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住了（1/2）
竺小柳从梦魇中醒来，回魂一般往肺里吸入一口湿答答的空气，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窗外的天一如既往地乌云密布，出租屋里阴冷潮湿，潮湿的地面和镜子上凝结着一层水汽，像是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但是这一场暴雨终究是没有来。
竺小柳被困在了同一天里。不仅如此，竺小柳还失去了所有对过往的记忆。就连名字，也是竺小柳在房间书架上找到的。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
竺小柳起床刷牙洗脸，用手抹掉镜子上朦朦胧胧的水汽，一个高挑却瘦削的男人出现在镜子里，男人的皮肤很白，不见光的那种白，嘴唇有些发紫，精神不怎么好，黑眼圈颜色浓重地躺在卧蚕下方。眼型是爱笑的柳叶眼，却因为眼窝深而带着忧郁气质，鼻梁高，睫毛也长，脸型也有棱有角的。若不是那一副夜猫子睡不醒样子，倒是个挺英俊的男人。
竺小柳摸了摸自己长出来青色胡茬的下颌，又捏了捏自己瘦瘦的脸，衣领里露出来的两根锁骨之间，颈窝凹陷得可以放下一摞硬币。
简单洗漱过，竺小柳趿拉着拖鞋从门口出去，将手机揣在了兜里，准备出门去买早饭。
果然，昨天放在门口的垃圾已经消失了。
被困在同一天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东西，除了竺小柳以外，一过零点就会被重置。
竺小柳曾经把自己乱糟糟的房间收拾了，牙刷换了新的，毛巾用香皂洗得香喷喷得挂在毛巾架上，结果十二点一过，房间又变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天，竺小柳约了个朋友出门到私影看电影，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结果看到十二点，影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屏幕上放个恐怖片，吓得竺小柳那一晚都没有睡着。
所有人，所有事物，一过十二点就会回到这一天刚开始时的状态。
而竺小柳虽然不会被重置记忆扔会出租屋里，但是身体的状态却会被重置。比如有一天竺小柳某天不小心切水果的时候把手指头给割伤了，结果午夜十二点一过，竺小柳就发现裹在指头上的纱布和手指上的伤口一道失踪了。
所以久而久之竺小柳就不再愿意刮胡子了——反正不管刮还是不刮，第二天早晨还是一样的长度。
竺小柳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个过了十二点就会原形毕露的灰姑娘。
“出门去呀？”
隔壁王姨用与往常每一天一模一样的方式与竺小柳打招呼，一切都在重复上一天的历史。
竺小柳其实觉得像王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知道自己被永远困在了这一天。竺小柳其实不是没有尝试过从这里逃出去，但是这座城市是有边界的，边界之外，就是深渊。
“王姨早。”竺小柳笑着点点头。
“我家小澄可喜欢你呢，天天问着什么时候和小柳哥哥一起玩。”
“明天再说吧，今天没有空。”
王姨笑道：“好啊，那我可就记下了，明天早上让小澄来找你。”
哪里有明天呢？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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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个配料丰富的粢米饭团配一杯豆浆，竺小柳优哉游哉地在人人神色匆匆的早餐铺里坐下来吃早点。所以说，既然每天都是重复的，要那么努力做什么。
天是灰蒙蒙的，一天到晚都不会出太阳，就好像是潮湿的地底。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忙碌地指挥着交通，人行横道上的男男女女过了一茬又一茬，每个人都有自己追逐着的人生。
十字路口的对面有一栋高耸入云的办公写字楼和一栋五颜六色的百货大楼，写字楼高耸入云，带着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活像一栋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楼。
竺小柳慢悠悠吃完早饭，决定去公园里逛一圈消消食，然后回出租屋去看电影——不看电视剧，因为它们从来都不更新。
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每一天一模一样普普通通，无法逃离，无法前进，更无法反抗。竺小柳低着头挑着耳机里播放的歌，穿行在行色匆匆的众人之中，颓废得像个失去了未来的瘾君子。
直到竺小柳跟面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罪魁祸首忙伸手来扶竺小柳。
竺小柳一脸茫然地抬头。一瞬间觉得天上好像出太阳了。
但是定睛看了看天空，发现天还是那副灰蒙蒙的样子。竺小柳将目光落到面前的男人脸上，才发现原来是这个人让自己觉得世界亮堂了起来。
