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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之来日方长 大结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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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受刑过后再下界

帝喾沉默了,先不说阎君的身份,单论阎酆琅的神力,那也是天界中与天帝相提并论的存在,想要除去他的神位,剃除他的仙骨,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三界众生的生死,根本无法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再加上双星共体,别说是帝喾,就算是整个天界,也无法彻底将阎酆琅剃除神力,他终究是一阶上神。

帝喾抬起眼看向阎酆琅,只见他眼中含有一丝嘲讽,不禁心中一沉,可若是就此放过他,这天规岂不是形同虚设?

“天帝,阎君下界乃是重罪,按照天规,是要进诛仙台,剔除仙骨的。”星君抱着双臂说道。

只听阎酆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他并非不知道那诛仙台是何种恐怖的地方,可就算自己进了那里,“上神”之身也不会就此作废,他与生俱来就是神,又怎能和那些小仙相提并论。

帝喾的视线在星君与阎酆琅之间徘徊,其余上仙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尚且不说这事关天帝的亲弟,更加关乎的是三界生灵生死,阎君陨落意味着什么,他们无法想象。

“将阎君打入诛仙台。”

“你!”

阎酆琅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他的确不怕这诛仙台要了自己性命,但是这其中剔骨的疼痛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有多少仙与神因为犯了天规而被送去诛仙台,最后却并非是因为剔去仙骨而死,而是在剔骨的过程中被活活疼死。他听这些魂灵谈及的时候,脸上的痛苦与恐惧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直至今日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帝喾这是……铁了心要折磨自己。

这道命令刚落,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星君开口:“阎君,走吧。”

殿内走上来两个身穿银甲的人,站在阎酆琅身后,却没人敢上前拉扯他,谁也不知道阎君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还会不会碰上阎君。

阎酆琅冷笑着瞪了一眼帝喾,在后者冷漠的眼神中转头,大摇大摆地往诛仙台的方向而去,看这阵仗不像是去受罚的,倒像是去给别人施刑的。

阎君入诛仙台,是一件大事,几乎整个天界的上神都去了诛仙台,帝喾在紫徽宫一直待到刑法开始才赶到了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手一挥强行停了术法,顿时诛仙台内乌云密布,其间术法眼看着就要冲出诛仙台,直冲台外的神仙们,吓得他们大惊失色,全然没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只见帝喾单手竖起一道结界,另一只手从上空笔直降下一道天雷,直冲被困在诛仙台中央的阎酆琅,天雷从他的前胸贯穿,消散在诛仙台内。

众仙眼看着天帝亲自动手,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一刻半分的画面,毕竟能让天帝亲自动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阎君却并未因为天雷而发出一丝惨叫,甚至连哼哼都没有,只是惨白着脸,扯着嘴角露出诡异又嘲讽的笑,眼底一片冰冷,就在他们以为天帝手下留情的时候,阎君身上的血迹出卖了他。

帝喾一边护着众仙不被天雷所波及,一边不留情面地用天雷贯穿阎酆琅,看着他浑身被血沾染,看着他整个人变得羸弱无比,犹如一片青叶飘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消散、坠落。

终于,在降下第四十九道天雷后,阎酆琅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冷冷地瞥了一眼诛仙台外的人,心底一片冰凉。

没有人敢上前。

帝喾眼见他就要坠入诛仙台深渊,一跃而下,身后一席众仙齐齐大喊:“天帝——!”

阎酆琅最后还是被天帝从诛仙台捞了出来,出现在众仙面前的时候,几乎被定为“上神陨落”,哪曾想,不过三日,他就醒了过来。

只是这个时候只有帝喾一人知道。

“你……我……”

帝喾满脸错愕,赶紧探识他的神识,却发现那里支离破碎的,根本没有半点完整的神识,浑身上下的气息也混乱不堪,丝毫不见往日气朗。

“你待在这儿好生养伤,我日后再来看你。”

“天帝就这般不想看见我吗?”阎酆琅沉声问道,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双星共体说不定只是星君看错了,我知道辱骂星君是我不对,可你不是已经罚了我吗?就不能……解了我的禁?”

帝喾微愣,没想到阎酆琅的记忆竟然退化到数千年前刚刚得知自己是双星共体的时候,犹豫片刻后说:“我已经解了你的封禁,酆……你好生歇着吧。”

随后,他竟有些狼狈地逃出了阎君殿。阎酆琅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复杂,见帝喾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面色逐渐冷了下来,迅速进入自己的神识。

封印自己的神识,与阎君而言并无好处,但他别无选择,鬼门一事决不能让天帝知晓,自己失职事小,涉及魂灵事大,他不能拿鬼门去和天帝赌。

阎酆琅看着那一团被自己封印住的神识,叹了一口气,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光影在闪动,他心里猛地一颤,将手掌覆了上去。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阎酆琅在阎君殿待了整整三日,小仙前来给阎酆琅送药时看见帝喾站在殿门口,久久没有进去的样子,不禁壮起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天帝为何站在此处?”

帝喾回头看了一眼小仙,轻声道:“不知他……会不会怨我?”

小仙不知道天帝与阎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阎君现在的处境全拜天帝所赐。

“阎君虽脾气糙了点,但从不真正曾动怒于任何事。”

帝喾苦笑了一声,心想阎酆琅若是动怒,那倒也罢了,怕就怕在他从不曾真正动怒,自己打了他四十九道天雷,半句求饶都没有,硬生生接下了四十九道天雷,晕死过去之前,也只是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若非他身上是热乎的,他都快以为阎君是个死人了。

“你先下去吧,我看看他。”

帝喾一推开殿门就看见一个躺在软榻上,拎着琼浆喝得一脸惺忪的阎酆琅,衣领大大敞开着,胸膛上还有被天雷所击的青紫伤痕。

“自甘堕落。”

阎酆琅哼了一声,仰着脖子又喝了一口琼浆,被帝喾一把摔在地上,殿内瞬间弥漫出浓烈的香气。

阎酆琅眨眨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帝喾,却被帝喾拽了起来。

“你就真的打算等死?”

听到这话,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醉醺醺道:“要么被天抹灭,要么被你抹灭,反正左右都是死,还不准我死之前潇洒一回?”

“你!”帝喾咬牙切齿道,“想死,做梦。”

阎酆琅甩开帝喾的手,跌跌跄跄地从床榻底下又掏出一壶琼浆来,一脚踩在床沿,一副“有屁快放没屁快滚”的模样。

帝喾两手背在身后,沉声说道:“你下界扰乱秩序,致使越池附近怨气四起,故而罚你天雷。”

“哦。”阎酆琅随意回了一声,随后突然瞪大眼睛,故作震惊,“你说什么!我下界了?”

“此时因你而起,也该由你结束,我会放你下界。”

阎酆琅沉默片刻后,说:“你没告诉我我为何下界。”

帝喾皱起眉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要知道,天界之人下界是要被剔去仙骨的。”

“但我即便被剔除仙骨,也依旧是上神,你为了搪塞那些老东西,所以才放我下界将功折罪,是吗?”阎酆琅喝了一口琼浆,说道。

帝喾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你都知道。”

阎酆琅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是我猜的。”

“我放你下界一事不可告知别人……”

“我知道。”阎酆琅起身晃到帝喾面前,张开手臂,说,“来。”

帝喾没理会他,兀自说道:“这次下界,我要你将那些恶灵尽数收回,填补与人界的结界,还要……”

“我知道。”阎酆琅将手臂放下,继续说,“天帝刚刚都说过了。”

“明日这个时候,我会亲自送你。”

阎酆琅看着帝喾神色阴郁地离开阎君殿,拿着玉壶的手垂了下来,最后松开玉壶,仰面倒在了床榻上。

次日,天界传出阎君因触犯天规,被天帝关押在玄冰洞的消息,除天帝外,无人可靠近。

“早去早回。”

“你不怕我毁了结界?”

帝喾盯着阎酆琅的眼睛,一字一言道:“你不会。”

阎酆琅“啧”了一声,往后倒退了几步,仰头就坠入了结界。

他在闭眼前看到帝喾的手里凝聚了一道术法,随后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再次睁眼的时候,正躺在越池的湖面上,身下一道术法稳稳地将他拖住。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灌入鼻腔,抬手将刺眼的光照挡住,从指尖望进一片苍翠。

“我怎么……会在这里?”

阎酆琅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柏树林,盯着幽深的树林看了许久,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忽感腰侧有一硬物硌着自己,用手一摸,拿出来一卷竹简。

“这是……”

他将竹简摊开,却发现上面空白一片,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半点痕迹。他皱起眉头将竹简重新卷起来,心想既然放在我身上,那应是我的罢。

就在此时,一股阴风从林间窜出来,直逼阎酆琅的面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发出一道术法以作抵挡,猛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术法收到动作的影响,他被这股阴风吹得倒退了两步,浑身抖了抖。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感到头脑一阵剧痛,眼前的柏树林仿佛变成了一口深渊,看得他头晕脑胀,赶紧背过身去粗喘着气,用手指按压头部。

“下界扰乱秩序,致使越池附近怨气四起……”

“我放你下界……”

“受恶灵,填补结界……”

“将功折罪……”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地冲进阎酆琅的大脑,令他头脑发胀,身形晃晃乎就要倒下。

我要收魂……补结界……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来些什么后,从体内涌上一股真气,运转了一个周天后稳定心神,缓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他瞥了一眼腰侧的竹简,看向柏树林。

结界受损,就是此处罢。

阎酆琅在柏树林寻了几日,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站住!你若是乖乖受擒,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第六十章雷劫飞仙皆有我

阎酆琅蓦地醒了过来,听着泉池中的“哗哗”水声,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条赤色蛇尾被自己捏在掌心,他呆呆地顺着这条蛇尾望过去,看见一条蓼蓝色长蛇正安静盘在石桩上,他猛地想起那条被自己丢弃在木屋里的长蛇。

“青……青辞……”

阎酆琅忽觉鼻头酸酸的,小心地捧起手里的尾巴,另一只手伸了过去,却始终没有落下,颤抖着在蛇头和蛇尾之间徘徊。

“还好……还好……”还好你在。

阎酆琅捧着这条尾巴端详了许久,好似许久不曾见过一般,贪婪地想要将这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最后轻轻地将尾巴放在玄青辞身上,两手交叉趴在边上,盯着它。

“我错过了你修成人形的样子,以后再不会错过了。”阎酆琅小声说着,声音几乎要被水声盖过,“无论是渡雷劫还是飞仙,我都会陪着你。”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触了一下玄青辞的脑袋,再次盯住它,视线慢慢下滑到小巧的蛇嘴上,想起在前日里的光景,小小的蛇头塞在两指大的茶水杯里,腮帮子小浮动地鼓动,发出细微的吮水声……阎酆琅想至此处,抿着嘴笑了,看着玄青辞的眼神布上一层柔和。

阎酆琅在泉池中等了玄青辞两日,却始终没能等到它醒来。

帝喾在昆仑镜中找不到他的身影,终于寻上了门。

“你来作甚?”

意料当中的语气不善并没有激怒帝喾,反而关切地问道:“你回天界,是出了什么事吗?”

此时的阎酆琅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放下界,听话地收魂的人了,他看向天帝的眼神颇为复杂,说道:“结界尚未修复,我没忘。”

得不到答案的帝喾也不再追问,想起先前的那条幼蛇来:“人界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与天界始终是不同的罢。”

阎酆琅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何意思,只好说:“你大可以下去看看,放心,我会替你瞒着。”

帝喾笑了:“若是有机会,倒也不是不可。”

“天帝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吗?不会只是来看看吧?”

“嗯。”

阎酆琅倒吸一口气,竟有些看不明白他了,嘀咕一句就转身:“看完了就走。”

帝喾当真转过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幽幽地传来一句:“阎君还是早日回人界的好,有些东西在天界终究是不妥的。”

阎酆琅猛地收紧了瞳孔,心想难道被他发现了,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等等。”

“何事?”

阎酆琅说:“人皇轩辕松放火烧山,烧毁不少生灵,此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如果按照鬼门铁规,你当如何处置?”帝喾反问道。

阎酆琅微微皱眉,颇为犹豫道:“故意纵火,用以私心者,当打入铜柱地狱……”

“你既知道为何问我?”帝喾转头问道。

“他是人皇。”阎酆琅重复道。

帝喾沉下眸子,道:“罚旱涝三年,五谷不出。”

阎酆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是要活生生饿死轩辕城的百姓,他想起鬼母被她那四个儿子分尸食用的场景,白了整张脸。

“身为人皇,残害生灵,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阎酆琅长叹一口气,他向来不清楚天规的细则,如今从帝喾口中听闻,到底还是无比心惊。

送走帝喾后,他唤回了苍云柏。从越池回到天界已经过去数日,也就是说此时的北隍城恐怕……

“阎君。”

苍云柏出现在鬼门中,一身青葱与生前并无二异。

可阎酆琅发现苍云柏的脸色并不好看,故意问道:“人界……”

“三年涝灾,三年旱灾,他们说是君上造的孽,老天在惩罚他。”苍云柏垂着眼帘,掩盖住神情中的担忧。

“那人皇……”

“阎君,这罚得是否过了些?”苍云柏抬起脸问他,“吾并不怪罪于他,为何要将这惩罚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

阎酆琅皱起眉头,说道:“他是人皇,职责就是护佑他的子民,你柏树林位于人界,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可是他呢?此事若换成了天帝,亦是如此。罚不在他身上,在他心上。”

天帝此举并非只罚了轩辕松一人,还有阎酆琅。

苍云柏不再问话,天罚不是他能抵抗的,只有顺从才能安然渡过,他待在皇宫里看着轩辕松日益瘦弱的身躯,哪里还有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羸弱得靠在软榻上处理公务,时不时望向窗口,看着黑魆魆的天发呆,夜里也不得安眠,抓着被褥嘴里喊着苍云柏的名字。

苍云柏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棵柏树附体,重新修炼,可这是违背天罡常理的事情,若是被阎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人界的事,你且先替我看顾着。”阎酆琅说道。

苍云柏应下后,总觉得阎酆琅身边少了点什么,问:“青辞可还安好?”

阎酆琅这才意识到什么,问:“按理来说,它应该早就醒了。天界灵气充沛,又有我亲自给他疗伤,为何迟迟不见它苏醒?”

苍云柏转了转眼睛,又问:“青辞它可有何奇怪的举动?蛇类到了冬季便会嗜睡,严冬时刻便彻底进入休眠期,不知阎君……”

“天界没有四季,怎么会休眠……”

忽然阎酆琅顿住了。

“阎君还是早日回人界的好,有些东西在天界终究是不妥的。”

他果然知道!

阎酆琅沉下了脸,一甩袖子就准备从鬼门出去,却被苍云柏给叫住了。

“你还有何事?”

“倘若青辞当真进入休眠期,强行唤醒,会折损修为。”

阎酆琅一下子顿住了脚,问:“那要何时醒来?”

“等。”

于是阎酆琅当真回到阎君殿中开始等候,盘坐在软榻上看着古籍,隔三差五地跑进泉池里看两眼玄青辞,实在被耗尽了耐性就抓过玄青辞的尾巴,轻轻摸两下,嘀咕着它怎么还没醒。

鬼厉发现阎君近日总黑着脸,问他出了何事,还被瞪两眼,骂一句多管闲事。

谢必安心想这事儿八成和玄青辞有关,拉着范无救凑到苍云柏面前盘问起来,最后被宋清英一句“多半是惹恼了玄青辞”给塞住了嘴。

这话兜兜转转传进了阎酆琅的耳朵,只是到了他那儿话就变了,变成了玄青辞日日推拒阎君,阎君欲求不满了。气得他把谢必安扔到了妖界去。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老不死!你拽我干嘛呀!”

范无救看见阎酆琅越来越黑的脸,连忙捂住谢必安的嘴,抓着他的手臂,迅速逃离。

宋清英站在阎酆琅的身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耐我何”的样子。

“宋族长莫不是忘了诽谤的罪罚?”

宋清英转了转手里的狼毫笔,回应:“难道不是?”

阎酆琅不跟他一般计较,抬脚往阎君殿去,站在鬼门门口好一会儿才有所动静,红着脸笑了,迈向泉池的脚步竟有些轻飘飘。

然而他却并未在泉池中看见玄青辞,倏地紧张起来,难道它醒了?

“青辞?青辞你可在?”

泉池里只有水声,没有半点蛇息,阎酆琅放缓了脚步,发出探识结果并未在泉池内发现半丝妖力,他隐隐有些不安,甩手将泉池的石门关上后,往泉池深处走去。

池水位于泉池中央,四处由石柱围住,正南方是一口清澈的泉水,正“哗哗”地泄入池水中,那小泉水后面有一处平地,平地上有三两块石头散落。

阎酆琅想起这地方的时候,心里一紧,悄悄走了过去,一边还试探着:“青辞,你在那里吗?”

话音刚落,他就屏息凝神停了一会儿,依旧得不到答案后,就更加确定玄青辞在泉水后面。

他在泉水前站定,犹豫着弯下了腰,只见一条皮色鲜亮的长蛇盘踞在石头后面,两只赤眸警惕地盯着自己,石头旁边还有一条湿软的蛇皮,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刚刚褪了蛇皮?

阎酆琅小心地往前凑了凑,发现玄青辞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蛇头也不知道被它埋到了什么地方,他犹豫着将手伸了上去,轻轻覆在蛇身上,手底下的长蛇猛地一颤,从身子下探出来一个脑袋,眯着眼睛盯着他。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阎酆琅松了一口气,见它并无大碍后,将它从泉水后面捧了出来,手上传来一股黏腻的触感,还发觉它比原先重了不少,暗自疑惑,这泉池中并未见它吃过什么,怎么还重了?

玄青辞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自己,盯着自己刚刚褪下的蛇皮有些出神,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瘙痒。

阎酆琅将它端出泉池,放在软榻上,拿来一块白布就要擦拭它身上的黏腻,却它用尾巴给扫开了。

“怎么了?”

玄青辞慢慢地将头转过去,仰视阎酆琅,吐了一下蛇信子,却并没有传出讯息。阎酆琅觉得有些疑惑,坐在一边看着它,静静地等待它下一步动作。

然而玄青辞就只是将脑袋立了起来而已,呆呆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阎酆琅以为它要喝水,便起身给它倒了一杯,凑在蛇嘴前,等它把脑袋凑过去。

“你到底怎么了?”

玄青辞这才回过了神,看向阎酆琅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噗丝丝~”

阎君被天雷所击,旧伤可都好了?

阎酆琅一愣,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看到了自己的神识?

“你在担心我?”

第六十一章风雨欲来愁满楼

“噗丝丝~”

我见阎君被天帝所罚,坠入诛仙台受了四十九道天雷,想来……

阎酆琅摸了摸玄青辞的脑袋,说:“我若是有事,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谈话?再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话音刚落,阎酆琅就发觉此话有些可笑,一次两次丢下玄青辞,叫他如何再信任自己。

“噗丝丝~”

如此甚好。

阎酆琅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道:“你在泉池中待了这么久,想不想试试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玄青辞抬眼看着阎酆琅,并不作回答。

“放心,我会替你护法。”

说着话,阎酆琅便凝聚了一道术法,将两人护在结界下。

玄青辞不再犹豫,化作人身盘坐在阎酆琅面前。

许久不见玄青辞的阎酆琅看见他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不免心跳得有些快,身上也有些燥热,盯着他的眼神,连自己都发觉有些异样。

他赶紧收回心神,两手合一替玄青辞护法。

玄青辞在体内慢慢地运转气息,发现自己修为提了两个阶段后,忽然一喜,暗想难道真是因为泉池的原因,不禁再次涌上一股气运想再次冲破一个阶层,却被阎酆琅用术法给制止了。

“不急。”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将气运收回丹田后,缓缓睁开眼睛。

阎酆琅只见玄青辞睁开一双含着水汽的赤眸,心上又漏了一拍。

“酆琅……我看到了。”

玄青辞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在泉池中养伤期间,他并非全无意识,只是疲累得无法开口,只能蔫蔫地趴在石柱上汲取泉池灵气修养自己,在听到阎酆琅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后,心里暖极了。在感知到阎酆琅沉睡后,他也进入了休眠,只是出乎意料地进入了阎酆琅的神识。

“我修为低浅,帮不上什么忙,酆琅若是觉得我麻烦,我从此以后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阎酆琅一愣,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些话来,凑到玄青辞面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过往,为何还会说出这种话?”

玄青辞没说话,垂眼盯着阎酆琅放在膝盖上的手,回忆在神识中看到的一切。阎酆琅第一次下界是为了鬼门,第二次下界是为了人界,而自己的出现只是一场意外,那之后的种种,也不过是予惜独嘉阎酆琅作为阎君对生灵的护佑之责罢了。

“酆琅身负重担,我……嗯!”

唇上忽然被贴上两瓣温热柔软的嘴唇,玄青辞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夺去了说话权。

阎酆琅扣着玄青辞的后脑勺,唇上一片柔软,禁不住伸出舌头小心舔舐了一下,手上的人便浑身一颤。他将额头抵在玄青辞的额头上,盯着他慌张失神的眼睛,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来。

“莫要想些有的没的,你不是等我么,如今把我等到了,自己却要走,想过我怎么办吗?嗯?”阎酆琅将扣在玄青辞后脑勺的手移到他的脸庞,大拇指指腹划过刚刚被他亲吻过的嘴唇,轻声道,“这里……有没有被别人碰过……”

玄青辞被他弄得有些瘙痒,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嘴唇,湿热的舌尖意外地滑过阎酆琅的手指,令他呼吸一滞。

玄青辞并没有直接回话,反而说:“阎君不必将此事放于心上,还是鬼门重要……”

阎酆琅听着觉得恼火,抓着玄青辞的侧颈逼向自己,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掐住玄青辞的下巴,毫不费力地长驱直入。

“唔……”

玄青辞艰难地汲取那少得可怜的空气,一边伸手推阻阎酆琅,直到被吻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南地北才被放开。

“你倒是比我还关切鬼门来了,别忘了,你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可记得我说过的,你的去留由我决定。”

玄青辞眨巴着湿润的赤眸看着他,尚未从窒息中恢复过来,大张着嘴巴轻轻喘息。阎酆琅看得浑身燥热,没得到玄青辞回应,心里有些烦躁,却也知道此事并不能逼他。

待到玄青辞终于恢复神智后,才恍恍惚点了点头。

“只要阎君不嫌我,我必定跟随于左右。”

听到这话,阎酆琅像是被为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满意地勾起嘴角说:“那是~除了我,你还想跟着谁?”

