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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维水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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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永年独往内室,教人不要打扰,想处理完当日文书。纸张摊开在眼前,望见却静不下去,目光从头扫了几遍,全不知说些什么。他转去凝眸,盯着案上烛火,半晌抬手轻轻一拂,烛台推拨着笔砚落地;溅了墨点的桌脚,火苗有一下没一下舔着,在漆面反出微弱的光,有气没力,无从燃起。

把桌子劈开成细条,就能烧了。他转来转去四处寻刀子,无人阻拦。无人在耳边说,此时他应当批文书,此举甚荒唐。找不到,他索性一脚猛踢过去,烛台滚几滚到门边,帷幔轰的沾了火,消失着离开地,飞快向上吞没。

终究是点着了。他转身坐回椅上,看贼风扑进扑出,把木椽翻卷成一架架火框,笑得浑身抖动,掉下泪来。

一切还像当初,杀人,放火,没有谁前来,指责他不对。这是多少人孜孜以求的,大权独揽,随心所欲。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是这样不满足。自身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拼命攫住,统统漏走。心内空空。

侍卫慌慌张张闯入扑火,拿身体开路。他大笑出门,钻进酒窖,喝得酩酊大醉。依旧无人来管。

醒时不知时辰。晃出去看天,晦暗中隐透出微明。他低头忆起梦境,颓然莫名。

悄悄牵马出府,一口气奔到姐姐家。永宁方晨起,听报王爷到访,不免吃惊。忙出厅相见,永年坐着饮茶,色已平定。见到她,起身开口说,近有新州公事,我欲亲往。欣欣不是想爹爹么,也带她去,看望姐夫。

十日前安排于远姐弟北上,展昭交代说自己回转新州,顺道护送二人至南越边界。永宁守孝,带着展欣未曾同行。算来他应是到了驻地,此时听见永年的话,她顿时无主。怔怔的竟然说,他在新州么?也或许一同去江南,不再来了。

永年无端烦躁,却笑道,姐姐胡说什么。我告诉过你,他不会去。你即便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的……

别说了。永宁转过脸,低声道,我唤欣欣起来。

永年追在身后嘱咐:劳烦姐姐,教人套车。我从这里走,马上。

坐上大车,展欣一直趴在窗边向外看。永年心绪浮沉,待要睡,脑中偏有团团乱麻理不清,无以名状的惶遽难安。强撑起逗她:“欣欣,来舅舅家住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小孩。”展欣随口答他,仍是望着窗外。

永年想了想,诱她:“你爹爹也来住。丢下你一个,怎么样?”

“不要!”展欣回头尖叫。

永年耳朵一震,退后得逞地笑:“不要什么?他已答应了,不由你。”

“你家着火了!你想烧死他!”展欣生气站起来,作势要往车下跳。

永年连忙抱住投降:“不去不去。你爹好好的在新州,谁敢烧死他?别跑!你不想见他啦?”

展欣扭动几下挣不过,强被揽在怀中,不认输地瞪他:“当然想见了。我告诉爹爹变成水,不让你烧。”

空洞再次涌上来,永年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展欣使劲推他,不满道:“你也不喜欢我。干嘛抱我?”

永年额上浮起青筋几根,咬牙笑着放开她。默然只想,喜欢就可以抱,昭,你女儿可是这么说的。还有烧死啊,也抱在一起。

没大没小斗嘴一路,看见家门展欣向车外冲时,永年猛然省神,一把揪住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着火了?”

展欣跑不利索,抬头一看狂风大作,天空暗得如夜,高兴起来便答他:“我做梦看见的。要下雨啦,烧不过来啦。”

永年一怔松了手,展欣已爬下车,小小身影跑到门前急拍。他后脚跟上,佣人开门未及看清,两个一同窜进去。展欣放开声叫“爹爹”,一间间屋子找。佣人追着连连说,不在不在,两天没回了,八成在营中。小郡主,王爷,您先歇着,小人这就去找……

展欣转身向门外跑得飞快,一面喊着“你待在家,我自己找”,险些将永年甩下。急得他也喊:“欣欣,要下雨了!等舅舅!”

展欣眼见被追上,忽然乖乖停下,由他抱起来接着跑。跑得满天电闪雷鸣,独亮出她一张笑脸。永年看她一眼,气喘吁吁问:你笑什么?

