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与树（1/2）

从大排档出来，崔贤也没再急着跟她讨论之前那件事儿，只是跟着她漫无目的地走，想等她开口。

“哥，您真的会归队吗？”

“你不是还说我归不归队无所谓吗——”

“你回去其实不是因为要归队吧……其实是，因为跟女朋友和好了？”

“你要是这么说，跟那些网上看图编故事的人有什么区别啊？”他说。

“我没有……这种事情，我看见什么，也不能问您，只能自己猜。你是我偶像，又不是我隔壁发小。”

“昨天那个的确是我前女友。我爸跟他爸挺铁的，也不知道我跟她谈过恋爱，就让她来迷途看看我，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聊了会儿我就送她去住处……你以为我，开，房，啊？”

“我——”

“而且我不是进去没多久就又在街上碰见你了吗？你都还能……”

“您少说点儿吧。”她听了之后，或许因为对自己想歪的东西感到难为情，让他别再说了。

“我都不知道，连你也真的信网上那些破事儿。”他舒口气：“我就谈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大学里谈的，第二个就是她。网上乱七八糟的消息里说的，就是些学校或者工作上的朋友，没几句真的。”

“那还……真看不出来。就算是你的粉丝，大家也都说你长得就像那种……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的男的。”

“胡说八道嘛你们。”

“那——当然好啦。”她点点头。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我刚刚的提议。”

“啊？”她看着他。又突然缓过神来，知道了他的意思。她赶忙别过头去，脸一下就红彤彤的。

“也不着急，你可以多想想。但我保证，不是逗你玩儿才说的。”

“我……我没想过您会说这种话。”

“我之前也没想过。”他回答。“但也没办法，我还……挺喜欢跟你待在一起的。刚开始不觉得，最近才发现，认识你之后，看到的东西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儿说过那么多我自己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儿比你了解我。我一直知道你复习挺忙，但我闲下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盼着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现在再想起咱们一起在海边上坐着的那一天，也觉得特别开心。那天对我来说，就像是特别衰的时候，突然中了个大奖。”

“您才是我的大奖。”

崔贤低头，淡淡地笑了笑。

回鹄雀去之前的这一个多月，崔贤几乎每天都和方念见面。她白天在学校复习，晚上咖啡馆打烊时间前后，从学校骑着自行车过来找他，崔贤给她弄吃的，她一边盯着他傻乐一边吃。待不到半个小时，就为了赶在门禁之前返校而急着离开。

他也在这一个月里交接好了咖啡馆，准备回鹄雀了。临走前的周末，好不容易能在咖啡馆以外的地方，跟方念约会。她想看电影，崔贤就约她在市里见。

她难得地穿了条小裙子，看见他跟她招手，一路小跑过来到他跟前。“哥!”

“说多久别叫我哥了。”他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就叫崔贤试试。”

“崔，崔贤？”她还是很不习惯，十分别扭地叫了声。

“您怎么开心怎么来吧。”他无奈地笑了笑，往电影院走。方念跑着跟上来，这次十分直接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忍住故作镇定，耳根子烧红了似的。

崔贤选的是一部国产爱情片。跟近些年大批的轻喜剧不同，这部台词不多，剧情平缓，整个基调就灰蒙蒙的，有点儿疼痛青春的味道。前排的女孩儿抹眼泪的时候，他偷偷瞄了瞄方念，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得很认真。

出了影院之后，她还是拉着他的胳膊，只是不怎么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

“想什么呢？”

“你说，真的有人会那么惨吗？”

“现实里比电影里绝望的境遇多得多吧。只是人们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接着活下去，而不是去想自己现在是不是特别惨。”

“真的耶。”她听完，突然感叹起来。“那我还……真的挺幸运的。”

他笑了笑。“想吃什么？今天随便吃，我请。”

“汉堡！”

“得……”

“不是吃汉堡吗……”方念小声念叨，拘谨地把菜单翻来翻去，认真地计算着每份菜品的份量和价格比，想找到最经济的一道。

“想带你尝点儿贵的，你以后就不会天天只想着汉堡了啊。”

“天天想着更贵的不是反而问题很大吗——”她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牛排，跟服务员指了指。“您真的带了卡吧？”

“我带啦——你就老实吃吧。”

服务员走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着餐厅的装潢摆设，最后回过头来问他：“您以前也经常带小姑娘来这儿吗？”

他一点不心虚地看着她：“问这个干嘛？”

“好奇啰。”她也像是想逗他玩儿。

“我知道的餐厅又不止这一家……当然是每个姑娘一个餐厅啦。”

她苦笑了一声，露出认输的表情。“您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他回答。

“您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他想了想，“也没多少东西需要带回去。今天晚上再收也行。”说着，他又悄悄瞄了瞄她：“我就是不想叠衣服……这几天店里人多，搬东西搬得胳膊酸。”

“要我帮忙吗？”她完全没走心似的，出于礼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好啊好啊。”

“嗯？”她感到有些不对劲儿。“我还以为您会婉拒我的好意。”

“那你就小看我了。”

方念跟着他进屋，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像是放学后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中等生——两手紧张地握着肩上的背包带，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不用换鞋，随便踩啦。”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你看会儿电视，我去把东西翻出来，你帮我叠。”

“嗯。”

方念帮他把衣服叠成一摞摞的，崔贤坐在地板上，一一塞进箱子里。装完之后，他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钥匙串，在她面前晃了晃：“拿着。”

“嗯？”

“拿着啊。”他放到她手上。“要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过来。免得房子发霉。”

“要是您家里人突然来，看见我在这儿怎么办？”

“锁是我这次回来刚换的，他们还没钥匙。”他从地板上起身，坐到她身旁。

“哥。”