言罢,阎酆琅松开了他,却又想起了什么后,问:“你刚刚还没回我的话。”

玄青辞回想起刚刚的问话,“噌”地红满脸,他知道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曾在人界的时候见过,那时候他还好奇地缠在房梁上,躲在黑暗里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才知道那是情人之间的行为。

“没、没有……”

细若蚊声的声音加上几乎要把脑袋垂到床上的样子,极大地满足了阎酆琅,他再次凑过去低声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玄青辞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是我的,不准和别人这样,知道吗?”

玄青辞更不说话了,索性闭上眼睛,陡然化成了原身,钻到了枕头底下。

阎酆琅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朗声大笑,一手翻过枕头,将这条化成幼体的蓝蛇拎了出来。

“你害羞了?”

玄青辞一个劲地想挣脱他,却被阎酆琅抓得死死的。

“羞什么,以后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次次都跑,那还得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变回来好不好?”

“青辞?青辞~”

玄青辞被这一身诡异的声音叫得头皮发麻,转过头来瞪了阎酆琅一眼,始终没有化作人身。

“噗丝丝~”

小儿鬼一事如何了?

阎酆琅给自己换了一个姿势,把玄青辞卷起来放在手掌心,慵懒地说道:邪殇“小竹消散,鬼母被我打入锁魂阵内,至于白誉……”

“噗丝丝~噗丝丝~”

白誉身为道僧,却残杀同门,后又杀害生灵与孩童,阎君当重重罚他。

“罚,当然要罚。”阎酆琅盯着玄青辞,幽幽地补充道,“他杀害同门,食人肉,按照鬼门铁规,当被打入油锅地狱。后又杀死孩童,当被打入铜柱地狱。作为道僧,却屡屡犯戒,还要去那火山与石磨走一遭。”

玄青辞听不懂这些,但听这名字,心里就一阵恶寒。

“那日我带你去鬼门,你看到的就是油锅与铜柱。”

玄青辞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冲天的惨叫声,那些被绑在铜柱上的人,浑身熟透了的红,一口青铜大锅里的魂灵一个个想爬出来,却被那些冷面鬼厉用杆子戳了回去,溅起滚烫的油渍。

“火山乃是一座通体为九幽火的高山,那九幽火常年不灭,从山脚到山顶火势渐小,温度却渐高,魂灵从山脚上去,爬至山顶,浑身如同被火烤……”

玄青辞听着阎酆琅的描述,仿佛自己的身上也烧了起来,脑海中出现一条全身蛇皮被烧皱的蛇。

只听阎酆琅又说:“那石磨地狱其实只是一根极大极大的石墩,那石墩有百来石重,要用我几十个鬼厉才能把它翘起来。犯了事儿的道僧就会被塞到石墩下的石槽里,然后这个石墩就会狠狠地砸下去!”

最后那几个字,阎酆琅故意加重了语气,发现玄青辞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自己的小拇指,赤色的尾巴尖尖小幅度地颤动着,不用猜就能知道它在想什么。

“噗丝丝~”

我定不会犯这等罪孽。

阎酆琅笑了:“你本就不是道僧之人,何来这等罪给你犯?

“噗丝丝~”

那可有妖的刑罚?

阎酆琅微愣了一下,语气颇为不悦:“怎么,你做了什么了?”

玄青辞不说话了,眼中一闪而过一抹阴狠,被阎酆琅捕捉到后,心中不免一惊,暗道,它果然还有事情隐瞒自己。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玄青辞依旧没说话,心里嘀咕,自己看见了阎酆琅的神识,为何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他若是知道了那些过往,不知会有何反应呢。

“不说话?被我说中了?”阎酆琅沉下了脸,厉声问道,索性一手抓住了玄青辞的脖颈,将它扣在自己的面前。

“噗丝丝~”

罢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阎酆琅似乎明白了什么,问:“可是与你被剥皮一事有关?”

玄青辞被他掐的有些难以呼吸,看着阎酆琅的眼神也带上一抹威胁之意,身躯慢慢缠上阎酆琅的手,开始用力。

“罢了,不逼你,等你想说的时候才告诉我吧。”阎酆琅松开了手,又说,“我见你恢复得不错,近日便动身回人界罢,你也看到了,越池附近的怨灵不少。”

“噗丝丝~”

你做主便好。

一日后,阎酆琅捧着玄青辞回到了人界,此时的柏树林正值严冬,越池湖面上一片冰封,一脚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从越池上望进柏树林,只见千里银装接连碧天,一时间分不出边界来。

玄青辞打了个哈欠,悄然从阎酆琅的手上滑下来,在冰面上化作人身,脚下打滑,仰面往后倒去,被阎酆琅大手一捞,揽着腰肢,扣在怀里。

“……多谢。”

阎酆琅想起记忆中初遇玄青辞时的样子,满身的血染了整个越池,冰面上尽是它浓烈的血腥味,红得发黑的血肉被黏在冰面上,好似与冰面长在了一起。

可如今,玄青辞就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完完整整地立在自己面前,这让他握着玄青辞的手紧了一分,他有些害怕玄青辞会再一次以那样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酆琅?”玄青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只手抵在两人之间,下意识地轻轻推阻阎酆琅。

阎酆琅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犹豫着还是松开了他。

“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玄青辞回忆起在神识中看到的一切,阎酆琅在看见自己被扔下水后,再次回到了床上休息,直至听到水声,看见自己从水里爬出来了,才过去救自己。他不知道阎酆琅当时在想什么,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阎酆琅其实并没有救自己的欲望,只是看见自己爬了出来,命不该绝而已,或许……连“命不该绝”也不是,仅仅是好奇自己为何还没死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

阎酆琅听见身后的玄青辞轻声问话,心里一咯噔,他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要救玄青辞,当时看着那一团红缨缨的东西,实在瘆得慌,这才走了过去。

“大抵……是觉得你命不该绝吧。”

“可你不是说,不可随意插手人界之事吗?”

阎酆琅一皱眉头,脱口而出:“也就只有你让我昏了头。”

说完,脸上一热。

恰在此时,一道青影从柏树林内窜了出来,冲向玄青辞,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被阎酆琅一手挡在了结界外。

“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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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芯!!!】

第六十二章共回人界被尾随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再三确定眼前的确是那人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认识?”阎酆琅低声问道,看向青影的眼神颇为不善,心想玄青辞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人,还瞒着。

玄青辞立刻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冷声回道:“不认识,兴许是认错了。”

只见那青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落在阎酆琅眼里,心里更加疑惑了,但并没有当场戳穿玄青辞的谎话。自己刚不久之前答应过他,自己会相信他的,要是现在拆穿他,岂不是又失言了?

“既然你不识得,那便走罢。”

青影眼看着自己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的人,现在又要走了,着急地喊了一句。

“你不记得,可我记得!你忘了他们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玄青辞装聋作哑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他走的方向和凌乱的呼吸却出卖了他。阎酆琅见他丝毫没有要和自己谈及此事的样子,也就没有主动开口,跟在玄青辞的身后盯着他的后背。

青影眼看着他二人走进柏树林没了踪影,气得一脚跺在冰面上,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的眼神逐渐阴冷。

玄青辞从柏树林到北隍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个行尸走肉。阎酆琅料定那魂灵对玄青辞必定极为重要,且与他差点命丧一事有关,可就如玄青辞所言,过去的事情不必再纠缠不清。

“他是墨卿,我的……”

玄青辞支支吾吾着,眼睛在地上飘来飘去,始终没有将墨卿的事情说出来。

阎酆琅转过头看他,安慰道:“不想说就不说了。”

玄青辞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这笑把阎酆琅给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在这时候,玄青辞突然打了个哈欠,引起了阎酆琅的注意。他不禁想,此时正值隆冬,刚刚进入人界的玄青辞应是对这季节有了反应,想来不多久就会陷入休眠期。

一想到玄青辞要进入休眠期,阎酆琅就有些头疼,一个冬季三个月,即便是回了天界也要等他许久,也就是说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法儿和玄青辞说说话,只能看着他休眠的样子度日子。

玄青辞没注意到身后阎酆琅低落的情绪,看见一家清雨阁,便走了进去。

“客官!是住店还是用餐啊?”

“住店。”

“两间上房还是中房呀?”

那小二眼看着两位衣着不凡,前面的双眸赤色,身上还穿着墨色长袍,虽看上去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头上插着的东西倒是个值钱的,没了毫毛依旧能抵上清雨阁小半个月的收入。再看他身后的人,一身茶白长袍,右腰上别着一卷竹简,那竹简乃是紫竹所致,风干后呈现出墨紫色,被金色衔接的地方还泛着一丝丝紫光。除此以外,身上再无别的饰品。瞥一眼他的脸,只见眉目星朗,眼中似有星光流转,紧抿的薄唇彰显着主人的肃气,一缕长发从额旁垂下,一根白玉簪子将其散发挽起,其余长发洋洋洒洒放在身后,好一个威俊的男子。

“一间上房。”

略带冷漠的声音传至小二的耳朵,不禁抖了抖身躯,就看见白衣男子皱着眉头挡在了墨衣男子的身前,墨衣男子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后,又看向了自己。

“好嘞,客官稍等。”

阎酆琅侧脸瞥了一眼玄青辞,见他盯着掌柜后面的门帘看个不停,不由想起了之前他溜进后厨找食吃的场面。

“我不在的时候,你除了蛇还吃过什么?”

被突然问话的玄青辞收回了视线,认真地回忆起来,说:“蛇羹。”

阎酆琅撇撇嘴,又问:“还有呢?”

玄青辞不明白他问这个作甚,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蟾蜍。”

说完他就看见阎酆琅的脸色变了,他以为是阎酆琅又要怪罪自己吃生灵,连忙解释道:“那是凡人杀的,我只是看见几只被扔在地上……”

“所以你就捡起来吃了?”阎酆琅心疼地看着他,心想难怪楚玉绫喂了八条蛇,他还嫌不够。

“我以后不吃了就是了……”玄青辞低声回应,语气里满是委屈,阎酆琅不让他吃蛇,又不让吃蟾蜍,这叫他怎么办?真的要像凡人说的那样,清心寡欲得道飞仙了吗!?

阎酆琅眼见他垂头丧气、不知所措的样子,转过头来就对小二吩咐,却看见小二背对着他们的身形有些异样,他眯起眼睛,神色复杂。

“客官,我带二位上去吧?”小二笑眯眯道,眼中划过一丝黑气,玄青辞的瞳孔一收,却很快被他压制下去,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有劳”后跟着走了。

阎酆琅盯着小二的后背,恨不得盯出个洞来,只好紧紧贴着玄青辞,让自己和他保持最近距离。

“客官,还需要点什么?”

玄青辞走进去环视了一下,房内雅致清丽,左边是卧室,右边有一道屏风,是洗漱之地,只是没想到这客桌之后还有一道屏风,那后面是一方书桌,与屏风背对着的是一道书架。

书架上放着一盆盆栽,还有一个假山,玄青辞盯着这假山想象自己盘踞在上面该摆什么姿势舒服的好,就听见阎酆琅说了几个菜色。

“你一个人吃得下?”

玄青辞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阎酆琅轻笑了一下。

“你且去准备吧。”

小二应了一声后又瞄了一眼玄青辞,被后者无视后讪笑着说:“客官等着,小的这就去准备。”

阎酆琅看着他跑开,迅速把门关上,忍不住想把玄青辞问个究竟,却在手伸出去的一刹那犹豫了。

“怎么了?”

“无事。”

玄青辞“哦”了一声,又打了一个哈欠,阎酆琅看他眼角泛着水光,想问他是否到了休眠期,却见他已经化作原身盘踞在了桌上,正冲着自己吐舌信子。

“噗丝丝~”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坐了过去,点着它的脑袋,问:“往年休眠都是三个月?”

“噗丝丝~”

这些年缩短了不少。

“缩短?”

“噗丝丝~”

酆琅是不是……我可以一直醒着。

阎酆琅皱起眉头,想起苍云柏的话来,强行唤醒休眠期的蛇,会折损修为,那么一直不进入休眠,岂不是……

“不必,你大可以好好睡一觉,万事有我在。”

玄青辞用尾巴勾住阎酆琅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阎酆琅忍不住用手掌覆了上去,玄青辞得了暖意,尾巴尖端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蛇头慢慢靠近他。

阎酆琅摸着蛇尾巴,不由自主地往上游走,然而不知碰触到了什么,手上的蓝蛇猛地一颤,收回尾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警惕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

玄青辞不说话,恨不得把头埋进身体,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尾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胆怯,只是这眼神落在阎酆琅眼里就显得别有意味了。

“我刚刚是不是碰到……”

玄青辞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阎酆琅瞬间明白了什么,抿嘴一笑,慢慢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玄青辞,在碰到的一刹那迅速把手移开,再三确定玄青辞不会咬人后,大胆地将它松开,意图把它整条蛇翻过来。

这动作吓了玄青辞一大跳,就在不久前他刚刚被人翻过,一想到那人的动作,他便猛地挣扎起来,殊不知被阎酆琅一把抓住尾巴抱在怀里。

“噗丝丝~”

快放开!

阎酆琅舍不得用力,又不想松开它,只能虚抓着玄青辞,看它挣脱不了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玄青辞眼见自己怎么都挣脱不了他,恼羞成怒,化作人身,骑坐在阎酆琅的腿上,两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脸上还有泛起的红晕,眼底泛着水光,此刻正恼怒地瞪着他。

阎酆琅哪里见过这样的玄青辞,那只本抓在蛇尾巴处的手,此刻正面朝天花板被玄青辞坐在屁股底下,正正好好端着玄青辞。阎酆琅只觉得手掌心一阵柔软,下意识捏了捏,正心道好软,就瞥见玄青辞一巴掌挥了过来,他赶紧把脑袋埋在玄青辞胸前,另一只腾空的手环住玄青辞的腰身,牢牢地圈住他。

“你!”

阎酆琅听见玄青辞的心跳声极快,有力地在他耳边敲击,轻笑一声道:“别乱动,让我抱抱。”

连骗带哄甚至是撒娇的语调果然让玄青辞安分了下来,那只本要落在阎酆琅脸上的手悄悄放了下来。阎酆琅贪婪地汲取玄青辞身上的清香,那只端着玄青辞的手慢慢抽了出来,顺着他的尾椎骨爬上后腰,最后停在后背。

“青辞,青辞……”

阎酆琅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传来,玄青辞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每一次开口喊自己名字时,喉间发出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地传至心里。

“我、我在……”

小声又带着试探意味的回应,让阎酆琅收紧了手臂,他昂起脸盯着玄青辞,千言万语在此刻化作了乌有。

“叩叩叩”

玄青辞慌张地看向大门,一把推开阎酆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躲到屏风后面,阎酆琅呆呆地看着他逃走,倏地抿嘴笑了,轻咳两声后起身开门。

“客官,您点的菜到了。”

阎酆琅看见小二往房内探识的眼神,用身体挡住了,下了逐客令,端着菜肴把玄青辞勾了出来,此时的玄青辞又化作了蛇身,慢悠悠地爬上阎酆琅的腿,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盘踞在他身上。

“蛇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第六十三章隆冬柏树再开叶

玄青辞盯着桌上的蛇羹,伸出蛇信子探识了一下气味,一时间,鼻息间尽是浓郁的汤羹味儿,肉香夹杂着香葱沫子味儿,令它咽了一下口水。

阎酆琅看见它嘴下“咕噜”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把汤碗往前推了推。

只见蓝蛇立了起来,赤红的蛇头伸在碗口试探,蛇信子快速地吐动一下,阎酆琅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它舌头上分泌的透明液体,亮蹭蹭的。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玄青辞下嘴,只是探着脑袋盯着汤水。

“怎么了?”

等不到玄青辞回话,阎酆琅觉得有些奇怪,拿了一个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尝了一口后觉得并无不妥,还觉得挺不错,转过头来就看见玄青辞瞪着一双赤眸盯着自己。

“你不喜欢?我倒是觉得……”

玄青辞没理他,扭头又候在汤碗口等待,蛇身不自觉地靠近汤碗,却在碰触到碗身的一刹那弹了开来,这下阎酆琅总算明白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扇子,“唰”地打开给这汤碗降温。

终于等到这碗蛇羹凉了些后,玄青辞这才幽幽地把脑袋凑过去,伸出舌头再次试探温度,随后小口小口地***起来。阎酆琅立马凑了过去,好似它这般样子,他总也看不够似的。

蛇羹上漂浮着一根葱,玄青辞专心地喝汤,也不管这根葱飘过来,喝得有些呛了,就抬起头来缓缓,于是那根葱就这么挂在它的蛇嘴上,从两边垂下。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坏心眼地戳了戳那根葱,于是那根葱就荡漾起来。

玄青辞垂眼瞥了一眼阎酆琅的手,“嗖”地一下子缩回了自己的脑袋,于是那根葱就掉在了阎酆琅的手指上,在上面荡来荡去,顿时他的脸就黑了。

玄青辞好笑地看着他,扭过头盯上了在碗里躺着的几块肉,大张起蛇嘴一口咬上。在一旁观看它用食的阎酆琅挑了挑眉毛,暗自惊叹,没想到它一张嘴能张这么大!

可他还想不到的是,它的嘴还能更大!

玄青辞对这被炖烂的蛇肉颇为不满,张嘴连吞了好几块,放在嘴里只觉得颇为油腻,嚼了几口后就把肉吐在桌上,嫌弃地扭过头喝了几口水漱口。

阎酆琅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吃饱喝足后趴在桌上休息,用手指撩拨了它几下,说:“饱了?”

玄青辞没回话,兀自缠上阎酆琅的手臂,将蛇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吐着蛇信子打了一个哈欠,赤眸上蒙上一层水雾,似是要睡了。

阎酆琅望了一眼窗外,发觉恰是正午,于是抱起玄青辞的尾巴往榻上去,和衣而息。

玄青辞趴在阎酆琅的身上,半晌后睁开了眼睛,盯着门缝处的青影的神色复杂。他转了转脑袋看向正在熟睡中的阎酆琅,悄悄立起身子,绕过阎酆琅从床沿边爬下去,慢慢靠近房门,化作人身后小心地溜了出去。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闪过一丝微怒。

“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玄青辞抱着双臂,冷声问道。

眼前的人恰是送食的小二,只是此刻的他眼中泛着黑气,面色铁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靠近玄青辞,面色不善:“他是谁?”

玄青辞看着眼前这个离自己仅有半掌距离的人,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小二”自嘲般笑了一声:“这些都是拜他们所赐……我倒是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他们。”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怎么死的,我也是怎么死的。”

玄青辞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蹙了一下眉头,墨卿是当初陷害自己的众人之一,却在后来临阵倒戈救了自己一次,以至于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原因。如今墨卿以这种形态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令他费解。

“他们……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杀了你?”

墨卿冷哼一声,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不至于被冰封在越池下整整四十年。”

玄青辞抱着双臂,神色更加冷漠,平静的语气里丝毫不见波澜:“所以你今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为了复仇?”

“是!”墨卿逼近他,眼神如炬,“难道你不想?他们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就没有半点复仇之心吗?”

“你说对了,我不想复仇。”

墨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手抓住玄青辞的肩膀,却被玄青辞给拍开了,脸上渐渐布上厌恶之色,赤色的双眸迅速闪过一抹杀气。

“是不是因为那个人?”墨卿指向右上方的一间屋子,低声道,“我在越池待了四十年,看着你等了他四十年……是不是他让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够了。”玄青辞冷声呵斥,阎酆琅的信息从墨卿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刺得难受,“是你自己要复仇,何必牵扯上我?”

说完,玄青辞便要离开,背后的墨卿气得拳头紧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不甘心,玄青辞被别人所救,还重新修成了人形,即便那人最后离开了玄青辞,四十年后还不是回来了?可自己呢?被他们冰封在越池下,活活冻死饿死,成了孤魂野鬼还依旧被冰封在那里,若不是前日里那个人在越池下与一只小儿鬼对峙,自己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放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玄青辞,他竟然把过去抛弃得干干净净!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难道你就真的甘心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

玄青辞一咬牙,道:“不想,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侧过脸。

墨卿一看,连忙问道:“怎么,你改主意了?”

“记得放了他。”

墨卿只觉得尴尬无比,气得一手打出了一道术法,却被玄青辞徒手拦下,头也不回地往屋子走去。

然而玄青辞却并未回去,站在房门口犹豫着,墨卿说的话的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为什么这般恐惧自己?为什么非要除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认我?

冬日午时的阳光不温不热,照得玄青辞的后背有些温热,他转身望向天方,那里万里无云,碧蓝得透彻。

墨卿说他同自己一般而死,还被封在越池底下整整四十年,也就是说……自己在被阎酆琅救走后的不多久,他就被扔了进去,可是为何自己没有发现呢?

玄青辞再一次盯向房门,好像能透过这道门望见里面的人。

他在神识中看见了阎酆琅的过去,看见他身负双星为鬼门做尽一切却被打了四十九道天雷,看见他怀揣着炙热之心敌对整个冰冷的天界,也看见他为了几个魂灵而不惜用自己的魂力支撑轮回道……而自己呢,什么都没有告诉阎酆琅,将过去封闭,让自己逃避过去,就真的以为那些事情过去了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气,心中越发摇摆。

“为何立于此处?”

玄青辞没有回头,反而问:“你怎么来了?”

“吾本要去宫里,见汝呆立此处忧心忡忡,便下来看看。”苍云柏边说着话,边靠近他,凑在玄青辞脑袋边透过门缝往里头看,他比玄青辞高了小半个头,身形又高大,凑过去的时候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看甚?”

玄青辞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把把他推开:“你要去宫里?我也去。”

“汝去作甚?”苍云柏低头看了一眼被玄青辞弄乱的衣领,伸手抚了抚,继续道,“同阎君报备了?”

