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ial(1/2)
画师在多伦图亚住下了。
他时常会带着徒弟到安娜这里坐坐,同安娜聊天。
画师举止有礼,谈吐不凡,神态言语也没有丝毫冒犯之处。
安娜渐渐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请您放松,不要拘束。”青年坐在画架前,温和地对安娜笑道,“姿态随意些,像平时那样就可以了。”
身着华服的公主双手放在膝上,王冠上的幽绿宝石闪烁着温柔的光泽。
安娜有些不自在地侧坐着,她试着放松表情,却愈发显得严肃。
“别紧张,”画家抽出一支笔,一边在画布上涂抹,一边同她交谈,“您的裙子很漂亮,一定是特别为这次典礼制作的吧?它看上去真是美极了。”
“是的,”安娜回答道,少女的脸庞染上一抹明丽的自豪,“这是父王送给我的礼物,制作它的材料来自大陆上的所有国家,还包括了寒极和炎极。”
“真是件了不起的礼物。”画师手下不停,眼神在安娜和画布之间移动着,语带惊叹。
“我一直以为那才是我的生日礼物,所以,当父王把这顶王冠送给我时,我才会那么惊讶。”安娜说着,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那颗晶莹的宝石,“真没想到,我也有能带上它的一天。”
画师的眼神闪了闪,语气依然温和,“我听说这顶王冠意义非凡——上面的宝石似乎叫做‘翡翠之吻’——这可真是个浪漫的名字,您愿意跟我谈谈它吗?”
“当然,”公主年轻美丽的脸上闪动着憧憬的光芒,“这颗宝石是父王早年游历是得到的,是他最钟爱的藏品,它后来被镶嵌在项链上,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我的母亲,母亲一直佩戴着它,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与象征……”
画师安静地听着,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安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倾诉着父母美好的爱情故事。
只有站在一旁的弗兰斯才看得到,背对公主的那张巨大画布上,原本已经成型的少女轮廓被画师手中颤抖的笔涂抹得不成样子。
男孩稳住呼吸,深深吸了口气,咽下一口唾沫。
—
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不知不觉,秋天就已进入了尾声。
画中的少女一天比一天明艳动人,老国王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地糟糕。
谁也想不到,寒冬来临之际,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公主的王冠失窃了。
窃贼很快地浮出了水面,因为连同王冠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位来自赛维提斯的青年画师。
“这不可能!”安娜双眼通红,披头散发地坐在桌前,“我不相信!我昨天晚上才亲自将王冠锁近匣子里,殿外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她转头去看梅奥,“殿里晚上都会有仆人值夜,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王冠拿走。”
“殿下……”侍女站在她的身后,低头小声地劝她,“您别难过,王冠一定找得回来。”
“这不仅仅是王冠的问题……”安娜心口一阵烦乱,额角突突直跳,有种极其糟糕的预感不断上涌,直觉告诉她,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阴谋。
“殿下……”侍女双手搅在一起,欲言又止,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
“怎么了?”
梅奥咬着唇,心中天人交战。
公主本就心烦意乱,见她这副纠结扭捏的模样,不由怒从心起,当下便甩起了脸,“你说啊!支支吾吾地干什么?难不成王冠是你偷走的?”
梅奥瞬间白了脸,“不……不!不是的!”
侍女又惊又惧,竟“噗通”一声跪下了,煞白着脸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是外面的人,都,都在传,传……传……”
“传画师勾引了你,所以才能趁晚上幽会时在重重侍卫的把守下偷走那顶王冠。”
安娜全身的血液随着这不紧不慢的声音一点点冰冻。
乔伊夫的脚步声像是一声一声踩在她的心上。
“怎……怎么能这样……”公主气得浑身发抖,音调瞬间拔高,几近破音,“那些贱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收紧胳膊抱住自己,仿佛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抬头,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眼底却藏着着隐晦的希冀,“你来这里干什么……”
金发碧眼的少年好看地笑了,说出来的话却犹如蛇般阴冷,“你以为呢?姐姐,我可不是来安慰你的,”他凑近面无血色的安娜,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我是来告诉你,父王就快不行了……”
安娜的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连嘴唇都止不住地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安娜抹了一把脸,提起裙子就要往外冲。
乔伊夫一把扯住她,语带嘲弄,“你想去哪?”
安娜用力甩开他的手,“要你管?滚!”
