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2)
穷奇真是个好家伙,不过它似乎很嫌弃我,不论我唤怎样的仙术,它都是懒懒地撇了一眼便四角朝天,翻着肚皮看我,我一下觉得有些羞愧,想着是上仙的好意,我愈发觉得不可懈怠,她近来可能因为事忙,嫌少露面,我想着哪日在她面前一展才艺,再和她讨要些奖励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可一时又觉得这般实在有些不妥,因此私下练了几百遍该怎样和她说辞。
可是这一日,紫瑶仙子却唤了婢子来宣我,我一时好奇我这样的小人物何足引她挂念,我畏手畏脚地进了屋来,便见她坐在秋千上,晃着她的玉足来,那木板便咯吱咯吱得响着,似阵阵阴风颯响而过,她描着清浅的眉,娇弱之下又难掩那股高傲,她是朝我倪着眼来的,“你就是扶桑?”她这话不清不淡,我听得不大对头,她又自顾自地接下话道,“没人教你规矩吗?”我知她说这话时是有些恼怒了,便忙跪下地道,“仙子恕罪,奴无意冒犯”她看了我一眼,像是终于失去兴趣一样,“你和无忧很熟吗?”我抬了眼去看她,她又瞪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不寒而栗,好似心底里坠入深渊一般,“上仙仁心,奴不敢有交集”她这才像是满意了一般,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机灵。”
“从前也有个小奴才,比的你机灵,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不知她话里的意味,只一个劲地点了头来,也不去看她,手心里却已微微沁出汗来。
许是我盼着她回来的日子愈发的久了,不禁觉得都看到她的幻影了,“见着我不高兴吗?”她敲了敲我的脑袋,又拿眼瞧我,我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迷茫不知所措道,“上仙回来了?”她点了点头,“方才想什么那么入神?”我摇了摇头,转了话道,“上仙,您不在的时候,我都有修习仙法的。”她似乎很欣慰,又招呼了穷奇几声,便看着我施展剑术来。她便一直在独饮,我偶尔抬眼去瞧,她会晃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远处有抚琴声起,靡靡之音,荡在桃花雨里,悠然绵长。
“我和你说过什么呢?”此刻她站在我面前,面上都是很辣觉厉,又拿了她那细长的指尖来戳在我脸上道,“奴才就是奴才,眼里没了主子,这骚气都要漫上天来了。”她唤了几个人来,似乎要打我,我吓得不敢动作,只得拽着她的衣角道,“仙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奴绝无冒犯你之意。”她踢了我一脚,又指着那些人道,“没眼力见嘛?还不给我打?”那些人这才使了狠劲来,一下又一下抽在身上,我吓得吾了嘴来,不敢吭声,她打完了一顿,似乎也就消气了,她见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拿手划了划,我倒吸一口凉气,她又贴在我耳边细细叫嚣着,“别再靠近无忧了,你若是再和她多说一句话,下场会比这更惨。”
我终于明白她所有的警告是为何,可我不敢出声,我怕无忧为难,谁都知道她们感情要好的很,我不想做那个挑拨离间的人,无忧还是会来我的院子,我觉得自己真是入了蛊了,明明身上疼的要命,一看到她,心里就暖的不行,比四月飘香的桃花酿还要甜。
“这几日怎么没看你练剑啊?”她随口一问,我只能支吾着说,“练的久了,有些累了。”她笑了笑,道,“看你脸色不好,若是身体有些不适,那便多休息吧。”她又随手一指道谢“写会字吧,看你近来笔法如何?”我拿起笔来,凝神聚力想写好一笔一划,可惜手上有伤,那字成行起来,便有些歪歪斜斜,像是只丑陋的蜈蚣爬在上面,我赧然了片刻,她皱了皱眉道,“看来你是真的累了,才写了一会儿字就冒汗了。”她拿了衣袖来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接着又道,“今天就到这罢,这几日你多休息。”
我其实隐隐有猜忌的,她们起了争执,甚至愈演愈烈,我可以规避的,可我没有挪动一分一毫,我静静听她们絮叨着,“你欠我,这是你欠我的。”紫瑶还在那声嘶力竭的时候,无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几乎立刻就转身要走。紫瑶忙去拉住她,恨不得扒在她身上,“所以你要去找谁?你骗不了我,你每日每夜去后院难道不是为了看我吗?”无忧依旧沉默着,“抚琴曲里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为什么你就不敢承认呢?你知不知道,你真是个胆小鬼。”