“我去哪里为何要与他报备?”玄青辞奇怪地反问,一边化作一条幼蛇缠上了苍云柏头上的簪子,吐着蛇信子叫嚣着他赶紧走。

苍云柏伸手摸了摸簪子,确定它不会掉下来后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房门后迅速离开。

人界的皇宫,玄青辞尚未去过,听说那里戒备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就更不用说自己这么大一条颜色鲜艳的蛇了,如今听苍云柏的意思,应是有办法进入,他当然要去看看。

午时过后,太阳出乎意料地烈了起来,苍云柏随着记忆来到轩辕松的寝宫,红墙黑瓦,其后有一座宫殿。玄青辞盘踞在苍云柏的簪子上一动不动,若是被他人瞧见,恐怕会以为是簪子的样式。

苍云柏站在窗外,那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柏树苗,苗子只有半个人这么高,却占了整座院子。

“噗丝丝~”

我记得他。

玄青辞轻轻吐了一下蛇信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人蓬头垢面的,对着苍云柏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抱着一根枯丫晕死过去。如今白了头,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坐在炕上,隔着老远他都能看见这个人在发抖,似是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

声音也苍老了很多。

玄青辞悄悄爬上一边的屋檐,发现苍云柏望向那人皇的时候,流露出一个熟悉的表情,这表情他曾在阎酆琅脸上也见过。

“老了……老了……我活了四十多年就已经觉得乏了,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君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您福比天高,必定长命百岁。”

“你少和我说这些东西,这话搁谁听都不信。”

苍云柏看见轩辕松靠在一边,捧着个汤婆子抖成一团,他曾经也不是像今日这般羸弱的,冬日里还能下冰水摸鱼,炎夏时泡在凉水里一个时辰也不见着凉,现在不能了,吹不得半点风,走哪儿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的,都是在这几年给害的。

“我就想再看看……看看它还能不能活过来。”

“君上,快二十年了,放弃吧。”

“它若是真死了,早枯了,哪儿还能杵在那?”

紫衣侍者弓着背随着轩辕松的视线透过窗去,苍云柏一动不动地堵在窗口,从这个视线看过去,刚好对上轩辕松的眼睛,只是轩辕松的视线穿过了苍云柏。

“噗丝丝~”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苍云柏神色突然落寞,玄青辞似乎看见他哭了,只见他转身甩了一下袖子,唤来一片寒风。

柏树隆冬不开叶,开叶乃是有违常理。

“什么声音?快!快去给我看看!是不是它开叶了!”

侍者叹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放松,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轩辕松顾不得身上的裘衣,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他有一种预感,是苍云柏来了。

“君上!开叶啦……开叶啦……这是天降奇象啊!”

苍云柏立在轩辕松的身旁,半晌后走到他面前,他看见轩辕松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了,随后被水雾蒙上,眼角处留下一滴泪来。

“你可是……”

“苍云柏。”

第六十四章蛇鬼翻身掀湖底

玄青辞看着轩辕松逐渐从身体中抽离出来,最后站立在宫殿门口,呆呆地望着苍云柏。

“你是来接我的?”

苍云柏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

“对不起,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

苍云柏依旧没回他,只是伸手撩了一下垂在轩辕松额前的碎发。

轩辕松小心地查看苍云柏的脸色,一只手悄悄地伸了出去,把苍云柏的衣袖紧紧地拽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衣摆,紧张得有些发颤,像一个认错的孩童。

“云柏……我很想你……”

苍云柏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轩辕松,自己第一次要离开他的前一晚,他就这般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说着挽留自己的话,用不符合他的乞求姿态。

“嗯。”

玄青辞看见轩辕松的脸色变了,原本暗淡的神色亮了起来,他不知道苍云柏的一个字节说明了什么,大抵是他们之间才懂的意思。

“青辞。”

苍云柏伸出了手,轩辕松看见一条蓝长腺赤头幼蛇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缠绕在苍云柏的手指上,乖巧得随他撩拨。

苍云柏见轩辕松的眼神有些好奇,便解释道:“蛇妖。”

轩辕松瞪大了眼睛,想伸手碰触却又不敢,只好看着苍云柏把它重新放在簪子上,他心想这苍云柏乃是树仙,树仙结识一两个妖魔鬼怪,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他心里难免有些难受,苍云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认识其他人。

“我……”

“何事?”

轩辕松回头看了一眼紫衣侍者,见他哭嚎着在自己榻前哭泣,心中有些不舍。苍云柏用手掌覆住了轩辕松的眼睛,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苍云柏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剐蹭了一下,还有些湿润。

轩辕松深吸一口气,把苍云柏的手撂下,问道:“走吧,你要带我去哪儿?”

只见苍云柏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鬼门。”

轩辕松并不知道鬼门是什么地方,也没有多问,因为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当他被苍云柏扣在怀里,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见苍云柏的时候,也是这般被他抓来抓去,放在一棵苍天巨柏上,放眼望去,将整座北隍城收进眼底。

“看甚?”

轩辕松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脸上莫名一烫,暗骂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会像少年人一样盯着人发痴。

苍云柏发现他耳朵红了,抿嘴一笑,搂着轩辕松的手臂紧了一分,他有太多年没有这样靠近轩辕松了,每次看着他站在风里摇摇欲坠,就想狠狠地抱住他,却每次都从他的身体穿过,这种虚妄的感觉几乎快把他的耐心消耗殆尽。他自允不是什么没耐心的人,偏生遇上轩辕松,什么耐性都没了。

玄青辞待在苍云柏头顶吹风吹得自在,一条尾巴在风里摇来晃去,低头一看就见这位做了二十几年的人皇红透了脸,别扭地偷看苍云柏。

玄青辞又好笑又好气,这人黄把苍云柏害死了,如今还巴巴地望着他。

就在此时,阎酆琅正在屋里踱步,一边估摸着苍云柏前去收魂应该回来了,一边思索着玄青辞为何要跟着那只魂灵出去,且到现在还不回来。看那魂灵的样子应是一只妖魂,魂力在凡人之上,周身泛着青色,还与青辞留着相同的气息,想来是同族人,可为何青辞见他的时候会装作不认识?那只蛇鬼倒也能缠的很,从越池追到人界,还附体一个凡人,真不怕被收进锁魂阵,永世无回么。

“叩叩叩”

“进来。”

阎酆琅感知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脸上刚露出半抹微笑准备迎接,就看见玄青辞盘在苍云柏的脑袋上,吐着蛇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还以为这家伙被那蛇鬼骗走了,还以为他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还盘算着是否去寻他,结果他只是去找了苍云柏。

轩辕松没见过阎酆琅,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有发火的迹象。

“见过阎君。”

苍云柏对着阎酆琅作揖,把轩辕松吓了一跳,听这“称呼”与他做的样子,此人应是官职不小,能让树仙弯腰,恐怕得是上上仙!

阎酆琅见他低头,顺势捏住了他头顶的玄青辞,放在手掌心说:“此人放火烧山,罪孽不小。”

苍云柏的身形一顿,却没有开口反驳,只听阎酆琅继续说道:“但他是人皇,在位二十年为黎民百姓所为也不少。”

苍云柏渐渐直起身子,问:“阎君打算如何处置?”

阎酆琅轻轻捏了捏玄青辞的身躯,垂下眼回道:“打入铜柱门,发配酆都城,听候发落。”

轩辕松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判刑的时候,又害怕又觉得罪有应得,他想那些认了罪的死刑犯大抵也是这种感受吧。

苍云柏弯腰作揖,拉过轩辕松消失在房内。

终于把苍云柏打发走的阎酆琅把眼睛盯向了玄青辞,见它立着身子看着自己,坐在椅子上问:“你怎么遇上他了?”

“噗丝丝~”

半路上遇到的。

“半路?”阎酆琅一挑眉毛,声音低沉,凑到玄青辞的面前逼问,“你出去作甚?”

“噗丝丝~”

睡不着,出去走走。

“为何不告诉我?我会担心的。”

“噗丝丝~”

我见酆琅熟睡,不忍吵醒。

阎酆琅一时语塞,玄青辞这样说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尚且不说玄青辞究竟为何被人剥皮丢在越池,同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不知是否和自己下界一事有关。

“罢了,倘若以后你要一人出门,记得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人界,人心叵测。”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边点了点玄青辞的脑袋。

“噗丝丝~”

不会离你太远的。

“不行。”阎酆琅皱起眉头,“苍云柏能护你,是因为他是树仙,如今他连原身都没了。万一你遇上个魂力极强的,我与他都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玄青辞眼睛一亮,勾住阎酆琅的手指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噗丝丝~”

你担心我。

阎酆琅“哼”了一声:“我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栓裤腰带上,叫你那儿也去不得。”

玄青辞一乐,化作人身骑跨在阎酆琅腿上,一只手捏着阎酆琅的下巴,另一只手大胆地拍了拍他的侧脸,眯着赤眸:“你看看我这样的,可栓得起来?”

阎酆琅弯起黑漆漆的眼睛,两腿一抖,吓得玄青辞赶紧抱住他,惊魂未定之际,被阎酆琅两只手给托了起来。

“你这样的……得捧着。”

被玄青辞拒绝了的墨卿,转头就要离开清雨阁,却被清雨阁的老板给叫住,他转头露出一个凶狠的眼神,却非未吓退老板,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怒气,抄起算盘怒气冲冲走了过去。

“站住!怎么,当着我的面想跑路?这个月工钱不想要了?”

墨卿这才注意到自己尚未从小二的身躯里脱离出来,瞥了一眼二楼,弯腰恭敬道:“小的这就去干活。”

老板哼了一声,见墨卿往回走,一脚揣上了他的屁股,直把墨卿踹得跌跌跄跄,墨卿咬牙压制住自己想还手的欲望,点头哈腰地走进后厨房。

他找了一个僻静之所,将自己抽离后发现小二的脸色惨白,活像是被吸了阳气,墨卿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可一想到玄青辞说的话,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抬起手来就将小二的魂灵抽出化为己有,随后消失。

打发了小二的清雨阁老板寻思着小二怎么还没出来,以为他又在偷懒,气得一拍算盘,甩开门帘就走进后厨,问了一个掌厨的,才知道小二往后房走去了,于是他循着掌厨所言,找了过去,却看见小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凑上去用脚把小二翻过来,一张青白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煞白了整张脸,浑身瘫软,指着小二嚎叫:“死人了!死人啦——!”

墨卿回到封了他四十年的越池,按理说,他应该记恨这个地方,可如果不是越池,他或许早就魂飞魄散了,如今回来,他居然觉得有些安心。

越池是前川江的交汇处,前川江环山而流,拐弯之处本该水流湍急,不曾料想此处多出来一方湖,将本该湍急的水流引入湖内,由此成了越池。

墨卿盯着湖面,想起自己被打断脊柱丢进湖里的时刻,他似乎看见有人发现了自己,却只是匆匆一瞥而过,如今细细想来,那个眼神与玄青辞一起的那个人的一模一样,可他为何不救我?

他深吸一口气凿开了越池冰面,坠入冰洞中,一个翻身掀起一阵水浪,水浪从最底下开始翻涌,一波推动一波,卷起淤泥往前川江涌去,湖面上却依旧冰封一片。

墨卿眯着眼睛望着水流逆向涌进前川江,心中的怨气似乎更胜一筹,扬手再次拍下,将那裹着淤泥的水流翻成泥浪,“哗哗”地闯进前川江,那前川江像是门户大开般地迎接巨浪。江底被泥浪冲出一条道来,本清澈的江面顿时被污泥所染,泛出污浊,江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泥子,慢慢下沉。

冬季本不涨水,然而被墨卿这么一折腾,前川江转弯的水面却陡然上涨。

这天在前川江上捞鱼的赵江平眼看着不远处冲出来一股逆流,还没来得及调转船头,就被逆流冲得掀了船。船夫水性好是为了防身,可这天的逆流像是水底龙卷风,硬是拖着赵江平不让他离去。

不消半个时辰,江面平静了,上面飘着一舟底朝天的渔船和一个人。

第六十五章一叶小舟酒后性

“你做什么!”谢必安拉住范无救,低声呵斥。

范无救转过身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我警告你,那只蛇鬼就算我们两个人合力都拿不下,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谢必安一边说着,一边还抖了抖身体,满脸写着抗拒。

范无救垂眼沉思,觉得谢必安说的挺对,他二人此时已经不再是活人,而是两个随时随地都会被打散的黑白无常,若非阎君用魂力吊着他们,还会面临魂力减弱,最终消散的可能性。

“好,但此事定要让阎君知晓。”范无救如此说道。

而此时还被蒙在鼓里的阎酆琅正从榻上醒来,看着在一旁睡得毫无防备的玄青辞,脸上露出两朵红晕。他将自己整理好后,便坐在榻边静静地等待玄青辞醒来,一只手悄然握住玄青辞的手腕,骨骼分明的触感不禁让阎酆琅放轻了力度,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捏碎了。

他看向玄青辞的脸,一颤一颤的眼帘下,载着两只漂亮清澈的赤眸,害怕紧张的时候,竖瞳会变细;高兴愉悦的时候,就会眯起来,像是一只狐狸;难过委屈的时候,赤眸上就会蒙上一层水雾,水珠子挂在下睫毛上,却怎么也不掉下来。

阎酆琅伸手撩了一下玄青辞垂在额前的碎发,细细软软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地轻轻搓揉。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撑在玄青辞的脑袋边,枕头便凹陷下去了一块。

他凑近玄青辞,看他直挺的鼻下一张丰润的淡唇,那里是他化为原身时,时常突出蛇信子的地方,阎酆琅还记得玄青辞喝水时的样子,那么小的嘴小口小口地***水,实在是撩人至极。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指顺着嘴唇的轮廓划来划去,慢慢靠近他。他发现玄青辞合眼时,两排睫毛像极了两把小骨扇。

阎酆琅有些紧张,他越看这张嘴唇就越想一口咬上去,脑袋里是那日亲吻时的感觉,柔软富有弹性,温热得不似他身上的清冷,让阎酆琅越发想深入探究。

“哐哐!”

窗户外突然响起的声响吓得阎酆琅一下子弹了起来,脑袋撞在榻上之檐,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他撞得眼冒金星,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好在扶住了床榻,稳住了自己。

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找他?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黑气闯入,漂浮在屋内一动不动。阎酆琅起身握住那东西,随后眼神一凛,浮出一抹鄙夷。

“区区妖帝也敢使唤我?”

大抵是被阎酆琅撞脑袋的声音给吵醒了,玄青辞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呆滞地盯着床板,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阎酆琅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发呆的玄青辞,边走过去边看见玄青辞把脸转了过来。

“酆琅……”

“醒了?”

玄青辞坐起身,头上那根笔杆也不知道被睡到了哪里,于是披了一头的长发。

“起来要出发了。”

“去哪?”

阎酆琅把人拉起来,见他松垮的衣服耷拉在身上,竟亲自给他整理衣裳,末了还摸了他一把长发,捻起一缕用一根青丝长带给束了起来,顿时把往日里的戾气给压住了。

“前川江,青潭宗。”

话音刚落,玄青辞心里一咯噔,耳边没了一切声响。

阎酆琅并没有发现玄青辞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转过身将竹简别在腰间,就去开门。玄青辞不知道阎酆琅为何要去青潭宗,但他不想阎酆琅踏足那个地方,那里肮脏、黑暗、冷漠……

冬季越池前日被冰封住,但现在却一副春将到来的景象,丝毫没有冰封的迹象。

阎酆琅收起眼底的阴冷,不知从何处寻来一舟小船,对玄青辞说道:“你以前乘过船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一条蛇乘船做什么?

玄青辞却并未在意这些,认真地回答:“我见凡人的那些船载了好多灯,那些人还往水里放花灯,很漂亮……”

这景象是在几十年前的看到的,那是玄青辞第一次进入人界。他躲在护城河里,睁着一双赤眸从河底望河边上的人,不远处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缓缓驶来,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看着瘆得慌,连忙躲在一朵花灯下面,好奇又惊叹地看着这艘大船,上面的灯亮得有些刺眼,欢声笑语透过河面,传入玄青辞的神识。

后来他在说书人的口中知道,那是船,那天是元宵。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今日就你我二人。”

言罢,一脚迈进小船,玄青辞看着这小船摇摇晃晃的有些犹豫,但看见阎酆琅稳稳地站在上面,便也踏了进去。

阎酆琅施了道术法,令小船驶了起来。玄青辞看着新奇,觉得这样子像极了那些驾剑飞行的仙人,于是便趴在船边看着水流,发现这船与水之间恰有一道薄薄的术法。

“进来瞧瞧。”

玄青辞“诶”了一声便走进船内,发现里头放着一个软塌,软榻上放着一方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壶酒。阎酆琅就坐在软塌的对面,正打开酒壶的塞子。

玄青辞一愣,满脑子都是“雄黄酒”,僵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你往后退什么?这不是雄黄酒,过来尝尝。”嶼。汐。團。隊。獨。家。

听到阎酆琅这么说,玄青辞放心地坐了过去,刚一靠近,一股浓郁的米香冲入鼻腔,还有一丝桂花味儿,他感觉口中似乎分泌出了唾液,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阎酆琅给自己倒了一杯,伸手拿了起来。

“这是我从财神那里拿来的,这老家伙藏了不少好东西,你尝尝,若是喜欢,我便再去问他要些来。”阎酆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说起那财神,还是他早年的时候从财神那里骗来的,说是要给帝喾过生辰用,那财神一听是给帝喾,拿出来好些东西,可他不知道的是,阎酆琅根本就不记得帝喾的生辰,纯粹是被帝喾禁了酒,他没酒喝只能找上一天到晚窝藏赃物的财神。后来被财神知道后,一状告到了帝喾那儿,却见阎酆琅正给帝喾倒着酒说着乐事,硬生生让财神吃了瘪。

他俩的梁子这才结下。

玄青辞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这酒,舌尖上传来轻微的甜辣感,咂咂嘴觉得口味有些奇特,便轻轻抿了一口,却倏地皱起了眉头,连忙把酒杯放下,推到阎酆琅的面前。

“怎么,不喜欢?”

玄青辞没回话,心想阎酆琅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又辣又冲,简直难以下肚。

阎酆琅仰头一口灌下,将酒壶放好后撂开小方桌,身上窜上来一股热气,一把抱住玄青辞的时候,这股热气更加灼烈了。

“青辞听说过酒后乱性吗?”

玄青辞被他的酒气喷得耳朵发烫,轻轻推搡着他。

“酒后乱性,后果不堪设想。”

阎酆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玄青辞的手微微颤动:“你这是听谁说的?为何会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不是?”玄青辞反问,回忆起来说,“他们仗着酒劲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事后便借口说是酒后乱了心性,一时***。”

“哦——是怎样的禽兽不如之事,你可见过?”阎酆琅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动脚。

玄青辞不说话了,脸上微微发烫,身上被阎酆琅碰触过的地方冒出一些奇怪的感觉,或酥痒想要他继续,或轻抚想要他着力,他觉得如此下去,真要后果不堪设想,便开始挣扎起来。

“别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吓住了玄青辞,他当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阎酆琅在他身上探索。

“就是……交、交……”

后面一个字,玄青辞憋得满脸通红,怎样都说不出口,紧张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浑身僵得跟块石头似的。

阎酆琅在他耳边轻笑着,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转了过去,嘴唇附着在上面,张嘴细细啃咬起来。

“唔……”

一时间,玄青辞的唇齿也沾上酒味,放在他后腰上的手逐渐受力,将他牢牢地扣在怀里。他开始觉得头脑有些发昏,竟有些看不大清眼前的阎酆琅,嘴上也麻得快没了知觉,只知道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阎酆琅离了这张丰润柔软的唇,上面还留有他留下的印记,红润泛着光泽,微张着似是在引他再入。他偷偷瞧了一眼玄青辞,见他还没缓过神来,勾着嘴角又凑了上去。

阎酆琅这才发现那条长长的伤疤,围着玄青辞的脖颈整整一圈,他想此处应该就是玄青辞被拨皮的地方。他心里一刺,眸子暗了下去,动作再次变得轻柔,却在吻到一处时,身下的人猛地颤了一下,抓着自己的手也紧了一分。

船边的水声“哗哗”地传入船内。

“不要在这里……嗯……”

阎酆琅停了动作,抬头看向玄青辞,见他皱着眉头有些抵触的样子立马凑了过去:“不喜欢这样?”

玄青辞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头还闪烁着期待,小声地“嗯”了一下。

得了回应的阎酆琅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便不再继续刚刚的动作,顺着下巴吻到领口,一只手撩开他的衣领……

就在此时,越池边上的谢必安愁得来回踱步,这阎君要做事,封鬼门做什么?这下好了,他和范无救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不行,我等不了了。”

谢必安一跺脚,甩着拂尘就要追上去,却被范无救一手拎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

“阎君不会无缘无故封了鬼门,何况他现在还……总之,我们不要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谢必安“嘿”了一声,骂道:“你还向着他!你看看他离我们多远了!要是再往前走,我们的结界可就没了!”

结界是阎酆琅用来隔绝他们与三界联系的,若是没了结界,便会受制于人界,那么想要收魂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得冒着被其它魂灵吞噬的危险,尤其是妖魂。

范无救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那片小船上冲出来一道身影,这身影呈青色,快速得两人捉不到踪影。

谢必安定睛一看,便看见小船里还冲出来一个人,那人只穿了一件中衣。隔着小半个越池,谢必安都能感觉到阎酆琅的怒气,那简直是怨气。

“玄青辞!你给我回来——”

谢必安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阎酆琅转过了身,正对着自己,杀气腾腾。

“无、无救……我瞎了……阎、阎君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友情提示:没存活的话,就改成删减版的,未删减的放读者群了哟~】

第六十六章二人共回青潭宗

范无救没理会谢必安的话,拎着他就往越池上的小舟而去,撩起船帘看见阎酆琅靠在软榻上喝酒,面上还有些愠怒,不用猜,铁定是因为刚刚跑出去的人。

“阎君。”

阎酆琅连眉毛都没抬,拎着酒壶摇来晃去,脖颈以下春光尽现。

“何事?”

谢必安侧身躲在范无救身后,范无救说:“鬼门封闭,我等只能候在船后……”

阎酆琅瞥了一眼范无救,后者立马闭上了嘴,他说:“你们不必回鬼门,候在我身侧即可。”

范无救想了一下,问:“阎君这是要去何处?”

阎酆琅含了一口酒,冷冽的眸子透过船口,刺入不远处的前川江,道:“妖帝托我前去收几只不长眼的妖,这也算是你们第一次入妖界,你们怕吗?”

谢必安长舒一口气,见他并不怪罪自己刚刚听了场即将上演的活春宫后,笑眯眯走上去:“有阎君在,我们怕甚?”

