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Chapter.27.2(1/2)
「……我居然是第一个吗?」高文说,「我以为只要是知晓原委的普通人,都会称赞你的正义之举——」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们姐弟两个,都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我姐姐和我一样……我们都认为,普通人是无法背负杀人的罪孽的。」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立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别人看来,这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窗外的月亮越发地往天心行进,散发出一种浅淡的,生命般的微光,它和室内的灯光混合在一处,显得这本来被暗夜笼罩着的房间越发地明亮起来了。之前月光一直在室内悄悄地往复浮游,他的半个身子被光芒与黑暗争抢着,可最后,还是月亮完全夺得了他。
他下床灭掉了煤油灯。如今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宁静,心里无数嘈杂的回声,也随着火苗的熄灭,全部消失殆尽了。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平和时刻,和高文终于相拥而眠时,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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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掉手枪换来的泰铢就快用光了。
所幸,那位远在西孟加拉邦的税务官动作极快,在接到电报的当天就派人赶赴仰光,终于在他们山穷水尽之前,税务官的来使带着高文和藤丸立香坐上了前往加尔各答的客轮。
从仰光到加尔各答走的依旧是水路,乘坐的则是半岛及东方航运公司的客轮。虽说税务官这回派来的护送人手很多,并且都是高文认识的熟面孔,然而经历过那番海上劫难的二人依旧心有余悸。
高文腿上的伤并不很重。在回到加尔各答不久之后,高文已经可以自如地行走。只不过当时砍到手上的那一刀伤到了神经,虽然愈合了之后还能动,但是再也无法提重物,握紧的时候也会不受控制地颤抖,至少几年之内,他恐怕是再也无法持剑或者用枪了。
于是,在到达加尔各答的一个月后,高文办理了因伤退役的手续。
他本来打算在退役之后,去加尔各答大学谋个客座教授的闲职,开一门教授古英吉利岛历史的课。不过鉴于他还在养病,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如今他和藤丸立香居住在官署驻地中一栋精雅的花园洋房里,离他的弟弟,西孟加拉邦税务官兼总行政长官加荷里斯的住所并不远。
可他虽然看似是个闲居的寓公,每天从早到晚登门的人并不少,有英国人,有本地人,也有介于二者之间的众多的英印人。
只因为加荷里斯税务官兼总督实在是「太忙」,他们只能转而拜访这位作为他的兄长,前总督的长子的「总督的代理人先生」。然而总督的代理人身体又不太好,三天两头地不出面,他们又只能请代理人先生的养子,一个混血长相的年轻人代为传达。
这使藤丸立香经常性地和他们打交道。
先不提来殖民地讨生活的白人,大概是同为混血的缘故,当地的英印人们对他的印象倒很不错。这个年轻人安静,稳重而礼数周全,对待他们更是完全没有英国人那种惯常的傲慢神色,这让他们对他产生了一种同类般的,深厚而友好的感情。
也有人试图探究有关这个青年的更多情报,然而这位突然出现在高文身边的东洋青年来历实在是过于神秘,可能知道的其他两个英国人又身份尊崇并守口如瓶,于是,在青年在加尔各答生活了两个月之后,旁人也只知道他是日本人,名字是颇为拗口的「Ritsuka」,其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出身,他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都一无所知。
然而无知并不能阻碍流言。
先是传闻他是高文先生和某个东方女人的私生子——看岁数倒是差不多——然而高文先生十七岁的时候还在伦敦苦读历史学,从来没去过东方,因此这种传言的真实性着实存疑。
后来,在洋房花圃的篱笆后面,仆人们开始讨论这位东洋青年是何等超人想象地被宅邸主人所偏爱,当时一个衰老的园丁走过,用孟加拉语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看到的一幕:下午快起床的时间,他看到本该在主人隔壁住着的青年,和他的养父同时走出寝室的房门,并肩走过凉廊去用餐。那种亲密的姿态,其实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一对多年未见的父子的感情状态;而另一个更加年轻的园丁说,他在庭院里的水池边看到宅邸的主人捧着他养子的脚,在树荫下面,他亲昵而忘我地吻那脚背上湿润的静脉纹络。
然而无论是宅邸的主人也好,还是主人的养子也好,二人并不在意使用孟加拉语的议论——即使后者在到加尔各答之后,对当地的这种语言充满了兴趣,并且处在已经会使用简单祈使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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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三月末,凉季快结束的时候,藤丸立香有一天突然独自离开了宅邸。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他才回到家中。
而在这次远行的几天之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走进了厅中,对正坐在窗边藤椅上等待仆人将早餐送过来的宅邸主人说:「高文,我终于联络上了唐泰斯商会。」
高文立刻浑身一震,他直起了腰,怔怔地看着立香。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本该对此早有准备。立香早就说过的,他说等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之后,他就会回到东洋去。
即使是和他一起来了加尔各答,立香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想方设法地联络爱德蒙·唐泰斯。是的,总会有这一天,他知道这一切终究都会到来,这些事都是无法改变,无法挽回的——
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强行再束缚住立香了。他知道立香如果从他手上逃走,总有办法。他已经抓不住他了。
然而他依旧无比渴望,依旧惧怕与立香分别。无论怎样坚硬的灵魂总有其软弱之处,更别提藤丸立香已经成了他一生的魔障,是他最柔软,最容易被杀死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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