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命（1/2）
“等等！”
庭院里才将收场, 从犯证人尚在，王氏亦未及被带走, 中堂门内，王训忽然走了出来。王潜早起五鼓便以议事之名唤了他来, 将过往之事如何成因, 何种内情, 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王训自然是要多震惊有多震惊, 但一场好戏看下来, 他反而变得无比平静。王潜还怕他承受不住, 急怒攻心，便一直从后扶持陪伴, 却是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晶英，把其他人都先带下去。”
小舟看王训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虽一时不动声色，但也不难猜他要做什么。吩咐之后，小舟便与随后而来的王潜站到了廊下，静静地等这一对同胞兄妹告别。
王训将身子转过去的时候, 王氏仍瘫跪在地, 仿若浑身没了骨头, 也并无什么精神与王训应对。在王氏的心里，这个家，所有的人都不和她一条心，现今就更不可靠了。
王训只是垂眼看着地上的人，似乎也没有多说的。他生来便是温柔善良的性子, 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大多时候都能见着笑脸。王氏因而觉得他过于老实，毫无主见，可他，当真如此么？
“潜哥，长嫂，我带她去一个地方。你们放心，今日晚些时候我一定亲自送她去京兆府。”
蓦然开口，王训却是对兄嫂讲起。他没有回头，也仍不见一丝急怒之色，说完便将王氏拉起，拽着她一只手臂就出了门楼。
“我去让阿峘跟着，但阿训不会妄言，你不必担心。”
见小舟久久凝望，王潜只以为她是怕再出纰漏，但小舟摇了摇头，却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
“你昨晚不是还说，训哥知道内情也必不会轻饶了她么？我想，训哥大约有自己的处事之法，我们等着便是。”
王潜知小舟想得通透，点头欣慰一笑，将人拥入怀中：“舟儿，一切都结束了，今后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
“嗯，嗯……”积压多年的仇怨一朝消散，整个人便松弛下来。小舟靠在王潜肩头闭了眼睛，只觉头脑发晕，腿也软了。
“舟儿？”王潜正想着要带小舟回房休息，却忽感手臂一沉，小舟的身子没了力，都压在他身上，“舟儿？！！”王潜大惊，怀中人竟是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
王家世居京都，自然，祖坟也在长安。王训正是将妹妹带到了祖坟之前。这里安葬着他们的父亲王繇，母亲方氏，还有王训的嫡妻，寿珍县主李季妆。
一路而来，王训还是未与王典娘说半个字，到了地方，松手将她推到先父碑前跪下，随着山野刺骨的阴风，才冷冷开口：
“磕二十三个头，每一下都念一句，不修孝道，罪在吾身。”
王氏一见兄长提她往祖坟来，便已知是要她向祖宗谢罪，可这句话，又要她做这些，却比打骂，或是将她巡街示众还要羞辱：她生来二十三年，难道年年都是有罪的吗？她原不配活着？
王氏是输了，败了，却不是悔了，悟了。她抬起涨红的双眼，悲恨地望向王训，口中悻悻道：“是你们错待了我，我只是为自己争命！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轻贱我？！”
王训并不意外，等她话音落下，稳稳道：“凭你姓王。”
四个字，让王氏心头猛地一顿，身子也打了个颤。她才与小舟高昂着头说了，她姓王，是王家的人。她既仰赖王家的门第，自矜王家女儿的身份，却又不舍小过，不知餍足，反恨王家，不就是自打脸面么？因而，她对王家犯下的罪过，只有任凭王家人处置。
那句俗语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
王氏终未再言，王训也未催促。过了片时，王氏一点点跪正，挺直的腰杆也一点点弯了下去。二十三个头，二十三遍告罪，其实并非什么酷刑，也无须声嘶力竭，王氏很快完成了。
“再去阿娘坟前磕二十三个头，每一下念一句，不思生恩，罪在吾身。”数着王氏做完，王训紧接着又下了一令，神色态度依旧。
王氏听了，只一讪笑，不在乎了。她对生母方氏自来没有感情，至多是当年小舟失母之时，想起方氏是生她而死，有过那么一丝丝可怜。到如今，她也命不久长，无缘亲近的母女就要在地下团聚了，这二十三个头便当做见面礼也罢。
这样想着，王氏缓缓起身，要往后头不远处的方氏墓去，可她才抬起一条腿，肩头却压下了王训的一双手。他说：“跪着去。”
“我就要死了，还不够吗？”王氏扭头怔怔地问，王训的这三个字又让她不可思议了。
王训不言，果断地摇了下头。
王典娘由来认为她这二哥是个软弱之人，逆来顺受，没有大丈夫的决断。却如今见王训这般行事，无一句歇斯底里，反无一处不显得刚强，便知，她由来都是错看了人。
王典娘照做了。
血肉之躯，双膝跪得久了也难承受，何况是在坑洼不平，满是石子的山路上跪行？王氏没挪两下便觉钻心之痛，火辣辣的又像细针不停刺入，再是什么冬衣毛料也很快磨破，然后只余女子柔嫩的肌骨硬生生在泥石上摩擦。
隆冬灰暗的山色里，渐渐多了两道醒目的鲜红。
如此才行到一半。王氏疼得脸色惨白，汗泪难分，但无论怎样咬牙绷紧，五官扭曲，她倒是没喊一声，更不曾求告。至于王训，早往母亲坟前等着王氏，背手而立，如道旁栽种的松柏，气势严正。
还是二十三个头，二十三句告罪，但王氏此时伤重，已不能支持，罢了只一瘫倒，喘着粗气，似乎再也动不了了。
“起来，继续。”王训走至王氏身前，又指了指另一头的李季妆墓，实则，那处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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