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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群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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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夜已尽,行出深山,车上官道,京城便已不远。

晨色微暝,寒轩极目远眺,只见恢宏城墙后,有一抹山色,其上可见亭台楼榭,星罗棋布,掩映嘉木之中。

来了数月,寒轩渐渐明白,此间开宅建府,皆以临山为贵,许是取居高临下之意。京城之北,乃是御山,那珠宫贝阙、玉阁仙台,便座落其间。侯门王府,贵胄所居,则环布于山脚之下。其余平地,才成市坊街巷,为平民所居。

寒轩看了良久,心起微澜,随手阖上雕窗,怦然有声。天阙闻声察觉,便淡淡道:“你醒了。”

“昨夜惊心,未曾熟睡,略眠一眠罢了。”

“不时便可到府中,到时你再梳洗歇息吧。”

“好。”寒轩不欲多言,听得人声渐起,官道之上,来往车架川流而过,才兀自想起,数月之间,一味幽居,未曾见过这许多生人。

过了许久,天阙才压言一句:“记住,进了京城的门,我便不是珵骥王世子,你亦非自王府而来。”

寒轩心头似横了坚冰:“你交代过,我是沂川磊氏,曾祖曾是麟皇年间吏判,只是如今家中寥落,再无人入朝为官了。”

“溪见已在宫中,到时自会帮衬。殿选不过走个过场,思澄平早定一计,宫中也好,熙府也罢,一应安排,我已着人去办,必保当选无疑。”

“我本非毓质名门,更无倾国之貌,才学亦不过尔尔,怕是人力难改天命。”

“我的眼光,定不会错。你亦可放心府上某事布局。”

寒轩未见天阙脸色,只看见背影,然天阙面中颓意,自言语之中已有了分明。寒轩诺诺道:“我尽力。”

“宫中最重头冠,力求奇珍工巧,雅号嘉寓,我亦已备好,定不让你输阵。”

“女为悦己者容,再是艳绝,亦无人来看了。”

晓光熹微,伴道中扬尘,只教天阙背影略略迷离。寒轩再不多言,听车声辘辘,向城中行去。

京城到底是热闹的,市井街巷,往来接踵,人声鼎沸。而这一架小车,缓过街衢,将向山脚下的旧宅而去。二人一路相对无言,只纵这小车徐徐自喧嚣走入那冷寂之中。

“宅子是旧了些,亦略显偏远,好在依山傍水,尚算雅致。如今京中临山的宅子不多,此处还是父亲大婚后,初次携母亲入宫朝贺,一眼相中的,辗转多回才得买下。此地多年无人居住,不甚打眼,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将那牌匾换了。”

天阙扶寒轩下马。只见门厅冷落,不比旁门清洁整肃,府门亦多有朽败,唯那一块崭新的“磊府”牌匾,一眼扫去十分不协。

二人缓步向内,院内一片衰色,荒草似日前才被匆忙拔去,余下点点狼藉。穿堂过院,向深处行去,渐渐可见那屋宇之后,有点点山色。

东路最后,是玉桥清溪,一座水榭楼阁。

“髣髴阁。”寒轩看那座八角小楼,只玩味道,“流云蔽月,此名甚好,我便居于此处吧。”

天阙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便开楼阁,引寒轩入内。

阁中虽不着繁饰,陈设尚算清雅。二楼雕窗之外,是虹桥一座,架于清潭之上,潭上点点浮萍,与一旁青松翠柏、黛色山石相映成趣。

“十日后殿选,你且居此处,王府中人午后要来回禀,我先回书房了。”

寒轩婉身孤坐,没有看天阙,他明白,天阙心下也不好受。

正如天阙所言,为此次遴选,一众世家,早蠢蠢欲动,要于此时见缝插针,实非易事。且不论宫外诸府,禁内为此事,也是紧锣密鼓,不敢怠慢。连君妃二人,亦将此事放在心上。

自皇帝挚爱源妃去后,延贵妃熙氏独揽恩眷,威势愈盛,无可与之相较。其所居茂苑殿,更是画栋朱帘,金碧辉煌,超群轶类。殿后有一眼碧泉,汇入清池。因延贵妃酷爱牡丹,则建一小亭于池上,唤做沉香亭。

倾国珠翠盈身,君王含笑而观,此时两人正于亭上听泉水清淙,话情意缱绻。

皇帝乃天阙叔父,先帝麟皇嫡子。其人面廓周正,身量庸常,许是年入四旬,久居帝位,虽容色未改,气韵却愈见阴郁,不可轻度。连延贵妃擅宠多年,伴驾时亦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怠。

此时皇帝坐于亭中,看延贵妃婉然栏槛之上,临水照花,似是无心一句:“朕瞧你正殿上多了个摆件,似是全玉雕就,大二尺有余,匠人因势取形,看似浑然天成,实是工巧精妙,尤其是玉色青中带白,理腻泽润,当真是稀物。”

“小巧之物,陛下过誉。乃日前母家送来,道是个远房孝敬。陛下知道,臣妾那个弟弟,到底是一母同胞,与臣妾最亲。多年来,凡得了什么稀罕物,便都给了臣妾。”延贵妃莞尔一笑,尽显国色。

若说寒轩姿若秋霜,气比幽兰,则到底是小家碧玉之态。而严妆丽服之下,延贵妃美得大器夺人,一顶簇蕊裁红冠,更衬得其风华婥约,仪态万方。

“如今中宫无主,你为嫔妃之首,此物倒合你身份。”皇帝眸光暗转,“来日殿选领宫,你便带着阖宫妃嫔同去吧。”

“臣妾自当尽心竭力。”延贵妃浅笑之间,却变了颜色。其分明见那匆匆溪流之中,几片碎布,其上尽是血渍,心中微愕,“陛下,您看那水中。”

皇帝定睛一看,亦看到那丝缕猩红,当即起身:“走,随朕去看看!”