“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的好,”乔伊夫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要是去了,说不定父王可就真的要当场过世了。”
“你什么意思?”公主瞬间意识了什么,刹时如坠冰窟。
“什么什么意思?”少年无辜地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姐姐,我这是为了你好,”乔伊夫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似是怜惜,又似同情,他抬了抬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
安娜的泪滚了出来,发狠了骂他。
乔伊夫不再理她,转身要走,却被安娜一把拉住。
公主的手狠狠地拧着他的衣袖,语气中充斥绝望与痛苦,“乔伊夫,你告诉我,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他?”乔伊夫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别有深意地看了安娜一眼,语气轻快地开口,“他啊,估计气得快死了吧。”
安娜的手骤然松开,她目光呆滞,跌坐在了地上。
“还有一件事,”少年走到门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为防父王病情加重,公主安娜斯特尼亚从现在开始禁足——”
“直到父王病好为止。”
然而,国王的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安娜被关了三个月,等来的是拉夫特病逝,乔伊夫登基的消息。
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梅奥扶着她出席了乔伊夫的登基大典。
公主形销骨立,厚重的妆面也掩盖不了她脸上深刻的疲惫,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鲜花,再也不复往昔的娇艳。
她的出现引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臣们对她投来愤恨又厌恶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瞧瞧她这副见鬼的模样,怕不是还在为那个逃走的奸夫伤心难过呢。”
“连陛下的葬礼都没脸来参加,亏得老国王那么疼爱她。”
“呵,若不是她,拉夫特陛下怎么会一病不起,是她害死了陛下!”
安娜眼眸低垂,面容沉静,可宽大绣袍下扶着梅奥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殿下……”梅奥抖地比她还厉害。
安娜闭了闭眼睛,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没事。”
她挺起脊背,抬起平视前方,拿出了曾经那个骄傲的公主的气魄。
“别怕,”她说,“没事的。”
—
乔伊夫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多伦图亚对赛维提斯开战。
十五岁的少年国王站在长桌的尽头,面容尚还稚嫩,气势却沉稳成熟地可怕。
他有条有理地列举了讨伐赛维提斯的种种好处,愤怒而隐晦地提到刚过世不久的拉夫特陛下,接着告知大家罗夫纳与加瑟尔王国愿意加入讨伐盟军,因此胜算大大提高。
最终乔伊夫陛下将振奋人心的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这幕了不起的独角戏以一个令人满意的方式完美收尾,赢得了在座大臣们狂热的叫好支持声,而实力强劲主演也成功地收获了他权力生涯的第一枚勋章。
皆大欢喜。
“凭什么!”
安娜气得摔了一只耳坠,放声尖叫,“凭什么要我嫁给他!我甚至没有见过他!”
乔伊夫身上还穿着今天早上开会时的衣服,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公主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任那只精致的耳坠在他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就凭你是多伦图亚的公主,”年轻的国王走近安娜,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该为你的国家尽到你的义务。”
“所以你就能这样随意地决定我的人生?出卖我,把我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公主愤怒地吼道。
“别再幻想着那些无聊的爱情,”国王不耐烦地冷笑,“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虚伪的东西了。父王的过世也有你的一份责任,怎么?还想继续做你无忧无虑地公主殿下?”
乔伊夫见安娜神色黯然,不由地放缓了语气,“昆特是个优秀的男人,你会喜欢他的。”
安娜不语。
“我的姐姐,”他说道,“安娜斯特尼亚是多伦图亚最美丽的玫瑰,谁能拒绝这样的美人?他会爱你的。”
“况且,离开多伦图亚,是你最好的选择,”乔伊夫静静地看着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姐姐。”
“好好考虑一下,”他说着,转身离开,抬起的鞋底下是一小片细碎晶莹的粉末,“你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
公主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艾斯洛德的新国王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成箱地运进多伦图亚,就算人民对这位公主殿下并不爱戴,也因此而感到分外有面。
“梅奥,你知道那位国王吗?”婚期将近,安娜的心情越发紧张不安。
“昆特。”她喃喃念道,继而自嘲一笑,“真想不到,我竟然也会有这一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就要跟我共度一生了。”
侍女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安娜蹙起眉,“你最近都在想什么?总是这么安静?”
“没有,”梅奥轻声回答,“我只是在担心殿下。”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安娜的笑容有些勉强,“真是个傻丫头,事已至此……”
她顿住了,最终还是没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安娜的眼神轻轻地滑向窗外,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庭院,“多伦图亚……”
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这一走,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里的人,也再也见不到了。
她这样想着,乔伊夫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
安娜有些怔然。
曾经,他们也是亲密的姐弟,乔伊夫小时候那么粘她,她曾以为,他们会这样相互爱护一辈子。
究竟是为什么?
安娜的心中猛然涌起一阵阵难受,从前因为骄傲而刻意被忽视的难过、假装出来的浑不在意、以为已经习以为常的平静统统被翻涌的情绪所打破,她真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以至于他要牺牲她的幸福来达成那些所谓的目的。
她的确也这样做了。
安娜敲响了门。
没有人回应。
心跳得很快,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压下了门把手。
她怎样也不曾想到,这一压,彻底压碎了两人之间所有缓和的余地,压碎了姐弟之间所有的可能。
房间里空荡荡的。
安娜略带犹疑地走了进去。
乔伊夫在阳台上,身后是关得严实的玻璃门。
安娜走了过去,隔着门看着外面的人,她咬了咬嘴唇,准备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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