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2）
涅罗安也是疲倦，怀里抱着婴儿似睡得天昏地暗的亚修斯，他可不敢那么任性。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住了家海盗开的吃人黑店，在他们不远处的船上，还躺着一百多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海盗家属的死囚。
谁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醒来，谁知道这片海滩还会遇到什么人。
他只能小心翼翼抱着亚修斯，然后……睁着眼保持警惕。
太阳完全跳出地平线，天光全亮了。
一晚上的战斗痕迹都在阳光下暴露，被涅罗安踩沉的那艘船还有半截残骸飘在水面上。浮木杂物铺了满满一海面，看上去挺惨烈。
亚力克寻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就被这惨烈景象惊得不轻，还以为主人是遭遇了多么艰难的恶仗。
他着急的沿着海边继续寻，终于遥遥看见海滩上抱在一起的人影！
涅罗安！！又是这家伙在骚扰主人！！
亚力克总是喜欢这样给涅罗安下定论 ，这次也不例外，踩着杀神灭神的步伐腾腾跑。
警惕中的涅罗安瞬间察觉到有危险靠近，转头。
疲倦让他心力不够，也不太能收摄自己的力量。回头的这一瞪同时放出数道骇然的哨兵信息素。
哨兵仿佛的方法一直都是先下手为强……
涅罗安这两道杀人信息素直接对准亚力克眉心。
如果冲过来的仆人力量不够，很可能就直接被涅罗安击杀……
亚力克又哪里有什么力量！他仅就是被涅罗安一瞪，吓得瞠圆眼睛愣住原地。刚才忽然让他有种肝胆脑仁都被穿透的感觉。杀人的信息素接着到了面门口。
涅罗安看清楚是亚力克，也惊了一跳，赶紧聚集起精力围追堵截他自己放出的信息素。
可惜有些晚。哨兵顺从本能的防御比他有意识的防备要快上太多，回过神来的涅罗安根本追不上他刚才放出的煞气。
哨兵额头都是冷汗，亚力克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了。
转机来自亚力克胸前的护心镜。这面镜子是亚修斯送给他的。那次上战场是也是这样的情况，亚力克眼看就要被飞来的箭失射穿胸口，主人亚修斯及时赶到，一剑斩断了飞箭，并将自己的护心镜给了他的仆人。比起自己，亚力克显然更需要护心镜。
这护具跟了亚修斯很久，多少沾染了他的向导信息素。或许还有点亚修斯希望保护自己关心在意人的心愿。在这危机时刻，护具上残留的向导信息素和亚修斯的愿力被激发。
亚力克觉得胸前一阵温热，低头，发现有明亮的白色光芒从胸前放射而出，刚才惊吓他的所有煞气都在光芒里消弭。待到光芒退去，杀鸡重重的海滩又变成了青天凉风的宁和样子。
亚力克看不见哨兵信息素，但他有感觉。他感激的捂上自己胸口，稀少珍贵的合金做成的护具还在微微震动发热。他知道这是主人对自己的保护。刚才一定是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靠近了他，但被主人送他的这面护心镜挡过去了。
沉睡中的亚修斯动了下，并没有醒，只是眉头蹙地更紧。
涅罗安叹息地用大拇指摸索亚修斯漂亮的眉心。他的向导啊，睡梦之中还想着救人。哎……这日子以后要怎么过啊。
有了主人的庇护，亚力克又迈开步子飞快冲上来。
不过这次他对涅罗安有了忌惮。虽然有主人的保护……
他上前瞪了涅罗安眼，恶声恶气地说道：“罗马来信了！是给主人的！”
涅罗安眨眨眼睛，想了会儿才明白亚力克的意思，轻轻推醒怀里沉睡的亚修斯。
银发贵族知道自己在哨兵怀抱里，任性把所有警惕任务都扔给他，现在好不容睡香点，又被吵醒，心里半点不乐意。
推了也不醒，醒了也就是凑凑紧衣服继续睡，当没听见。
“哎，我叫不醒啊。”在向导的小脾气面前，涅罗安举起双手投降。
昨天一晚上的确挺折腾的，他也想让亚修斯多睡儿。等到在醒来，恐怕就有一堆的事情等待这位忙碌的贵族处理。
唯有不明就里的亚力克仿佛见了鬼，不确定地喊了句：“主人？”
