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他心平气和地加上注脚。
TBC
8
Hetaera(下)
基尔小心地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走进霍普夫人的房间。美丽的交际花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只手搭在额上,束胸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面前盛满清水的水盆里漂浮着几缕血丝。
几个月前,她还在宴会上酣饮。谁会料想得到,这个名动首都的美貌交际花,竟然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肺痨患者呢?基尔感慨着天妒红颜。
大概是觉得烦,霍普夫人解开了头发,任一头长长的金发散乱地披下来,她翡翠色的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基尔。借着白色的灯光,即使是用手臂挡住了脸,基尔依然发现她面部的轮廓和奥兹如此相似。
“是为了……‘贝萨流斯’的事情而来的吧。奈特雷伊的年轻养子。”霍普夫人坐起来,看着他促狭地笑。贝萨流斯家那种笑容简直是代代遗传。“我都是个要死的老太婆了,奈特雷伊公爵还在纠缠不休吗?”
基尔想起来了,她过往的情人名单中,的确有奈特雷伊公爵的名字。
“不是父亲让我来的。”基尔回答她。
“随便你。”霍普夫人躺回去,对他似乎并不信任。“告诉你也无妨,你说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我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这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我是贝萨流斯家的私生女,现任贝萨流斯家主的异母姐姐。”她说这个话的语气似乎就是在说“今天的鱼汤很不错”。这么多年过去,在风尘里打滚的她也早就放弃了憎恨的权利。基尔曾在女仆们的谈论中听到过,少爷的容貌是继承自他的祖父,这句话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越是地位显赫,对私生子女越是严苛。
“上任家主在我出生之后给了我母亲一笔钱——好像她是个娼妓似的,然后就像丢垃圾一样地把她抛弃了。”她的语调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有着自嘲的语调,“谁叫我不是男人呢?”
我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啊。基尔无奈地想。虽然我很在意,但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啊。于是他打断了这深情款款的回忆:“霍普夫人,您误会了,我今天来……”
“伊莎。”霍普夫人打断他,“我不是贵妇人,不必用敬称。”
基尔畏缩了一下,决定听从她的要求:“……伊莎,我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情。”
“我知道。”霍普夫人笑着说,“是为了我那个消失的侄儿——奥兹?贝萨流斯吧?”
“……是的。”什么人似乎都可以把他看穿,八年来自己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吗?他不禁懊恼不已,“我想救他回来。”
“从阿比斯?为什么?”
基尔被这一问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她。
“为什么想要救他回来呢?”霍普夫人的眼睛如同一潭碧绿色的湖水,“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而言,平民不过是渣滓般的存在——我永远不会忘记贝萨流斯家对我的母亲做过什么,就连我体内一半的贵族之血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你也知道从阿比斯的手里夺回一个人要冒多大的风险。贵族欺压我们、盘剥我们、迫害我们,贝萨流斯家做的并不比其他贵族要少,我们因为他们而受尽了苦难。即使我的侄儿生性纯良,你又怎么知道他未来会不会被他的长辈们扭曲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下任家主被堕入阿比斯不正是对作恶多端的贝萨流斯家的最好惩罚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他?”霍普夫人紧紧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甚至不惜为了他,成为奈特雷伊公爵的养子,还接受了那个危险的灵体?”
我为什么要救奥兹?
基尔隐隐约约地感到愤怒。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和奥兹有过约定!”
“你也不是个孩子了,约定这种东西是无法一生遵守的。”
“是奥兹让没有记忆的我找到了容身之所!”
“即使没有他,你终有一天也会找到。”
不对。不对。基尔在愤怒地呐喊的同时,却将自己一个个喊出口的念头一一否定。
我为什么要救奥兹?
“因为我……”
他停住了。金色的眼睛和翡翠色的眼睛默默地对视。然后,伊丽莎白?霍普在那双年轻的金色眼眸里找到了答案。这是一个早就存在于他心底的答案——或许他自己也发现了。只要一出口,便是终生为之执着的理由。
“因为你爱他。”她一字一顿地说。
基尔脸上的愤怒就像看见了老鹰的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因为你爱他。
因为你爱他。
你爱他。
他不知如何回答:“我……”
白色的礼服里挣扎的少年。光芒般美丽的白色背影。春梦中少年轻巧纤瘦的身躯。最后定格在一个阳光般活泼的微笑。
纵使你总是捉弄我,我仍愿意待在你身边。
纵使我知道“绝对”“永远”不过南柯一梦,我仍希望待在你身边。
纵使你已经消失了八年,我仍决意要将你带回人间。
哪怕我失败。
哪怕你死去。
哪怕你忘记了我。
哪怕你离开了我。
哪怕我们天涯海角。
哪怕我们永不再见。
——什么都无法将我带离你身边。
这就是“爱”吗?
“我……爱他。”两个等待了八年,不,或许更久的字眼——终于将它说出来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准确的真理。我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甚至早于我出生的时刻开始。
他听见霍普夫人叹息了一声,衣料与床单簌簌地发出摩擦声。
她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基尔这才发现,就连她的身高也不过刚到他的胸口而已。
她低低地叹息:“有点嫉妒呢……”嫉妒她素未谋面的侄儿。他还这样小,便获得了她一生追求却不得的东西。然后她起了一个有点恶质,但更多的是寂寞的念头。
“今天晚上……安慰我吧。基尔巴特。”她明显感觉到怀里青年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真是个纯情的小鬼。她笑着想。
“霍霍霍霍霍霍普夫人?”
“伊莎。”
“……伊莎。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不要拒绝我。”伊丽莎白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青年的心跳渐渐减速。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常年笑靥如花的脸上竟是一片湿润。“请……不要拒绝我。”
她曾经对害她潦倒落魄的贝萨流斯家满心恨意,曾经是那样充满活力而大大落落的少女,然而如今却是圆滑深刻、优雅美丽的交际花,面前的这个身躯承受了多少生活的重量?
谁不渴望爱情?谁不希冀关爱?纵使无数男人曾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但这个备受非议和折辱的女人,她可曾得到?
基尔迟疑地伸出手,回抱住哭泣的女人。
“阿比斯的‘通路’,最有可能建立在他掉进去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基尔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霍普夫人优雅、冷淡的声调,“我并不清楚潘多拉的手段,但是在那个礼堂里,成功率或许会比其他地方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