紫瑶有些咄咄逼人了,无忧后来大概也说了些什么话,可我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后院,又站在那树下望了很久,只站了一会儿,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那树梢是爬墙的触手,它蔓延而去的是那座院子的萧瑟,那日之后,我便病倒了,我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为何,院子里的琴声又飘了进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我听得一阵恍惚,出了门来,便见有人领了我进去,紫瑶依旧坐在秋千上,她一笑,桃花便荡下几朵来,落在她肩上,惹得她的面颊又娇嫩了几分,“杵在那做什么?”我摇摇晃晃得又走近了他几分,“怎么这么可怜见得,倒是我见犹怜啊”她捏捏我的脸颊来,直到上头出了几层红印来,她才甩了甩手道,“无忧都和我解释过了,我就是气糊涂了,你可别见怪。”她一提到她,我面色就又白了几分,只颤巍巍道,“奴不敢有怨言,主子罚我,也是对的。”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问了几句话,便打发我走了。
我走时问了那婢子道,“主子弹的是什么曲?”她皱了皱眉打趣我道,“长情,相思不忘,只道长情。”我点了点头,脸上一阵煞白
后来几日无忧去院子找我,我都闭门不出,能规避就规避,这既圆了紫瑶仙子的念想,也让我好过很多。
只是后来一事,发生的太过蹊跷,彼时我为了自己那点伤痛,自怨自艾时,才知道那点阴谋就爬上我的头来,说是魔族的奸细混在天庭里,个个都要盘查,一时人心惶惶,至于这事是怎么东窗事发的,一说是三皇子倾慕了一仙子,那仙子后屠了三皇子,还盗了天帝的赤元丹,这事颇为血腥,但是众说纷谈,结果是神丹被盗,天帝便下了死命令,言说一定要找到魔教之人,寻了好半个月,还是没有结果,只是这会一大波人朝我这奔来时,我便道事情不妙,“说,你是不是魔教奸细”他们来回审问我的话总共就那么几句,无论我怎么辩解,都是浪费唇色。我实在疲乏的很,他们对我动起武来,实在是足够疼,没有人会为我做辩解,也许不消一刻,我便能死在这头,他们看我的眼光足够怪异,有悲悯,有不屑,甚至有嘲弄,或者数落数落几句,好似她们就参与了这些承前启后的过程,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甚至一针见血,也许还是那蚊子血。后来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指不定还能天花乱坠起来。我整着一脸狼狈的样子见了无忧,她依旧无悲无喜地站在那儿,她身后有着一团的浅浅的光影,我忽而就有那么一点渴望来,心头忽然一疼,眼泪就续在眼眶里,她是皱着眉头看着我的,“你当真做了那些事?”她满脸不可置信,我那点希冀之心就碎成一片片,我仓皇地埋下头来,不肯看她,我不肯看她脸上满满的失望,她却拔了剑来,抵在我的肩上道,“既是奸细,那我杀了你,也是好事了。”我吓得缩了缩脖来,往旁边躲了开来,“你不能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她冷然地拿剑往我身上刺了过来,我一边躲,一边忍着疼道,“你可以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我不断重复这几句话,那些人看我这般疯癫,眼里都带了些鄙夷,我是心疼她,万一她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她不得内疚死了。我希望她信任我,可我没有那个资格,许是命运都觉得我贪心了。
后来,不知为何,我这个替死鬼被放了出来,我只呆在自己院子里养伤,无忧再也没来看过我,她大概是对我心灰意冷了,过了几日,便有人传来话说,上仙受了重伤,怕是性命堪忧,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噩耗,我连奔了好几里路,隔着远远的人群才看到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睡着了一般,那些人一个个捶头顿足,或是哀声叹气,或是面有愁容。
“老君可想到什么办法?”紫瑶这个时候直接拽着老君的手,一脸急切地问道。他微微一沉思,叹了口气道,“赤元丹或可救尊上一命,只是这神丹已失窃。”“我去魔界要回来。”“紫瑶仙子莫要添乱了,尊上这刚去就受了重伤,你这一去也只是凶多吉少,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余的旁的我听不大仔细,大概是神死垂危之类。我心下仿佛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隐隐作痛,我想她不应该死的,她那么善良,老天爷应该是垂青他的才对。
我托了昔日在炼丹阁里的小药童帮忙,他领了我进去,只告诫我凡事都要小心,不要多做无用之事。可我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呢,她就躺在那儿,像个酣睡的婴儿,除却脸色极为苍白。老君这会还在愁容着,便听大殿传来呵斥声,“谁准你在这儿的,把她给我轰出去,”我脸色一下青白青白的,只低眉顺眼来,她见我这番,怒火又一下冲了上去,直接将我甩了出去,“你不能碰她,谁都不能碰她,她没死,她根本就没死。”
我见她面颊缓缓落泪,心头那点难过又似乎能溢出来。
老君寻声望了过来,盯着我的脸又将我细细瞧了去,