他的主人在撒娇？！撒娇？！这能说是撒娇吗？！
亚修斯的耳朵在不属于涅罗安的音流里动了下。
下一秒，银发贵族从梦中惊坐而起，尤带朦胧的冷色眸字扫向音流来的方向，然后他看见了亚力克。
半梦半醒的贵族没办法控制情绪，涅罗安距离如此之进，有幸看到了亚修斯眼底精彩缤纷的情绪波动。先是疑惑再到震惊，接着是恼怒，最后可能终于想起自己在奴隶面前应有的主人样子，所有震惊波动的情绪复又被重新压下，变成波澜不惊的稳重。
“出什么是了么？”找回稳重的贵族挺直背脊问道。满身沾染的黄沙也没办法遮盖他与生俱来的优雅。
哦！这才是自己的主人！亚力克终于确认美丽尊贵的银发主人没事，热泪盈眶。把什么从罗马来的信都抛在脑后，只记得有什么要说。喉头上下滚动好久也只顾得上激动。
亚修斯熟悉他这个衷心仆人的多情，若无其事地从涅罗安身边站起，冷漠拍起身上的灰尘。十几分钟之前的炙热和渴求都似乎没发生过。
倒是灰尘拍了涅罗安满头满脸。
躺在地上的哨兵呛不过，赶紧爬起来。
亚力克梗了好久，喉咙才通畅，想起来自罗马的重要信件，惊呼道：“主人！苏拉科大人回来了！从罗马来信让您回去！”
说着，从背后的布背包里找出个羊皮卷递给亚修斯。
贵族掸黄沙的动作一顿，接过羊皮卷抖开，迅速获取上面的信息。
稳重的脸色随着读过的文字越发凝重，不知觉揉进了愁云。
涅罗安看得又担心又奇怪。是什么让亚修斯忧愁？
贵族读完羊皮纸正待交还给亚力克收起，眼角扫到涅罗安不遮掩的担忧神色。递出去的手停住，犹豫片刻还是将羊皮卷扔到涅罗安手里。
按照涅罗安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看他的信件的，贵族之间的家事，这个身份卑微的平民又怎么能掺和进来呢？
可他就是给他了……亚修斯似乎已经无法控制将自己暴.露在涅罗安的手心里的惯性。
骄傲的贵族越想越烦躁，索性趁着涅罗安读信的时间，带着亚力克匆匆走远。
涅罗安不急着追上去，抖开羊皮纸看上面的文字。
文字简短有力，大概就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亚修斯的养父，罗马真正的战神苏拉科班师回罗马了，正在准备盛大的凯旋典礼，并且亲自下令让亚修斯回去；第二件事：亚修斯和他父亲这次竞选的最大竞争对手，波利比家族有了个大手笔动作。他们斥巨资要在罗马中心城区建造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大浴场。由于元老院延后了竞选日子，又由于公民的记忆大概只有七秒。等到竞选日子来临，大家可能都只记得波利比家族盖浴场的功劳，而记不得亚修斯也花了大价钱办了场角斗比赛的功绩了。
对此，苏拉科大人很担心，所以着急着带着胜利回罗马，更着急把亚修斯叫回去。
涅罗安看完无奈遥遥头。瞧，荣誉和责任带来的折腾，真是一刻不能停歇啊！他这才收好羊皮纸卷，更上不远处的主仆俩。
亚修斯没有按照信件上说的马上回罗马。
他好好清算了下这次黑船事件。
在救下来的人中，他一共发现了三十八名罗马公民。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失踪在这片海域的行商和家属。
其中最大的势力是亚修斯最初在船上救下的那名小少爷。
作为家里最宠爱的儿子，自从小少爷失踪被掳后，他的家人就没安宁过。母亲以泪洗面，父亲托尽关系希望能够找回小儿子。可惜所有人打探到他可怜的小儿子的失踪是同这位“黑船神明”有关，就纷纷三缄其口，什么消息也不愿意透露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亚修斯竟然把这位一手遮天的“神明”直接连窝端了！小儿子也自己回来了！一家人都对亚修斯感激涕零，恨不得就磕头了！
三十八名罗马公民背后是十六个罗马家庭。这十六个家庭在罗马的势力盘根错节。失去的亲人终于找回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
十六个家庭滔天的愤怒终于惊动了这一片的总督。
