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2)
炽热夺目的火光与呛人的浓烟在路德维希的眼前瞬间迸发,他眯起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令人窒息的烟味充斥在他周身。机舱里面的温度太高了,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这很容易使人陷入昏迷,但坚定的意志仍然驻扎在他的心底。他必须尽快出去,必须保持清醒。他要出去。
路德维希强迫自己集中起身体内的每一丝气力,他睁大双眼,保持视线清晰。咬了咬牙,他终于推开机舱的顶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驾驶舱,回到地面上。路德维希跌跌撞撞地远离飞机,不同于刚才的清凉空气一下子占领他的口鼻,这让他的头脑顿时清楚了不少。
他终于将视线转至身后,当他看清楚一切后,这位一向坚强的德国军人也不由痛苦地闭上了眼。格里塔在燃烧,持续上升的火焰缓慢而无情地吞噬着整架飞机的引擎。路德维希感觉胸口一阵恶心。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安全降落,他还活着,而且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然而接下来,当路德维希转过头,看着一边正向他走来的美国飞行员时,他开始默默在心里猜想受伤这件事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发生。路德维希最终摇了摇头,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群人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是他们的领队。他将飞行头盔夹在身体一侧,非常大胆地在他的飞行制服里面加上了自己的夹克外套,一头明亮的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路德维希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这就是魔术师。他比路德维希所想象得要年轻,但毫无疑问,这位年轻人是全体飞行员的依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支柱。男人一边咧开嘴笑着一边走到路德维希的面前。路德维希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直直地怒视着他。
“午安。”那位美国飞行员冲着燃烧着的飞机吹了声口哨,“你飞得不错嘛,飞行员。即便你肯定完蛋了。”路德维希谨慎地保持沉默,而那个美国人又转过头看向他右手边的人,
“马修,我记得你会德语,我们需要这家伙的姓名、衔位……”
“路德维希 贝什米特,中尉,军序列号为,2413/9.”
那个美国人回过头看了眼路德维希,露出少许的惊讶,“呃,很好。你记下了,马修?”
“是的。”
美国人点点头,又一次笑起来,“那么,你会讲英文啰,德国人?”路德维希扬起眉毛。那不是很明显吗?“很好,贝什……贝什……路德维希中尉,我要求你放下武器。”
路德维希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同时迅速将手枪从他的夹克扣中卸了下来,将枪柄对着美国人递了过去。当看到其他人对此行动显得有些警惕的退缩路德维希在心里稍稍感到好笑。他知道,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借此挟持住魔术师。但是眼下,比赛已经结束,他没有任何支援。而那个美国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是笑着接过手枪,然后看着路德维希放下手,他扬起眉毛。
路德维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另一只手中仍然握着那朵小花,一直到现在。他慢慢摊开手,掌心的花朵几乎被捏碎了。在全体美国人的注视下,他很坦率地将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没有人阻止。那个美国人的领头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他笑起来。
“那是你的幸运物,对不对?可惜今天它似乎不起作用。这是我的。”他指着自己左前方口袋中的一块白布,或者说那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手帕。“看起来,今天它可是极度兴奋,所以我才能抓到你,中尉……呃……路德维希。我记住的两个人之一。你令我印象深刻。”
路德维希小小地耸了耸肩。这个美国人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什么他要和自己聊天?就好像他们是朋友一样。
美国人拍了拍他,似乎还在等待路德维希有什么其他反应。但他再次保持沉默。根据“日内瓦公约”,他被要求告知敌人他的名字、军衔和军序列号。他已经照做了,现在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了。
“要么是话唠。要么不说话。”美国人最终选择放弃,“好吧,我们彼此方便。你也会这么安静地跟我们走,是吧?”显然他别无选择,路德维希只有点点头。
当路德维希意识到他此时距离费里西安诺所在的村子很近,不得不说他是非常惊讶的。根据他被击落的地点以及从那儿到达美军基地,路德维希计算出他据那儿只有一英里。如此相似的广袤的田野、拥有相同的清香味的空气,就连远处的山峦也如此相似。这太残酷了,也太不可思议了……但仔细想想,美国人当然会选择费里所在的村子作为基地,那儿被山脉和大海包围,绝对是一处理想的战略地形。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国人自己会将基地建在这儿、以及为什么美国人会如此执着于夺取这儿的缘故。
