还背了一个旅行背包。这身打扮进去这种商店，会不会有点尴尬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上了台阶。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没有理由就这么打道回府。

这种档次的商场本来人就不会很多，加上今天不是周末，所以一进门，夏洛特还以为商店打烊了。但即便来客不多，卡迪威的员工依然保持了高质量的服务，哪怕夏洛特在这里看上去像是走错地方的，也没有受到怠慢或忽视。她每到一个柜台，都会过来一位导购耐心的询问需求，当她说只是随便逛逛时也依然详细地介绍商品。夏洛特很是感动，心想等我有钱了一定来你这里消费一次，现在呢，只当自己是来长见识的。

随着所看商品的价位提高，夏洛特觉得自己的眼光也变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珠宝首饰区。一颗颗珍贵的石头，经过千锤百炼后终于向世人展现出自己最美的形态，安静地镶嵌在贵金属中，锁在玻璃柜台里，受着最高程度的保护，只等有一天一个好眼光将它解救出去，从此它的命运便和某段关系结合在一起。

夏洛特贪婪地欣赏着，顺着柜台一步一步挪下去，直到脚底一软......

她踩到了人。对方还没吭声，夏洛特赶紧回头赔不是。她担心的其实是，这里的顾客会穿什么价位的鞋子？

“夏洛特，真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你啊。”

充满歉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夏洛特脸上。

那低沉的嗓音她做梦听见都会醒的。看见弗兰茨的一瞬间，夏洛特只想钻到地毯下面去。

“对不起，主任，我真的没有看到后面有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