阎酆琅“哼”了一声:“妖界不比人界,人心叵测,妖心……性比天凉。”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但谢必安想总不会是玄青辞,那蛇妖长着颗暖呼呼的玲珑心,一点妖的样子都没有。

从小舟中跑出来的玄青辞,停在前川江和越池之间的一小片柏树丛中,不多久,一个青影便从河底下钻了出来。

“我道是你为何放弃复仇,原来是有了欢好,想要快活一辈子。”

墨卿趴在湖边,透着午时的光,视线可以从他的身体穿过去。

玄青辞抱着长剑,靠在柏树树干上,被阎酆琅撂开的衣领也没有被他整理好,依旧半敞开着。墨卿发现他的脖颈处还有那道可怖的伤痕。

“我可以答应你回去,但我不会助你杀了他们,一旦得知当年的前因后果,我便会立刻离开。”玄青辞冷着脸,说道。

墨卿弯起眼睛,心想到时候你得知了真相,恐怕不用我说,就会主动下手的。

“好,一言为定。”

青潭宗位于前川江对面的青竹林中,漫山遍野的苍翠青竹被一层雾气所掩埋,终年水汽缭绕,是一个绝佳的休养之地。

将近六十年不曾踏入青潭宗的玄青辞,此时却丝毫不觉得陌生,甚至从心底窜上来一股兴奋感。墨卿侧头看了一眼玄青辞,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墨卿按照记忆,和玄青辞在青竹林里七拐八绕,终于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看到了青潭宗的石碑门,上面依旧是六十年前的字样,两根冲天巨柱上刻着他们蛇族的纹样,那是一条上古青蛇,身长二十来尺,脑袋比玄青辞见过的面盆还大,吐出来的蛇信子粗壮有力。

玄青辞第一次见这石碑刻文的时候还觉得新奇,毕竟这么大条蛇,他从未见过,想来是一条修为极高的蛇妖,可是再后来,等他见过龙族后,才觉得这条青蛇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青潭宗正被一层银装所覆盖。

在柱子两旁守卫的蛇妖,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侧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蛇皮。

“你打算怎么做?”玄青辞低声问道。

“当年的人,我要一个一个揪出来。”墨卿盯住青潭宗三个字,面露凶光。

守卫的两个小蛇妖此刻尚未察觉到危险将至,依旧打着盹儿靠在石柱边上。玄青辞与墨卿悄悄靠近,一左一右地站在石柱下方,那石柱下有一方台阶,抬眼望去,青潭宗石柱门后是长达百阶的台阶。

玄青辞对着墨卿试了一下眼色,后者伸出手比划着倒数。

“砰!”

“额!”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墨卿瞥了一眼被自己一击勾了魂的蛇妖,冷笑道:“我也是无辜之人,你也是,谁比谁无辜?”

说完,他推开玄青辞,一手搭上被玄青辞劈晕的另一个蛇妖,玄青辞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墨卿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不准你滥杀无辜。”

墨卿被他抓着手腕,盯住玄青辞无比认真的脸,半晌后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行,我答应你,不杀他。”

玄青辞嫌弃地甩开他,径直往青潭宗后走去。

“你就这么进去,不怕被发现?”墨卿在他身后问道。

玄青辞一愣,没回话。

墨卿走到他身边,勾起嘴角又问他:“你现在想要找谁?”

“白铁。”

墨卿听到这个名气,嗤笑了一声。

“怎么?”玄青辞奇怪地看向他。

“恐怕你现在……见不到他。”墨卿眯起眼睛说道,“还是先去寻连漪吧。”

玄青辞一听这个名字,立马把眉头皱得跟麻花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了几步发现玄青辞没跟上来的墨卿转过了头,故意问道:“你不愿意?还是说……你在恨她,所以不想看见她?”

他的确恨她,若不是她的冷漠,他不至于沦落到当时的地步,更不可能被活生生剥了皮丢进越池里。

“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

玄青辞往前迈了一步,望向青潭宗顶端的眼神冷冽凶狠,从嘴里吐出一句:“走,去找她。”

墨卿歪着脑袋弯起眼睛,两手背后,回应:“好,我们这就去找她。”

二人进入青潭宗,玄青辞甚至恨不得大摇大摆地走在青潭宗里,但一想到身后还有一个时刻会被打散的墨卿,不得不选择隐藏气息。

此处一如六十年前,一到严冬,便会陷入沉寂,仅有零星的几只妖换班轮守。玄青辞躲在一竹屋左侧,墨卿便躲在他身后。

一个拎着长刀,走得不紧不慢的小妖正从他二人面前走过,玄青辞一个箭步,捂住小妖的嘴,一手掐住他的喉咙,把长剑抵在他的脖颈处,逼近他。

“你可知道连漪?”

那小妖一听这名字,连连点头,淡青色竖瞳惶恐地盯着玄青辞的赤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六十年前出了那件事后,青潭宗平静了整整六十年,这小妖当时还小,只是听闻了些许,修成人后也没碰上什么几个糟心的事,偏生今日竟然被挟山与三夕持了。

他记得六十年前,宗里出了一条赤瞳蛇……

“知道她在哪儿吗?”

玄青辞见他眨了两下眼睛,慢慢松开他的嘴,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这小妖靠在墙上,两腿打着颤,小声问道:“你……你找夫人做什么?”

“我问你,连漪在哪儿。”

话音未落,小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痕。

“我我我……我不能告诉你……”小妖看着玄青辞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玄青辞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小妖的头发,说:“你就算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知道她在哪儿,只是你要现在说了……”

那小妖咽了一下口水,咽喉在刀刃上滚动了半下,再也不动了。

“我、我带你去……”

玄青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说谎后放下长剑,却依旧拽着他的头发。

小妖抖抖索索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我带你去……你别抓着我了……”

玄青辞嗤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

墨卿看着这一切,暗想蛇族修成人形少说要两百年,当年看见玄青辞人身的时候,正是他刚修成人身之际,最为虚弱之时,可即便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也能独自对战十来条小蛇。眼前的小妖应该亦是如此,但为何连最基本的警惕都没有,竟会如此容易被玄青辞抓来?

他跟在玄青辞身后,发现了端倪。只见玄青辞一手打出一道术法,牵制在那蛇妖的后背上,这术法他不曾见过,想来是玄青辞独自修炼时所得。

小妖带着玄青辞与墨卿七歪八拐地走向青潭宗后山,越靠近,玄青辞的心里就越不安,眼前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恰是当年关押他的地方,只是这里的承建不再是一座地牢,而是一座高楼。

玄青辞迅速抓过小妖,躲进一小片竹林里:“没别的路吗?”

小妖怯生生地看着他:“我……我平日里不是在这儿当差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墨卿哼了一声,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妖看了一眼墨卿,本想开口回应,却在这个时候发现墨卿竟然没有影子,惊得差点叫出声,被玄青辞一把捂住嘴巴。

“我已经死了。”墨卿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次问道,“这儿不是地牢么?怎么变成高楼了?”

小妖咽了一口口水,咽喉滚动时,裂开的脖颈有些疼痛,他伸手摸了摸,倒抽一口气后红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以前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白宗……不,是风宗主把夫人关了进去……”

“风宗主?”玄青辞疑惑着,“风无极?”

那小妖“噌”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伸手就捂住玄青辞的嘴,“嘘”了一声说:“你可不能直呼宗主的姓名,上一个敢这么叫宗主的,被扔到柏树林去了,那里的鸟一只只有这么大!”

小妖两手大张,做出一个夸张的手势。

玄青辞没理会他,柏树林的鸟有多大,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差点死在那几只该死的鸟手上。他拨开竹叶,观察着高楼外的情形,门口站立着四个守卫,一个个手握长戟,面目冷然,让他不禁想起了鬼门中的鬼厉。

墨卿见他看得入神,寻思着应该是在计划什么,于是也凑了过去。

“十二个。”

玄青辞轻轻吐出几个字,开始盘算着如何进入。

就在此时,那小妖往后退了几步,一把将玄青辞与墨卿推出了小竹林。

“来人!有人擅闯青潭宗!”

第六十七章一错步步不可回

玄青辞与墨卿面面相觑,随后一齐冲向高楼。那高楼上的四个守卫眼看着两道身影直奔高楼而来,举起长戟正对他们。

“啧。”

玄青辞甩出长剑,对着守卫一举横扫,发出一道术法正对上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守卫。墨卿眼看着玄青辞冲过去,也跟了过去,发出一道术法打向那首当其冲守卫身后的一名守卫,一边对玄青辞大喊。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玄青辞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守卫的长戟上,直逼高楼二楼。

“抓住他——!”

玄青辞紧皱眉头,反手握住长剑,一把插进高楼廊檐上,顺着冲力,在廊檐上稳稳落定,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几个守卫,赤眸中透着一股戾气,连长剑上也染上了一团黑气。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三两个守卫陡然出现在他身后。他“啧”了一声,举起长剑挥过一道术法打向守卫,在尘土飞扬的一刹那化作一条幼蛇消失了踪影。

墨卿眼看着玄青辞消失,抽身跟上,在守卫们怒目而视之下,穿过他们的身躯,直逼高楼。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纷纷追上,然而他们失去了玄青辞与墨卿的踪影。

躲在廊檐下的玄青辞,吐着蛇信子探识周围环境,用尾巴戳破窗户油纸后钻进了高楼,一道青影随之穿过。

只听为首的守卫厉声命令:“搜,他们肯定跑不远。”

玄青辞进入高楼后,迅速划开一道术法,亮了整座高楼,眼前的一切令他顿时一惊。

“这是……”

墨卿随后赶来,在看见眼前之景后亦是为之一惊。

高楼从外面来观,高约六丈,然则却是一座中空高楼。中间一床一桌一道屏障,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长发从软塌上垂至地面,此刻正惊慌地看着玄青辞。

玄青辞立马就认出了此人,本就赤色的双眸此刻显得分外猩红。

“你、你是……”

玄青辞在连名字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被眼前的女人给扔进了禁地,之后也一直被称作孽畜,直至遇到阎酆琅,他才有了名字。

“孽畜!你居然还活着?”

连漪战战巍巍站了起来,伸着手指指着玄青辞。她看见玄青辞进入囚楼的一刹那,就认出了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从腿上涌上一股热气,逼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六十年,整整六十年,她已经有六十年不曾听过他的消息了,得知玄青辞被扔进越池的一瞬间,仿佛她的魂魄也跟着沉下去了,但她总有种感觉,他不会死。

玄青辞将长剑收起,看见连漪的脚上被一根粗壮的铁链所牵制,苍白的脸上不见当年风韵,却呈现一种病态的美。

“怎么,想不到吗?”

“你来是想找我报仇?”连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玄青辞自顾自地坐在桌边,将长剑放在桌上,沉声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漪转过身去,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看见玄青辞笃定的样子,连漪不禁想起那个只是来看她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墨卿,又说:‘’那他呢?”

“你于我又没有仇,我找你报什么仇?”墨卿回道,一边坐到玄青辞的对面。

连漪轻笑一声,重新坐到自己的软榻上,捻起一旁放着的汤婆子,捧在怀里,忽然问:“你这六十年,是怎么过的?”

玄青辞皱起眉头,奇怪道:“与你何干?”

连漪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尴尬地说道:“是……与我无关。”

墨卿看见连漪眼里闪过的受伤,暗自冷笑,开口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你狠心把青辞扔到禁地里去。”

“青辞……”连漪听到这个名字,喃喃重复着,“青辞……是个好名字。”

“回话。”

玄青辞冰冷的声音令连漪回过了神,只见她看向玄青辞的眼神带上一丝慈爱,弄得玄青辞有些摸不着头脑,暗自疑惑她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扔到禁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扔到禁地里。”

此话一出,玄青辞心中一咯噔,可很快就被下一句话给打消了他浮出的半丝悸动。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他一条性命。”

我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并不在青潭宗,而在一座离青竹林甚远的热岛上。那热岛四面环海,大海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整片海面上就只有这么一座岛屿。

三年前,我随着父亲前去进一批布匹,却在离开青竹林的时候被一股江底巨浪拍散。我被江水冲进大海,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能盲目地寻找着陆点,就在我筋疲力尽差点以为我要累死在海底的时候,看见海底一座岛屿冲在海面上,我游过去,最后瘫在沙滩上晕死过去。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萧云戟。

起先的时候,我真的怕极了萧云戟,他一身墨色,蛇身两侧长着长长的蓝色纹路,蛇头呈赤红色,蛇尾也呈赤红色,身体立起来的时候,瞪着两只赤色竖瞳,尾巴竖在半空中摇来晃去,吐着蛇信子好像要一口吃了我。

我这时候想起来这蛇的食蛇性极强,一想到我要被一寸一寸吞噬的场面,就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拿着好长好长的竿子戳死了一条鱼,我见他转过身来看我,以为他要拿着鱼竿子戳死我,还好……他只是要把鱼给我。

玄青辞听至此处,心中冒出来一个想法。

连漪看出了他的想法,抿嘴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他就是你生父”

我发现自己有了萧云戟的骨肉后,多次想回青潭宗,却都被他给拒绝了,在最后一次谈判失败后,我决定离开萧云戟。刚出生的幼蛇,必定要受到宗族的烙印,否则死后便没有它的容身之处,成为一抔黄土。

萧云戟没有族类,孤身一人待在岛屿上,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跟萧云戟一样,孤单地变成一个人。所以我在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离开了岛屿。

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回青潭宗的路,只能照着当年的记忆,胡乱寻找,没回到青潭宗,倒是来了赤岚宗,风无极的宗族。

“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和风无极的开始。”玄青辞捏着拳头,咬牙说道。

连漪深吸一口气,回道:“是,这就是我和他的开始。”

风无极在看见一条青蛇闯入领地后,本想将其杀死,却突然想起青潭宗,便断了这念头,反而好生照料起来。

连漪对萧云戟还留有旧情,故而起先的时候对风无极不温不火,甚至还有冷眼相撞的态度,可风无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越挫越勇。

“你无意于我,我却心悦于你,我知你还惦记那人,可他连宗族都不让你回,摆明了不愿与你终生相伴,你何必还记挂着他?”风无极坐在连漪身边,同她一起望着江水。

连漪不说话,只是盯着江水出神。

“我乃赤岚宗少宗主,你是青潭宗人,若是两族和亲,你便拥有了整个赤岚宗,届时再回到青潭宗,宗里定不会怪罪你私自离宗的。”风无极盯着她,再次说道。

连漪的神色变了,父亲这些年为了青潭宗付出不少,可宗里却像人界一般,瞧不起他从商,说是商人狡猾,越发像个人,不像条蛇,若是时日长了,指不定会背叛宗里,同那些凡人一起把族人捉到人界,一条条做成蛇羹或者药蛇,好赚些钱财。

若是她有了赤岚宗,那些人必定不会再这般欺辱父亲和自己,那些人的嘴脸,她可看得明明白白。

“你娶我,真的不是为了青潭宗?我可告诉你,我在青潭宗,不过只是卖物什的。”连漪故意说道。

风无极笑了,拍了拍连漪的肩膀,回道:“我一个少宗主,你一个商户,我图你什么?”

连漪一抽嘴角,白了他一眼:“哦,美色呗。”

次日,风无极便带着连漪,四处试探回青潭宗的路。

这时候的风无极还不知道连漪有了孩子,连漪也没有告诉他,她想要得到赤岚宗后再行打算。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风无极知道真相后暴怒的样子,但玄青辞不知道自己被遗弃在禁地,并非是风无极所为。

“成亲后,我在青潭宗的地位一跃而上,几乎要和宗主并肩,看在两族结亲的份上,我私自不回宗族的罪也被抵消了……就在这个时候……”

连漪的孕态再也遮不住了,风无极也慢慢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因为连漪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撼动的地步,整个青潭宗除去宗主,就是连漪。风无极想要的……便是青潭宗。

连漪得知此事后,认定自己绝不能留下萧云戟的人,失去风无极不仅意味着失去赤岚宗,更多的是整个青潭宗。私自不回宗族,在外与别族结合,不仅如此,还以结亲一事欺骗赤岚宗与青潭宗,毁了两族情分,这罪,她担不起。

于是她骗了风无极。

一个人逃到禁地,本要将腹中胎儿杀死,却遇到了在禁地巡视的宗主。她不能将此事告知宗主,只能将错就错将腹中胎儿生了下来,宗主见她虚弱,便将化作蛇身的连漪与那几颗蛇蛋一并带回她家中。

得知此时的风无极一边气恼她骗了自己,一边关切着几颗蛋的状况。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听连漪所说,自己应还有几个兄弟姊妹,如今却只留了自己一人,恐怕……

“你最后……为何留了我?”

连漪轻笑一声:“留你?留你的人可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玄青辞的声音有些颤抖。

“宗主到底是宗主。”

第六十八章禁地谣言有奇蛇

就在连漪要处理掉最后一颗蛇蛋时,终于被赶来的白铁发现。

他一手夺过她手里的蛇胆,小心地捧在手掌心,怒目而视:“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

连漪苍白着脸,笑了:“它是我的,是生是死都该由我来决定。”

白铁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女人竟会如此恶毒,本想将其送到宗坛去,让那些元老来定罪,却发现手里的蛇蛋竟然开始蠕动,他这才注意到这蛋已经呈现干瘪的状态,里面的幼蛇眼看着就要钻出来。

连漪害怕被白铁发现这幼蛇的身份,上前要夺走它,却被白铁打了一道术法牢牢地困在原地。

“不可以!”

幼蛇探出了脑袋,赤红色的蛇头探头探脑,连漪将它盯得死死的,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随后就看见它露出了一小截墨色身躯,侧身上长着两条蓝腺,白铁的神色一变,捧着幼蛇的手轻微一抖。

“这是什么?”

连漪的脸煞白无比,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白铁将幼蛇凑到连漪面前,大声质问。

然而连漪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只是盯着幼蛇疯癫般地笑了,她好不容易忘记了萧云戟,好不容易能有新的开始,怎么就让萧云戟再次出现了呢?

白铁怒火攻心,一把将这幼蛇打入禁地,连漪眼看着它蔫蔫地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心里竟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会替你瞒着,但你给我记住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玄青辞听至此处,总以为白铁知道了些什么,比如风无极,比如连漪想要赤岚宗和青潭宗。可是在听到连漪之后的话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连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没想到萧云戟竟然回到青潭宗来……”

萧云戟的出现让连漪彻夜难眠,一双赤红的眸子在禁地里闪现,让她魂不守舍了整整三日。

三天前,她不知为何独自走到了禁地,望向里面幽深昏暗的竹林,禁不住心中发怵。那幼蛇看起来还那么小,身上尚有出壳时的血液,稚嫩得好像一把就能掐死。她回想起白铁对它动手的样子,又狠又绝,几乎是立马要了它的命,见它飞出去撞击在竹子上,随后像一片落叶掉下来的样子,她不禁心里一疼。

连漪悄悄凑近禁地,来到幼蛇被丢弃的地方,那里已经没了痕迹,只剩下已经变得干瘪肮脏的蛋壳。她心中一刺,心想难道那幼蛇真的死了?还是被禁地里的牲畜给叼走了?

她的神色闪过一丝悲伤,红着眼睛蹲了下来,一只手伸在那可怜的蛋壳上,犹豫着捡了起来。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些许细微的声响,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熟悉的眸子正冷漠地盯着她。

“你……”

萧云戟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后便离开了,消失在禁地中头也不回。

连漪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回到家中的连漪连着三日都不曾出门,她太害怕在宗族中见到萧云戟了,她害怕会被萧云戟指着脊梁骨说她朝三暮四,害怕会被萧云戟说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可以就此改嫁?更加害怕面对父亲的眼神,以及风无极。她还害怕……那条幼蛇还活着。

可是纸包不住火。

第一个发现玄青辞还活着的,是当年亲自动手的白铁。

白铁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人前去禁地巡视,却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禁想起被自己打死的那条蛇来,来到当时的地方,却并未找到那蛇的尸身。他心下顿时一惊,怀疑那幼蛇尚未死透。于是壮起胆子,一个人进了这禁地。

尚未走深,他便看见一条身长两尺的蓝蛇盘踞在竹枝上,赤色的蛇头放在蛇身上,正合眼休息。

白铁全身僵硬,犹豫片刻后,决定暗自观察这条已经成活的蓝蛇。

他暗想自己当年所用功力足以让其当场毙命,可如今它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难道这禁地……

白铁权衡之下,决定暂退禁地。

玄青辞听到这里,发问:“我猜……白铁当时并没有告诉你,我还活着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便不存在你还欠他一个人情的事了。”

连漪轻笑一声:“他的确瞒我瞒得很苦。”

那次意外见到萧云戟后,连漪担惊受怕了三日,可是她想,与其担惊受怕一辈子,不如主动去问,大不了鱼死网破,从此离开青潭宗。

于是她就候在禁地,从早到晚,从春来到冬去,整整一年都在等萧云戟的出现。终于在她以为萧云戟可能已经离开青潭宗的时候,他再次出现了。

“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连漪稳住心神,正对着他问道。

萧云戟面无表情地回道:“来看看你。”

连漪一愣,随后冷笑一声:“看我?我过得挺好的,不用你挂心。”

萧云戟轻声“嗯”了一声后,转身往回走。

连漪哪肯就此放过他,赶紧叫住他,问:“你就只是来看我吗?”

萧云戟站住脚,再次轻声“嗯”了一下。

“我不信。”

萧云戟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她。

连漪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时候,心口疼极了:“我把你的孩子都杀了。”

只见萧云戟的神色微变,但也仅仅只是微变,第三次轻声“嗯”了一下,半晌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如此甚好,你不必再因为我而担心被风无极发现了。”

连漪的耳边如同被一道雷炸了,脑袋空白一片,嘴里不断重复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她猛地抬起头来,说:“果然……他说的没错,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我白头偕老……”

萧云戟不说话,只是站在禁地里盯着连漪。

他没有宗族,不明白连漪为何非要带着孩子回到青潭宗,他原本想再过些时日,等到海面上巨浪平静些后,再与她一起去青潭宗,可谁知道她当天夜里就不见了踪影。他着急地满岛屿寻她,突然意识到连漪可能已经离开了。于是下了海,逆着巨浪追寻那少得可怜的气息,来到赤岚宗。

他看见连漪靠在那个赤蟒身上,心里有些刺痛,但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一路跟着她,最后来到青潭宗,躲在这无人踏足的禁地。时而溜出来探视连漪,却看见她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地用术法抽出魂灵,消散在房内。

直至最后一个被白铁一举打入禁地,却被他发现那幼蛇竟尚有一丝气息,便带回禁地,日日用自己的妖力温养,直至存活苏醒。将其抚养至能自理后,便打算离开青潭宗,他不想幼蛇和他一样,没有宗族。

“你为什么不说话?”连漪慢慢靠近禁地,慢慢靠近萧云戟。

萧云戟垂眉思索了一番,木讷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要和风无极……好好的。我今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萧云戟第一次像个逃兵一样逃走了,动作之快,连漪连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玄青辞皱起眉头,他的确对萧云戟有所印象,但那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印象模糊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在此后的一百年间,再也没有想起来这号人物。

“那后来呢?”

