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2)
第四十四章
孟冬在江陵城待了十余年, 对这里甚至要远比故土宁州还要熟悉,但他有大多的时间都是呆在栖梧棺里,连江陵城门都很少出,自然也不知道, 在江陵城外几十里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如此偏僻又狭小的村落。
这个村子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可能因为战事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孟冬赶到这里的时候, 已经不见任何村民,整个村子来来往往地都是栖梧馆的人,日常饮食起居都有人来负责。
北梁对江陵开战是孟冬一手促成,所以前脚晏弘离开江陵赶往都城, 后脚栖梧棺里的人就离开了江陵城, 来到这个小村落暂时落脚, 现在江陵城里的那个栖梧馆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孟冬心里清楚, 那只是为了不引人怀疑而维持的假象, 很快那里就将完全换了一副面貌。
他在栖梧馆住了十余年, 在那里布下了一盘长达十余年的棋,现今一切总算要实现, 栖梧馆也失去了它的效用,即将被他们放弃。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江陵人并无区别, 但孟冬心里清楚, 他毕竟还是属于北梁的。等最后一步计划实现, 他终将返回北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在江陵城所有的一切,栖梧馆孟冬的身份,还有在南郡王府那段短暂却深刻的时光,都将成为他一个再不能被提及的回忆。
“公子,”小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夫人已经起了,说如果您想见她的话,现在可以过去。”
孟冬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染了血水的衣袍,他本来是想好生洗个澡再换身衣袍,却没成想就这么在房间里枯坐了大半个时辰,连带下人送进来的洗澡水都已经凉透,他却连这身脏衣服都没有脱下来。
其实孟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原本他只是还在猜想梁军之中的局势,还有杀了郭固之后自己应当如何回到朝中,可是不知不觉地,思绪就慢慢飘散,脑海之中总是忍不住浮现几个时辰之前晏弘那双深邃的眼。
他知道晏弘是在委婉地挽留他,知道依着那人的脾气秉性来说,能讲出那样的话,已经足够表明他的心意,孟冬明白,他想要自己留在江陵,留在他的身边,尽管这话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他也不可能直接说出口。
孟冬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晏弘以自己为理由让他留下的话,他会舍得拒绝吗?
他想了许久,最后觉得自己还是会拒绝,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什么能比他一直以来坚持做的事情更为重要,晏弘想必也清楚这一点。
但是孟冬还是为自己刚刚的纠结而惊讶,这种选择对以前的他来说,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眼看大仇就要得报,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或是畅意。他只是发自心底地觉得疲惫,觉得整个胸口都空落落的,难以忍受。
后来孟冬突然醒悟,从一个美梦之中醒来,又回到残忍冰冷的现实难免会觉得怅然若失。
“公子?”那小厮没有得到回应,伸手敲了敲窗,小声询问,“您是休息了吗?”
孟冬微微闭眼,发出一声轻叹,才缓缓回道:“再让人送些热水进来,回话给夫人,说我梳洗一下就会过去。”
那小厮心中疑惑,刚刚明明送了许多的热水进去,但又不敢问出口,只是应声:“是,公子。”
虽然时辰尚早,天微微亮,但宿在这小村子里的人都已醒来,在为早饭而忙碌,所以孟冬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将热水送了进来。这一次孟冬没有再给自己发散的机会,直接褪去衣袍,将自己浸入在温热的水中。
昨夜他在大雨中淋了许久,又急着赶路穿着那身湿透的衣袍在秋夜里吹了许久的冷风,浑身上下凉的像一块冰,此刻浸到热水之中,才慢慢地找回了几分暖意。
他将热水淋在自己的长发上,想要冲去头上的血污,一低头,刚好看见了左臂上那道已经不甚明显的疮疤。晏弘在他这道疤上耗了许多的功夫,不仅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还在日常饮食上格外的注意,所以那刀口恢复得极为迅速,现在看起来,只有浅浅的一道。
只是不知道那人在对待自己伤口的时候,会不会如此用心。孟冬忍不住想起这人昨晚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忍不住叹气。但幸好,他身边的人总是靠谱的,那个清心暂且不提,清茗在他身边照顾了如此之久,自然要比自己细致贴心。
孟冬将手臂浸在水里,隐藏起那道疤痕。却又忍不住苦笑,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个人,就仿佛自己不在他身边,那人就无法正常生活一般。其实自己明明清楚,那个人究竟是多么的强大并且让人心安。
