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归骖(1/2)
梅烂荷圆六月天。
时入荔月,溽暑炎炎;千顷翠澜,佳木阴阴;天香琼蕊,幽芳藉藉。
寒轩自顾缘宫探罢梁勋,正携依仗出殿。梁勋事丧自苦,寒轩不忍,心头多有愁闷,便不曾回曜灼宫理政,由溪见相伴,信步闲庭,欲稍散心结。
时近黄昏,只见青霄烂漫,一抹斜阳,照得这九重玉阙一片暖红。
自那鸿书之变,一月有余,公主只幽居府中,再无异动。朝中亦云过天空,水不扬波。然寒轩只觉那风平浪静下,自有人引弦张机,暗箭待发,教其不敢稍有懈怠。
寒轩素爱去沉香亭,纵茂苑殿付之一炬,那虹桥柔波尚在。寒轩坐于水畔,看那断壁焦土,面色沉如秋潭。
“近而公主可有异动?”
“自公主禁足,旧邸戍卫皆换做宫中亲信,连传膳送水之人,都细细筛验。数十日来,并无风吹草动。”
“公主城府深沉,身后根株结盘,怎会一击即溃,必要卷土重来。”寒轩擎支新荷于手,轻弄凌波,“枝雨可有音讯?”
“前日枝雨来书,自五月十四思澄平不讳,瑄贵妃留于家中,举哀治丧,待理七事毕,便可起驾回宫。”
“朝中日日有人谏言,当严惩公主与思澄一族,格其非心,永绝后患。朕以白事为托词,迁延推宕,行缓兵之计。然待得瑄贵妃回宫,只恐更无宁日。那思澄氏若料得如此,怕是不敢还朝。”
“为其一家老小,更为那魏穰逐轻,他必践前诺。”
夕阳日暮,折花临水,看那红荷绿芰,寒轩一时也神思茫然。
忽而见青叡行来,寒轩明白内宫又有事端,虽是心中厌极,却也只长叹一声,起身待其行至身前。
“禀陛下,那魏穰逐轻割脉自尽,为宫人所查,现下御医正于淑毓馆救治。”
寒轩不着波澜,只淡淡道:“既为人所查,想是无甚大碍。他幽闭于斯数月,怎的今日想起自裁?”
“事出突然,臣下尚不明了。”
“那便传轿,随朕走一趟北苑。”
淑毓馆乃一座小院,便植篁竹,清影萧疏。
入得室中,见竹榻之上,数名戍卫,正死死按住魏穰逐轻手脚,一旁御医才得以细细包扎。室内吵嚷纷乱,一片狼藉。
寒轩见此,不免微含怒气,厉声道:“七尺男儿,更曾是朝中英将,竟于此自戕生乱,当真是懦夫竖子!”
逐轻闻言,止了挣扎,瘫于榻上,两行浊泪,簌簌而下。
寒轩对宫众喝道:“尔等退下!”
溪见闻言,出言劝阻:“此人暴戾恣睢,心有不轨,为安危计,请陛下三思。”
“无妨。若朕遭不测,公主必登大宝,你以为瑄贵妃尚得苟活?”寒轩一抹浅笑,逐轻只横目而视,却难驳一言。
溪见放心不下,留下一句“臣下就在门外”,才阖门而退。
寒轩立于阁中,几许夕阳自窗纱而下,将那镂雕纹饰,印满寒轩周身,照得寒轩一张玉面,一半红绯,一半幽暗。其转首看逐轻,泠然道:“关了你数月,你都可安常守份,怎得今日骤然生事。想来并非暑来人躁,才教你万念惧灰,想一了百了吧。”
“事已至此,我便不怕你知晓。”逐轻结语良久,才咬牙道:“六月二十是我生辰,贵妃暗遣宫人,打通关节,送些补身之物。宫人去时,与戍卫攀谈,我立于门内,听得其言语,才知公主尺书之祸。多年来,我只当家父之死乃家贼内争,不想是那思澄氏伙同公主,私心自保之故。我认贼作父多年,还险险做了其乘龙快婿,如此无知愚昧,有负孝义,焉能不恨?如今我乃笼中之鸟,再难手刃贼子,报仇雪恨,唯有一死,方可稍慰亡父在天之灵。”
“那思澄平已死,公主亦群臣弹劾,幽闭家中,你自可稍安。”寒轩看其满面潸然,只愈发冷冽,沉声道:“‘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闭门割腕,只教人笑话。”
“我深陷缧绁,求死都难。到底是你个毒妇心思高绝,将我困于此处,刀剑离身,又居无梁之殿,手边更无一可用之物。我只可等宫人送饭之时,才可破其碗,取其尖锐。”逐轻卧于榻上,不看寒轩。那几缕残光,落于其面中,尽现萧索之意。
然寒轩心之所念,却在别处,故不曾生恼:“若你真手无寸铁,当日一支火矢,是从何而来?”