溪床由鹅卵石铺就,淤泥甚少,故而那潺潺细流,自是清可见地。众人拾阶而上,穿花过木,愈是向上,倒见丝缕血色。虽非猩红如注,却也清晰可查。

略行几步,远远见一少年,一身寻常宫装,坦着上身,挽起裤脚,立于流水之中。少年面中带泪,手掌臂间,双膝两膑,皆是一片血肉模糊,其正用溪水清洗身上伤口,那一片鲜红,便随水绽开。

“何人在此?”延贵妃贴身侍女绿艳凌空一语,那少年猛然抬首,见是皇帝和延贵妃,立时惊慌上岸,一把跪倒于石砖之上。少年膝上有伤,便一时吃痛,却不敢再动,只死死忍下,发出丝缕哀嚎。

看得身前一地淋漓血色,皇帝便生不忍,只问道:“怎的伤成这般?”

那少年略带哭腔,垂首道:“回禀陛下,臣下今日当差不慎,失手碎了一只插瓶,管事责罚下来,望陛下赎罪。”

皇帝闻言,语带怒意:“就是责罚,亦不可伤人至此!”

“回陛下,管事一时气急,将臣下一把推入碎瓷片之中,又执浮尘责打,臣下在碎砾中爬滚,闪避不及,便落得如此。”那少年似是察觉自己言语不慎,方欲遮掩道,“臣下罪该万死。宫中尚有差事,本想洗净血渍便回宫当值,如今误了时辰,上头怕是还有责罚的,容臣下先行告退。”

说罢便向后匍伏几步,石板上尽是血迹。许是因失血过多,少年面色苍白,想要起身,挣扎再三,终是跌扑在地。

延贵妃见皇帝面有愁容,便机敏道:“不必去了,绿艳,请个御医,带这孩子去医治吧,再取些生肝与红枣令其服下,今日再无须当值了。你是走运,若非遇到陛下与本宫,为旁人所查,有失宫中体统,怕更不能容你。尔等入宫侍奉,摸爬滚打,实属不易,又伤成这般,你尔后便留于茂苑殿,做一戍守小吏,安然度日吧。”

言罢,绿艳眸光一动,便有身后宫人来搀那少年。

皇帝眉头略有舒展,只不再顾那少年,扶了延贵妃,缓缓步去,浅浅道了句:“领宫老朽,实难面面俱到,底下人便无法无天。十日后殿选,咱们要好生拣选啊。”

延贵妃只诺诺道了句“是”,然其心下明白,新人入宫,又是几多波谲云诡。

而再有心忧虑,那殿选之期,终是到了近前。

十日来,寒轩与天阙虽居于一府之中,却甚少照面。天阙常在书斋,寒轩则深居髣髴阁,每日观山弄荷,丹青怡情,自得其所,故有意不寻天阙。

直到殿选当日,天阙才无声入了髣髴阁。寒轩一身天水色素衣,临案窗前,正绘一柄春枝。阁中昏晦,寒轩乌发披散,幽光自窗而下,照得其半面如玉。

“寒轩,车马备好了。”天阙未敢近前,只立于门边,轻声道。

寒轩只专心执笔,良久才一句:“宫中都打点好了?”

见寒轩平静之状,天阙便也坦然:“风口浪尖上,实难有大动作,不过略施小技,到底是成败在天。”

“我明白。”寒轩仍未搁笔,“旁的都备好了?”

“依例要进献礼,我已备妥。为防俗丽,你便着那件幽兰友竹,头上乃这顶流云惊凤冠。”

天阙说着,将一物搁于一旁案上,掀开丝帛,见一顶银冠,下成行云之态,上有两支凤尾,袅娜而上,更添高华。

寒轩略瞟一眼,淡淡道:“这样大的凤尾,想来不轻。”

“此物乃巧匠所成,两支凤尾皆是空心,且有关窍,可藏物于其中。你若心有顾忌,可以此防身。”

寒轩听罢,本欲搁笔,却又添了几抹轻红,才起身款款行至天阙身前,轻抚那一顶银冠,并不理会天阙。

天阙呼吸即在寸余外,隐隐袭上寒轩双颊,而寒轩,仍是静若寒潭。

忽而,寒轩欲转头之间,天阙竟将其一把抱住,死死扣入怀中,一时间寒轩几近窒息,只觉那如山胸怀,如烈焰炽热。

听得天阙一语哭腔:“寒轩,对不起!”

寒轩沉默一刻,终是轻轻挣开天阙怀抱,抬起头,踮起脚尖。他用自己的唇,轻轻盖住了天阙嘴边泪迹。

缠绵总是一刻,二人皆知,尚有前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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