倒是自己被他照顾的久了,突然抽身离开,竟觉得几分无所适从。
孟冬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来专心地清洗起自己的长发。
等孟冬完全梳洗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天色已经完全的亮了起来。尽管他专门穿了厚厚的外袍,但晨间的风吹在身上,仍让他感觉到一丝凉意。
因为这村子极小,每家每户的地方也并不大,所以孟冬单独住在了一家小院子里,与他那个娘亲隔了一段距离。
这个安排自然是他那个娘亲做的,孟冬心里清楚,就像这么多年他并不愿意见到她一样,她也并不是很愿意见到他。他们名义上是母子,但其实都是对方最痛苦的回忆里的见证人,只要见到对方,便会立刻想起当初那段被他们刻意隐藏的记忆。
其实孟冬并不怕回想起那段回忆,因为那只会让他加深自己想要复仇的决心,还有对郭固的恨意。因为那是他的血海深仇,是他必须承担与面对的,但是对他那位名义上的亲娘来说,却是强加在头上的责任与义务。
毕竟她原本只是先皇后宫中一个名为苏璧的普通侍女,一朝宫变,莫名其妙地承担起抚养年幼的太子,帮助他复仇夺回皇位的使命。她原本可以有更普通却更简单的人生,而不是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幽暗的屋子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这些年来,尽管她带给孟冬的只有压抑与沉闷,孟冬却并不会怨恨她。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话,孟冬早已葬身于火海之中,像他的父王跟母后那样。但孟冬只是不想去面对她。
但总还是有不得不的时候。
这个村子本就不大,即使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很快孟冬就走到了地方。苏璧院里伺候的人要远比他院里的多,但因为主人喜静不喜被打扰的缘故,孟冬几乎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都是在栖梧馆里惯常伺候的人,才会如此听话懂眼色,所以离开了栖梧馆,苏璧还会将他们带在身边。
孟冬看了看自己面前这间低矮的屋子,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依旧是昏暗一片,简直就好像是又回到了栖梧馆那个从不敢有人打扰的阁楼,只是毕竟还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来的孟冬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目之所及是昏暗的一片,脚下差点踩空,勉强站稳了身体,才缓缓地进了内间。
苏璧背对着孟冬坐在窗前,望着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终于过来了?”
孟冬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轻声道:“昨夜折腾地太狼狈,所以梳洗浪费了一些时间,让娘亲久等了。”
苏璧转过头,即使在室内,她的面上还是遮着薄纱,仅露出一双眼,她朝着孟冬看了一眼,目光里毫无波澜:“马上就要回到宁州了,到时候殿下就要恢复身份,也不必再如此称呼我了。”
“娘亲救我性命,将我抚养成人,就如我母亲一般,就算将来回到宁州,我也仍会尊您为我长辈,将您接到宫中,以义母的身份赡养,将您这些年吃过的苦,全都补偿给您。”孟冬回道,“若是我母后知道,也会希望我这么做。”
苏璧的那双眼仍旧是死气沉沉,打从孟冬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这人就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生机,活在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可以牵动她的事情。她听见孟冬的承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可补偿的。皇后娘娘临死之前将殿下托付于我,我自当殚精竭力才对得起娘娘的信任,为的又不是殿下的回报。等殿下总算登上大宝,我也算完成使命,可以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孟冬垂下眼帘:“这些年来,辛苦娘亲了。”
苏璧没有回应,又转回了视线,望着面前的窗子,许久才又开口:“孙大人现在也在北梁军中,他说动手的事情还是要他亲自盯着才能安心。等到了夜间军中无人察觉地时候,他会过来跟殿下见上一面,也看看殿下还有何嘱托。”
孟冬上扬了一下唇角:“嘱托自然谈不上,我倒是应该先谢谢这些年来孙大人在朝中的关照。毕竟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回到宁州,也还是要靠孙大人的。”
“殿下明白就好,”苏璧冷漠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孙大人在朝中,殿下也没那么容易就得手。”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既是这样,想必娘亲也没有别的事了,我昨晚赶了一宿的路,身体有些乏累,先行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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