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晨光里(1/2)
和被夹在繁华街道与县城边界中间的一中不同,三中位于县城的菜市场附近,出了校门不管左走右走都是一样的聒噪喧嚣。
有人说,三中的位置正好,因为三中本身就像是菜市场中那些在浊水里扑腾的鱼一样,苟延残喘、腥气熏天。
进三中的学生都是一中不要的,不要的原因无非也就两种——分不够,钱不够。当然,那些县城里的富家子弟除外,父母安排他们上高中只是给他们个地方去闹腾,对于他们来说,一中三中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三中不会压迫他们学习罢了。
所以三中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成绩两极分化和校园欺凌都极其严重,从校长到老师,除了偶有师德的人之外,几乎没人在意成绩,更没人管那些打架斗殴事件。至于那些富家子弟,他们游离于各种圈子之外,去一次学校都是赏脸,成绩和欺凌都与他们无关。
三中的学生无药可救,这是大家默认的。
那些因为没钱而不得不来三中的好学生也被划分到了“无药可救”的类型里,这当然是不对的,但在三中没人有对错的概念。
都是混日子。
陶贝也是。
在家的时候是,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他不知道这些动力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呼吸是胆怯的、心跳是慌张的,但却还是要这样坚持着。
三中的假期作业不多,没多少人写,更多的人会选择让别人写。按理说这算得上是一种交易,可以赚点小钱,但陶贝知道他没这个资格。因为让他写作业的人是张瑜。
陶贝一开始不明白,老师是不会管张瑜他们这种人的,张瑜完全没必要让别人写。后来他知道了,张瑜只是单纯地想欺负他而已。
初中的时候张瑜欺负他是有理由的,而现在,这种欺凌只是一种惯性。
九月初,三中开学了,陶贝背着沉重的,在清晨穿过巷子和两条长长的街道,守在学校门口,等大门打开时迈进他的高中校园。
他永远都是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来学校,不是因为他好学,而是因为怕被打。
他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呼了一口气。五六个人的全部作业真的很重,而他的身板却又瘦又小,就像张瑜他们说的,他很像个纤细的女孩。他揉了揉肩膀,不小心按到了一块青紫的地方,尖锐的疼痛刺入他的左肩,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他把作业一份一份地分好,整齐地码在桌子上数着份数,如果有哪怕一页纸丢掉,他这个月就没钱吃饭了。
如果没钱的话,他只能……他摇摇头,不愿去想。
他认真数了两遍,确定一点不差才松了口气,将那些作业挪到了桌斗里。
朝阳升起来了,光束从窗外的车棚架中间射过来,穿过略带划痕的玻璃,铺在了棕色木桌上,密密麻麻的刻字在阳光下凸显出来,都是刻骨铭心的告白和脏话连篇的发泄。
他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让光抚摸他的脸。
这个时候的教室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他很享受这短暂的宁静,有时候他觉得,他愿意继续活下去也许就是为了这一缕晨光。
只有这个时刻,他才是觉得呼吸和心跳都是有理由的。
然而今天,这点奢求也被剥夺了。
朦胧之中他感觉身旁有挪凳子的轻微响声,他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先是睁开眼睛呆愣了两秒,直到他再次听到时才猛然转过头去。
他身边那个空了一学年的座位,现在竟坐着一个人。
空旷的教室里只有这个角落拉开了窗帘,晨光闯进来,裹着飞舞的颗粒拂过陶贝头顶的黑发,染上一双棕色的眼睛,陶贝痴傻一样盯着那双眼,竟像是被吸进去一眼无法动弹。
时间没过去多久,日头还没升高,教室里也只有他和这个陌生人。
像是时间暂停的一帧画面,他和这个陌生人对视着。
就他的胆小怯懦来说,与人对视是一件难事,但凝视这个人的眼睛的时候,他竟没有躲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明明是一双写满了无趣和冷漠的眼睛,即便是在九月也看得人一阵凉意,更何况他还有锐利的眉峰、刀削般的鼻梁和冷冽的薄唇。他这张脸简直是……如万年不化的冰川。
但陶贝就是挪不开眼,像是有一股力量推着他,逼他看向这个人的心底,好像他能从这个陌生人的心中掏出什么来一样。
“抱歉。”
陌生人打破了死寂。他连声线都是压迫性的低沉。
陶贝慌忙地躲开,小声道:“呃……这里……这里没人。”
“以后就有了。”陌生人说,然后并不等陶贝反应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陶贝看着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如果这个人以后还是来得这么早的话,那他真的再也无法享受早晨了。
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他的一切都要毁掉呢。
为什么呢。
——
他的座位在最角落里,靠着窗户和墙角,每天他都能看到这个教室被相同的人渐渐塞满,再渐渐被掏空。
其他的同学似乎都提前知道了会有新同学来,进来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看两眼,嘴里还说着什么,但陶贝听不见,他也无意去听。
听见太多话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他的经验。
第一节课上课后,班主任拿着教材进来,站在讲台上查人数,视线特意在陶贝这边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皱了皱眉。
陶贝转头看看他的新同桌,他还在睡觉,呼吸平稳缓慢,应该正陷在梦里。
“游今。”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叫了一声。
班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原来他叫游今么。陶贝正这么想着,便听见其他人都在小声地议论,整个教室躁动起来。
“真的是他啊……”
“我靠,他怎么上我们班来了。”
“真是那个游今吗?”
……
这种避之不及的语气,游今听得脊背发凉,他偷偷看了看游今,全班的视线都聚集在游今身上,但他还是没醒。
“咳,行了,把书翻开。”班主任竟然没有把他叫醒,只是敲了敲黑板。有些人转回了头去,但其他人还在看着这边。
陶贝知道他们看的不是他,但他还是把头埋了下去。
游今。这是个老师也不敢管的人,就像张瑜那样。陶贝的双手紧紧抓着裤子,手心竟出了些汗。
他一整天都战战兢兢,想要避免和游今有任何接触。还好,游今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顿午饭之外,从早到晚都在睡觉,好像有嗜睡症一样。
直到晚饭后他才醒过来,一句话没说就出门去了。
陶贝呼了一口气,这个人好像并不像张瑜那样伸着爪子到处锤人。
开学第一天晚上的第一节课是班会课,游今踩着上课铃进来了。他刚一坐下,陶贝就闻见了一股烟味,忍不住咳了一声,然后便赶紧捂住嘴巴,想将第二声憋回去。
他憋的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没憋住,反而咳得更大声。
游今扫了他一眼。
完了,陶贝心想。他要被打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游今没骂他也没打他,还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一点,随后又趴在桌子上睡了。
陶贝呆愣地眨眨眼。
“好了,上课了。”
开始开班会了,又是重复那些说烂了的话。
“不要自暴自弃”、“你们还有希望”、“要努力考上本一”什么的。
陶贝低头抠着手上的痂,并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刚入学的时候他还信过这些东西,现在他早就不信了,他知道这都是假话。
伤口还没彻底长好,痂被抠掉了之后冒出来了点血,陶贝低下头去舔掉。
抬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团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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