路德维希忍不住开始猜想费里西安诺现在距离他到底有多近,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干些什么?路德维希此时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紧紧搂住那个迷人可爱的意大利男孩……他强迫自己收回心思,这只是在加深对自己的折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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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谨慎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眯着眼扫视着美国空军基地的房间。这儿并非专用于俘虏,但至少有二十个美国飞行员和手无寸铁的路德维希在一起,这让他找不到逃生的机会。路德维希不习惯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这种心理。他心想自己大概必须等待军事警察的到来。然而,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呢。据说美军对待俘虏一向很宽松,但路德维希知道在未来的几年内,他除了战俘营再没有第二个结局可以期待。这让他瞬间迸发出一股愤怒和羞耻,他整个人都沉浸其中。他的国家将会以他为耻,这种想法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那个美军的领导人——似乎叫琼斯,看起来似乎是个很体面绅士的家伙,同时也有着奇怪的友好态度和明显的嚣张气焰。让路德维希足够震惊的是,当他们抵达美军基地后,他甚至可以点自己想要喝的。那个美国人和他的飞机——路德维希不记得它的名字——一样令人惊讶,虽然两者比起来,飞机显得更加安静和咄咄逼人。那个奇怪的美国人为路德维希的飞机格丽塔的损坏道歉,然后试图向他介绍另一个看起来像是穿着带翻领的外衣的北极熊的家伙,随即又指出那其实是个加拿大人,并非是美国人。这让路德维希认出那就是那个曾经向他开火击落他的人。加拿大人没有作出回应。
然而,其他人就不会这么友好了。即使是现在,也有很多人在暗中怒视着他,同时在口中小声嘟囔着什么。当然这些路德维希都能理解,他也完全可以应对过来,通过他自己强硬的目光。然后他抬起视线看向远处,琼斯先生现在正在和他的加拿大副手在房间的另一端站着聊天,在他们周围有六个飞行员正在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什么,他们不时会扫一眼路德维希,冲他微笑。路德维希小心翼翼地偷听他们逐渐放大的声音,那些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一个德国女人的照片绝对很有纪念价值。”
“接下来呢?把钱包拿来,他又能怎么样呢?”
路德维希的脉搏瞬间加快,他感到自己的皮肤都要燃烧起来了。他的肩膀绷紧,内心充满了不安。他没有动,只是看着那个男人气势汹汹地向他走过来。那个美国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然后转过身看着其他人。
“你去拿,你才是第一个提起它的人!”
“去吧,他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拿。就像我说的,他又能干什么?”于是那个飞行员径直走向路德维希扯开他的外套。路德维希耗费了自己的每一丝肌肉、每一块骨骼里的全部力量来克制自己抓住男人的喉咙。在这儿有二十个年轻力壮的美国人,他除了强迫自己安静地坐在这儿以外,别无选择。当那个美国人从他的内袋里掏出钱包时,他的怒火仿佛通过静脉直接地涌上来。美国人掏出几张卡片,一些德国和意大利的纸钞。然后,当他拿出那张珍贵的照片时,路德维希感到自己的胃部猛地向下一垂,他咬紧牙关。
“哇,holy shit!”美国人笑了,“我没有找到德国女人的照片,但我想我找到了更好的东西!”
“这是什么?”另一个男人挤过来看。
“看起来像是这个德国佬和他的小男娼站在一堆柴火边!”那个飞行员看着照片说,而另一个拿到的男人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接过照片,“这家伙是个基佬!看看这背后都写了些什么!”
“这真恶心。”边上的一个飞行员抢走了照片,然后和其他人一样笑起来,“这太恶心了。”
路德维希知道自己快要失去控制了,他的血液在自己的血管中沸腾,他的脉搏似乎加速到一定程度,他的耳膜开始震动,全身的肌肉都慢慢收紧。他看着面前的美国飞行员对着那张照片戏谑着,彼此寻着开心,感觉自己慢慢被愤怒所吞没。他无法忍受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这群美国人口中只是个笑话。他需要费里西安诺的照片,那比任何事都重要。虽然它不大,但当他失去时,他感到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那是他的一切。如果他们将它从他身边带走……如果他们撕掉照片……路德维希的自制力开始逐渐崩溃……
“这里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划破路德维希眼前的充血的薄雾,他抬起头,看到琼斯大踏步走过来。“该死的你以为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人立刻分开来,只有那个仍然拿着照片的男人还站在原地。“来看看吧,琼斯,我们这么做光明正大。只是检查一下他的钱包而已,我们有权这么做。”
琼斯从那个男人手中一把抢过钱包和照片。“实际上,你无权这么做,而且站在他身边嘲笑他的照片显然是十分过分的……”琼斯愣了下,他看着照片眉头紧锁,似乎是由于惊讶而微微张大嘴,但却也不像是其他飞行员那样的反感。相反,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多的是略带疑惑且深不可测的,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忧伤。琼斯最终回过头看了眼众人,他的眼睛里再次喷出愤怒的目光。
“从这儿滚出去,先生。这儿的中尉是我而不是你。”
那位军官显然很不高兴琼斯的话。他后退一步,简单地点点头,双手插进口袋回答说:
“嗯,好的。中尉先生。”
