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1/2)
“万物有灵,万物皆带神性。神创世人,故而凡人魂魄中蕴存的至纯灵识,都能助他们修成灵身,只是古往今来成功者少之又少。伏灵体成灵的概率比常人多上一成,因为体内有伏灵者,在万年前必为灵身。”云诉点了点木谣的额头,十分神秘地说:
“也就是说在你的某个前世,你曾是‘灵’。”
木谣沉思了许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软软的,又看看自己的胳膊腿,遍布着尚在泛红的小口子,怎么看,都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呀。也许……资质是比旁人好了一点,但是应该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厉害吧?
木谣兀自摇了摇头,踩上一块半人高的青苔密布的岩石,往天光疏漏的洞口攀去,嘴里嘟囔:
“谁知道是不是你又编来骗我的……”
云诉有些啼笑皆非,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反正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便也不再多说,撂了袍子,手抓住石壁上枯败的杂草,往岩石上攀去。
木谣忽然顿住动作,回眸,由上自下地静静俯视他:
“阿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疏淡的光芒笼罩下来,纤细的灰尘在乌青的发上轻轻跳跃。
少女半个身子仿佛是悬挂在硕大的青岩上,素白的衣裳隐匿在阴影之中,小脸灰扑扑的,眼睛却大而黑亮。
她生得似瓷娃娃般精致,然而像这般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莫名就有种冰冷阴森的感觉,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精美偶人。
时光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
空荡寂静的山洞中,冰冷娇小的少女,与同样冰冷却苍白的少年对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直直地递到少女面前,他的手背瘦如刀刻,隐约可见清晰的血管,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这是一只并不健康的手,手的主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可以拉我一把么?体力还没怎么恢复。”
木谣抿了抿唇,伸手小手将他到岩石上,二人并排往上攀登,肩靠着肩,云诉长睫低下,忽然轻轻说:
“我离开蓬莱,从来都不是为了考取什么功名。”
木谣看向他,他唇边笑意早已消失,一派干净,“而是为了,来到云归完成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修道登仙么?
云诉却不愿多说,脚下借力,一翻身稳稳踩上岩石,径直往出口大步走去。他步伐虽稳健,奈何一身行头潦倒,长发凌乱、青衣染血,为本该俊挺的背影徒添几许狼狈。
木谣心里突然一阵发紧。
方才,她竟然怀疑他……她怎么能怀疑他?他是阿诉啊,那个与她十年之交的小书生,那个会奋不顾身来救她的阿诉……
抿了抿唇,阿诉向来多思多忧,有些事他不愿说,一定有他的苦衷……
不禁脚下步子加快,追上了云诉的身影,二人一同走出了山洞。
路过一片尚算平坦的山坡,淡青色的天幕悬挂在头顶,东边的天际已经浮起了一丝鱼肚白,微风拂过,远方一片连绵花田涌现绚烂的波浪,再往前则是薄雾袅袅,掩住了巍峨高山的轮廓,飞鸟穿梭其间,尾羽拽着五彩的霞光,口中清啭啾鸣,为天地生灵诵报辰时的到来。
路过一片景色泬寥的清溪,木谣不经意一眼,看见在那潺潺溪水蜿蜒过的巨石上,伏着什么黑色的东西,坚硬的长毛在水流的冲刷下愈发黏密浓黑,好似水鬼幽森的长发,下一刻就会暴起绞杀过路的行人。
木谣停住了脚步。
那是两只黑毛犼。
它们似是被谁驱赶到此处,浑身伤痕累累,黑色的血液流淌进溪水之中,散发出一阵恶臭。
如此重伤垂危,却仍凶怖地狰狞着面容,尖竖的绿瞳虎视眈眈地扫过二人,尤其是在对上木谣的双目时,喉腔里压抑着兴奋的低暤,下一刻猛地从石头上弹跳而起,带动一阵沁凉的水花,尖利枯长的爪子直向少女柔弱的胸膛抓来。
这个时候,木谣竟然有些想苦笑。
如果所谓的伏灵体真的存在,那么于她而言,到底是福是祸呢?
身子被人猛地扑倒,云诉抱着她往侧旁翻滚,躲开那犼致命一击。
筋骨错位的声音响起,他死咬着牙,冷汗汩汩而下,却是再也无法支撑地摔在她怀,昏死过去。
木谣伸手,呆呆地抱住少年清瘦的身躯,眼睛余光映出画面,那犼拖着长长的黑血痕迹,四肢并用飞快地爬向二人,口中涎水横流,暴突眼中是极致的贪婪与渴望。
她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只是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看着天。那始终沉默不语、这一刻显得格外.阴沉的青天。
原来她的命运,早已注定在这一刻终结吗?