“后来?”连漪挑了一下眉毛,说,“后来我听说禁地里出了一条奇蛇,通体墨色,身侧长着两条蓝长腺,头尾皆为赤红,我还以为那是萧云戟……”

谣言传出来的时候,连漪暗自气恼了好些时日,萧云戟明明答应过自己会离开,为何还会出现在禁地里,居然还被族人发现了踪迹?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那条奇蛇根本就不是萧云戟,而是好奇禁地外世界而偷偷出来的玄青辞,却被那几条胆大妄为去禁地玩耍的幼蛇发现了踪迹。

连漪得知此事时,特地在深夜去了禁地,却并未发现任何萧云戟的气息,这才开始怀疑两百年前的事情,或许那幼蛇根本就没有死,于是便找上白铁,询问当年一事。

“不可能,我下手自有轻重,那一掌我用了近五成的功力,它一条破壳的幼蛇,必定受不住!”白铁坚定地说道,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犹豫。

这不禁让连漪更加怀疑起来。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终于出事了。

青潭宗的禁地外散落了一地蛇尸,一条条僵硬地瘫在地上,若是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它们双眼充血,脖颈上还留有两个极深的牙印。

一共六条。

白铁赶到的时候,身形一晃,气得白胡子都颤抖起来。

“这究竟是谁干的!”

风无极也随后赶到,一看这满地的蛇尸,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开口:“青潭宗中不会有如此剧毒的蛇,一击毙命,连挣扎都没有。”

白铁听后觉得有理,这等剧毒别说是青潭宗,即便是赤岚宗都没有,何况赤蟒乃是蟒蛇,论毒性,还没有青潭宗的族人强,根本宇熙団对构不成如此罪孽。

“传令下去,问问哪家的孩子还没归家。”白铁冷脸吩咐,一边将视线送进了禁地。

连漪得知此事后坐立不安,却又不能表露于行色,只能一如既往地做着平日里的事情,一边安抚那些遭了祸的家,一边试探风无极的口风。

她从风无极的嘴里知道,白铁要带着人围攻禁地,将那个谣言中的奇蛇给抓出来,处以极刑。

玄青辞握紧了长剑,嘴角划过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它们闯入禁地本就犯了青潭宗的规矩,还意图杀死自己,夺取元丹供它们修炼。那些幼蛇自身修为低浅,却狂妄自大地要对自己下手,难道自己还要任它们宰割?

若非自己没有习得言语,又怎会遭到后面的对待?

“你的墨色里带着青,是我青潭宗人的印记,你第一次出现在风无极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所有,一条青蛇……怎么会出现在赤岚宗呢……又怎么会紧紧抓着赤岚宗这个大宗族不放呢……更不可能突然接受了赤岚宗的求亲……”

玄青辞撇开脸,道:“你不认我……就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可是你到底还是被关在这里了。”

第六十九章丑事最终被得知

自玄青辞被白铁从禁地里抓出来,到他被关入地牢为止,连漪都不曾亲自问过风无极,近日青潭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偶尔从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中得知零碎的信息。

她几乎断定那就是萧云戟。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直到我去看了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白铁瞒了我两百年。”连漪说至此处,神情颇为怨恨,深吸一口气稍加缓和后,继续说道,“把你扔进鹰笼,是我派人叫他们这么做的。”

玄青辞的脑袋“嗡嗡”直响,故作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拿着茶壶的手微微发抖,落在连漪眼里,她心口竟猛地抽了一下。

“不过我没想到白铁竟然会救你。”连漪笑了,“他救你,耗费心力给你治伤,可是等你的伤快好了,又把你扔进地牢里,剥了你的皮,毁了你所有的修为……然后又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给你治伤,再把你扔进鹰笼里……周而复始……”

玄青辞抬手喝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从舌尖开始蔓延到整个口腔,他平静地将茶杯放下。那些回忆他刻骨铭心,可也不会再重复了。

连漪在玄青辞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怒,停顿片刻后说:“再后来,他知道了……”

玄青辞在鹰笼里待了整整三日,见到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这个男人在盯着自己不到半刻后,神色大变,命人将鹰送回笼子后,在自己的身上到处查看,甚至还用术法探识,久久后突然给了自己一掌,差点把自己一掌拍死,好在他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功力被减弱了半分,玄青辞大松了一口气。

他想,风无极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连漪的孩子。

那时候的连漪刚刚从别家回来,前脚踏入家门口,风无极后脚就迈了进来,一把掐住连漪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框上。

“说,那条蛇和你是什么关系?”

连漪被掐得满脸通红,皱着眉头脑袋里闪过无数说辞,反问:“你、你在说什么……”

“别给我装傻!”风无极气急败坏地逼问,“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连漪心里一咯噔,死咬牙齿道:“我连漪的同亲……在、在整个青潭宗少说不下……咳……不下十人……你怎能断定是我的气息……咳咳……无极,你同我两百余年,竟如此疑心于我……”

风无极一愣神,手上的力气少了一份,连漪趁机挣脱,一把推开风无极,红着眼睛瞪着他:“那蛇……哈……究竟是什么情况?”

风无极盯着连漪看了许久,终于拉过她轻抚,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那蛇……我从未见过,如今它血肉模糊,我也看不出来是条什么蛇,只知道它双眸赤色。”

连漪回应:“双眸赤色乃是我族人标志……你可还看见什么?”

风无极摇摇头,转而拍了拍连漪的肩膀,说:“对不起,我……”

“你不必说了,换做是我,大概也会如此。”连漪轻轻推开风无极,转身暗自松了一口气。

风无极见她并无怪罪自己的意思,便说:“我去宗主那边问问究竟是何蛇种,还有那些被它害死的……”

连漪转身轻叹一口气道:“早些回来。”一边用袖子掩饰自己不停发抖的手。

然而还没平静几天,连漪就在一次被风无极掐住脖子,按在门框上。这一次,她在风无极的眼里看到了凶狠与憎恶。

“骗子,你装模作样和我过了两百年,难道心里就没有半点愧疚吗!”风无极冲着连漪怒吼道。

连漪冷笑一声,用足了力气推开风无极,后者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却也没再动手,她说:“愧疚?我为何要有愧疚?我杀了自己的孩子,就为了和你在一起,你还要我什么愧疚!风无极,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

风无极看着她垂死挣扎,眯眼嗤笑一声:“这些年你的确没有,可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对不起我了。”

连漪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此事多半是出自白铁之口,整个青潭宗知道那条蛇的身份的,就只有自己和白铁,至于他究竟为何要出卖自己,连漪实在想不出原因。

“你想如何。”连漪故作平静,但神色中的颤意却彰显出她内心的紧张。

风无极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低声说道:“我想如何,你不知道?”

连漪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嘴角慢慢上扬一个诡异的弧度,头皮一阵发麻,赤红的眸子迅速闪过一丝恐惧,猛地抓住风无极的双臂,用力说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风无极“呵呵”地笑了,一把扯下连漪的双手,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可以?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不过你放心,你对我无情,我可不会对你无义……”

连漪被风无极关在家里,对外宣称她怀有子嗣要进行休养。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说服风无极,说那孩子本是她要除去的,可是风无极却说,虎毒不食子,你呢。

不过多久,连漪看到了一条满身是血的蛇爬了过来,杵在窗口一摇一摆,眼看着就要坠落。她看见那蛇的眼里充满了期盼与渴求,她知道它想做什么。

“噗丝丝~”

娘、娘亲?

许是第一次被叫娘亲,连漪在那一瞬间,竟然起了怜悯之心,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若是认了它,便等同于认下了所有罪责,何况它说不定是风无极派来的。

连漪迅速转身,不予理会。

“噗丝丝~噗丝丝~”

你可是连漪?他们说……连漪是我娘亲,住在东南向紫竹阁里。

“噗丝丝~”

我不识字,只看见这里有紫竹,你可是我娘亲?

“噗丝丝~”

娘亲,你告诉他们,我与他们一样是青潭宗人,娘亲……

连漪背对着它,被它一声又一声的“娘亲”喊得心里烦躁无比,心想这孽畜断然不会是被白铁所救,先前看见萧云戟出现在青潭宗,就是在幼蛇被“打死”的时候,便明白救了幼蛇的恰是偷着进入青潭宗的萧云戟。一想到萧云戟给自己留了个祸害,连漪心中的怒火就从心底开始蔓延。

“我可不是你娘亲,别胡乱认人做娘。”

果然,话音刚落,连漪就看见这条血蛇的眼里陡然布满了害怕,她转过脸,不去看它。

“噗丝丝~”

我不会认错的,娘亲,青潭宗只有此处有紫竹,我不会认错的,不会的……

连漪鄙夷一笑:“就算是又如何?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我青潭宗人的样貌?”

说着话,玄青辞当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只是身上的纹路都被先前的刑罚给磨得只剩下血肉,根本看不出来花色。

“噗丝丝~”

等我长好了,娘亲就能看出来了。

连漪走到窗台,从上至下打量着它,倒抽一口气,强压住心疼,说:“逃出地牢可是重罪,你还不快走?”

“噗丝丝~”

我不走,我就想娘亲告诉他们,我也是青潭……

“够了!”连漪厉声呵斥,“你也是青潭宗人?别开玩笑了!取我宗内族人六条命,纵使认你为我族人又如何,还不是会处以极刑!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我儿。”

她瞥见这蛇愣住了,眼里噙着泪,似是不死心般地凑了过来,拼命地往窗户上撞击,顿时,窗上留下了它一条血痕。

连漪被吓了一大跳,倒退几步,却见这蛇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窗户,不管不顾地想用自己本就羸弱的身躯冲破眼前阻碍。

“你别白费心思了!”连漪一声大吼,咬牙继续道,“我不会助你的,我恨不得……你就此永远消失。”

那蛇撞得头晕眼花,又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冲着连漪一声嘶吼。

“哈——!”

为什么!

连漪看着它嘴里吐出血,冷声回道:“想让你死,还需要原因?”

“它在这里!”

屋外传出一声大喊,连漪迅速拉开与玄青辞的距离,看着它被那些人团团围住,最后被三叉戟钉住身躯,带离紫竹阁,她看见它离开时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与失望。

“我再听见你的消息时,便是你被他们带去柏树林的时候。”

玄青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入口时茶已经凉了,凉了的茶苦涩无比,留口时还有茶叶的腥气。

“那后来呢?如今的宗主是风无极,这是怎么回事?”玄青辞问。

连漪瞥了一眼墨卿,没有回话。

墨卿看向玄青辞,低声说道:“想来是风无极在你死后没多久就将白铁取而代之了。”

“你知道?”玄青辞疑惑道。

墨卿勾起一边嘴角,说:“他把连漪关在紫竹阁,把白铁关进地牢,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他如何成了宗主,我却是不知道了。”

“我听闻当初一起去禁地的还有一个人,只是后来被冠以‘帮凶’之名,也被扔进了柏树林,现在想想,那人便是你罢。”连漪看向墨卿,肯定道。

起先听闻同伴要去找传闻中的奇蛇时,墨卿兴奋了好些天,自他记事起就没有见过青潭宗以外的人,哪怕是其他蛇族也未曾见过。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怎会放过。

只是他未曾料想过,此次前去禁地,竟只活了自己一人。

当日见到奇蛇的一刹那,墨卿便觉得此生再无遗憾,谁知道那些同伴起了异心,想要将这条奇蛇杀死,取其元丹用以修炼,墨卿暗知不妥,便试图劝诫,却不料遭到一致羞辱。可他恐于独自一人返回,又不愿在同辈中被冠上一个“胆怯懦弱”的名声,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结果还没动手,就被玄青辞一个甩尾,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禁地里早就没了奇蛇的身影,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血迹斑斑,不知是那奇蛇的还是同伴的。

【作者有话说:最近忙于毕业,存稿告急了,于是只能裸更了,不过我一定不会断更!!!这两天开始重新存稿了,会慢慢恢复更新时间的!!!!】

第七十章救人不成反灭门

墨卿想离开禁地,却在入口处看见族人围在一起商讨什么,他定睛一看,看见躺了一地蛇尸,再看两眼,发现那些被咬死的蛇恰是他的那些同伴。

他不禁浑身凉透,躲在草丛后蜷缩成一团,背后一阵阴风吹过,好似那条奇蛇此刻就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一切,他紧张得连头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族人将蛇尸带走,等待他们全部离开。

回到家中的墨卿被母亲一顿好骂,这才得知事情原委。说是禁地里的孽畜杀死了宗里幼蛇,宗主派人要把这孽畜给宰了,给这些枉死的孩子一个交代。

只有墨卿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非他们起了邪念,要屠杀奇蛇取其元丹,何至于将其激怒,最后惨遭横死?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为何要怪罪到奇蛇身上?

墨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宗里怎会平白无故出现一条两百年的奇蛇?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这传言究竟是从哪里而来,墨卿实在想不通。

七日后宗里传来消息,他们捉到了奇蛇,此刻正关在地牢里。

他不知道等待奇蛇的是什么,但他不忍心就此将它推入深渊。

“我本打算将真相告诉白铁,却听到他与风无极的对话。”墨卿说着,一边看向连漪,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却发现对方面色平静,便继续道,“风无极逼问白铁,那蛇是否与连漪有关,白铁犹犹豫豫着不开口。风无极再问,宗主知道为何不说,刻意隐瞒,难道不知后果。白铁还是没有回答风无极的问题。直到风无极要走了,他才告诉他,自己曾在禁地见过连漪与一男子幽会一事,但当时天色已晚,他并不清楚那人样貌,加上时隔太久,故而不敢贸然相告。”

墨卿看见连漪笑了,随后听她说:“是,就是白铁亲口告诉风无极的,我不知道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但后来我知晓了,也不过是他徒劳罢了。”

玄青辞不解,思索片刻后问道:“他将真相告知风无极,却不想被风无极反将,是这样么?”

连漪含笑道:“不错。”

玄青辞又说:“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告知风无极,这对他来说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错。”连漪否认了他。

玄青辞奇怪地看向她,重复道:“错?哪里有错?”

连漪没说话,是墨卿接的话:“当然错了,昔日在青潭宗,连漪夫人的地位真可谓是一夜倾城,直指宗主。”

白铁将此事告知于风无极,为的是让青潭宗的人不再效忠于连漪,好将那买卖之权收回来。自从连漪与赤岚宗联姻,按照宗规,连漪当得以财权。白铁自是顺从宗规,但日子久了,连漪一家在宗里的地位日益渐长,最后竟与白铁相当。白铁当然心生悔意。

若是能借此将连漪处以极刑,别说是财权,就连连漪一家都会被连根拔起,从此在青潭宗再无一席之地。

可是他低估了风无极对连漪的感情,更低估了连漪。

连漪从风无极的口中试探出此事确是白铁所说,便告诉风无极,何不趁此将白铁取而代之。

“我本就已经强弩之末,但我即便是死,也要拉着那个背叛我的人一起死。”连漪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令人感到可怕。

玄青辞看着她,问道:“后来呢?”

“风无极借以骗婚的理由,威胁白铁交出宗主之位,否则便发兵攻下青潭宗。妖界众所周知,赤岚宗赤蟒一族骁勇善战,我青潭宗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连漪回道。

“他就这么轻易地拿下宗主之位?”玄青辞不可思议道。

连漪笑了:“那日出面的可不是风无极,而是赤岚宗宗主。”

“赤岚宗宗主开口,可不是玩笑话。千年前一条雪山蛇闯入赤岚宗偷取焦兰花,虽说当日便还,但宗主开口不日便会攻入雪山蛇宗族,结果……全族上下一千三百余口,只剩下了宗主一个。”墨卿解释道。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说:“白铁被关进了地牢?”

连漪点了一下头。

玄青辞捏着手里的茶杯,思索道:“那……你后来没有将真相告诉白铁?”

墨卿回道:“白铁将此事告诉风无极后,不日便传出连漪身怀有孕在家休养,故而不见客的消息。我猜想那是风无极在软禁连漪夫人。想到主掌你刑罚一事的还有老族长那些人,我便得了机会,找到了他们,可……”

老族人与宗主乃是同辈,何况此事事关重大,老族人从墨卿口中得知真相后,转头便告诉了宗主。

墨卿在宗坛等待许久都未曾等到老族人回复,心生疑惑。然而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出来的不仅有老族人,还有宗主白铁,以及十来个守卫,一个个手里拿着三叉戟,像要将自己也关起来的样子。

“此人与那孽畜同谋,杀害我族族人,按照族规,当处以极刑,给我抓起来!”

墨卿立马开始反抗,他知道自己是被白铁污蔑,但若是无人知晓真相,便不会有人救他,更不会有人救那条可怜的奇蛇,于是他当下所想,便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哼,果然是帮凶,还想着逃。”

他终究只是一条修为低浅的幼蛇,被白铁一道术法劈中后没了意识。

后来在地牢中醒来,却见一条被剥去了一身蛇皮的蛇,正奄奄一息地瘫在冰冷的地上,吓得墨卿当场脸色煞白,魂魄都快被吓没了。

“我怎么不记得你来过地牢?”玄青辞嘀咕道,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墨卿幽幽地看向他,说:“你昏迷多日,自是不知我进过地牢。”

墨卿在地牢中待了三日,每日看着奇蛇蔫蔫地瘫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样子,便悄悄给它渡气,可心里却并未因为自己给它吊着命而感到稍加安慰,反而越发愧疚,若非自己当时软弱,那些人不至于将那邪念付之于行动,奇蛇也不至于被活生生剥了皮。他心生一计,决定逃出地牢,去寻家人。

看见被冠上“帮凶”的墨卿突然归家,其父立马就带上一家老小准备离开青潭宗。

墨卿心里焦急,一边看着他们收拾细软,一边将当日的真相全盘托出,然而他并没有得到爹娘任何支持,反而被父亲抓在了手里。

就在他们踏出家门口的一刹那,周围的灯火亮了,带头的正是白铁,以及风无极。

“原来还不止一个帮凶。”白铁冷声说道。

墨卿瞬间反应过来,大声吼叫,奈何他的声音实在微不可及,小小的蛇身只是在父亲手里无尽挣扎,看起来就像是气急败坏地想要攻击。

白铁一声怒吼:“墨家勾结外族人,残害我族人,该当何罪!”

那些族人只相信眼前所见,根本不管白铁眼中诡异的神色,齐齐发声:“杀了他们!”

墨卿一瞪眼睛,就要冲过去与他们搏斗,却被父亲一把扔进了后屋,打了一道术法竖起结界,将墨卿牢牢地抵挡在外。

“我看见……他们都死了。”墨卿平静地说道。

玄青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见他眼眶泛红,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状。

连漪轻轻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听过。他们将墨家上下十六口人尽数杀死,抛尸于前川江,还找到了你。”

墨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半晌后才睁开眼睛。

“我在禁地躲了七天,他们就找了我七天,我被他们再捉住的时候,你已经被他们扔到柏树林了。”墨卿看了一眼玄青辞,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当日真相究竟为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更没有人想知道……墨家只剩我一个,知道那些人究竟为了什么而要对你动手的,也就只剩下我一个。所有的一切,他们都可以随意捏造,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扭曲事实。”

“可你又能如何?”连漪酸涩地冷笑道,“除了绝望,你什么都没有,你只能任人宰割。”

墨卿盯住连漪,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连漪夫人说得对,那时候的我的确一无所有,除了绝望。”

说完,他看向了玄青辞,对他平静地说道:“只剩下绝望的我被他们打断了脊骨,塞进装满石头的麻袋里,沉到了柏树林外的越池中,还被打了一道封印。那冬季越池的水,真是冰冷刺骨,刺到心里,我本以为会有人救我,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我就在那个装满石头的麻袋里,慢慢地死去。”

玄青辞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人命如此。”

墨卿自嘲般笑了,重复着“人命如此”,说:“是啊,人命如此,因果轮回,这次该轮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高楼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那是守卫们的声音。

连漪悠然地躺下,合眼准备休息,开口道:“屏风之下有一密道,通往紫竹阁,若你们运气好的话,或许不会遇上风无极。”

玄青辞冷哼一声,也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即便是假话,他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因为他相信,现在的连漪再也不会撒谎了。

“嘎吱——”

密道开了。

两道身影迅速坠入,密道随之合上,就在密道合上的一瞬间,高楼的大门被守卫们打开了。

第七十一章玄青辞反悔复仇

高楼底下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弯曲回转,四周以石壁所铸,因常年不受阳光辐照,故而无比潮湿,石头缝隙处长满了苔藓,一股阴冷潮的腥气直冲玄青辞的鼻腔。

他手里聚着一抹术法,这术法呈现出青蓝色的光芒,幽幽地照亮前方路途。

墨卿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踏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边观察着四周情况。

“此处岔路甚多,不知究竟哪一条才是通往紫竹阁的。”玄青辞颇为苦恼地说道。

墨卿一转眼珠子,说:“你可还记得紫竹阁在高楼的什么方位?”

玄青辞努力回忆了一下,说:“西面。”

说完,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路,思索半刻后往左手边的分叉口走去。

不出半刻,便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石门。

二人迅速靠近,发现这石门已有多年不曾打开过,上面斑驳的印记几乎堪称上百年。如此一条隐秘之道,连漪是如何知晓的呢?

玄青辞已无心去细想这些,看着这道石门开始思考如何打开。

这石门颇有奇玄八卦的意思,他曾在人界见过这等阵法,门上的卦阵恐怕就是其中一种。

墨卿不懂的这些,只能眼着玄青辞慢慢倒腾这道石门。

石门被打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画,玄青辞化作幼蛇,小心地石门后爬出来,躲在这幅画的背后。这画在一道屏风之后,屏风的前面恰好传来几个人声。

墨卿认得这声音,这是风无极的。

“怎么回事?”

“或许只是两山與个小毛贼。”一个男人说道。

风无极冷哼一声:“小毛贼?若只是小毛贼,怎会打死我宗门守卫,直逼那个地方?”

“那宗主的意思是……”男人犹豫道。

风无极站起了身,说:“既然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足以说明来者狡猾至极,且由我来亲自会会他们。对了,既然他们是冲着连漪来的,想必定会去找那白铁。”

“请宗主放心,属下已加派人手,定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门一关上,玄青辞与墨卿便从画像后面冒了出来,迅速离开紫竹阁。

玄青辞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却被墨卿叫住了。

“你不去找白铁了?”

“寻他作甚?我说过我只是来询问真相的,一旦得知一切,就会立刻离开。”

“玄青辞,你当真把那些事情都当做过去了?”