这个人穿着一件白衬衫，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裤，手里拎着两份早饭，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相当年轻，应该是个大学生。现在的大学生普遍长得高，竺小柳被男人扶起来，发现自己才及到他的鼻尖。
竺小柳的心狂跳了一下，这正是竺小柳喜欢的类型。
地上是一地的碎玻璃，这户人人家昨天半夜里吵架，每次都会把窗户打碎落得人行道上都是碎玻璃。竺小柳低头看到自己左手手掌上扎了好几片碎玻璃，整只手都疼得抬不起来。
“我叫沈泾宇，对不起我刚刚走路太急撞到你了。”男大学生自顾自做起了自我介绍。
竺小柳将手背到身后，弯了弯眼角笑道：“没事，你赶紧上学去吧，不要迟到了。”
“你真的没事吗？”沈泾宇扶着竺小柳上下打量。
竺小柳攥紧了掌心：“不过就是摔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呀。”
“你的腿……”
竺小柳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上也在流血。因为穿着一件花花的大裤衩，竺小柳的脚踝是直接露在外边的，刚才摔倒的时候脚踝和膝盖上都有点擦伤。沈泾宇不说竺小柳还没有注意到。
腿被别人注视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竺小柳倒是有点庆幸自己体毛不旺盛。
“我一会儿自己去医院就好。”
“我陪你去吧，你还能走吗？”
沈泾宇把两份早饭挂在自行车的车头，又折返回来，弯下腰将竺小柳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扶在胳膊上，也由不得竺小柳不同意了，直接就往自行车后座上扶。
于是一个早晨头发都没有梳的颓废青年，就被另一个看起来就很精英的青年放在了自行车的车后座上。因为腿受伤，还是小女生的那种并着腿斜着坐的坐法。
沈泾宇一踏脚踏板，竺小柳差点摔下去。沈泾宇从前面抽出来一只手抓住竺小柳的胳膊，把竺小柳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腰上。
手底下能隐隐约约透过他的衬衫触到他结实的温热的手感很不错的腹肌。
“抱紧一点，别摔下去了。”
竺小柳本来想直接跳车的，但是想想反正只是偶遇的一个路人，就当过过不一样的一天吧。于是认命地把自己整个人糊在了沈泾宇背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箍在沈泾宇的腰上，索性开始享受起坐在车后座上的感觉。
怕什么，反正明天就忘了。反正明天，他就跟所有人一样被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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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急诊的医生看到竺小柳腿上两处浅浅的擦伤都要被气笑了。
“就脚踝上这么点小擦伤，来挂个急诊？你们小年轻是不是觉得我们医生很闲啊，浪费公共医疗资源啊知不知道了，啊？”
沈泾宇把竺小柳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摊到了医生面前，手掌心血肉模糊，不少玻璃渣扎入皮肉里，因为伤口有异物，血一直在止不住地往外渗。
中年大妈医生倒抽一口冷气，不说话了，喊护士开始做手术处理伤口。
原本竺小柳不想处理这个伤的，反正十二点都会重置，就没必要在这些小伤小痛上浪费时间，特别是这种伤口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等到处理完伤口，打完破伤风什么的疫苗，外面天都黑了，竺小柳的手包得跟个熊掌似的，饭都要靠沈泾宇给喂。
“谢谢你啊，我是不是耽误你上课了?”
沈泾宇把自行车推了出来，笑道：“没事，我大四了，没有课。”
“你穿这么正式，今天原本有重要的事的吧？”
“没什么事，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这年头，敢坐在自行车上说送人回家的真的很少，谁不是开着一辆至少几十来万的小轿车，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按下车窗，无比帅气地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竺小柳还是坐了上去。因为坐宝马摸不着那么结实的腹肌。
但是竺小柳再怎么说年纪也比沈泾宇要大，从出租屋里的一些文件，竺小柳也知道被困在这一天和失忆前，自己也是个有工作的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穷学生帮自己付了一天的医药费，还要送自己回家？
“那边那个烧烤店停一下，我请你吃顿烧烤吧。”竺小柳指着前边哪一家华灯初上里开始开张的烧烤店对沈泾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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