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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彼苍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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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被身畔的哭泣声唤醒,展昭侧过头轻声叫:“郡主?”

永宁不答,喉中压抑的哽咽,似脆弱绵长的线,由未知的手捻动去向,苦恨不断。

展昭暗叹一声,起身蘸湿了手巾,在她面上轻点。

永宁慢慢张开眼,泪水还是不停。她悄声说:“我梦见找不到你了。只看见马在踢踏,没有人……”

梦很真实。她随卫队进野象谷找他,只找到丛林中一前一后两匹迷途的马。

被篡改的梦中,马只有一匹。她空手踯躅,一遍遍问:为何良人不回来?

到处没有回答的声音,她只好独自哭泣。好像他故意藏在近处哪里,只要她一直哭下去,他总会忍不住,跳回她的眼前。

展昭又拧了一条手巾,帮她敷在眼上说:“多盖一会儿,早起不要肿了眼睛。”不止一次这样哭醒,她到底不放心什么。

永宁一手握住他,越握越紧,口里不说话。

展昭躺下,又叹一声:“睡吧。我在这里。”

永宁头靠着他的肩,半晌轻声说:“嗯。”

眼前浮现丁月华的脸,颜若舜英。她夺了她的夫,美其名曰圣旨,也逃不过自己夜半心虚。那梦境,可是派来啮咬良心的魔灵。

展昭环过一手,抚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秋后因休战,军队遵调度,散往各地暂行垦荒,事农桑以供自足。展昭将领士兵往粤北,协助农事。永宁虽不舍,但未阻拦,惟用心替他备好行装。

永年则私下邀他:昭,不打仗了,不要如此奔波。我今总理财赋,初初上手,有时也力不从心。你走那么远,还不如留下帮我。

展昭笑拒,道,兵无将领约束,必懒散生事。地方上管得住么?莫要帮农不成,反倒为害乡里。

永年低头不响。这穷山恶水,任怎么开荒,一年赶种三季稻也喂不饱。为什么我和你会流落至此。

他抬头想问,展昭已走了出去。

回府进房门,见到永宁铺开一床的衣帛,此时对着自己的大红嫁衣正发愣。展昭轻轻走上前,低头一望笑了:“郡主在看什么。”

永宁伸手叠衣:“不许笑。想做件冬衣给你,无意翻出来了。还笑?”

见她似乎恼了,展昭正一正容,心里却有些冤枉。自己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事实上,他从未认真看过那件嫁衣。想着又觉莫名怅惘。

他坐到一边,端茶说道:“四季树木常青,哪里用得上冬衣。出门从简,郡主不必过于费神。”

永宁小声说:“不为你,还能为谁费神。我愿意。”

展昭低头一想,柔声道:“这宅子太空了。我走后,郡主若觉得孤单,不妨多往王府走走。”

永宁摇头:“我往王府去了,你那时回来怎么办?这才是我和你的家,我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似曾听过的话,让展昭一阵怔忡。我该当以此为家么,或是真有些宝贵的东西,被自己视而不见的错过了?凡人的眼,凡人的用心,不能抵挡上天轻轻设下的任一道迷障吧。

对于家,依然想不真切。他几乎是依照本能说:“也好。休耕时我便抽空回来,大约……多不过间隔一月。”

永宁切切望着他:“那我就每天在这里,等你。”

她目光很美,像月华。

展昭突地一凛,自己怎会如此联想。这刹那间,他忽然看懂了她眼中不时一现的忧郁。

她应该是,会比他更易记起丁月华。

她却看不见,惶惑与歉疚错乱了始与终。为误解要付出多少,她无法知晓;他自己,又是不是可以确定和把握真相。

他走上前执起她的手,合在掌中微笑:“或许不用一个月。我答应你,得空一定回来。”

永宁眼中有丝犹疑:“真的么?你不是哄我高兴?”