这位六十多岁脑满肠肥风尘仆仆的总督赶过来、面临三十八名走过死亡线的罗马公民和他们家人的斥责时，竟然还不知道有“黑船神明”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位“神明”已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迫害了多少人，抢了多少罗马商船。
现在的亚修斯还是个没有任何官职的普通公民。他虽然是这次“神明”事件最大的功臣，可按照阶级，他是没办法斥责这位总督的。
不过没关系，罗马不仅有阶级制度，还有法律。
亚修斯和亚力克，还有被迫抓壮丁的涅罗安，花了一周时间整理好了全部资料，由亚力克快马加鞭，在一众自愿出力的商人保镖护送下，把那纸带着十六个家庭愤怒的诉状送回罗马。
年轻的贵族人未到，声先至，再次把罗马搅了个底朝天。
好巧不巧，这位总督，正好就是波利比家族的人。
整理资料和拜访受难者的家族都是日以继夜完成的。亚修斯希望速度够快，让波利比家族来不及反应。
夜不倒单忙了一周，涅罗安本想劝亚修斯休息会儿，苏拉科派来的人又来催他回去。亚修斯只得再次连夜骑马往罗马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养父召他召地那么着急。
或许是亚修斯对于扳倒他和他养父最大政敌这件事实在投入，或许是骄傲的贵族不愿意面对自己在沙滩上做的蠢事以此逃避。这些日子亚修斯彻底将自己埋进连轴的忙碌中，连和涅罗安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赶回罗马的旅程也没了来时那么惬意。他们彻夜狂奔，回到罗马的时候累死了两匹马，日头恰好中午。
前脚刚踏入他的府邸，苏拉科从早上就一直等着的奴隶不顾亚力克的阻拦挤着上前传达这位战神的命令，让亚修斯沐浴更衣后去主宅见他。
到这时，涅罗安终于恼了。他沉脸跨上前一步，拦在他和亚修斯面前，语气不善道：“你的主人已经到罗马了。现在已经是中午，苏拉科大人应该是要用午饭或者午休了吧，伟大战神苏拉科大人荣耀光辉，罗马需要他，整个世界都需要他，不如明日亚修斯大人再拜访吧。”
涅罗安对亚修斯这位养父的急脾气忍很久了。光是他们在港口收集材料的时候就催了三次，现在拼了命回到罗马又催。从黑船上下来在他臂弯里的那十几分钟之外，接下去这半个月亚修斯就没睡过。
送到他面前的那些资料战神大人看过吗，知道这么大的整理工作量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心血吗？况且在这之前他的养子还经历了场恶战。这种情况，作为父亲不应该担心担心儿子的身体状况，或者叮嘱好好休息调养吗？
来罗马又催？半天而已，这都等不了？急着去投胎吗？这是养儿子还是养个工具人。
亚修斯多长时间没睡，涅罗安就陪着折腾了多久。
两人的身体素质的确强悍，可毕竟还是人。人类的身体怎么也经不住小半个月的无休止消耗吧？
涅罗安现在脾气很燥。
他这席话字面上圆融没什么差错，说起来的语气却是字字逼人。跟在苏拉科这位大战神身边这么多年的奴隶也硬是被涅罗安的气势逼退好几步。
震惊过后是恼怒。
苏拉科是平民百姓出生的战神，凭借赫赫功绩有了政治地位，后来娶了贵族克劳蒂娅做老婆，更有了今天的辉煌名声。同样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奴隶当然有样学样，面对恶脾自然是要还击更坏的脾气的。他拉开架势打算让涅罗安见识见识什么是“战神苏拉科大人的奴隶”，深知自己养父性情的亚修斯知道这架吵得没意思，他绕过挡在他面前的涅罗安，向奴隶摆摆手：“我知道了，我换身衣服马上去，你回去吧。”
说完向身边亚力克使了个颜色。应对过太多这样状况的亚力克心里也是气，却没有勇气向涅罗安这样直接上前怼，他能做的现在只有照着亚修斯的意思，把这位来自老爷的奴隶带下去，并且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金币，这才息事宁人。
涅罗安这里息宁不过去。
