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三）（1/2）
隋燮屋里屋外转了几圈，不得不真心佩服。
忘川真像把这里当成家一样地精心建盖房屋，好似心中早已画好蓝图，加之手速极快，眼光极准，砍伐推锯信手拈来。屋子格局宽敞舒适，桌椅书架陈设俱全，莫名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慢条斯礼地挑刺：“厨房呢？不做饭吗？鸡圈鸭圈呢？也没有！忘川，你知道山中隐居的标配是什么吗？有田有地有鸡有鸭。我不指望你种田种地，起码也得养养鸡养养鸭啊！不然，我们吃什么？”
忘川更正：“是你吃，不是我吃。”
隋燮脸皮甚厚，也不反驳，倚着树枝篱笆墙，看着房檐屋宇，门窗雕梁，笑叹道：“亏得你是仙人下凡，否则这些榫榫卯卯哪能一日就弄好。我倒有些好奇，你哪来的木工知识，灵虚子可不会这个。”
忘川垂下眼，整理缚了一天的衣袖。“小时觉得木马有趣，跟鲁班大仙学过几天。”
隋燮笑道：“厨神呢？”
忘川一怔：“什么？”
隋燮道：“房子你会盖，衣服破了找织女姑姑。饭菜呢？要隐居避世总不能还叫外卖吧？那酒家店小二再喜欢银子也不可能巴巴地跑到山里送吧？”
忘川懒得理睬他，直接晾下他，自己往林子深处行去。
“喂，厨神就没教你怎么做菜吗？忘川，作为好男人，不但要出得厅堂，还要下得厨房哦。你听到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隋燮大笑着目送忘川走远，放肆的笑声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不知笑了多久，都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天也越来越暗，隋燮却没回屋的打算，仍然捧着肚子大笑。
直到笑得没力了跪在地上，低着头，捧着脸，不出声，双肩耸动。
真的有家了！可是这个家他能住多久，一天？两天？三天？
不是他自暴自弃，只是转了几十世，再也承受不住怨咒反噬之苦了。五百年前在天宫他当着所有神仙说的都是真心话，宁愿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虽然现在有了舍不得的朋友，可是转世太痛苦了，他不要再重来。
想死在落阴山，忘川却引来业火焚烧赤峰崖，血誓被他用添业障的方式解决。
忘川素来沉默寡言，明明不喜欢与他人相处，也讨厌自己，可每次只要他有事，他都会在他身边出现。虽然每次出现都有缘由，可真的只是赶巧吗？
究竟他肩背上的鳞伤从何而来？呼噜吱吱唔唔说不清，他越发想要知道。
又或许，他只是想知道忘川陪着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忘川明明知道，明明受了伤，却似有用不完的仙气灵力，时刻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令他说出不口赶他走的话。相反，还渐渐习惯他的存在，他的陪伴，每天醒来能看到他陪在身边，就莫名的放心。
天帝，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结交朋友，你故意派忘川接近我的罢？是已经知道我怨咒反噬，想让忘川阻止我灰飞烟灭么？
隋燮躺在草地上仰头望天，一轮明月皎皎挂在夜空，依稀看到姮娥仙子在翩翩起舞。月宫他从未去过，不喜欢那里的阴寒之气，也不喜欢把玉兔当成宝天天撸在怀里的姮娥。
不记得是哪一年，他把天宫闹得人仰马翻。
姮娥哭着到天帝面前告状，说他要把玉兔烤了吃；蟠桃园七仙子跟天后告状，说他把树上的大桃全都摘下来，把桃子抠成一个一个的笑脸；武曲星君则叫上火德星君水德星君找他约架，美其名曰要给他醒醒酒，因为他快要把他们三个的府邸给拆了；还有武财神和文财神差点因为他在瑶池大会上打架，起因是他问两人到底谁大谁小……
最后，好像是他藏到凌霄殿天帝神台下面捉弄天官时，无意中打坏了神台上北阴大帝送给天帝的聚元盏，被四大天王扔下了南天门。
那时他才当上狐帝不久，住在天宫简直烦闷得可怕。要命的是天帝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又不是他亲儿子，一副“子不教父之过”的痛惜模样。
也许因为天帝没儿子，膝下只得一女，所以他转世投胎后，他又把父爱倾注在忘川身上。
忘川倒是挺孝顺的，事事尽心，恪守天规，深得天帝宠爱，众仙敬重。本就战神之后，更被天帝擢升为天族龙神太子，仙途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众仙瞩目的天之骄子，忽然肩背鳞伤，忽然每日法力只有三次，忽然陪他漫游凡间，忽然林中盖屋。
“忘川，要说你没存心思，我可不信。”
隋燮站起来，脸上不再有痛苦，反而扬起一抹笑意。
这两日忘川以灵力为他疗伤压制尸毒怨气，身上撕碎的肌肤正在逐渐修复，倒有健康的表象。
月光下，撸起袖子一看，怨气看似停留在手肘处，实则比先前的要密集，要沉实，也更浓厚，填满在裂开的肌理里。
一触即发。
忘川若看到他的这些，大概就不会有盖房之举了吧。
不管忘川此举是否想让他起思凡归家之心，都不要重要。怨咒反噬的痛苦，除了他任何人都无法体会。
没有谁能阻止他自我毁灭的决心。
赤峰崖上，已试一次，可惜灵力不足。
去东荒大泽不过是死前想做的一件事，纵然他不能再去祭拜父母，也还会有狐族的人替他祭拜。
五百年的修行，给了他希望，又很快夺走希望。很多时候他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要生在仙界？为什么会是隋阳上神的儿子？为什么他才出生就要被种上灭尸咒？
世人常说天宇高处不胜寒，可他不是寒气入骨，而是怨气缠身，绝望刻骨。
忘川，你没有必要为了天帝委屈自己，更不必撒谎说没有法力灵力找借口盯梢我。我努力多活几日，几日后给你瞧瞧神仙灰飞烟灭的样子。
对，神仙灰飞烟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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