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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四-时间之外
作者：雪落觞
谷雨
序：所有的起点
“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遍地残樱，林中粉白花瓣纷落，扑扑簌簌地被风裹住，复又在空中起舞。漫天的樱花遮掩住战斗过的痕迹，一切都被美丽的粉白色覆盖。高大英俊的男人跪坐在地，他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躺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少女。女孩无声地看着天空，空洞的眼瞳倒映着流动的云。她的唇微微张开，仿佛生前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告诉身边的人。男人伸手帮她合上眼睑，而后将她抱在怀里站起身，看向前方。
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年模样的男子，他穿着墨蓝色的和服，一双异□□瞳安静无害。幼蓝与淡金的眼珠平素像是珍贵的猫眼石般熠熠夺目，此刻却盈满了悲伤。
男人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是在这样的场景。他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是我的奢望罢了。我不会再出现。”
少年没有动作。他沉默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掌心里紧紧握住一枚雪白的蛋。
百目……鬼。
“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嗯。”
“那么，要开始了。”
“是。拜托您了。”
“我还是想说一句，一旦开始你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哟。”
“我不会后悔。他们，也不会。”
一、谷雨
细雨下了一夜，终是在凌晨时分停了下来。青藤翠蔓自由地舒展开身体，攀附着粗壮的树干向上生长。大团大团的植被膨胀开来，在这充满生机的时节里焕发着生机。嫩叶表面铺展着一层雨水，聚集成滴，而后落下。地面起了稀薄的雾，暗色里仍旧沉浸在梦乡之中的人们并未察觉到。待到太阳升起，这些水汽便会消散开，脆弱的如同所有即将逝去的生命。
百目鬼静睁开眼，稍稍转过头看了看床边的亲友。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身体再不复当初的灵活，他将视线移开，注视着门口空旷的地方。
人类的生命实在是过于短暂了。短暂的如同清晨林间的雨露。
与丈夫合叶一同前来的五月七日小羽走近询问他：“百目鬼君，你是在等什么人过来吗？”她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但语气轻轻地颤抖着。合叶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拥在怀里。
百目鬼静摇头，不再看那个方向。其实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身边的人和事物，意识也渐渐地不受控制。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还是十分冷静，甚至还能从容地尽力保持意识清醒。
因为他最后还有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情要做。
“五月七日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和小西合叶君。”
小羽微怔，而后点点头。
他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光。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只是这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交代好，实在无法安心的离开。
关于四月一日君寻的事情。
不，应该说即使交代好他也没办法放心吧。想到那个人的命运，他就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害怕那个人会一直孤独下去，永远也无法幸福。牵挂太深会成为执念，只能在世间徘徊，无法平息，也无法离去。
一如缀在叶尖的一滴露珠，倔强地垂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我死去之后，将寺庙书房西面墙壁上挂着的弓箭送到店里，拜托了。”他强撑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任由意识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在意识彻底安眠之前，被封印的记忆也终于挣脱了束缚。他隐约记起曾经自己与神明的约定，不由怅然。
抱歉。来不及告诉你就自行做了决定。
“汝之心愿为何。”
想要那个人幸福。想要一直能够陪在那个人身边。想要那个人……不再孤独。他知道此刻的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百目鬼静的时间和四月一日君寻的时间是不对等的，而所谓的一直，必须要在时间上对等才可以啊。