“不过竹枝一柄,徒手掷而。”逐轻恨恨道,“我本以为是旁人求救,我若知是你,只恨不能槌骨沥髓,如何会救你这毒妇奸邪。”
“你少在此大义凌然,趁口舌之快。当日你早知是朕,才施以援手。只因你心中清楚,若他人上位,你二人,皆将万劫不复。”
听得寒轩此言,逐轻只面有轻色,再不出言。
“祈皇昏聩寡能,沉于声色,取而代之,乃民心所向。你口称尽忠,多生事端,以彰高义,不过沽名钓誉尔。若今日御座之上是那思澄言,你可亦会大义灭亲,效死输忠?”
寒轩见逐轻眉目之中有几分暗弱,便知所言已达其心腑。便一改凌厉之色,温言道:“念在你救驾有功,而思澄平已死,不必等贵妃回宫,你不日便外放锦都,以文职而终吧。”
言罢,寒轩再无意多留,便推门而出。
出这淑毓馆时,已是晓月初升,风露清和。
见寒轩径自步石阶而下,溪见便暂却仪仗,一人相随。
“若瑄贵妃与魏穰逐轻皆出辖所,怕要沆瀣一气,再起风浪。”
“罢了。其二人力屈势穷,不过丧家之犬,放其西去,只当成全二人痴心。且思澄平已死,他纵是兵丰粮足,又有何用?朕当日乃正宫嫡后,有先帝遗诏,这御座尚如针毡,何况其一介无子侧室。他若有渐位之心,遑论朕,公主自不可善罢甘休。”寒轩斜倚栏槛,看得低处澄翠宫,唯几点幽冥,只似安之那疏冷面色。
“陛下不怕二人勾结之事,乃思澄氏自暴私弊,只为拉公主下马,为其后招清道?”
“此事明面上唯朕一人得利,始作俑者,恐另有其人。”寒轩浅叹,“怕是魏穰氏口中来访宫人,亦非思澄言所遣。”
“若此人一招即克住公主与思澄氏,乘间击瑕,一石二鸟,又略施小计,便除魏穰逐轻,如此老谋深算,滴水不漏,实是让人齿冷。”
寒轩小坐片刻,起身欲返,拾阶而上,淡淡道:“故而放那魏穰逐轻自去,亦是朕一着险棋。朝中风云万变,人情恟恟,还需那砥柱中流,以安民济物。便以此放虎归山之患,逼其回朝吧。”
北苑即在眼前,几步之遥,一重门外,便是那灯影通明之地。二人行于暗处,只觉那灯影似是遥不可及。
寒轩声如泠泉:“明日早朝,告诉朝臣,朕风寒不起,当静心修养数日,着景妃监国。你即刻去备快马,咱们连夜便去吧。”
自多年前岘山而返,寒轩再未出过国都。此行只带溪见与十数羽林精兵,快马加鞭,连夜出了宫城。
疾行一夜,数次更马,晨光熹微时,已去京城百余里。
东方渐白,行于田亩之间,见麦陇如云,清风吹破,远处一带清川,翠黛烟横。
身畔暗蛙争聚,鸟雀偶喧,迎袂风来,送点点麦香,寒轩不禁心绪稍缓,略添快畅。
那十数羽林本尾随其后,忽然听得溪见一声暗哨,那羽林为首者,立时催马行于寒轩身前,一行人便如此般将寒轩围于正中。
寒轩回首,才看得来路尽头,那连云垄麦后,有点点扬尘,心下便有轻重。
田畦行尽,即入山林。这争荣万木,漫山苍翠,似与当年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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