亚修斯正向回房间准备洗澡，手腕被阴沉脸的涅罗安拉住：“还想死一次吗？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被拽住的贵族矗立在庭院中央，垂眸凝视自己明显瘦了圈的苍白手腕怔神。男人的诘问和沙滩上的话恍惚重合：“你做不到的……”
当时他是被否认的愤怒，现在却只剩下无力惨然。
他……果然做不到。
涅罗安完全把他看穿了。养父如此强势，怎么做到既让养父满意，又不伤害到涅罗安？怎么周全这该死的荣耀，又能让他们的关系受到大家的祝福？
这是个……死结啊。
他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办法。这让他烦躁，甚至心痛。他把自己逼进日夜的忙碌里，依旧不能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惶惑中解脱。
往昔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染上了灰白，他艰难地抬头向涅罗安一笑。挣脱了哨兵握住他的手，转身走向自己房间。他还是要去见养父。
涅罗安被这一笑定在原地。那亚修斯自以为是淡然的笑里，在涅罗安看来都是凄悲。哨兵站在震惊地站在原地。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他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亚修斯强撑着浑身的疲惫洗澡更衣，然后去养父府邸上。亚力克想跟着一起去，这是以前的惯例。亚修斯破天荒没有同意。他这次一个人都没带，自己独自一人前去面见养父。
持续高强度工作那么久，强悍的身体也落满酸痛。
只有精神格外清明高涨。他觉得自己还能够不眠不休的忙碌无数日日夜夜。
主宅在父亲不在的时候，是哥哥昆图斯住着的。昆图斯从小没有参军，生活骄奢淫逸，让这座宏伟的宅邸都染上了靡旧懦弱的影子。
如今父亲回来了，昆图斯不敢造次。庭院似乎都装饰一新，昆图斯原先那些软弱无力的奴隶是从也都换成了父亲从军营里带回来的奴隶。
他们虽然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拿武器，仅是站着，就天然有军人的肃杀弥漫。亚修斯一路穿过中庭往主宅会客厅走，仿佛就穿梭在一个个营账之间。
常战常胜不是白来的。父亲应该回来没多久，原先被昆图斯住坏了的主宅就焕然重生，每一寸砖瓦都好像再诉说着他主人的辉煌强大。
亚修斯走到会客的厅廊之前，养父应该就端坐在其中的主位上。
他忽然感到丝心悸，屏住呼吸在中庭的尽处止住步伐。
恐惧。他感到的这丝心悸是恐惧。
原因只有一个，他刚才忽然有个念头想起——他的父亲，最讨厌的就是鸡.奸.者。父亲呆在罗马的时间很短，亚修斯记忆里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不长的时间里，父亲把六名承认自己爱上男人的贵族送上绞刑架。在他们死前，亚修斯记得父亲将自己带去囚牢，亲眼看着父亲把那些贵族的爱人绑到他们面前，然后……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爱人在他们眼前被折磨致死……
这些……这些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
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亚修斯身形摇晃不稳，错位了好几步才重新立住。
远处会客厅的入口黑洞洞的，亚修斯鲜少有的……心生了怯懦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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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最后一道坎，嗷嗷嗷，快在一起了，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