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杳杳即长暮(1/2)
四月四,弦月如钩,星罗棋布。
风起,云卷,乌黑的云在天畔凝聚,愈压愈低。直至凌晨时分,裹满水珠的云破碎开来,俄顷大雨倾盆,“噼噼啪啪”地打在街头巷尾、屋顶檐边。尘土被雨水裹挟着向低处流去,有的汇成了一汪浅浅的泥坑,更多地汇入溪水河流,一路奔腾向海而去。
瓢泼的雨幕中漾起一阵轻巧的涟漪,一道高瘦颀长的黑影自夜色中缓缓现身。他出现得很突兀,没有来处,似是本就在那里一般,可之前那里又分明没人。
今夜很暗,他穿了一袭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没有撑伞,雨水被真气四下震荡开来,一滴也未落在他身上。苍白的手中提着一盏灰黄的旧灯笼,破破败败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架。犹如鬼火的蓝绿光焰映出一片狭长的影,低低的呜咽如万鬼同哭。
云都城墙上,刚刚换防完毕的守卫打着哈欠,勉强打起精神,拖拉着步子来回巡查。绞索无人自动,重逾千钧的城门缓缓地开了,负责守卫的一整队士兵看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眼珠子几乎掉下来。
在密织的雨幕中,一人提灯缓缓走来。不知名的寒气蔓延过来,胜过隆冬时节的北风,似乎是从阴间黄泉吹拂而来,透骨生寒,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味。
守卫想要喝止,却发现声音像冰坨子一样被冻结在喉咙中;想要阻止,还未来得及握紧手中长枪,发现自己连眼睑都动不了,仿佛整个人都成了冰坨子,只能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进了云都。
鬼影幢幢,磷火离乱,雨水落在身上变作深红颜色,腥热粘滞,如兜头被浇下一大桶血。暗黢黢的影中乍现几点火光,定睛一看,哪里是人家烟火,分明是几口被熊熊大火烧着的大油锅,黄澄澄的油液沸腾翻滚,只见得一条又一条鬼魂跃入油锅中,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嚎,四肢抽搐扭曲着挣扎不休。最后直被煎炸得焦黑恶臭,便被钳出来丢至一边。那团已辨不出人形的东西在地上蠕动爬行,渐渐恢复了形状,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投入油锅之中,饱尝煎炸之苦,如此反复,竟似无尽头一般。而后又有刀山火海,拔舌剥皮,口灌铁汁,几息之间,竟将无间地狱十八重的骇人景色一一尽展。
地狱景中,那人缓步而至,踩着脚下分辨不清的层层尸骸血块,气定神闲地踏过刀山血海,任是耳畔惨叫连连,依然恍若未见、不动如山。
目睹此景的众守卫早已从起初的难以置信变作了肝胆俱裂,若非是被定在原地,只怕此时便要像是一滩泥水,被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迫人的雨势中铃声幽微,几不可查,每声铃响后,来人便已离原处有十几丈距离,三声铃响落地,便已彻底不见了踪影。
众目睽睽之下,黄泉地狱之景偃旗息鼓,人影冰消雪融,再难窥踪迹,好似全是一场幻觉。
一声惊骇的大叫刺破重重雨幕,众人觉得自己也将那无间地狱之刑一一领受过了,方能动弹便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更有胆小些的,此时已是屎尿横流、腌臜不堪,恨不得自己能躲回娘胎好似没出生过。
“阎王、阎王进城了!”那发出尖叫的守卫两眼木直,像是被吓飞了魂魄,颤声说着一大串胡话:“酆都鬼门开了,云都完了、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都要下地狱!卖儿鬻女的下地狱!残害手足的下地狱!人面兽心的要下地狱!全都要下地狱!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冷冷的雨声中,寒意从心底散开,众人狠狠打了个哆嗦,他的吼叫已引来了附近值守的其余卫兵。
负责的什长最先缓过劲儿来,勉勉强强从地上爬起来站稳,一叠声地骂他:“混账!闭嘴!闭嘴!”
只是那被吓破了胆子的士兵哪里听得懂,依旧念念叨叨着时哭时笑,看来是彻底被吓疯过去了。
云都最是笃信佛道鬼神之说,阎王进城的消息不及天亮便传遍了城中的大小角落。
谢恣意难得睡醒时没看见苏姑苏坐在他房中,穿戴洗漱完毕,一出房门差点让浓重的艾草熏了个跟斗。眼睛被烟气刺激得厉害,谢恣意挥着袖子挡着烟要往房里退,跑堂的小昌却扯住了他将那束燃着的艾草往他身上凑。
谢恣意一边咳嗽着,一边躲闪:“小昌、咳咳咳咳好小昌,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拿开,咳、咳咳咳、可是要呛死人了咳咳——”
“郎君快别说话,忍过这阵就好了,今日凌晨出了事,掌柜的早早吩咐了要为客人驱邪辟易,免得倒霉运。”小昌手脚麻利地将谢恣意从头到脚熏了个遍,吹息了艾草,撩了撩周围的浓烟,也被呛得低低咳嗽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郎君近日出门还是在天黑之前回来罢,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谢恣意挥着衣袖替小昌挡了烟火气,自己却又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阵仗?”
“晦气极了。”小昌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昨夜里守城的兵士遇见了酆都开门,阎王夜巡,无间临世,竟是活活吓疯了一个人!现如今家家户户都在焚香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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