此时忽闻清音一响,利刃一般飞来一道雪白的光芒,黑血喷洒在面颊旁的草地,那怪物被拦腰截成了两段。
木谣僵硬地转动眼珠,越过少年单薄的肩胛,一个雪白衣裳的男子持着剑从阴影里走出,他的背后是起伏的山脉,那一瞬间从深青色的云霞中,矗起一道细细的抛物线,这线红得透亮,闪着金光,如同沸腾的溶液一下抛溅上去,然后像焰火一般向上冲起,瞬时间映亮了整片天地。
他就在这灿若锦绣的曙光中走来,身姿修长清雅,长袖衣袂在晨风中飘舞,指尖带动着手中剑轻轻颤抖,剑柄砚黑的颜色,衬得皓腕如凝霜雪。
他冰冷的眉眼微微扫过地上相拥的少年少女,有些愕然地怔了怔,随即抬步,一步步地向木谣二人走来,在一尺处站定。
微微垂下眸子,如同墨石清冷的瞳仁中,仿佛现出一根绷到极致的细线,牵扯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你们……”有点低哑的声音,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地蹙了眉。
木谣发觉风荷看起来好像很不对劲,他眼睛里泛着明显的血丝,眼睑处甚至还有淡淡的青黑,这本不该是一个仙人会有的。
她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见过他如同神祗般圣洁冰冷、见过他光风霁月、甚至幻境里与他容貌相似的不灭,也一向都是绝美骄矜……
从来没有这般,这般脆弱至极的模样。
直到一阵衣袖轻拂带动风声远去,她才猛地回神,意识到他方才向自己伸出了手,可是自己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紧紧地抱着身上少年的躯体。
风荷垂下手掌,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在那一眼中,木谣听见一根细弦断掉的声音。
她看见他眼里仅存的光芒黯淡下去,仿佛一瞬间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淹没,转化成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绝望。
木谣无法形容,那是一种看着毕生至珍至重在眼前毁灭消失的眼神,那样令人神魂惧碎的神情,让她忍不住全身如遭雷击般颤抖。
有人挪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少年,将她扶坐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却在耳边汇聚成一句又一句喧闹,嘈杂不已。
木谣看见金仙衣焦急担忧的脸,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弟子的面孔,脑海里映出的却是一片空白。金仙衣抓着她的手,木谣还是恍惚,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她手指松开了又攥紧,觉得想抓住些什么……
什么呢?
她垂头,长睫剧烈地颤动,乌发笼下如蛛网罩住小脸,整个人陷入一股莫名无助的情绪。
云诉靠坐在一簇灌木丛边,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目光安静地看向一旁,几人正围着少女嘘寒问暖。
却见少女猛地推开身边一众弟子,从地上仓惶爬起,慢慢地淌入溪水中央,忽然迎着晨光拔腿奔跑起来。
向那孑然的雪白背影跑去,湿透的裙裾水花乱洒,长发在空中飞扬,喘着气停在了那人面前。
仰起小脸,不用想象,就知道是用那种十分虔诚、仰慕的眼神注视着。
注视着那曾给予她新生的人。
云诉紧紧地闭上了眼。
他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这些记忆让他痛苦不堪,唇角缓缓地渗出一丝乌血。
垂在身畔的手掌却死死握紧。
他想。
一切都是他的选择,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后悔的……
眼神重新恢复冷寂,抬指揩去唇角的血丝,扭头,却对上红衣少女一对紧蹙的柳眉。
……
风荷的面容在逆光中看不清楚,只是给人以一种过分安静的感觉。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千年、万年的时光犹如缓缓淌过的溪水,没有带走他鲜嫩的青春与绝色的容貌,只是给他镀上了一股温和古雅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觉得即使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也能获得心的安宁。
她追上他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随他走过一座石桥,这样的场景总是让她回忆起幻境里,不灭站在桥上拈果入唇的模样。
她杂七杂八地想,也许很多很多年前,小荷君也曾是那样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那样嬉笑怒骂、尽情地,无所顾忌地表达着自己所有的情绪……
“在想什么。”风荷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仍然充满了疲惫,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了温度。
木谣心口一疼,默默上前两步,将小手缩进他的掌心,让他握住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荷君,之前我误入了幻清仙尊的镜阵……”
他的手紧了紧,“你……看见了什么。”
“前世,”她歪头笑了笑,“我看见了我的前世。我还看见一个与您长得特别像的人,一开始的时候,我把你们弄混了。”
话锋一转,“可是他可跟您一点也不一样,他是只狐狸,为人又狡猾又轻浮……”
木谣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没发觉风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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