“愿倾其所有以换之否？”
已经没有办法了，那个他曾看到却忘记了的未来。如果真的还有什么，是他能改变的，就算需要拿他的全部去交换这一线生机，他也毫无怨言。
“如此，契约达成。”
窗外，一滴雨珠悄然滑落，消失不见。
太阳升起后不久，雾气便消散干净。阳光从厚重的云堆里挤出来，平添几分暖意。被照亮的院落古朴素雅，院子里蒸腾着某种不知名的幽香——清冽的朝颜花酒的气味。这是一家存在于传说里的店，不论是妖怪还是人类之间都有着的传闻——现任的代理店长，那位神秘强大的美男子，他可以为进入这家店的客人实现所有愿望，当然前提是支付对等的代价。
而此时，那位传言中的美男子，神秘强大的代理店长四月一日君寻，刚丢掉准备要给植物浇水却想起来夜里下过雨的塑料管，悠哉的坐到走廊的木地板上，一边欣赏院子里还在不停滴水的葡萄藤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在他身旁放着一壶酒，两盏酒碟。素色和服上淡金色丝线绣着蝴蝶花纹，与酒碟边沿上彼岸花的图案交相辉映，只是那宽大的衣摆衬得他清瘦，仿佛这并不是他的衣物。他的坐姿随意慵懒，带着一点与他稚气未脱的清秀容颜不符的妖娆。
他今日起得早，全露、多露在店里玩耍，摩可拿则还在呼呼大睡。
“哦呀，明天谷雨，四月一日你要陪摩可拿多喝几杯！”
嘛，现在好啦，昨天吵着让他多做一些美味下酒菜的某只黑馒头因为宿醉没能起来，全露多露起来后看不到他一般也会自己跑到前厅玩闹。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有点哭笑不得。说起来另外一只大酒鬼也有段时间没过来蹭吃蹭喝，生病了吗？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葡萄藤。
这是很久之前百目鬼亲自种下的，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懒散到天怒人怨的男人。他还记得对方一边面无表情用小铲子在土里戳戳戳，一边说以后葡萄长得足够好的时候可以拿来酿酒的模样，摩可拿只听到“酿酒”就在一旁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啧，两只酒鬼。
当时种下大概六七株幼苗，最后只活下来两株，百目鬼和摩可拿宝贝的什么似的用绳子和竹竿搭了架子撑起来，连小全和小多都跑过去闹腾。
“所以说你这家伙为什么不自己买，作为大学职员却穷的连葡萄酒都买不起了吗。”
习惯性的，他吐槽男人。
“好的贵。”百目鬼一边吃着他刚烤好的青花鱼一边回答，那种无视别人心情又理所当然的态度不论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火大。他沉默，然后起身走到葡萄幼苗旁边准备拔起来喂鸟。百目鬼没有阻止他，只在他手快要碰到幼苗的时候开口：
“新酿的葡萄酒要等很久以后才能出来味道，那个时候一起尝尝看。”
他呆住片刻，释然却又愤愤地甩开手。
那时百目鬼已经大学毕业只是选择留校教学，而他也早已从磕磕绊绊经常受伤的黑历史中解放，能够从容不迫地完成客人的委托。只是他不能离开店，所以很多琐事全部交予百目鬼去做，那是一种无言的信任。两个人的相处和谐的仿佛老夫老妻一般，即使他坚决否认摩可拿这样微妙的比喻。有时候他也思考过，为什么最后除了他百目鬼也还记得侑子小姐的事情，明明小葵也对此记忆也慢慢变得模糊。再后来，百目鬼收养了一个与他有缘的孩子，取名为“清”。小羽在大学毕业之后嫁给一位很出色的男子，叫什么来着？哦，小西合叶，他将小羽照顾得很好，两个人感情十分美满。貌似小西有着一股特殊的力量，可以在没有愿望的情况下自由地进出“店”。雨女和座敷童子后来因为修炼的事宜不得不去了很远的地方暂居，倒是蜘蛛女郎没事就过来蹭酒喝，偶尔也会委托他一些事情。他的旧友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是时光里无法避免的恩赐与劫难。
一如人世间几多风雨春秋，时光变换。
只有他一直停留在这里，连道别也无法做到。虽然他从未对自己的决定后悔，却难免遗憾。
“晨起酗酒，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侑侑还真是会带坏小孩子啊。”
凭空出现的声音。四月一日放下烟杆，稍稍推开酒碟。听了这话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看向某个方向，微微一笑。
“还以为客人要一直在那里看着在下呢。”
生死
二、
意识逐渐恢复至完全清明，百目鬼缓缓睁开眼。虽然做好了已经不在现世的心理准备，但是第一眼看到自己所处的景色时，他还是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一望无际的黑暗。他躺在草地向上看，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一片秾丽的粉白——盛开的樱花。那淡淡的光芒在这暗夜里美丽的如同虚幻。没有风，一枝一枝的花簇却在轻轻摆动，流云一般柔软的弧度。可是除了散发着光芒一般明亮的、身下的这片草地和这美丽到不真实的樱花树以外，只有浓墨般的黑暗，空无一物，广阔的像是与宇宙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亡者所在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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