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学(下)(1/2)
“按这种说法……这世间夫妻求子不得,都是女子的‘罪业’咯?”
身体和耳畔饱受了两个时辰的折磨后,当“女先生”宣布“授业”终了、一个时辰的闭目“静修”开始时,和期彻底受不了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奋力挣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因地方狭小,腿又僵麻,和期起身的动作笨拙,腿脚胳膊磕碰到了前后左右好几个“同窗”,却没遭到任何白眼——或许是这个屋子里、除“女先生”之外的所有人都已忍无可忍,指望着谁能出头,帮自己把这怨气发泄出去。
过去的两个时辰,按照“贵子方”那位”女先生”的说法,叫作“授业”。
“授业”和之前的散福仪式差不多,只是空有美名。“授业”的内容,并非是能令人精进使人聪慧的道理,而全是不堪入耳的玩意:如引经据典地吹捧男尊女卑、将“三从四德”奉为圭臬云云。
将糟粕嚼了又嚼很无趣,可“女先生”不止拾人牙慧,她也有独门的奇谈怪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女先生”对这份歪理旁征博引,又长篇大论,乍听上去云山雾罩,很是高深,但简而言之,就是和期刚才说那个“无子要归咎于女子罪业深重”。其中的腐臭味即便是个白丁也能嗅出来。
“女先生”长了一副和蔼的面相,与戚策琰那边的“先生”一样,也穿着红色。艳红色的衣裙与她花白的鬓发相互掩映,颇有新奇之感。她听到和期嘲弄的反问,脸上褶皱舒展,现出了难以捉摸的笑意。
同样是“进学”,女子这边的条件较之于男子要差劲许多:没鼓乐、没银票,地盘还奇小无比,女子们甚至连凳子都没得坐,只能团簇着挨坐在蒲团上面。
作为对照,“女先生”的圆台也离台下众人很近,还袖珍,只比地面高寸余。“女先生”个头矮小,和期又坐在前排,她这样一站起,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了,还是平视。
然而“女先生”镇定自若,看起来并没在气势上输给和期。
“善客,请您坐下。”
“女先生”的话音温柔似水,但飘荡着几叶凌厉。
“弟子愚笨,没听明白您刚才讲的话。我这还有些疑问,烦请先生还得劳些心力、再与弟子讲解讲解。”和期置若罔闻。她懒洋洋地站着,站姿如风中柳枝,七歪八斜的,戚策琰看见肯定要训斥。
但这并不妨碍她抽剑出鞘。和期笑道:“第一,您可知道,刚才您‘授业’时候反复言说的‘男为尊、女为卑’和‘三从四德’,都是已经是被朝廷写进律法禁止的玩意了?您这‘大智慧’可不敢在外头说,要是说了……依照《宣德律》,要被逮进牢里关上五年,出来还得入贱籍,多不值当。”
“哦对了,《宣德律》还云:‘举劾者有赏’……”和期拖长了尾音,忽然将对话的对象换成了其他人,“咱们可记得,别把这事说出去。”她低头漫看了一圈,冲远处一个陌生女子狡黠地眨了眨眼。
在座的女子年纪尚轻,是在第三位女帝临朝之后才长起来的一辈,没怎么受过“男尊女卑”的荼毒。而且,这些人是家财万贯的大商贾,都和李胥与黑袍男的夫人差不多,要么是从小贵养心气高,要么是与夫君胼手砥足打下江山的巾帼枭雄。众女子大多与和期抱持着相似的念头,只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不愿吭气。如今被她这么一拱火,这牢骚坛子算是彻底打翻了。
议论四起,和期心满意足。
她一览众山小,又瞥见“女先生”阴郁的眼神,忽然想起了戚策琰。和期有些感慨,她那臭脾气的长教习虽然武断又专横,但还得承认,他的意见有时候是对的:她这人的确不稳重,没有他在一旁监看着,很容易因为率性而为而惹出麻烦来——只不过,她这次是故意挑事罢了。
可全把锅推给“故意”又有点委屈。
到现在……应该有二十几天了吧,也难怪。和期想。
“‘静修’马上就要开始了。”
羊群的骚动虽令人不快,但尚能容忍。“女先生”略略扫了一圈,将视线重新定回和期身上。她说话时还是心平静气的,但脸上的笑意不见了。“请您坐下。”
“看来这事您也不清楚啊,那,还请您费心解答弟子第二个疑问。”
和期的嗤笑短而轻,毫不掩饰其中的嘲意。她并不懈怠,接着挥剑向前:“你刚才说,是女子对‘怀男胎’这件事本身毫无执念,心不在焉、无诚心可言才致‘无子’……咦,这就怪了。”
唱戏唱到了锣点,她骤然挑高话音,给蒲团上隐隐烧灼的火苗大力扇了下风:“莫非是街头巷尾、宫廷侯府里那些大夫,诓骗人诓骗了几千年了,哪有什么男子有隐疾、不能生育?要是女子想生儿子的心至诚,都不用出阁嫁人,每天冥思苦想就能生,还用得着男子吗?”
和期用尽夸张滑稽之能事,暗示中又带着些许善意的低俗,令她自己极像遇见可笑事的聒噪村妇,引起了一片欢乐的哄笑。哄笑过后,蒲团上本来只敢悄悄放松腿脚的富家女们不知怎的,都大喇喇解开了封禁,丢了那屈腿盘坐的别扭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羊群开始冲撞羊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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