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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陵的目光未曾离开过王小妹，他的脸越发惨白，单膝跪到地上，恭敬地同林浅夏行了一个礼：“孩儿见到小妹哭泣，一时心急无礼，请爹原谅。”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林浅夏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指了指他的右手边：“你看她是谁？”
寻常人是看不见王小妹的，如果江子陵不是寻常人，他一定能看到那个穿着浅蓝旗袍的圆脸女人。
王小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捂住嘴，好像想起了什么。
江子陵愣了半刻，他说：“我只看见爹，没有其他人。”
他的拳头垂落下大腿两侧，神情颓然，不似说谎。而他也压根没有说谎的必要，心爱的童养媳变成了一只阿飘，无论是谁都不能淡定。
林浅夏点头，拍了拍手边的几幅画卷：“你看看哪户小姐合适，早点儿娶个媳妇吧！”
他捻了捻胡须，叹了一口气，如瞬间苍老了许多：“你要知道我们江家可是大户，而小姐她虽曾经出身大户人家，可惜啊！”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小日本猖狂，我们江家还是得娶一个能互相照应的亲家比较妥当。”
“至于小妹，你要是真喜欢，就当妾纳了吧！”
“不行。”江子陵站起身，他目光如犀利的刀光挥向林浅夏。要不是林浅夏顶着他老子的皮囊，定被他吓了一跳。可如今他是江子陵的老子，当然要拿出当老子的气势。
林浅夏重重地拍了拍茶几，“砰”的一声巨响让他看起来特别有气势。
林浅夏怒道：“跪下！”
江子陵看着威严不已的亲爹，虽然满心疑惑他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可终究没有违背他。双腿跪下地，腰板却是挺直：“你是我爹，你的话我必须要听，可娶妻的事情，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听你的。”
“我就喜欢小妹，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
这小子难怪以后大有出息，真是有骨气。
林浅夏欣赏归欣赏，可他有任务在身，就算对不起也要做一次了。把手边最近的一副画卷丢到江子陵面前。画卷没有捆好，一副胖女图就这么躺在江子陵的眼皮子低下。
他捂住良心赞美道：“这个李家姑娘出身大户人家，乃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喜读书善刺绣，还生得端庄优雅，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见江子陵面容越发铁青，林浅夏终于想出胖妹妹的一个大大的优点。
“这姑娘很好生养，给我们江家当了媳妇儿，一定生个十个八个崽子，我们江家就不愁没有后人了。”
“儿子还年轻，爹想抱孙子，儿子和小妹可以给爹生几个大胖孙子。”他指着那副面如大烧饼，身材如母猪的画中姑娘，气得浑身发抖。
“这女人我是绝对不会娶的。”
江子陵向来孝顺，这还是他头一回忤逆自己亲爹的意思。他从地板站了起来，目光如炬：“我这辈子只娶小妹，绝不会再娶其他人。”
他欲发泄出的怒火，在看见林浅夏身旁站的王小妹时，只喘了几口粗气，便甩袖子离开。
王小妹担心丈夫，欲跟出去。
林浅夏提醒道：“外面太阳这么猛烈，你会被晒死的。”
王小妹飘了回来，依然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丈夫。而江子陵也在这时回头，他目光锐利却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柔和，静静地看着王小妹。
王小妹身后就是林浅夏，他又抿了一口茶，疑惑道：“你现在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还是看着你媳妇。”
江子陵脸上难看了一瞬，便板着脸：“孩儿告辞！”
这小子有古怪！
林浅夏放下茶杯，他唤王小妹到自己身旁：“他真的看不见你？”
王小妹有些犹豫：“他大概看不见吧！”
“大概？”林浅夏手托腮，目露嫌弃：“你不是吧！陪了他一辈子，你就不能确定一下吗？”
“我……”王小妹低头，她一双白手放在身后，如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
“我陪伴他的那几十年里，曾经也怀疑过子陵能看见我，可无论我怎么跟他说话，或者是对他恶作剧，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能看见过我。”
“那他是不是一直看着你啊？”
“是的。”王小妹点头，目光露出崇拜：“爹真厉害！您什么都知道。”
“看着你也不傻，怎么脑子就缺根筋呢！他一直看着你，那不是说明他能看见了吗？他刚才回眸一望，看的正是你，不然他还能看他老子看得这么深情款款。”
“子陵他一直很尊敬他的父亲。”王小妹道：“也许那是尊敬的眼神，就如我也很尊敬爹一样。”
“话题转移了，你先告诉我，他能不能看见你，或者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不看你，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看着你。而你又是怎么去试探他能不能看到你的。”
往昔的记忆过了很久，可王小妹依然记得她陪伴江子陵的几十年是如何渡过的。
江宅乃是江子陵的产业，县里虽然有人想霸占，可有肖家作为样本，谁不敢出手。
小日本投降后，江子陵回到故乡。他找人重新装修了江宅，里里外外被装饰得很漂亮，唯一不动的是，他跟王小妹成婚的那间房间。
呆在江宅多年，王小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了。她每日锁住昏暗的衣柜，既期待江子陵的回来，又不期待他回来。
那几日，她过得渡日过年。
呯呯砰砰的响声在某一日傍晚忽然停了下来，房门外传到一道响亮的声音：“子陵，你回来啦！你看看这宅子，我给你弄得漂亮吗？”
王小妹认得这声音，是江子陵的好友汉阳的声音，年少大家一块儿玩耍时，汉阳总是叫她“嫂子”，嘴巴也特别甜。
期待已久的青年终于回来了，他没有回答汉阳的话，而是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他大步迈了进来，往衣柜的方向走来。
衣柜裂开了一角，他轻轻推开柜门，眸中有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数年的风霜侵染，江子陵两鬓已经微白，英俊的男人面孔长出皱纹，他握笔的手长满了老茧。
他看着衣柜，打仗时没有落下的泪，现在落了下来。
“小妹，我回来了！”
王小妹还在保持镇定的心终究是崩不住了。有人来装修房屋的时候，小妹就知道他会回来。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死了，不可以那么没用，在他面前哭了。
可她心很难受，哪怕没有泪水，她依然哭了。
江子陵坐进衣柜，在窄窄的空间里，他只能低着头勉强藏身。
他说：“小妹，不要哭，哭了就没用冰糖葫芦了。”
“子陵。”王小妹震惊地睁大眼眸。如今她已经死了，按理说丈夫不可能看见她，她眼眶没用泪落下，可她还是抬头擦了擦眼眸。
“子陵，你……能看见我吗？”
“小妹，你一定还在吧！”江子陵双手抱着膝盖，如年幼的孩子般把头枕在膝盖上：“每次一听到吃的，你就迫不及待，你现在的样子一定还跟以前一样吧。”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真是个小馋猫。”
“我现在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你可不要哭啊！”
刚忍住不哭的王小妹又没忍住，双手捂住嘴巴，呜呜咽咽地哽咽着。
江子陵又说：“如果你哭了，就没有冰糖葫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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