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弃子(1/2)
最后冯晓还是去相了亲。
欧笑轲在当天中午看到了对方的照片,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子,长卷发染成深棕色,留着一个斜刘海。冯兰说她是旺夫相,两人会有好结果,可欧笑轲却一时难以想象她和舅舅一起生活的样子。
沉默地和爸妈吃完午饭,因为比赛好几天没网上对弈的欧笑轲按训练计划登陆上了围猎网,这才看到好友列表里“二度刻奇”的最新对弈记录还停留在九天前,显然不只是钟奇在微信上说的“家里有点事”的程度。
因为练棋时从不把手机带在身边,他只得暂且按下疑虑,先暗示自己集中精神练棋。
国庆假期大厅里人满为患,许多平常只能在深夜上线的高段职棋选手都在线,欧笑轲积分挺高,连排三局都排到了比他更高段位的棋手,一位九段,是他很尊敬的白荇前辈;两位七段,其中一位七段还是他在围甲上曾经遭遇过的对手。
奋战多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结果是全负。
欧笑轲再把眼睛从电脑屏幕和记事本上挪开时,天已经擦黑了。下载对局的过程中他审视了自己的战绩和笔记,虽是全负,但与两位七段的差距缩短到了两目左右,中盘的气势几乎不分伯仲,只在收官部分过于迟钝,被对方抓住机会压成了败势。
至于和白荇九段的对弈,因为他看了太多次白荇九段的对弈实录,与AlphaGo的那几局他甚至能倒背如流,所以也极其“幸运”地没有在中盘就直接投子认输,而是在终局将差距控制在了八目半左右。
如果再大胆一点,全局观再强一些,或许差距还能更小,以较低段胜较高段也不是不可能。欧笑轲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下了线。
走出房间,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碗筷,但没有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欧明强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冯兰正一边叠衣服一边看静了音的电视,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欧笑轲往厨房里张望了一瞬,果不其然,橱柜上已经放着几盘菜。他心里一动,端着水杯走过去,问:“妈,做好饭了怎么不叫我?”
冯兰这才带着笑意看向他:“下完了?”
欧笑轲点点头。
“刚刚做完饭本来是想先叫你吃饭的,但我看你还在下棋,就又出来了。”冯兰把叠好的干净衣服放到沙发扶手上,起身往厨房走去,到厨房门口时还不忘扭头看着他埋怨一句,“一下午没出来,水都没喝几口吧?先喝杯水,我把菜热一热就开饭。”
欧笑轲依言倒了杯水双手捧着一口口啜,在欧明强身边坐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爸爸竟然破天荒地在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
“爸,你近视了?!”
欧明强从镜片背后抬眼瞄他一眼,又低下头看手机,责怪似地说:“什么近视,我这个年龄,得老花眼了。”
冯兰还在热锅,闻言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斥骂道:“还不是天天看手机看的,看网上不知道哪个发的小视频看得嘿嘿笑,下工了看睡觉前也看,眼睛不坏才怪!说都说不听!”
欧笑轲发现了,如果要从他妈妈这辈子各阶段的所有口头禅里选一个她最最爱说的,那必然是:“说都说不听”,仿佛一直身处危机中,在家庭和亲人的所有问题出现之前她就已经万分警惕。
可最后那些问题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欧笑轲都替她疲惫。
他把茶几上的遥控器拿起来开了声音,说:“妈,要看电视就把声音打开吧,只要不是特别大声,我在里面也听不见。”
欧明强放下手机,先接上了话:“我们不是怕打扰到你嘛,家里条件比不上棋室,能小声点就小声点。”
欧笑轲心里发酸,他的父母就是天底下最普通的那类父母,如谢彦所说,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他应该对他们更宽容。
“我也怕你们无聊啊。”他说,“真的没事。”
晚饭上桌后,三个人坐在一起难得有说有笑地谈论了一番最近的时事热点,欧笑轲保守地透露了他年底可能会公派去韩国学习的消息,把欧明强高兴得多喝了两杯酒。
饭后他还记得要联系钟奇,前两次打过去电话却无人接听。欧笑轲觉得奇怪,又不便再多打几次,就先去带着手机去复盘了下午的对局。
复盘到最后一局时钟奇终于回了电话,欧笑轲连忙接起来问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回微信也不接电话。
那边的钟奇声音虚弱地答道:“上个月月底我外公去世了,我外婆一时受了刺激住进了医院,这段时间我都在陪床。”
欧笑轲第一次听见他这么颓丧的语气,不禁喉咙一紧,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懊恼道:“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钟奇叹了口气,说,“是我没和你提过这事儿。”
欧笑轲仍然觉得难受,钟奇的外公他去年升段赛之后见过,那时候老人精神还很矍铄,能一个人坐动车从北京到杭州来看钟奇比赛,饭间说起以前当兵参加抗美援朝的往事更是滔滔不绝。
那是与钟奇外公的第一次见面,欧笑轲没想到,竟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手机,嗫嚅着问。
钟奇苦笑了一下:“其实谈不上好还是不好。我外公是在睡梦里走的,八十多岁的人了,走前没遭什么罪,算是喜丧,我就是……就是还很不习惯。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他顿了两秒,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比起难过,第一反应其实是慌和害怕。”
欧笑轲长这么大,一场葬礼都没参加过,可就连他这样,自问在新闻之外离真实的死亡十分遥远的人也能感受到钟奇的悲伤和恐惧。
然而没人教过他该如何安抚痛失亲人的好友的悲伤,他在手机这头失了语。
钟奇轻易察觉了他的局促和低落,还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
欧笑轲闷闷地应了声“嗯”,眉头却更深地皱了起来。
钟奇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听说盈丰杯你们庆江拿了亚军,昨天我看了你和刘成平五段的那局,下得很漂亮,比以前放得开。”
“还不够。”欧笑轲答,“今天你不在,我在大厅里排到了白荇九段,和他相比我差太远了。”
钟奇不认同:“毕竟下棋也是需要灵感的,一瞬间的构思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
欧笑轲反驳道:“但这种灵感是建立在稳定的棋技上的,没有实力就是空谈。”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欧笑轲回过神来,这是非常时期,和以前两人在棋艺方面辩得面红耳赤转眼又能在餐桌边坐下,和颜悦色地一起吃饭是不同的。
“对不起……”他又道歉,“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钟奇说:“嗯,一说到围棋你就突然变得能说会道的,我明白。”
欧笑轲羞赧地清清嗓子,转而问:“明年年初的青阳杯,你去吗?“
钟奇想了想,答:“试试吧。”
欧笑轲笑了:“一点都不像你。”
钟奇觉得奇怪:“那怎么才像我?”
“区区青阳杯,当然要参加!”欧笑轲模仿道,“像这样。”
钟奇终于被逗笑了,笑声由电波传送到欧笑轲耳边,让他暂且放下心来:“我有这么狂妄吗?我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他问,“你呢,你参加吗?”
欧笑轲合过时间,那时候他应该还在韩国回不来:“我不参加。”
“这也一点都不像你。”钟奇如此评价,“‘锻炼锻炼总是好的’,这才是你。”
说到这里,欧笑轲又长又缓地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把自己在准备盈丰杯的那段时间里逐渐成形的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第一个告诉钟奇,以此弥补刚才钟奇受伤的心。
“钟奇,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他回头看了看房门,然后把手掌围在嘴边,压低声音说,“我准备,报明年三月的百灵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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