玄青辞一下子站住,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墨卿走过去在他背后站定:“如果你真的把那些事情当做过去,就不会跟我来此。过去的事情,哪里有再次被掀开的道理,就算是你想知道真相,还不是要重新掀开伤疤,与其如此,不如将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玄青辞嗤笑一声:“你想借我的手除去白铁和风无极,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跟我绕圈子。”

“或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如今不过只是一介亡魂,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这么做。”墨卿沉声说道,“我墨家死了这多人,你却叫我放下,让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们将你护在结界之下,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可你呢?”玄青辞转身正对墨卿,反问他,“他们为何逃走?他们为何明知真相也不会去告发?这些你想过吗?”

墨卿避开玄青辞直白的眼神,咬牙低声道:“你不用说服我,杀了白铁,是告慰他们的最好办法。”

言罢,墨卿便往回走,玄青辞见自己说服不了墨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拦不住你。”

玄青辞径直往青潭宗门口走去,可行至半路忽觉不妥。他想起来阎酆琅即将到达青潭宗,也就是说这里势必有魂灵兴风作浪,可眼下就要起浪的不就是墨卿么?倘若被阎酆琅发现墨卿出手伤害生灵……

他心中一紧,墨卿因自己惨死,还赔上了墨家老小,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被白铁等人泯灭,更不能让他被阎酆琅打入锁魂阵。

这样一想,玄青辞决定回头寻墨卿。

关押白铁的地方,二人皆不知晓,于是墨卿只能一个一个地询问,玄青辞找到他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吸取一个族人的修为,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你吸取修为!”

墨卿停下自己的动作,回道:“你既然不帮我,就少管我的闲事。”

玄青辞眼看着他手下的族人就要化成原身,一气之下,劈向墨卿,却被墨卿拦住。

“少管闲事,你聋了吗!”

“既然被我看到了,我便不能容你胡作非为!”

“多事。”

墨卿扔掉手里已经奄奄一息的青蛇,一边发出术法打向玄青辞。

“若是我帮你除掉白铁,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吸取他人修为?”玄青辞正对着他,一边抵挡他的术法。

墨卿一愣,勾起嘴角,说道:“怎么,你后悔了?”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乱杀无辜,何况你若再执迷不悟,吸取他人修为,只会被……”只会被阎酆琅打入七杀锁魂者,永世不得超生。

玄青辞最终还是把这话憋进了肚里,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话语,越是会激起墨卿复仇的欲望,他根本就劝不了墨卿。

“我为了什么要吸取他们的修为,你还不懂吗?”

“我懂,墨卿,我同你一起去。”

墨卿微愣,半晌后放声大笑:“好,这可是你说的。”

白铁被关在宗坛里,如今的宗坛被风无极一手把控,昔日的老族人早就没了商讨大事的权利,但为了避免被青潭宗人怀疑,每每谈论时,风无极依旧会把老族人叫上,只是他们的职责名存实亡。

墨卿从那几个族人口中得知关押白铁的所在,带着玄青辞一同前往,然后躲在宗坛的一处角落里,仔细查看守卫换班。

宗坛不同于其余房屋,由紫檀木而成,上覆白玉青丝瓦,下承黑土青石,无论是白日或是深夜,皆是一副阴沉渗人的模样。左边正西面的承天殿,乃是摆放历代宗主的牌位。右边正东面的会地殿,乃是摆放历代宗主家室的牌位。正中间的青潭殿,才是宗主与各大老族人商讨大事的地方。

而关押白铁的地牢就在这承天殿的正下方。

玄青辞知道风无极为何要把白铁关在承天殿下,这是已经将他看做死人的做法,但在面子上,还得承认他曾经是宗主。

三座大殿前各自站着两名守卫,还有两队四处巡逻的守卫轮番巡视。不过多久,便从宗坛外面又进来两队守卫,听他们的交谈,应该就是在紫竹阁中听到的,多派来看守的人。

墨卿与玄青辞互视一眼,后者悄悄打出一道术法直逼会地殿,果然不其然就见上方被一层结界抵挡。

玄青辞沉思片刻,心生一计。

不消半刻,两个身着青衣的守卫从宗坛外走来,宗坛门口的守卫见了,连忙拦住他们。

“干什么的。”

“宗主命我前来给里面的人送东西。”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宗主要我送的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哼,少蒙我,这年头说谎的人可不少。你有令牌么?”

玄青辞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对方一眼看过后犹豫了片刻。

“你……进去吧。”

玄青辞侧身擦过守卫,再走了几步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先前两队守卫进宗坛时,带头的手里恰有一块令牌,被玄青辞给瞧见了。于是在化作守卫之时,顺手拿了人家身上的东西。

墨卿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靠近承天殿,然而他越是靠近,身上就越发感到疼痛,是那种魂灵即将被剥离肉身的疼痛。

玄青辞深知他快要承受不住,便加快脚下步伐,那两个在承天殿门口的守卫看见令牌后迅速放行,二人快速进入承天殿内。

殿内摆放整齐的一排排牌位看得玄青辞心里发怵,皱着眉头寻找地牢入口。墨卿迅速从守卫的肉体里脱离,漂浮在半空中,脸色惨白。

“他不会有事吧?”玄青辞还是忍不住问道。

墨卿一边给自己缓和气息,一边说道:“你怎么不关心我?”

玄青辞没说话,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他死不了,顶多多躺几天罢了。”

玄青辞松了一口气,弯腰将晕死过去的守卫拖到承天殿的角落里,刚把守卫放下,转身就发现房柱上刻着的龙纹颇有些异样,他走近一看,按下了黑白分明的龙眼,一时间,牌位纷纷往左右两边分开,一条通往底下的暗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玄青辞与墨卿互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密道。

密道与那高楼下的一样,皆是阴暗潮湿,由石头所铸。玄青辞本以为此处会与高楼下的密道不同,至少会有守卫相守,但他没有想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风无极似乎料定白铁不会逃走。

墨卿看出了玄青辞的疑惑,低声说道:“没人的牢狱不是因为他们不会逃走,而是因为他们……根本逃不了。”

话音刚落,一个偌大的牢房出现在他们眼前,这牢房中央恰好关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声响,看向来者,迷茫又痛苦的神色中闪过不解,随后慢慢布上憎恶与凶狠,从喉间发出一声声响,那声音像是从凶兽喉间发出来的,沙哑又压抑。

“孽畜——你竟然还活着——!”

第七十二章再次相见风无极

说话的人被两根铁链穿过琵琶骨,高高地悬在身后的铁墙上,四肢被锁拷牵制,认出玄青辞的一刹那,愤怒的双眸发出猩红的色彩,那原本洁白的长胡此刻沾满了已经发干发黑的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玄青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看着白铁像个凶兽一般发怒。

“怎么,你没想到?”墨卿从玄青辞的身后走出来,一边冷笑道。

白铁显然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一个人,当他认出墨卿后仰天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墨卿说:“你没想到今日还会见到我们吧。”

白铁回道:“是,我的确想不到……怎么,你们是来找我报仇的吗?哈哈哈……如今我修为尽废,还被锁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来取我性命,我定不会抵抗。”

墨卿眯起眼睛就要动手,却被玄青辞给拦住了。

“别动,此事有蹊跷。”

地牢之上有诸多守卫,而地牢中却一个人也没有,即便应了墨卿的那句话,风无极也不该如此大意。他们进入地牢后几乎没有半点阻碍,分明就是敞开了大门等他们进去,保不齐他们早就被风无极算计了,若是在此时真的杀了白铁,难免会被风无极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同等的事情在两百多年前发生过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上一次当。

然而墨卿哪里管得了这些,那个杀害家人的凶手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怎会错过这次机会。

“蹊跷?我可不管这是什么蹊跷,白铁就在这里,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玄青辞眼看着墨卿冲了过去,赶紧跟上,在墨卿发出术法一举打到白铁头顶的一刹那,被玄青辞用结界给拦住了。

“住手!”

墨卿被他拦住,一气之下将术法甩手打向玄青辞,后者迅速躲开,那术法便打入白铁身下的一方污水池,顿时池内污水四溅,发出腥臭。

玄青辞迅速立在地上,正对着墨卿。

“你若是正动了手,便真的着了风无极的道了!”

墨卿一声大吼:“那又如何!我来这里,就没打算要活着回去!”

玄青辞皱起眉头,心里暗想,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便冲过去又要阻拦墨卿。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被铁链牢牢锁住的白铁却突然挣脱了束缚,披头散发地立在污水池上,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盯着他们。

“你说的没错,不过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为、时、已、晚!”白铁盯着玄青辞,冷笑一声,“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的。”

玄青辞浑身紧绷,右手紧握剑柄,尚未等到白铁出击便拔出长剑,以作抵抗。在水池对面的墨卿也不等他出手,一脚蹬在铁链上冲向白铁。

玄青辞不再阻拦墨卿,看这架势,若非打倒白铁,他与墨卿是无论如何都离开不了地牢的,但他并不想杀白铁。

“孽畜!若非你还活着,我何至于今日的下场!”

玄青辞尚未把话听完,就看见一道青光朝着自己而来,立马用长剑将这道青光抵住,眼角瞥见墨卿从白铁背后袭击,他面目之狰狞可怕的样子是他与墨卿相识以来从不曾见过的。

然而白铁似是背上长了眼睛,用力往玄青辞方向下压术法,借玄青辞抵抗他的术法,打向白铁身后的墨卿。墨卿一个激灵,迅速躲开,于是玄青辞的剑气便横向劈在铁墙上,留下一道极深极长的痕迹。

“六十年未见,你的修为倒是增长不少,不过很快……你就又要和六十年前一样了!变得……连人身都维持不了!”

玄青辞并不在意白铁的冷笑,再次凝聚术法对其进行攻击。

墨卿趁机躲入水中,伺机而动。

“孽畜,你还记得被我活生生剥了皮的时候吗?哈哈哈……我拿着刀从你的脖子开始割,啧啧啧……那血流了我一手,我抓着你的皮,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往下撕,看着皮与肉慢慢地分离,看着血淋淋的肉慢慢蠕动哈哈哈……简直啊——!”

玄青辞低着头,抬眼看向白铁的样子充满戾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寒之气,握着长剑的手,青筋凸起,垂在眼前的头发也被水淋湿,一副水下厉鬼的模样。

白铁竟觉得后背一凉,暗道不好,这孽畜的修为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超过了当年,于是暗自决定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玄青辞被白铁的几句话激起了回忆,再次想起了当年的场景,那个他被按在地上被白铁用锐刀划开脖颈,然后被撕下全身肌肤的夜晚。

他看向白铁,这一切他原本是要忘了的,原本是他想要放下的,原本……他只是想和阎酆琅过过平常的日子的。

为什么要提起?

“你果然该死。”

墨卿听到这句话,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赤红的眸子从水底盯向水面上的玄青辞,随后一柄由术法凝聚而成的水剑从水里冲出,从白铁的脚底贯穿他整条右腿。

一声惨叫响彻地牢。

白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腿被贯穿,剧痛令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猩红的双眼怒目而视那水下的墨卿,嘴里“乌拉乌拉”地叫喊着把墨卿从水底抓起来。玄青辞一惊,连忙挥出一道术法,却被白铁用墨卿的身躯接下。

玄青辞心中大骇,只见白铁再次凝聚一道术法,眼看着就要打人墨卿的体内。玄青辞一举冲过去,徒手展开一道结界,强势地横在那道术法和墨卿之间。

只见玄青辞面色阴沉,眼神冰冷,手里狠狠一抓,结界呈以反向逆转。白铁来不及将术法收回,就被这结界包裹住全身。玄青辞趁机将墨卿从他手中抢过,迅速回到地面上,手掌心还凝聚着困住白铁的术法。

“你还等什么!赶紧杀了他!”墨卿着急地大喊。

玄青辞一手拽着墨卿,另一只手端着术法,盯着手里的术法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手上的不是一道术法,而是一条命。

“哈哈哈,你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会再次被污蔑,害怕风无极,害怕连漪,害怕整个青潭宗!哈哈哈,孽畜,你不仅是个孽畜,还是个孬种哈哈哈……”

“轰——!”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风无极的声音从玄青辞的背后传来,带着一群守卫,将密道围得密不透风。

墨卿立刻站到玄青辞的身前,低声对玄青辞说:“还不动手?”

风无极轻飘飘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白铁,冷声道:“即便是我青潭宗的罪人,也轮不到一个外人给他做生死之主,何况……你本就是我青潭宗逃走的犯人。所有人给我听着,务必将此人给我拿下。”

玄青辞看着他们举起长戟,想起了当年那些对着自己举起三叉戟,恶狠狠将三叉戟插进自己身体的人,他突然发现这些人有些眼熟。

“他们可是你的老熟人了,当年能够捉到你,如今照样可以。”

玄青辞这才认出这些人恰是当年举着三叉戟的那些人,手里的术法被他狠狠地抓紧了一分。

“你说得对,谁比谁无辜,这里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一阵血烟从水池上方弥漫开。

墨卿看见玄青辞握住了手中术法,白铁在一刹那化作了一团血烟,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有。

风无极眯起眼睛,做了一个手势,周围的守卫蜂拥而上。

玄青辞两手握剑,紧盯风无极,纵身往水池中央一跃,脚尖点在铁链上,转身划出一个圈,剑气所及之处劈出裂痕,将那些冲上来的守卫拦腰截断,一时间,地牢里血腥味更重了。

风无极用结界抵挡住了剑气,他身后的守卫也因此没有命丧于剑气之下。可他转头一看,却见原先冲出去的守卫无一幸免,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从手里凝聚一道术法,唤出长戟刺向玄青辞。

玄青辞从未真正试过这样的术法,这一道术法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眼看着风无极拎着长戟冲来,他努力提起一口气想要迅速恢复力气。

墨卿发现他没有力气躲开,闪身挡在玄青辞的身前。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心里一急,手上的力气竟恢复了些许,一把推开墨卿,自己却没有躲过风无极的攻击,长戟笔直地穿过他的手臂。

风无极眼看到手了,一发狠,用力把玄青辞钉在铁墙上。

玄青辞痛得脸色惨白,却紧紧咬着牙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保持着手臂被长戟钉在铁墙上的姿势,将全身重心放在受伤的手臂上,两腿弯曲,猛地踹在风无极的胸口上,另一只手瞬时握住长戟,“唰”地一下从铁墙里拔了出来,长戟带着弯钩的尖端再一次从他的手臂穿过,在空中划出鲜血。

风无极被他踹了一脚,手里的兵器也被他夺取,不由得脸色更加阴沉,他凶狠地看向玄青辞,恨不得立刻斩杀。

如果谢必安在场,铁定会说一句,玄青辞变成了鬼厉,真真切切地变成了鬼门中人。

只见玄青辞那只被长戟贯穿的手抓着长剑,止不住地发抖,却依旧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拎着长戟,身形稳稳地站在水面上,脚下是一方结界。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你。”风无极冷哼一声,小指弯曲放于嘴边,再次唤出一把长戟。

玄青辞的眼神更加冷冽了。

“你现在也可以试试,看看究竟是你还是我,嫌命太长。”

第七十三章墨卿身死青潭宗

语毕,只见风无极右手拎着长戟,左手捻着术法,盯住玄青辞的样子阴鸷又沉闷。玄青辞隐隐觉得不安,举着长剑刺向风无极。就在他的剑锋即将碰触到风无极时,一道结界陡然从他的剑锋撑开,双方妖力大放,针锋相对,妖气所及之处,将池水一分为二。

墨卿看这阵仗约估着他们很可能会把地牢给拆了,于是先行一步,用术法念出一道诀,从那些守卫中穿过去,留下一句:“青辞!快出来!”

玄青辞被这话分了神,风无极的妖力趁机疯狂增长,一股冲波冲向玄青辞,后者迅速竖起长剑,用剑刃将这股冲波一劈为二,却被余力冲到了铁墙上,再定睛一看,风无极已经举着长戟刺了过来,他一转长剑,抵住了这尖锐的长戟。

风无极的冲波太大,导致地牢开始摇摇欲坠,四方的石壁上出现了或多或少的裂痕,那些守卫眼看着地牢快要坍塌,争先恐后地退出地牢。

玄青辞发现了这一点,风无极不会看不见,可他却丝毫没有退出地牢的迹象。如此一想,玄青辞几乎断定在这座地牢内,必定还有一条路。

风无极眯起眼睛,毫不避讳被他发现这一点,加重手上的力气,势要将长剑刺穿刺进玄青辞的胸膛。

“咔!”

玄青辞一个激灵,迅速转身。

“哐!”

他看了一眼被刺断的长剑以及铁墙上被砸出的洞,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指关节处透出青白色骨骼。

“看来风宗主也不过如此。”

风无极沉下眸子,长戟凛然铿锵,脚下一蹬飞向玄青辞。这一次的速度极快,但再快快不过玄青辞的眼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断剑挥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顿时半空中形成一个剑阵,百十把剑齐齐对准风无极,只见玄青辞发出一道术法。

一时间,剑如雨下。

风无极立刻收回自己的长戟,竖起一道屏障护住自己,然则一把带着黑气的断剑,却笔直地冲着他结界的中心而来,随后这道结界瞬间支离破碎。

玄青辞趁机将断剑刺入风无极的右肩,步步逼退他。

这一刺激怒了风无极,他一把握住断剑,任凭断剑割裂自己的手掌,咬牙将断剑从自己的右肩上拔出,一边趁机抓住玄青辞的脖子,恨不得捏碎它。

玄青辞艰难地汲取空气,整个人都被风无极拎了起来,赤红的眸子紧盯风无极,额头青筋凸起,一手抓住风无极的手,用指甲抠挖进他的血肉,趁机将毒液摄入。

风无极没有注意到玄青辞的小动作,一心想要掐死玄青辞。

不过多久,风无极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阵痛麻,从手腕处开始蔓延,他一看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手腕处黑了一片,并且这黑气还在不断地往上蔓延。

“孽畜!”

玄青辞冷笑一声,两腿收起,用力在风无极的胸膛上一蹬,从风无极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然而玄青辞没想到,风无极竟然会用长戟砍了自己的手臂!

只见那鲜血从断臂出溅出,染红了整个池水。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心下一凉,就看见风无极露出一个狰狞恐怖的表情,浑身染着血冲着自己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风无极一个术法甩到了铁墙上,用断剑做以抵挡,却被他用长戟贯穿了腹部,顿时眼前一黑。

“唔!”

风无极似乎还不满意,握着长戟刺入玄青辞的身体更加深入一分,一转长戟,在他体内搅动了一下,便看见玄青辞的脸又白了一分。

“呵呵……”

玄青辞握着长戟,盯着风无极的眼神又冷又充满鄙夷,用力抓住风无极的肩膀,将他牢牢地固定住,正对着他,一步一步地用身体穿过整根长戟,一边走一边说:“风无极……你……知道吗……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怕死的……连痛……都没有……你一个宗主……难道……”

说至此处,玄青辞已经走至长戟末端,这末端远比尖端要来的粗壮,他若是从这里穿过,无疑是将伤口扩大,但他别无选择。

“就这点能耐吗!”

话音刚落,玄青辞猛地用一道术法将风无极推出,一手握住被自己用身体穿过的长戟,将它从铁墙中拔出来,直指风无极。

风无极无比震惊地看着他,看他依旧身形挺拔,眼神冷冽的样子,不禁心中萌生敬意,一个小辈竟能有如此心性,实属难得。

双方对峙之际,石壁开始崩塌,石块大块大块地坠入水池,溅出巨大的浪花。

风无极瞥了一眼束缚白铁的铁链,那铁链中央恰是一个通道,通往外界。玄青辞发现了他的视线,勾起嘴角,几乎是与风无极同时冲向了那铁链中央。

墨卿从地牢中出来后,与守卫陷入了对战,这些守卫捉过玄青辞,也捉过自己,他甚至还认出了当年将自己装入满是石头的麻袋的人。

“落网之鱼,就算你今日回来了,也还是会被我们捉住。”其中一个守卫说道。

墨卿冷着脸,心中的怒火几乎要把他烧起来,用一道术法捻出一柄长枪,红缨在风中飘扬,一举扫过守卫。

就在他与守卫对峙之时,一股强劲的大风伴随着无数碎石,一举冲破地牢。在这尘土飞扬中,墨卿眯着眼睛看见了两道身影,恰是风无极和玄青辞两人。

只见两人在半空中对决,墨卿转头趁着守卫在观看自家宗主对决之际,突然发出一道术法,将守卫轰出数米。

“你竟敢偷袭!”

“对付小人,就该用小人的办法。”

墨卿转身劈出一道魂力,这魂力乃是他魂灵所独自拥有,这些生灵即便能躲过,也难免受到魂魄上的伤害。

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口吐鲜血,心中无比畅快,魂魄受损,不仅修为再难精进,就连寿命也会折损。墨卿不打算对他们再下手,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唔!”

“砰!”

玄青辞被风无极的一道气波冲击,反手握住长戟在地上划过,稳住自己的身形。反观风无极,见他身上被玄青辞划出无数血痕,右肩与腰侧都被他捅出一个血窟来,上面还滋滋地冒着血。

墨卿连忙扶住他,看向风无极时眼神冷冽决绝,突然冲了上去。

玄青辞一看暗知不妥,大声喊道:“墨卿,回来!”

风无极暗道来得正好,一手打出一道术法,直逼墨卿,却被他给躲过了。

玄青辞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腹部上的伤却越加严重,他用手捂住伤口,撑着长戟站了起来,看向正在对战的墨卿与风无极,闪身冲了过去,举着长戟就要砍下风无极仅有的左臂。

风无极的眼角瞥见玄青辞,正要转身,就被墨卿和玄青辞左右夹击,墨卿的术法打入风无极的心口,而玄青辞则用长戟刺入了风无极的左肩。

“啊——!”

风无极发了狠,左手不顾被砍断的风险,反握住玄青辞手里的长戟,一脚勾住墨卿的手,猛地将人甩了出去。

玄青辞撞击在石块上,脑中一片眩晕,迷糊中看见墨卿一脚蹬在石块上,再次冲向已经疯了的风无极。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陡然出现,以一种连玄青辞都看不清的速度将墨卿困在结界之中,玄青辞认得这术法,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此刻就在自己的耳边。

“束魂令。”

玄青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脑中变得无比清醒。

“墨卿——!”

墨卿被卷入束魂令的一瞬间便消散了魂魄。

“不要——!”