他仰在沙发背上，一边玩她的头发，一边应声。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啊？”

“要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月就能有空回来。”他说。

“真的？”

“真的。跨年前后才回去训练，这两个月就是回车队开会，还有帮我爸看店，不忙的。”

“您说的不忙我才不信。”

“我你都不信啊。”他说着，挪了挪身子，往她腿上一倒，仰着脸朝她笑：“舍不得我吧？”

她伸手摸了摸他耳侧的头发，点头。

“好好学习——”他突然开玩笑说。“想看我以后多少年都能看的。”

“那我这就走啦？”她指向门口。“我回家学习去。”

“不不，”他挑了挑眉毛，“等我走了，明天开始你再好好学习。”

她忍不住咧开嘴笑，抱住他的肩膀。

“你以前真的没交过男朋友啊？”

“当然是真的。”她皱了皱眉头：“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恋爱也不是好事儿，谁会撒谎啊。”

“也没人追过你？”

她想了想，“小学初中大家起哄的那种不算的话，就从来没有。”

“那到底是我眼光有问题还是他们眼光有问题？”

“都没问题！”她做了个鬼脸。“只是我对待您，跟对待别人不一样啊。”

“有多不一样？”

“说不清楚。”

“你今天能不能晚点儿回去？”他枕在她腿上，期待地问。

“嗯……您要是能送我，待到九点左右应该没问题。”

“那我睡会儿。”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头在她腿上蹭了蹭。“你自己看电视。”

“嗯。”她说着，手指轻轻地在他头发间划来划去。

崔贤闭上眼睛，头皮上传来一点点轻柔的触碰感，莫名让人很安心。

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沉黑，像是过了很久了。他侧过身子看她，她把手机从自己眼睛前面挪开，看他：“哥。”

“几点了？”

“八点半。”

“你渴不渴？”他坐起身，用手把自己的头发捋顺。“出去买喝的，然后我送你回去。”

“好。”

“怎么不说话？”他问她。从奶茶店出来，她就只是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低头认真吸杯子里的珍珠。好不容易喝完了，却也还是不开口。

“没什么。”她朝他笑，摇摇头。

“说说看。”他还是坚持问。“不然拿我来干什么啊。”

“不要。”她摇头，跟他撒娇似的开玩笑。

“你还真是……”

“哥。你回去之后，会想起我吗？”

“你担心这个啊？”

“不是啦——”

“我知道了。”

“嗯？”

他突然拽过她的手，往前面跑。回了小区里，却按照跟车库相反的方向前进。

“哥，停车场……”她拉住他的胳膊，指了指身后。

“待会儿再去。”

他想去的原来是小区里健身活动区。这个时间点这里的确空无一人，他牵着她，走到儿童滑梯背后，对着一面小区爬满绿蔓的围墙。

“怎么了？”她问。

他面朝着她，张开双臂。“过来。”

她往前走了走，站在他面前。他用手一揽，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她倒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惊讶，只是困惑地抬头盯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要来这儿干什么。

他抿着嘴笑了笑，扶着她的脸，对准她的嘴唇亲了亲。

她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平淡，朝他皱了皱眉头：“就这样啊？”

他倒是被她这句话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看见他惊慌的样子，笑：“我跟您开玩笑的啦。”

“那——剩下的就留到下次。”他也忍不住笑。“好好念书。”

“好——”

崔贤坚持着每个月至少回迷途去见方念一次。跟家里说是回去看看店里的情况，其实总还是一下车，就往她那里赶。她每天都窝在学校或者家里复习，但出来见他的时候，还是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他玩儿一整天，听他聊这阵子在忙什么，第二天送他到高铁站，跟他告别。她考研初试的时候，他特地回来陪她，一大早开车送她去学校。

方念的考试还算顺利。因为报考的是本校同专业，初试一过，基本上就都定了下来。春天快要过去的时节，已经是她能每个月抽出周末去鹄雀看崔贤了。虽然她家里一直以为她周末偶尔不回家是为了留在学校里做毕业设计。

崔贤也已经开始了归队训练。和从前一样，上半年的训练并不紧凑，他平日里还常在帮家里的门店盘货和算账，但作为一个没什么业余生活的人，多数夜晚还是全部耗在了训练场。

“女朋友来了？这么早就收拾回家了——”教练说。

“啊，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谈了多久了？”

“大半年。”

“那挺好的啊。打算结婚吗？干咱们这行的，趁早吧。特别你又长得这么好，姑娘家没什么安全感。”

“您这还真是有女儿的人说的话啊。”

“是啊。谁不拿自己女儿当个宝贝。换位思考，我闺女要是带回家个赛车的，我也不放心。这行不比以前了。”他叹了口气。“你应该是最明白的。”

他在火车站接到方念，把她载回自己家。路上她一直看他，好不容易才问了句：“哥，您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他反应过来自己脸色可能有些难看，连忙摇头。

“我这次想来住三天，行不行？”她问：“这几天学校也没什么事儿，我带了书过来，想跟您多待两天。”

“你想跟我住三十年我也得答应啊。”

她眯起眼睛笑：“还是您会拿人开心。”

到家之后，他还是按照往常，把自己的床换上新床单之后让给她睡。她洗漱完之后到客厅里看他，他躺在沙发上，往里挪了挪，让她坐下。

“您今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两个手掌中间：“见到我反而不高兴了。是不是我胖了？还是今天妆不好看？”

“不是——”他听了这话笑出声：“你天天想的都是什么啊？”

“想的都是你呀。”她眨巴眨巴眼睛。

“土死了。”他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憋不住，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嘴角不要上扬得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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