“你这血极好,尊上有救了。”老君还在那捻着胡子沾沾自喜来,紫瑶皱着眉头来看他,“老君在说什么呢?”后来,就这般,我亦是心甘情愿,我每天要用血祭这炼丹炉,这九味真火淬到滋味实在很不好过,偶尔会烫伤一块又一块,我也只咬着牙来,有时候实在疼了厉害,身上早已汗浃流背,那滋味就愈发不好受了,这么一天下来,我通常已经筋疲力尽,夜里漫漫,我却觉得愈发难挨,身上疼的会睡不着觉来,我就会念着无忧的好,一遍遍念,一遍遍想着她,想她温润地在我身旁轻轻说着话来,一句两句的,我总是习惯这一条路子,不到晨起我就会很自觉得跑到炼丹阁来,身上被划开的口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我总盼着这四十九天来得快些,后来一次,那曾与我共事过的同僚见了我来,直接被我吓到倒在地上,我一时不察,刚要去抚他,他已经捂着嘴瞪大眼来看我,“你怎么变成这样?”我不知她指的是哪样,直到后来回到院子,对镜看了一会儿,才恍恍惚惚明白她的意味,我毁容了,脸上被烫的一块又一块的,有些皱巴巴地粘在一起,像是个老树皮,还有些是刚烙上去的,还能闻到些烧焦味,我怏怏地看了一会儿,想着那日该蒙着脸才,不然吓了别人可不好。
这四十九天里总有那么些时候我觉得特别枯燥,我甚至一度想走,走得一干二净的好,可是一看到无忧,我那么一点私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站在那里,朝着我轻轻招了招手,笑得特别美好。丹药总算炼成了,当我知道无忧已性命无忧时,我忽而就笑了,我想我总算替她做了一件事,可我又想到自己这么惨不惹睹的模,就不敢去见她,万一她也被我吓倒了,我该多内疚啊。
只是她这一醒来,似乎就把我忘了,连我的院子也不来了,她不来我还能省心些,只是我心里那点盼头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来了,她会去紫宸阁里,我就靠在那棵桃花树下,听着她们欢声笑语,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讲话了,她的声线还是那么温和,比这桃花雨还要迷眼,我这么一恍惚,好似看见了她,就站在我面前,默默得看着我,我心头那点相思就这么爬上喉头,梗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我一摸脸来,才知道湿了一片。
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紫瑶仙子还是不肯放过我,她几乎声色内燃道,“你怎么还不死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我都会看吐,更何况是无忧呢。”我其实觉得她说得很对,我每天都会对镜梳妆,常常一坐就是好久,我边看还会边扣那些死皮,这么一来二去,我就没了心思了。她见我不说话了,又发了狠来推我,“你不会以为她还会来找你吧,我和她说都是靠我每日灌了鲜血替她炼了丹药,她这几日可疼了,可我左思右想,你这蛀虫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心。”其实我也有料到这事情的缘故,便是她剽窃了我的辛苦,我也没有一点怨言,我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她被我看得发麻,又使了狠绝来推我,“你只要下去了,我们就再无瓜葛,这世间就再无扶桑此人。”
我忽而就没有那么抵抗了,我甚至有些顺从于她的心愿,那么一点点坠落下去。死却是痛苦得,这落渊里到处都是蛰伏着上古凶兽,她们朝我撕咬过来,我只看见血肉飞溅,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我在临死前也想过能被分成几块呢,还是骨肉都碎在这里。我竟然还带了那根玉簪,一想到这头,我头疼得就厉害,我是要爬过去找那根簪子的,可一甩眼我就见不到了,那玉簪被凶兽放在嘴角,我几乎扑了过去,张嘴就咬,那血都是臭的,“把簪子给我,把簪子给我。”我嘴里还在念着,就这么一点点几乎有些疯癫的状态,我几乎厮杀成狂,地上又扶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我满脸的血,一点点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手里紧紧拽着簪子,一点点往前爬去,我终于见到一个人,她几乎都是黑纱遮面,手上着了白缎,“你有何所求?”所求?她这么一问,我又有些恍惚,哑着嗓来和她说着话,“忘掉,我想,都忘了。”她似乎身子有些一颤,“好,都依你。”我逆着光要走时,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道,“愿我余生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那人一愣,手一偏,迟迟没有落下,她只望着扶桑的背影,看了许久。
我这往生故事太长,又太累,我才恍惚想起我是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