阎酆琅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蓦地望过去,就看见玄青辞瞪着猩红的双眼憎恶地盯着自己,胸膛大幅度地浮动,撑着长戟站了起来。他心上一痛,玄青辞冷漠又愤恨的眼神像是一柄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令他痛苦又不解。

只见玄青辞大吼一声,冲着自己冲了过来,手里的长戟似是要将其插进阎酆琅的身体,这种愤恨是阎酆琅从不曾在玄青辞身上见过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阎酆琅一把握住玄青辞的长戟,把人猛地挑起。

风无极眼看着阎酆琅与玄青辞突然对战,趁机捻着术法往玄青辞的后背冲去。阎酆琅的眼角瞥见他的动作,一手捻出束魂令,却不料另一边的玄青辞突然急转方向,硬生生接下了阎酆琅的这一道束魂令,回头给予一个决绝狠咧的眼神。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阎酆琅浑身一抖,仿佛坠入了冰窟,手里的术法逐渐变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玄青辞举着长戟劈向风无极。

不可插手人界,妖界亦是如此。

阎酆琅紧紧将拳头攥起,难过得浑身颤抖,将拳头放在自己眼前,随后又颤抖地摊开。

他刚刚……杀了一个魂灵。

玄青辞失了墨卿,心中的愤怒染上悲痛,他还没有兑现墨卿的允诺,也没有让墨卿看见风无极死,他却已经不在了。一想到这个,玄青辞心中的恨更甚,手上的动作越是狠决,几乎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气力,恨不得一招劈死风无极。

“哐!”

长戟再次落在风无极的右肩上,直把他压得跪在地上。

阎酆琅眼看着玄青辞就要动手杀死风无极,瞥了一眼上空,他绝对不能看着玄青辞犯下大罪,于是一道束魂令笔直地打向两人。

玄青辞的眼角瞥见这一动作,扬手阻拦住阎酆琅的术法,却被风无极有机可乘,一手打在他原先被长戟贯穿的腹部,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青辞——!”

“滚!”

阎酆琅倏地被喝住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玄青辞,见他捂着腹部,那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一股一股的,好似永远也流不尽一般,他的脸也惨白得犹如白纸。

“今日我定要你……血祭墨家。”

言罢,玄青辞竟提起了体内元丹,一个转身将周身所有妖力汇聚于长戟尖端,箭步飞出,用他所有气力,一击刺入风无极的胸膛,狠狠地将他钉入他身后的石块。

阎酆琅惊愕,正要上前将二人分开,却被玄青辞充满血气的眼神给瞪了一眼,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玄青辞将长戟收回,一把抓过奄奄一息的风无极。

“青潭宗宗法治不了你,我想赤岚宗有的是办法。”

第七十四章独闯赤岚宗寻仇

玄青辞拎着风无极迅速往青潭宗石门口走去,经过阎酆琅时,不留半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让阎酆琅的心口闷得些发疼。

“青……”

玄青辞迅速化成青影消失于空中,将阎酆琅的声音埋于风中,他半点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将长戟对向阎酆琅。

风无极没了右臂,左肩上又被捅了一个血窟,身上七七八八的都是致命伤,被玄青辞拖着走,东摇西晃地站不稳脚。玄青辞转头一看,索性用藤蔓绑住了他,然后用藤蔓拖着。

“你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也好过费尽心思把我送到赤岚宗……”风无极苍白着脸,气虚奄奄地说道。

玄青辞没回他,一手拽着藤蔓,一手握着长戟,两只手沾满了血,黏糊糊的好似长在了长戟和藤蔓上。

“你不说话……让我猜猜……连漪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额!”

一块石子咯噔了一下风无极,他被硌得后背生疼。

“脾气不要这么大……有害心性……你若是堕魔了……说不定连漪会心疼……”

玄青辞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风无极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奈何玄青辞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用一种跪着爬行的姿势往前。

“她、她是不是告诉你……是我和白铁下令要把你扔进越池?哈哈哈……其实都是我一人的主意……白铁不过就是个传话的……还有墨家……其实也是我提议,白铁传令罢了……”

玄青辞没说话,他早就料到风无极该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那白铁虽说恶毒,但不至于会残杀自己的族人,除非……

“怪只怪他自己太过贪心!呵呵呵……连漪肯定还告诉过你……是她一开始就骗了我……错,都错了!他们都错了……我才是那个一开始就骗了他们的人……”

玄青辞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但并非是因为风无极的话,而是因为他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脑袋再次出现了眩晕感。

风无极没有发现这一点,自顾自地说:“我看见连漪的第一眼就知道……哈……青潭宗人……于是我就靠近她……青潭宗虽不是骁勇善战的蛇族,但……咳咳!但以宗法严明,族人上下一心为名……擅于防守,故而奇门遁甲之术极为出色……我想……”

玄青辞一下子站住了脚,冷声道:“你想吞并青潭宗。”

风无极一愣,随后大声笑了,笑得太急用力咳嗽了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脾肝都给咳出来。

“是!我就是要吞并青潭宗!哈哈哈……咳咳!唔哈咳咳!我还知道……连漪怀有身孕……呵呵呵……后面的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哈哈哈……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如此心狠手辣。”

玄青辞继续拖动,用力一拉,风无极痛得叫了出来。

“你杀了我啊!你不敢哈哈哈!”

玄青辞不理会他,只当是风无极濒死的垂死挣扎,打了一道术法封了风无极的嘴。

赤岚宗与青潭宗之间其实仅仅隔了一条前川江,玄青辞从连漪说的话中得知讯息后,迅速判别方位,一手拎着风无极,化作一道青影在前川江上飞过。

前川江寒冷无比,尤其是冬季,但这从前川江内渗出的寒气却恰好缓解了玄青辞伤口上的疼痛。

“砰!”

玄青辞毫不留情地将风无极扔在地上,一边看着这四周的环境。此处与柏树林相似,但里面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炎气,他这才想起来,这地方是一座死火山。

如今正是严冬之际,四处都银装素裹,唯有山顶一片常青。

玄青辞盯着那一抹青色,踹了一脚风无极,冷声下令:“带路。”

风无极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雪地上留下两条刺眼的血迹,寒风袭来吹起一阵血腥味。

百里万古枯,千里送人冢。

眼前的数百级台阶是赤岚宗族人的骨骸所成。

玄青辞抬头向上望,便是赤岚宗的迎客殿。他瞥了一眼风无极,别说是这四百九十级台阶,哪怕是四十九级,风无极也爬不上去。

他阴冷地看向那里,拽过风无极的头发道:“还有别的路么。”

风无极露出一口被血占满的牙齿,笑道:“没了,我赤岚宗仅此一个入口。”

玄青辞的眼神更加阴冷了,一脚踹断了风无极的右腿,听他一声惨叫,林中之鸟四起,积雪扬起。

“我再问一遍,还有别的入口么?”

风无极龇牙咧嘴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说:“没、有!”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阴恻恻地笑了,松开风无极的头发,将人推到台阶之前。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给我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风无极被他一脚踹的两腿跪下,膝盖砸在台阶边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步,是还你一掌毁我两百年修为的。”

“额!”

“这一步,是还你利用白铁,派人给我剥皮的。”

“唔!你这孽……”

“这一步,是还你救活我又用三叉戟挑断我周身经脉的。”

“啊……哈哈哈……那是你活该……”

“这一步……是还你害死墨家一家的。”

“活该!都是他们活该!”

风无极每一步都爬的极为艰辛,每一级台阶上都留下了他的血,可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血脚印,那是来自玄青辞的。

“何人在此作祟!”

一声雄浑有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这一道疾风呼啸而来。

玄青辞迅速侧身,就瞥见这道身影将风无极夺去。

“少宗主!”Y,X-D,J。

“杀了他。”

玄青辞用长戟稳住自己,正要上去抵挡,腹部的疼痛却突然变得猛烈起来,一下子牵制住了他。

来者两手长戟轮番上阵,玄青辞眼看着长戟呼啸而来,不得已连连后退。

就在此时,一声长鸣箭冲破云霄。

玄青辞暗道不好,风无极叫了救兵,心中一急,气血翻涌,硬是从嘴里吐了一口血。

那一身火红之人矛准机会,一举刺向玄青辞,却被玄青辞用长戟给挥开了,身体却随着惯性往下坠落,玄青辞连忙用长戟撑住自己,在半空中划过,随后稳稳地站在一级台阶上。

他拔出手中长戟,逼迫自己沉住气,强行运功将术法凝聚于长戟尖端。那人丝毫不给玄青辞喘息的几乎,飞冲而去,直至玄青辞的腰腹之处。玄青辞连连后退,用长戟做以抵挡,然而他的气力却早在与风无极的一战中用尽,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只能靠他一席韧劲强撑。

这人一发狠,长戟从玄青辞手上的腹部划过,另一只手将长戟插进地面,靠着这股支撑力,一脚踹在玄青辞的腹部,将其踹下了二十多级台阶。

玄青辞滚入台阶底下,手里的长戟也早就被他甩了出去,眼前一片黑暗,身上提不起半点术法,却听到一个声响冲自己而来,他凭借着直觉,翻身躲过了那人又一次攻击。

如今他手无寸铁,眼前又模糊得看不清,只能靠着声响辨别那人方位。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青辞心中大骇,不免变得慌张起来,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看见站着风无极的地方围了不下数十人。

“找死。”

玄青辞看着台上冲下来不少赤岚宗人,更加紧张,以这种情形,自己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这样一想,嘴边划过一个诡异的笑。

“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

玄青辞不愿与其废话,再次在手中凝结一道术法,这术法风无极觉得眼熟,想起来这是刚刚在青潭宗看到的术法,一声大吼:“快离他远点——!”

玄青辞冷哼一声,暗道做梦,扬手就将这术法打在地面,于是这道白光像是一条毒蛇般蜿蜒上升,将那些赤岚宗人包裹在内,玄青辞胸口一阵闷痛,再次吐了一口血出来,用手背抹掉血,竭力将术法抬起,随后恶狠狠地捏紧,术法内十来个赤岚宗人瞬间消散,尸骨无存。

风无极眼看着族人被他杀害,一声令下,要杀了玄青辞血祭那些死去的族人。

一时间,围住玄青辞的人更多了。

“无极。”

“参见宗主!”

“爹……”

玄青辞听到这么一个称呼,抬头望去,瞳孔猛地收缩,背后猝不及防地被长戟划破,令他不得不单膝跪地,其余赤岚宗人看见他受伤,趁机齐上。

一柄长戟从玄青辞后方刺入他的右肩,他浑身一颤,反手握住右肩上的长戟,用力将其拔了出来,顺势躲过这把长戟,用力立在地上,发出一声低沉铿锵的金属声。

赤岚宗的人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被血染红,却久久没有倒下,宛如一个疯子般的人,竟一时愣住,没有再上前。

那赤岚宗的宗主看见他们停下,阴冷着脸,发出一道术法,直逼玄青辞,后者本想鼓起妖力凝聚书法,奈何丹田中没有半点妖力供他使用,他只能用长戟做以抵挡,结果被这道术法冲出数米。

宗主似乎还不满意于此,飞冲过去,伸手要掐住玄青辞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道术法迅速打向宗主,一个白色身影几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从宗主手下掠走了玄青辞。

阎酆琅将玄青辞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见他浑身是血,脸上已然没了血色的样子,心中抽痛得厉害。

玄青辞看见阎酆琅这张脸,一手拽住他的衣领。他有太多话想说了,甚至想让阎酆琅把墨卿还给自己,还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问他为什么要出手……可是最后他只是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疼……”

阎酆琅紧了紧手里的玄青辞,转身满脸阴沉地正对赤岚宗宗主。

“又一个来送死的。”宗主冷哼一声,手里开始凝结术法。

言罢,便将手中术法打向阎酆琅。

只见阎酆琅轻动嘴唇,天方瞬时黑了下来。

“缚魂诀·束魂令。”

第七十五章阎酆琅及时救人

赤岚宗人眼看着宗主被一道无形的术法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纷纷叫喊着冲了上去,却被阎酆琅再次唤出的术法抵挡在外。

风无极一脚踹在族人身上:“看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

阎酆琅看着他们从台阶上冲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放肆。”

谢必安、范无救突然出现在阎酆琅身前,一左一右正对着赤岚宗人。赤岚宗人还没看清楚这二人是从何而来,就又出现了第三个人,此人一身青葱,神色冷然,原本沉静的墨色眸子此刻看上去阴沉无比。

宗主一看这阵仗,心生疑惑,大声喊道“且慢”,也不管身上的束缚,对阎酆琅说:“敢问阁下是谁?”

苍云柏站在阎酆琅的面前,侧头看了一眼他,见对方正低头观察玄青辞的伤势,无心理会的样子,便与谢必安互视一眼。

“在下,白无常。”谢必安一甩拂尘,笑眯眯道。

宗主嗤笑一声:“我可没有和你说话。”

谢必安也不恼,握着拂尘摇来晃去,脸上的笑容更甚:“敢问我家主人的名号,还得报上自己的名号不是?”

“无名小辈也敢问我的名号?”

谢必安冷哼一声:“不过是一千年的妖,你就算想说名号,我家主人也不想知道。”

“你!”

“好了。”苍云柏打断了二人谈话,侧头示意阎酆琅,后者终于回过神后,眼底一片冰霜。

“妖帝托我来此巡视,不想青潭赤岚两宗竟有如此秘事,真真叫我大开眼界。”阎酆琅冷声说道,一边从苍云柏的身后走来。

赤岚宗宗主听闻妖帝一称呼,眯起了眼睛,这才端详起阎酆琅来,却始终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我说宗主大人,你还看不出来我家主人是谁吗?”谢必安笑得一脸花枝招展,眯起来的眼睛陡然睁开,冷声又说,“真是瞎了狗眼。”

苍云柏看向阎酆琅怀里脸色惨白的玄青辞,低声在他身侧说道:“青辞元丹受损,此处寒气过甚,阎君当尽早离开。”

阎酆琅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盯向在台阶上站着的风无极,阴恻恻地说道:“你教唆他人改嫁,又虐伤生灵,还离间别族,污蔑他人,此等罪孽,我必不轻饶!”

风无极还没来得及反驳,阎酆琅就已经消失了踪影,只留下黑白无常和苍云柏三人。

“阎君的话,宗主可都听见了?”谢必安这才悠悠然报出了阎酆琅的名号,昂着下巴笑眯眯道。

听到这称呼,宗主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那位……是阎君上神。”

阎酆琅抱着玄青辞快速地在前川江上飞跃,本想将他带回天界休养,可一想到他元丹受损,只得留在人界,因为元丹受损根本就过不了天界的那一道结界。

他毫不犹豫地往北隍城那儿赶去,他记得那里还有一位医师,只是不知二十年未见,她还在不在北隍城。阎酆琅循着记忆七歪八拐地在北隍城内寻找楚府,却发现那里变成了尉迟府,他心里一急,只好转头去找旅店。

玄青辞的体温下降得极快,阎酆琅刚把人放在床上,就发现他浑身冰凉,心里着急,赶紧渡入一股真气护其心脉,直到他身上回暖些后轻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准备把他染红了一身的衣服给褪去,然而阎酆琅的手却伸在半空中迟迟没有下手。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腹部的血窟和衣服黏在一起,若是就这么褪去,势必要将伤口再次掀开,肩膀上的血窟一直在淌血,这血从肩膀上流到手上,最后流在地上,房间里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阎酆琅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颤抖着手伸向玄青辞的腰封,一点一点地解开,一点一点地从伤口上***,露出狰狞恐怖的血窟。阎酆琅看着这伤口,倒抽一口气,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头顶,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将玄青辞的衣物褪去,拿过小二刚刚送来的热水盆,捻过毛巾在他身上轻轻擦拭污血,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琉璃宝瓶般的小心。

他从怀里掏出药瓶,小心地在伤口上撒上药末。这药药性极强,只需沾上一点就能叫人疼得龇牙咧嘴。然而此时的玄青辞却没有半点意识,丝毫感知不到外界事物。

阎酆琅一抽鼻子,均匀地抹上药末后,用丝布裹上伤口。本想给他盖上被子,却突然意识到玄青辞肩上的伤伤在后面,腹部是个贯穿的伤,无论他怎么躺,都会被被褥压到伤口。阎酆琅犹豫片刻,只好让玄青辞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避开他所有伤口,一边用真气替他维持暖意。

谢必安和范无救找到阎酆琅所在之时,抬手冲了进去,被阎酆琅一个冷冽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僵。

“阎君……”

“把门关上。”

阎酆琅见他把门关上还有些不放心,在四周打了一道结界,阻挡了寒风吹入,抱着玄青辞,一边把被褥盖上他的双腿。

“阎君,青辞他……”

“伤势过重,虽及时疗伤,但不知他何时能醒。”阎酆琅神情有些低落,手里握着玄青辞被缠得一圈又一圈白布的手,又问,“事情如何了?”

范无救从谢必安的身后走来,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带起一阵风吹向玄青辞。

“风无极在阎君走后不久,失血过多而死,赤岚宗宗主一夜失子,染了失心疯。”

“我知道了。”阎酆琅垂眉说着,神色中竟闪过一丝痛快。

谢必安眼尖地捕捉到这一点,上前试探:“阎君?”

阎酆琅知道他的意思,一手撂过玄青辞的头发,温柔的神情让谢必安心里一颤,只听他说:“替我……好好招待他。”

范无救皱起眉头,神情颇为复杂道:“阎君似乎一遇到玄青辞的事,就……”

阎酆琅倏地看向范无救,问:“就如何?”

谢必安发觉阎酆琅的脸上冒出不耐烦,连忙用手肘捅了捅范无救的手臂,说道:“就特别果断!”

阎酆琅一皱眉头,盯着范无救,说:“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范无救立马低下头:“是,无救知错。”

阎酆琅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盯着玄青辞,看他紧皱的眉头,似在不满什么。阎酆琅想起刚刚的情形,猛地意识到那墨卿恐怕不是一个完整的魂灵,否则怎会受不住自己的束魂令?

苍云柏在此时出现在房中,慢步靠近阎酆琅,在他面前张开手掌:“阎君,这是墨卿的残魂。”

阎酆琅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残魂,小小的一团青气,连轮回都做不到。他取过残魂,念了一道诀。

“带回鬼门,交予鬼厉好生护着。”<·)))彡

苍云柏将残魂收到怀里,看了一眼阎酆琅身上的玄青辞,问:“青辞他……”

阎酆琅没说话,只是抱着玄青辞,颔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玄青辞的头顶。

苍云柏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只剩下阎酆琅的呼吸声,屋外的一切声音统统被他的结界抵挡在外。

“青辞,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的……我没有想到墨卿本就是残魂,我不该直接释放束魂令的……青辞,你何时才能醒来,那风无极死了,你醒来想要他什么罪,我都允你,好不好?”阎酆琅低沉的声音又轻又柔,生怕扰了玄青辞的清梦。

“青辞……我想你快点好起来……我想告诉你,墨卿的残魂我找到了,虽不及轮回,但好歹也算是留住了,若是在鬼门中加以修炼,他日必能重聚魂形,你快醒来好不好?”

然,玄青辞没有半点回应。

阎酆琅在这旅店中待了整整半个月,若非小二时常来送茶送水,掌柜的都快以为那里面的人死了。

然而就在半个月后,阎酆琅终于从这里面走了出来,玄青辞的伤势已经得到控制,当日夜里突然发起的高烧也得到缓解,只是眼下令他头大的是这隆冬之际。

玄青辞恐怕已经因为伤势而陷入了休眠期。

阎酆琅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他从苍云柏口中得知,蛇类进入休眠期,除了自身要过冬以外,更多的用处便是休养生息。苍云柏还说了一件较为难为阎酆琅的事情。

“往年隆冬之际,青辞都会选择靠近溪水的岩洞,那里水分充足,土壤湿润,且不会有太多山林野兽靠近,最为适合过冬……”

阎酆琅听完,面露难色,玄青辞有伤在身,不宜待在湿润潮湿的地方,但他本身又不适应过于干燥的环境,真真是难为了阎酆琅。

于是这天,他找来了掌柜。

“你可知道何处有藻草?”

掌柜的一皱眉,灵机一动道:“藻草多半生于海底,那前川江外的海域里应该有。”

阎酆琅一转眼珠子,心想那前川江外的海域恰是东海,也不知道青帝还会不会让自己进入海域,何况此去东海最快也要三日的脚程,把玄青辞一人放在这里,实在有些不放心。

“我房内有一重伤之人,还请掌柜的每日在门口放一盆水,届时自会有人去取,切记,莫要打开房门。”

掌柜的连连点头,两手捧过阎酆琅的金叶子,说:“客官放心,我一定按照吩咐去做!”

阎酆琅瞥了一眼楼梯,深吸一口气后大步迈向旅店门口,在转了一个弯后,迅速消失踪影。

青帝果真没有想到阎酆琅会到访,而且所求不为别的,只是想要几棵藻草,他有些弄不懂阎酆琅,不过是几棵草罢了,何需他阎君亲自走一趟龙宫?

“终究是你龙宫之物,我自是要向青帝报备。”

然而正当青帝感叹阎酆琅心性如此时,却看见他把龙宫方圆三里内的藻草全给挖了。

“阎酆琅!你真是欺人太甚!”

第七十六章阎君开始学养蛇

阎酆琅扛着两大袋藻草迅速从龙宫里溜出来,气喘吁吁的样子颇为狼狈,暗想怎么挖点藻草比在青帝的身上拔两片龙鳞还难呢。

掌柜看见阎酆琅时,咧开嘴,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客官您回来了!”一边在肚里想,常人别说是海底,哪怕是海域都不会深入,这藻草长在深海底下,他是怎么得到的?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问:“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进过房内?”

掌柜摇摇头,连忙回道:“我按照客官的吩咐,把水放在门外,一个人也没放进去。”

阎酆琅点点头,掂了掂肩上的两大袋藻草,说:“一会儿再给我送些水来,记得不要热水,要冷的。”

玄青辞在阎酆琅去东海的当晚退化成了原身,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苍云柏将它摆来摆去,最后还是选择让它悬挂在自己身上,将伤口腾空。

于是阎酆琅进屋看见的,就是一条六尺蛇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缠绕在苍云柏身上。

“它怎么……?”

苍云柏看见阎酆琅回来,轻声说:“青辞维持不了人形,三日前便化成了原身。”

阎酆琅心疼地盯着玄青辞,叹气后将门关上,把藻草从麻袋里一点点拿出来,问苍云柏:“这个要怎么做?”

“阎君可有承载藻草的器物?要和青辞这般大小的。”

阎酆琅侧头想了一下,看向窗外的残阳,心想商市现在应该已经临近关闭了,于是唤出鬼厉,让他带了一个人形那么大的石槽来,然后指着这石槽,问苍云柏:“如此可够?”

