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2)
神元四十五年,小暑。
前方战事告急,各地军民死伤无数。西厥狼军步步逼近,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占领了神洲十二都,势力遮天蔽日,如火如荼。
对于神洲子民而言,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漫长,也是最压抑的一个夏天。
东土神洲,这片大地像是被人诅咒了一样。
没有任何征兆的,高高在上的太阳突然便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天幕不再高远广阔,终日被密不透风的乌云笼罩着,低垂阴沉得仿佛随时就会塌下来。
西风残照,山河破落,从前的盛世光景一去不返。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尽是硝烟弥漫,残垣断壁;四处乱草丛生,林木荒芜。
目光所及,饿殍载道,森森白骨,不计其数。路边常有恶狗与流民抢食尸体,场面悚然,令人触目惊心。
空气中永远交杂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风声凄厉,呼啸而过,听起来总像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世道日衰,民生凋敝。每一个人都被心头上的阴霾压得透不过气来,惶惶不可终日。
近来,孟玄离整个人变得越发消沉,注意力也是越来越不集中了。常常坐着坐着,不经意间就走神了。
比如现在。
他手中举着一枚黑子,心思却不在棋盘上;身体纹丝不动,目光呆滞,好似老僧入定。
这些时日,孟玄离脑海中总是不停浮现父亲出征那日的情景。
那一日,天色晦暗,风过无声。
方圆百里,万籁俱寂,周遭莫名宁静得很。
然而,越是安静,每个人心里的喧嚣就越是在沸腾。尽管远隔千里,人们依旧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不停从远方传来的炮火声,接连不断,每一声都仿佛轰炸在自己的心上。
孟庭修走进宗祠之时,已然擐甲披袍,整装待发。一袭明光铠坚不可摧,赫赫生威;头戴凤翅兜鍪,胄顶红缨鲜艳夺目。兜鍪之下,是一张浩气凛然,言笑不苟的脸。
孟玄离出世以后,这套战甲便一直摆放在孟庭修房中,鲜少被穿上过。
一旦它被派上用武之地,说明局势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孟庭修焚了三支香,举至眉心,阖眼不语。随即将佛香插|入檀炉中,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孟家的每一位先祖,都是以身许国、马革裹尸的沙场英雄。这里祭奠的每一方灵位,每一缕英魂,都象征着忠肝义胆,碧血丹心。
宗祠梁顶悬着一方牌匾,乃孟氏先人亲笔所题,上面俨然写着四个大字:死得其所。
千百年来,孟氏族人奉为圭臬,恪守不渝。
祭拜完毕,孟庭修站了起来。
孟玄离上前,恭敬地递上孟庭修的佩剑——破杀。
孟庭修转过身来,从他手上接过破杀。
孟玄离欠了欠身,问道:“父亲此去,何时可归?”
孟庭修收好破杀,正容亢色,规诫道:“即刻便归,你在家好生修学,勤练功法,切莫懈怠。”
孟玄离低眉,拱手道:“是。”
说完,二人一时无话,宗祠里蓦然安静下来。
孟玄离正欲开口时,左肩忽沉,一只苍劲稳健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孟庭修的目光。
此刻,孟庭修依旧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严肃得令人敬而远之。
然而,当他开口的那一刻,眼底的严厉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能一见的温和。
这份温和,来自一位父亲的慈蔼,对儿子的信任,以及赞赏。
“父亲,以你为荣。”
多年来,每每有人在孟庭修面前夸起孟玄离,他往往是付之一笑,不予置评。孟氏家规严明,同样是犯错,孟玄离却要比其他人多挨一倍的家法。虽说是亲生儿子,孟庭修却是毫不留情,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在外人眼里,这位父亲过于严厉内敛了一些。可谁又知道,当孟玄离呱呱坠地之时,抱着怀中这坨粉嫩嫩、热乎乎的肉团儿,这位刚正不阿的铁面将军也曾慌乱无措,也曾喜不自胜过。
肩上传来的力量坚定无比,顿时让孟玄离感觉胸腔深处的血液燃了起来。
他奋然颔首,郑重道:“长照,定不负父亲所望。”
说完,孟庭修毅然转身,昂首阔步,走出了宗祠。
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每每想起父亲的背影,孟玄离仍觉得犹在眼前,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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