展昭点头又摇头:“是我的家么。我自然想要回来陪你。”

永宁用力将眼泪逼回去,睫上凝出一排小水珠:“那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行不行?”

展昭轻轻一叹,揽着她肩膀说道:“永宁,我一向木讷,许多事虑得不周全。你想要我怎样,直接告诉我便可。莫要积在心里自己委屈,知道么?”

永宁点点头,伸手搂住他的腰,眼泪一滴滴落在襟上。

此时有人在院中小声呼唤:“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我能进来吗?”

永宁连忙拭去泪,挡住展昭自己走到门边,仰望树梢斥道:“还不下来!一天比一天重,我这满院的树都让你压残了。”

树上的少年赶忙溜下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见过郡主。”悄悄抬眼,看见展昭含笑立在身后,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

永宁看在眼里,板着脸又道:“说了多少次,进来要通报;怎么改不了爬墙上树的毛病?你父亲多么规矩守礼的人,你母亲……”

“救命”的眼色打了上千,展昭转头装看不见。少年只得开口自救:“启禀郡主,小可原本规矩,自从师父教我爬墙上树,便不规矩了。”

永宁蹙眉道:“好啊,几日不见,学会红口白牙诬赖人了。谁教你的?”

少年脑袋快埋进腔子里:“小可至今只拜过一位师父,郡主您知道的。”

永宁气笑了,转头对展昭说:“我不和他磨牙。行李派人先送去军营了,这小子想是来接你的,为妻不敢耽搁。官人上路吧,勿念家中。”

出门上马,展昭问手牵丝缰的少年:“于远,进人家门,爬墙上树,我教过你么?”

少年低头道:“师父别生气,徒儿知错了。”

展昭一怔,往事袭上心头,有些捉摸不定。他无意识向后仰一仰,似是想拉开距离。沉默着久未开口。

少年回头,眼神躲闪地看他:“郡主那么和气的人,不会真生气的。师父,师父?”

展昭回神一笑,接道:“来得这么早,你父亲可有其他交代?”

于远高兴点头:“师父太聪明了。父亲让我接你先回家,补过了中秋再去。”

展昭哑然失笑。于大哥,当我是久盼归家的孩子么。他下马与少年并行,一路说着话走下去。

于洋安家于城郊,独门的四方小院,花木稀少,种了满地瓜豆果蔬。他二人一进门,于妻马上洗手张罗饭菜,又说天气好,叫女儿们往院中支摆桌椅。问客人如何如何,展昭自然是面带微笑,怎样都好。于洋站了半天插不上话,吩咐一声“于远喂马”,不顾家人不满,径自拉着展昭进堂屋喝茶。

于洋掌管农耕水利,对于屯田垦荒,自有许多建议嘱咐,与地方官员也提早为他沟通过。他将幼子交展昭携带去,说是历练,教与普通士兵同等对待;不同之处,是要于远一路紧随,为展昭牵蹬喂马。

于远一口答应,与师父做伴,当马童也求之不得。

此刻将自己迎来家中,展昭也知他是话别。因此捧了茶杯,微笑听他说:“于远自幼,教他母亲和姊姊宠坏了。兄弟既然不弃收他为徒,这一出去,定要代我严加管教。若犯了错,尽管责罚不必手软。”

展昭口中应着,心里把从前师父的责罚回忆一遍,很多又想不起了。

于洋见他蹙眉,点头叹道:“我知道你心软。只不过……”

“玉不琢不成器,”展昭笑了,“大哥放心,我会尽力。于远年纪还小,慢慢教,不用急。”

于洋想了一会儿,失笑道:“我担心什么。于远跟着你,哪会错得了。兄弟也不用劳神教他,鞍前马后的只管吩咐就是了。”

展昭低头啜了一口茶,沉吟半晌说道:“多谢大哥,这番苦心。”

于洋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自己的儿子,心苦些也应当。”

见展昭微笑不语,又说:“你肯收他,是他的福分;兄弟可不要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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