路德维希迅速由愤怒转向混乱与迷惑,这位美国飞行队长比起其他人显然多了些什么,他尊重路德维希,把他当作是自己的队员一样对待。在他将路德维希击落后,他一直以礼待人。而现在,他紧紧盯着路德维希,眼神中似乎含有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就好像他理解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德国军官一样。路德维希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琼斯只是冲他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嘟囔着道了歉。然而当看到琼斯将那张照片塞进自己口袋时,绝望与愤怒再一次在路德维希的胸膛深处爆发。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琼斯慢慢走向他的副手。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眼神似乎会不时地扫到路德维希。但路德维希已经无法去理解他们说的话,他无法夺回照片,除了坐在原地无法做任何反抗直到特种部队的抵达。路德维希几乎崩溃地看着他们到来。
路德维希被带到外面的走廊里等候一会儿来接送俘虏的汽车,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回那张照片。他失去了唯一保存有他可爱的情人——费里西安诺那张明亮欢快的笑容的照片,那明亮的双眸、微微泛红的脸颊,自然卷曲的飞扬的碎发……而在那张照片的背后,则写着他对路德维希的告别语,记载着他们那天晚上的亲昵。路德维希毫无反抗地仍由美/国军官将他拷在门外。他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
“嘿,中尉。”路德维希循声望去,不确定这是否是在叫他。琼斯急匆匆地沿着走廊走过来,双眼紧紧盯着被牢牢铐住的路德维希。“你似乎忘了……呃……你有东西忘在休息室了。”
负责接送的美国军官表示怀疑:“忘了什么东西?”
“是的,上面似乎印着‘机密’或是类似的东西……”
那个军官立刻将路德维希撇至一边,惊慌地说道。“飞行员,过来看着俘虏!”
“当然,没问题,我明白……”琼斯目送着那位同伴消失在拐角,然后立刻转身面对路德维希。那位德/国军人已经开始感到混乱了,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路德维希发觉每个美/国人都是疯子。“中尉路德……该死的,想记得你的德文名字几乎毫无希望,我相信这是属于你的。”路德维希的胸中瞬间充满了希望,他几乎惊讶地倒抽了口气,看着琼斯将那张自己心心念着的照片从口袋里掏出来并将它迅速放在路德维希的衣袋中。德/国人很困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惊呆了,但没什么要比这更加令他心满意足地感激他的敌人了。路德维希怀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那个与众不同的美/国人琼斯,但对方只是笑了笑。“祝你好运,飞行员。”路德维希慢慢点点头。然后那位负责军官突然从拐角出现。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忘记了?”
“你疯了吗,飞行员?那里没有任何机密文件,你在开玩笑吗?”
琼斯举起双手,一边沿着走廊慢慢后退一边说:“没事,对不起是我的错!请继续执行公务吧,我的好先生。”他暗暗给了路德维希一个微小的笑容,消失在拐角。
“这些飞行员都是见鬼的疯子!”那个军官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再次紧紧拷牢俘虏的手铐。对这句话路德维希本人也是非常赞同,但看起来也不排除在他们之中存在一些还不错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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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里西安诺轻轻地、安静地走进最前面的房间。这些日子里一切都很安全平静。罗维诺早已坐在桌边,双眼盯着墙面。这是这些天以来他的惯常行为。费里西安诺走到他身后,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早上好,罗维诺!今天你感觉如何?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爱你,罗维诺?”
“天哪,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么做,费里西安诺?”罗维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混乱,但费里西安诺告诉他要一直保持微笑,哪怕只是一点点。
“停止什么?我不能拥抱我的哥哥,告诉他我爱他吗?”
“是的,是的,那足够了。”罗维诺拍拍弟弟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松开。
“那边的凳子上有个番茄馅饼,在我今晚回家前你最好把它全部吃掉!”
“你要出去?”
费里西安诺转身将几个苹果放在桌上的碗里,并将他们的午餐妥善地放置在他的篮子里面,“只去一小会儿。今天下午我就会回到酒馆里,如果你要来的话就来吧。罗维诺,你知道的,你不可能永远呆在家里。”
罗维诺转过身担忧地看着费里西安诺。“你要去那棵橡树那儿。”
费里西安诺点点头。
“费里……”年幼的男孩摇摇头,无声地拒绝道,他知道他的哥哥会理解他的意思。而罗维诺微弱地笑了下,“你知道,你也不可能永远活在那棵树下。”
费里西安诺微笑着。那多么容易,又是多么可怕,罗维诺他懂的。“那个馅饼,罗维诺。每次都会剩下一点。”
在战争时期,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德/国人终于离开了村子,而美/国人也正在悄然无息地清理着他们最后一次战斗时留下来的废墟与损害。这让村子里的居民们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多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但战争仍然在继续。
自从他们在仓库的美妙的一晚之后,费里西安诺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路德维希了。而罗维诺……费里西安诺努力停下自己的思绪。他不想再想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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