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1/2）

他遇见她的时候，正是盛夏。

夏日的南方，傍晚闷热而潮湿，他按照往常，从赛车场回到家里，换上从单调的西装衣柜里拿出来的白衬衫，取下手上的手链。

“爸，走吧。”

和在赛场上的样子截然不同，在晚高峰的车流里，他小心翼翼，看起来耐心而冷静。

“今天是你孙叔叔专门说想见你，你到了那儿可别给谁甩脸色。”父亲从报纸上挪开眼睛，叮嘱他。

“是——我哪儿敢啊。”

这位跟他素未谋面的孙叔叔，据说年轻时在任务中救过他爸的命。不同于他爸已经发福走样的身材，这位叔叔依旧紧实挺拔，黝黑的面部，侧面有一条短短的深疤。

“小崔这么一表人才的，平时挺忙的吧？”

“您指哪方面？”崔贤开玩笑问。

“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爸拍了他一下。

崔贤笑：“我平时就是赛车，还有帮我爸看店进货，其他没什么忙的。”

“他朋友倒是多，就是带不回家个女孩儿。”崔贤父亲回答。

孙叔叔沉口气：“我原来在老家开养殖场，养殖场拆迁之后，就搬家来鹄雀市了。丫头本来舍不得她男朋友，不愿意跟着过来，结果上个月又因为各种原因跟那男孩分了手。搬过来之后不知道她是受了打击还是因为在鹄雀没什么朋友，下了班就去混什么酒吧夜店，跟不认识的人喝酒跳舞，天天让人操心。我实在没办法，才想起你们一家也在鹄雀，想来问问小崔能不能帮着劝她几句。”

“有什么能帮上您的，您尽管说。”

“我是她爸，跟她聊她也不愿意告诉我什么。但是小崔跟她差不多大，又这么优秀，带着她在这儿附近找点别的乐子，别总在那种地方混，跟她讲讲道理，安慰几句，她总能听进去点儿。她再这么混日子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行——您把您姑娘的联系方式给他就是了。他一定尽力。”父亲抢先一步帮他答应下来

“爸——您这办的什么事儿啊？演出戏让我跟您恩人的女儿相亲去啊？”

“又瞎说什么呢。”他爸倒是严肃得十分理直气壮：“你以为人家真瞧得上你啊？就是单纯想让你帮着劝劝。”

“她爸都没用，我一个陌生人，劝有用吗？”

“你不试怎么知道？”

他拿着一张两寸的证件照，进了那位孙叔说的夜店。他一向是酒吧常客，却没有来过这家舞池夜店。他穿着正装在舞池里被人们挤来挤去，努力辨认着那些狂欢中的，化着浓黑眼妆和红唇的年轻女孩儿是不是证件照上的那个乖乖女。

他被挤到舞池的另一边后，看见吧台边一个穿着黑色吊带和热裤的女孩儿。头发散着，遮住了半边脸，只能看见裹着黑色膏体的睫毛又长又翘。

“孙尤佳？”

她扭头来看着他：“你哪位？”

他愣了愣：“我是你爸朋友的儿子，叫崔贤。”

“哦——”她很大方地冲他笑，“我爸还真去找你们啦？”

“他说让我来劝劝你，还把照片给我了。”他坐到吧凳上，把照片推到她面前，向服务生要了杯酒。

“他怎么拿这张照片啊——”她笑，也没有急着把照片收回去。“我爸就那样，你别介意。他以为我真是受了什么挫折，就是想帮我找个朋友，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也没说觉得他有什么意思啊？”他挑起眉毛，跟她说。

“你不来也可以的。”她喝着酒，没理会他。“我回去跟他好好说说，没有下次了。”

“你说的没有下次，是说你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吗？”

她看着他，然后又回过头，很无奈地笑：“当然不是。只是让他下次别这么麻烦别人。”

“他也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前也来这种地方啊，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以前他总以为我在外边都是跟那男的在一起，其实哪儿能啊——那男的多不会玩儿啊。”

“你会玩儿？”

“你多来这儿几次就知道了，我会不会玩儿。”她又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微妙。

崔贤看着她穿过人群，走向闪烁着昏暗灯光的舞池中央，走到那根钢管边上。她把手搭上去，回过头来，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用整个手掌向后抓，冲着他笑。

她的身子依靠着舞台中央的那根钢管，随着音乐，划着起伏的线条，张扬、热烈，透着崔贤见到她之前，完全意想不到的娇艳。

后来的几天晚上，他都去那家店找她。她的确每天都光顾，但却都只是在吧台边坐着，喝酒、跟上来搭讪的人和吧台服务生聊天，没有再进过舞池。崔贤不怎么跟她搭话，只是挨着她坐着，她也就当他不存在似的，该喝酒喝酒，该跟别人逗趣也毫不含糊。

就这样，半个月，每天如此。她喝完回家，他就装作顺路，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为了见她，还以“今晚也得继续帮我爸的大恩人的忙”为理由，推掉了几次应酬和朋友的邀约。

半个月之后的那天，在小区门口，她回过身，看着他。

“我明天不打算去了，”她冲他大声说着，“你也休息吧。”

他走到她跟前：“嗯？”

“我没钱了，不去了。”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也好跟我爸交代了。”

“是吗？”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

“是啊。”

“那——”她笑，“我就走咯？”

“嗯。”他点头。

她转身，往小区大门走。

“孙尤佳！”

“嗯？”她回头，看见崔贤立在原地，皱着眉头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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