展欣笑得低下头,说,舅舅比我跑得快多了。

永年一想,不由得也笑。我着什么急,让小丫头利用。却不放慢步子,反倒说,欣欣想爹了么,舅舅知道。

展欣趴在他肩上悄声问:你想不想爹爹?

永年叹息一声,笑说是。

展欣张口咬他的衣服,含含糊糊说,驾,再快点儿!

瓢泼大雨浇下来时,恰好容两人找到帐篷躲进去。帐里的士兵上前厮见,说展昭外出演兵,约摸教风雨阻在哪里了。永年心中一定,见展欣急得一个劲从他手里往下出溜,忽然有心情开玩笑:找他干什么?他不是水么,还怕下雨不成。

展欣紧紧抠着手想掰开他,两脚上下踢蹬。不一会儿憋红了脸,用劲抽泣着说:放开,放开,眼泪成串往下掉。

弱小的身体闹腾挣扎,不屈于被制服。嘶喊声鼓着热气咻咻的喷进耳中,放大成海啸,越拉越长的尖锐。汗液刺激发肤,遍及每寸的辣痛,使他周身孔穴,没来处的热浪一排排撞上来,冲得眼眶发红。如同被蛊惑,他狠狠箍着展欣,举步冲出帐外。

暴雨汹涌如注,挡不住落进眼中,湿透单薄衣襟。抱头相依的两个弃儿,你可愿收留?

凄苦世路,天地茫茫。绝望得只想被你牵引,无所谓倒毙何处。

整队回程中,展昭抹去脸上雨水,努力睁大双眼观瞧。对面狼狈的身影踉跄移近,滂沱中,迸出一声心力交瘁的低喊,昭。

展欣伏在永年肩上,仿佛雨中打蔫的幼苗。轰隆声中听见舅舅叫,手挡在脸上回头,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欣欣接你回家。

展昭抢前几步将她抱在怀里,吩咐身后士兵跟上,手拽着永年急往营帐赶去。

擦干了裹紧被子,展欣嘴里噙着热汤继续告状:后来我叫他舅舅,他还是跟我吵架。小孩子才吵架,他不是舅舅,我不叫了。

展昭轻声斥道,瞎说。不叫舅舅叫什么。

展欣说,叫名字。他不是也叫你名字吗。

展昭往火塘边一瞥,永年眉目宁静,盯着火苗出神,似未听见。他一拍展欣脑袋,说道,那样不对。爹不许,听见没有?

展欣点头说“嗯”,抱住他一只手,倒头睡到枕上。眼皮一闪一闪,渐渐合成线。

候她睡熟,展昭轻轻站起出门。骤雨来去匆忙,夜晚之前,不期然白昼重现。永年跟在身后说:昭,别站在风口。你衣服没干透。

展昭淡淡道,莫吵了欣欣。抬步走进一侧大帐。

永年随他入内,坐下又说,姜汤也未饮。连欣欣这么小,也知道你不会照顾自己。听没听见她说,要接你回家。

回家,展昭重复一声,问道,那你来又是干什么。

永年胸膛起伏,半晌低声说,不能见你,我什么也做不了。

展昭笑了笑,摇头不语。

永年跪爬着偎到他身边,抬头问:笑我?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行前一夜醉酒,梦见他立在江南水畔,身处空濛潋滟,一言一笑,无可企及的相衬。令他无路近前,凄凄惶惶,心灰意冷。

他痛恨那绝望,牵着他的衣襟无法放手。被弃的孤独铺天盖地,压倒他,持续到醒来后的每一时。

展昭微笑,说,王爷抱着欣欣来,是不放心展某了。不知你为我设计的,要往哪里跑?

永年伸手触他的衣带,湿的。他轻轻蹙眉道,昭,如今新州兵精将广,你何用亲自守在这里吃苦。我是不放心,不放心你的身体。

展昭笑意更深些,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展某在此甚好,不劳王爷远路牵挂。

回端州王府去,岂非更好。永年索性坐低靠着他,“横竖江南,你也不会再去。在这里望,望得到么?”

毕竟还是不放心呵,展昭笑着站起,远离他,走进透过帐帘缝隙的一线光里,仰头让那黑白分明落在脸上。

静立片刻,他缓缓说,望与不望,皆是出于我心。王爷患得患失,有何饶益?劝你还是不想的好。

永年脑门嘣嘣的跳,咬牙问,那你望了没有。

展昭嗤笑出声,摇头说,没有。只是你若肯信,也不会如此问了。

“我信啊,”永年走到他面前,凝眸处,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笑容:“你说,永不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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