苍云柏瞥了一眼身上的玄青辞,又看看这能够把阎酆琅也一起装进去的石槽,点了点头。

阎酆琅将藻草放进石槽,正要铺得满满当当,又被苍云柏给制止了,最后只是铺了薄薄的一层,均匀地撒上水,确定湿润后正准备要从苍云柏身上取过玄青辞,又被他给躲开了,阎酆琅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阎君再去那块麻布吧,垫在藻草上。”

阎酆琅一听,连忙取来一块厚实的麻布,小心地铺在湿润的藻草上。

“如此可好?”

苍云柏抱着玄青辞,小心地把它放在麻布上。

“这样就好了?”阎酆琅还是有点不放心,虽然它的伤口已经不再淌血,但依旧是个血窟,受了湿气岂不是延缓痊愈?

苍云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伤口不宜处于潮湿之处,阎君要记得。”

阎酆琅恨不得翻个白眼,一挥手赶走了苍云柏,便问小二要来了火盆。把石槽放在火盆旁,一边看着它休养,心想这又是水又是火的,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感受。

石槽只有一尺多高,但直径足足有四尺,若是让阎酆琅坐进去再加上玄青辞都绰绰有余。

他找来小板凳,叉着腿坐在石槽旁边,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抓过玄青辞垂在石槽外的尾巴。

阎酆琅与玄青辞在青潭宗分道扬镳后,在青潭宗独自逗留了片刻,他不敢追上玄青辞,因为他知道此举是自己的错,可又不想就这么错过玄青辞。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见到了本不该出现的人——连漪。

玄青辞一事青潭宗几乎人人皆知,但清楚其中真相的却只剩下了连漪一个,当年从墨卿口中得知真相的老族人,早在墨卿被沉尸池底之后,就被风无极用无须有的罪名处以极刑,残杀在前川江边。

玄青辞带着风无极走后,连漪一手回转了局面,将风无极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还供出了这些年跟在风无极身后做事的几个人,这些人在连漪的手下供认不讳,那些族人眼看着一切水落石出,自然明白了一切,纷纷谩骂那风无极狼子野心,还骂那白铁贪念过甚,然而还有的……便是连漪引狼入室。

阎酆琅不想听这些,因为这些和他无关,也和玄青辞已经无关了,只是让他没想到,青潭宗人竟然还会推举连漪和风无极之子风间禹作为新一任青潭宗宗主。阎酆琅不禁感叹,风无极穷极一生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心肝脾肺早就被污黑浸染,倒是他的儿子却一副纯净的模样,丝毫没有沾染上他父亲半点恶念,的确新奇得很。

连漪早就看见了阎酆琅,早在玄青辞离开紫竹阁的时候,连漪就已经离开了高楼,与风间禹一起耐心地等在承天殿外的青竹林内。

“看来夫人早就部署好了一切,可夫人又怎会知道青辞会来?”阎酆琅阴沉着脸问。

连漪从怀里掏出一块碧兰青送到阎酆琅手上,说:“并非我知道他今日会来,而是我知道他迟早会来,我只是一直在等他……”

“你知道他还活着?”阎酆琅摸着这块碧兰青,几乎是肯定道。

“母子连心,我在得知他被沉入越池中时,就隐隐觉得他不会死。”

风间禹在此时走了过来,一边说:“我知道母亲牵挂兄长,所以偷偷背着父亲去了越池,果然不出所料,那里没有兄长的尸首。”

阎酆琅并不知道当年的前因后果,只听风间禹说:“我见前辈修为极高,想来应是高人,还请前辈前去搭救兄长。”

“你这是何意?”阎酆琅奇怪道。

风间禹皱起眉头,回他:“父亲想要吞并青潭宗,是赤岚宗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方才兄长说要带着父亲去赤岚宗,这不是……前辈!前辈!”

后面的话阎酆琅已经不想听了,循着玄青辞的气息步步紧跟,却依旧没能在赤岚宗人出手之前救下玄青辞。

阎酆琅坐在小凳子上想着这些,眼神中逐渐带上一抹歉意,靠在床边长叹一口气,第一次想知道玄青辞在遇到自己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轻轻捏了捏手里赤红色的尾巴,合眼进入玄青辞的神识。

此处一片翠绿,恰是青潭宗禁地深处,有一方泉水自山崖间流下,犹如一股溪流,娟娟而不息。一条蓝蛇就这么盘在泉水旁边的石块上,尾巴竖在空中,微微地颤抖,嘴里正吞着一条青蛇。

阎酆琅约估着这时候的玄青辞也就四尺长,粗细不过三指,赤色竖瞳干净漂亮,透着一股子灵气。他缓步靠近它,见那阳光照在它身上,竟镀上了一层微光,它每吞一寸青蛇,背上的蛇鳞就会随之微微张开,然后再合上。

阎酆琅看着心痒痒,想要触碰,却见自己的手指穿过了蛇身。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袭来,蓝蛇瞬间警觉起来,叼着青蛇竖起身子,原本盘住自己的身躯逐渐松开,缓缓地在石块上蠕动。

阎酆琅环视四周,并未在四周发现端倪后,继续盯着玄青辞,见它已经把青蛇吞下肚,还吐了一下蛇信子后,慢吞吞地将脑袋探入泉水,“咕吨咕吨”地喝起水来。

这时的玄青辞还不会用神识传递讯息,只会将看见的记在脑海里,吃饱喝足后便盘在一个石洞里休息。阎酆琅趴在草丛里盯着它,看它睡觉把脑袋埋进身体,只露出小小的嘴巴的样子,禁不住抿嘴笑了。

原来这个习惯早就有了。

他趴在草丛里,还没看够它睡觉的样子,忽然白光一闪,他连忙用手挡住眼睛,就看见自己正趴在一块石头上,眼前哪里还有石洞的影子,原本承接泉水的地方,如今竟成了草丛。炎热的气息照耀在青竹林里,散发出浓烈的青竹味。

阎酆琅看见不远处瘫着一长条蛇皮,这蛇皮阎酆琅见过,先前玄青辞在天界褪过一次皮,正是这种褐色干燥的物什。

他心中暗喜,看见蛇皮就意味着玄青辞就在附近不远处。于是循着四处草丛被碾压的痕迹,终于在一块人形巨石后听到了动静,他感觉自己仿佛就在当时,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只见它蜷缩成一团警惕地提防着四周,躲在阴暗的石块后,静静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一只蝎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玄青辞一看这黑虫心生好奇,凑过去观察起来。蝎子眼见着一个蛇头凑过来,立刻竖起了自己的尾巴,眼看着就要对准玄青辞的脑袋刺下去,就被玄青辞随即扫过来的尾巴甩了出去,没了踪影。

阎酆琅忍不住笑了,坐在石头边上陪着玄青辞等到晚上。

到了夜里,玄青辞准时地从石块后面冒出头来,悠哉悠哉地在青竹林里转来转去,忽然在一棵青竹停下了脚步,视线穿过青竹林扎入深处,阎酆琅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正是青潭宗。

他要去青潭宗?

阎酆琅看向玄青辞的眼神复杂起来,此时的玄青辞已是一条六尺长蛇,想来那些事情也即将到来了。

只见玄青辞在四周烦躁地转了转后,终于慢慢地靠近青潭宗,小心地选择那些草木稀疏的地方,尽可能地放轻自己的声响。

阎酆琅跟在他身后,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上,暗自祈祷玄青辞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只见玄青辞悄悄地从草丛里探出脑袋,看向这个灯火通明的青潭宗,一双赤眸里充满了向往和欣喜,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彰显出它此刻的好心情。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的眼神温柔极了,弯腰与它一同望向禁地下的青潭宗,时不时地望向它,见它眼里印上夜空的星点,印上青潭宗的灯火。

“快看!那是什么?”

玄青辞尚未意识到来者不善,吐着蛇信子正对着突然出现的两名青潭宗人,它在他们的身上嗅出了同类的气息,顿时倍感亲切。

然而这两人落在阎酆琅眼里却充满了恶意。

只见这两人举起三叉戟对准玄青辞刺去,玄青辞吓得惊慌失措地躲回禁地,往禁地深处逃命,阎酆琅紧跟其后,只见它“嗖”地一下子钻进了泉水,没了踪影。

第七十七章阎君进青辞神识

阎酆琅在泉水旁等了许久都不见玄青辞从水底出来,逐渐失了耐心,深吸一口气跳下了水,在水里寻找玄青辞的踪迹。

忽然,他发现了一小圈涟漪,随之望过去,就看见一条赤色的尾巴正快速地颤动着,那正是涟漪的来源。他往前游去,见玄青辞龇牙咧嘴地对着水面,蜷缩在石块中间的样子,不免心中一软。

他小心地靠过去,头顶水面上恰好划过一两只鸟,玄青辞冲着那影子凶巴巴地“哈”了两声,声波穿过水流,散出水波,荡漾开来。他几乎能够想象出玄青辞人形时紧张害怕的样子,他靠在玄青辞身旁石块边,静静地等它冷静下来。

他心想玄青辞一个人在禁地里待了两百年,从不曾踏出过禁地半步,想来是受到了他人限制,方才见它的眼神似是在犹豫,便更加笃定了阎酆琅心里的猜想。

玄青辞在水里待了两个时辰,终于慢吞吞地从里面探出头来,警惕地观察泉水四周的环境,确定毫无威胁后才从水里爬出来,钻进了青竹林深处,离开时最后瞥向青潭宗的眼神还带着一丝不甘心。

阎酆琅看着它独自回到深处的背影,觉得有些落寞。然而就是这个背影,让他觉得在这禁地里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人存在,且这个人一定认识玄青辞,关系匪浅。

可接下来的画面并没有作证这一点。

阎酆琅跟在玄青辞身后左转右转,进入一片虚无后,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正缠绕在青竹上躲在茂密竹片后面的蓝蛇,见它缠着青竹,左右各两圈,赤红色的脑袋放在中央,合眼正修炼,模样有些滑稽。

他正要凑上去瞧个究竟,玄青辞就突然睁开了眼睛,从青竹上掉了下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身体不停地扭曲,最后大张着嘴巴胡乱叫起来,把地上的草碾碾得稀烂。

阎酆琅赶紧蹲下去查看,一条赤红色的尾巴却扫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看着这条蓝蛇的骨骼慢慢地在身体里扭曲、生长,漂亮的蛇鳞被撑开,逐渐褪化成人肤,从身体里长出四肢。

不多久,他就看见一个衣衫不着的人趴在草丛里,黑发长至腰间,盖住了大半春光。

阎酆琅顿时呆住了,他还以为玄青辞是在他走后才化成人身的,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人身,可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唔……嗯……哈……哈!”

玄青辞趴在草丛里艰难地挪动,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脑袋转来转去愣是没把自己给撑起来,依旧抓着青草在地上剐蹭。

阎酆琅看着心急,想把人拽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站起来,手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他愣愣地看着穿过去的双手,自暴自弃地看着玄青辞在地上挣扎,胳膊、腰侧、双腿都因为他的挣扎而蹭出了红印,看得阎酆琅心疼,恨不得叫他别学站立了!

“簌簌!”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玄青辞浑身一僵,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赤红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声音的来源。阎酆琅暗道不好,就看见一双双赤红的眸子从黑暗处冒了出来,随后露出了他们的样貌——七条青蛇。

玄青辞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抓着青草的手更加收紧,眼中布满警惕。阎酆琅侧身挡在玄青辞身前,似乎忘记了他现在只是身在神识中了。

只见一条青蛇大张着蛇嘴直冲玄青辞而去,后者瞪大了眼睛,着急地想要扭动身体躲开攻击,却被四肢所牵制,眼睁睁地看着青蛇攻击而来。

阎酆琅作势就要拦住青蛇,却被青蛇从前胸穿过到了后背,一口咬向他身后的玄青辞。他猛地一回头,看见玄青辞被青蛇咬中肩膀,脖子还被青蛇缠绕,惊得瞪大了眼睛。

“唔!”

这时候的玄青辞还不会说话,支支吾吾地发出些奇怪的声音,赤红的眸子充满了害怕和慌张,努力用双手去拉扯脖子上的青蛇。

竹叶青剧毒,且咬合力极强,阎酆琅不用想都知道玄青辞此时会有多痛,这该是他两百年来第一次受到攻击,一击便是软肋。

大抵是蛇毒起了作用,玄青辞在还没学会化作原身的情况下被迫现出原形,在他化作原身的一瞬间,迅速用赤尾将青蛇缠了起来,力道之大,硬生生把青蛇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一把甩了出去。

阎酆琅看见蓝蛇的脖颈处印了两个极深的牙印,他握紧拳头,这才认出刚刚的那条青蛇,那股气息很熟悉,恰是墨卿身上的气息。

“哈——!”

玄青辞警告了一声,立着身子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殊不知它眼里闪过的惶恐已经出卖了它。

其余青蛇看见同伴被甩出去,疯了一般地冲着玄青辞撕咬,却被玄青辞一次又一次躲开,一次再一次地警告。偏生那几条青蛇像是没听见一样地继续撕咬,终于惹恼了他。

在三次集体攻击后,玄青辞矛准了比其余青蛇修为高的一条青蛇,猛地把它卷了起来,狠厉地一口咬在这青蛇的脖颈处。不出一息,那青蛇便没了气息,被玄青辞甩到青蛇群中间,尖锐的牙齿上还插着一小块血肉,可见刚刚的一咬,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阎酆琅一惊,只见玄青辞眼中的慌恐荡然无存。

那些个青蛇眼见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更是疯魔般地冲上去。

阎酆琅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几条修为不高的青蛇眼见着修为比自己高出数阶的对手,怎会一战再战,当真不怕死么?莫非……

他想不出其间端倪,只好从思索中抽身。

此时,玄青辞已经甩出了两条青蛇,身上也多出了三两个血窟。若非知道玄青辞本身含有剧毒,这竹叶青的毒又伤不了它,阎酆琅定要心疼一番。

“哈——!”

阎酆琅循声转头,看见地上躺了三五条一动不动的青蛇,还有两条正怒目而视着玄青辞,在被玄青辞再次警告后,竟吐出元丹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然则,在它们吐出元丹的一刹那,就被玄青辞一个扫尾拍了出去,脑袋插入半截青竹上,溅出了血。

玄青辞立着身子环视四周,慢吞吞地往回走,地上留下长长的血。

阎酆琅瞥了一眼蛇尸,跟上了玄青辞,最后见它蜷缩在石洞中舔舐伤口,脑袋放在身上合眼后再也不动了。

他明白,它这是在自愈。

就在此时,一阵强风吹过,阎酆琅赶紧闭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再次听见了簌簌声响。他转过身去,只见七八个青潭宗人手握三叉戟正对着石洞,赤红的眸子紧盯石洞内的玄青辞。

“噗丝丝~”

阎酆琅听见一声蛇息,转头往石洞内看,只见玄青辞已经睁开了眼睛,身体逐渐往洞内蜷缩。

危险将至。

阎酆琅猛地闭上眼睛,任那痛苦不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任三叉戟插入玄青辞身体时发出的声音在心上划过,任凭他害怕地不停击打四周石块想要挣脱而发出的声音,在空气里弥漫。

再睁眼的时候,阎酆琅扎入了一片不见五指的黑,仿佛被剥夺了所有光明。

犹如深渊。

阎酆琅终于明白为什么玄青辞会如此抗拒黑暗狭小的竹简了。此时的他看不见玄青辞在哪儿,只能听见它毫无章法地到处乱撞,发出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和跌落声,以及尖锐紧张的叫喊声,还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血肉被搅动的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握在了手心,恶狠狠地揪了一把。

“哈——!呜……噗丝丝……”

“哐——!砰!”

在又一个撞击声后,阎酆琅听不到半点玄青辞的动静了,他心里一咯噔,慢慢地往那声音最后出现的地方靠近,依稀中听见了几声微乎甚微的蛇息。

就在此时,一丝亮光从阎酆琅的背后传来,一条满身都是血窟的蛇逐渐显现在阎酆琅的眼前。

“青、青辞……”

可惜他听不见。

来者是风无极,并肩着一个白胡子老者,身后还带着四个随从。

玄青辞瘫在地上看见他们靠近,挣扎着想要立起来抵抗,却见四个随从握着三叉戟冲了过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它钉死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胡子老者手握一把尖锐的弯月匕首逼近自己,然后慢慢地在自己的脖颈上划动。

“畜生!”

阎酆琅气得双眼发红,两只手握得死死的,看着这白胡子一手握刀,一手抓住蛇皮,一寸一寸地往下撕裂。

“哈——!哈——!”

玄青辞痛得浑身颤动,尾巴恐惧地勾住三叉戟,盯着风无极的赤眸里含着水汽,就要淌出眼泪来。

这时候的玄青辞还听不懂风无极的话,可阎酆琅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哭什么,被你咬死那些人的爹娘也在哭,你这是……活该。”

话音刚落,白胡子一口气撕下了尾巴上的皮,于是一条完整的蛇皮,血淋淋地被白胡子拿在手上,他的胡子也沾上了血。

阎酆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红着眼望向只剩下血肉的玄青辞,奄奄一息地瘫在血泊中,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

“他还不能死,给我看好了。”

第七十八章地牢过往深渊潭

大门关上后,玄青辞再次被夺去了光亮,陷入一片漆黑。

阎酆琅凭借原先对玄青辞方位的判断,侧躺了下来,微微颔首,额头仿佛正抵在玄青辞的额头上。

他听着蓝蛇微弱的气息,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被撕下一身人皮的痛楚,从脖子到胸膛,从胸膛再到两腿……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认识玄青辞?为什么我出现的地方不是在青潭宗,而是越池?为什么非要在青辞受过这些折磨后才遇到我?为什么?如果、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他……他就不会受这些了……

阎酆琅躺在地上,沉在黑暗中,好像同玄青辞一起被关在了地牢里。

刚刚大门所带来的光亮,并没有让阎酆琅注意到牢房的四周,他的所有注意全部集中到了玄青辞身上,于是此时玄青辞发出的蠕动声引起了他的好奇。

它已经伤痕累累,还想做什么?

阎酆琅爬起来凑过去,忽觉一道强劲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听见“哐”的一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吼叫。

“哈——!”

“别撞了!快停下!快停下啊……青辞……快停下……”

阎酆琅根本没想到玄青辞会用身体去撞击牢房的铁杆,沉闷的撞击声和痛苦的闷声简直在凌迟阎酆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要阻拦玄青辞,却扑了一个空,笔直地倒在地上,身后的玄青辞依旧在用身体撞击,似乎以为自己可以撞断这铁杆。

他跪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颤抖。

“青辞,不要这样……停下吧……”

“哐!”

一声巨响,阎酆琅的脑中一片空白。

它、它撞开了?

然而就在铁杆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大门也被打开了,光亮再次刺了进来,一群白晃晃的人叫嚣着用三叉戟把玄青辞支起来,随后将它扔进了一个铁皮箱里。

铁皮箱狭小无比,几乎把玄青辞对折了好几下才塞进去。阎酆琅也跟着被蜷缩在里面,就窝在玄青辞的身上,脸上湿热湿热的。

“青辞……”

玄青辞这回不动了,连细微的蠕动也没了。

阎酆琅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慌张,低声轻唤:“青辞……你如何了?”

可玄青辞听不到,也不会回应他。

铁皮箱里的黑暗远比外面地牢的更加可怕,它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在这么小小的空间内,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玄青辞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许是死亡,或许是无穷尽的折磨……总之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极糟。

阎酆琅怕极了黑,可他更害怕的是玄青辞现在的状况。若再不放出去,恐怕它的身躯就要承受不住了。

就在他以为玄青辞就此被沉入越池时,铁皮箱被打开了。

阎酆琅再次看见了那白胡子老者,他命人把玄青辞放了出来,还给它上药包扎。阎酆琅盯着白胡子,神色复杂,见玄青辞悄然咬住了白胡子的衣摆,眼里透着乞求,却被他一脚踹在脖颈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原本就染红的伤布显得更加暗红。

阎酆琅将这动作收在眼底,暗自握紧了拳头。

玄青辞被踹了一脚,并没有气恼,依旧凑过去想咬住白胡子的衣摆。这一次,他被白胡子掐住了脖颈,恶狠狠地摔在石桌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可惜……没人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玄青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从语气和表情中判断,这个人并不想听自己言论,只得瞪着赤红的眸子,又是着急又是失望。

阎酆琅气得咬牙切齿,阴冷的眸子里满是暴戾,心口快速地上下浮动,想要让那白胡子也体会一把伤上加伤的痛楚。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阎酆琅第一次憎恨自己只是阎君,而不是天帝。

白胡子“啐”了一口,随后带着大夫再次离开。

地牢里的灯火亮了,是白胡子让人点亮的。阎酆琅听见他说,要好好看着玄青辞的一举一动,免得让它自寻死路。

这一次,阎酆琅才认真地观察起了地牢的样貌。

阴冷潮湿,根本就无法让玄青辞好好养伤。

玄青辞瞥了一眼身上的绷带,疲惫地垂下头,似乎没了逃离的欲望。阎酆琅见它如此,竟松了一口气,好歹它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许是精神松懈了下来,阎酆琅竟觉得脑袋有些胀痛,弯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击脑袋,晃了晃后,一阵天旋地转之感袭来,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神识内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阎酆琅迅速撑开术法,若再不从这段回忆中出去,他便会永远地被封闭在玄青辞的这段回忆中。

面对突然出现变故的神识,阎酆琅心疼无比。

窥视他人神识,无论是神、妖、人都会有所感知。

阎酆琅以为这是玄青辞在抵触自己,纵使他陷入休眠期,也不愿自己知道那段回忆。

“青辞,对不起。”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一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强行在这一片星点中开了一道口,硬生生地将道口越扯越大,最后露出全貌。

他又一次看见一条浑身是血的蛇瘫在地上。

阎酆琅浑身一震,倒退两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为何它又变成这副样子了?他一步一顿地靠进玄青辞,在它眼里看见眼泪,身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皮又一次被剥了个彻底,发黄发臭的脓水流得到处都是。

牢房外走来一群白衣人,手里拿着阎酆琅熟悉的药箱。

“别碰它!都给我滚开!我叫你别碰它听见没!不要……不要动它……我不、我不准……”

阎酆琅的视线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那条血肉模糊的蛇翻过来翻过去,做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为什么……它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青辞啊……”

玄青辞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失了原先的光彩,视线涣散得毫无聚焦,若非阎酆琅见它腹部上下浮动着,当真以为它就此死了。

等他们走后,阎酆琅两手撑在玄青辞两边,把它紧紧地护在身下,仿佛以为自己能够护着它。

可他错了。

那些替玄青辞包扎的人前脚刚走,牢房里后脚又进来一批人,蒙着脸,不由分说地将玄青辞架起来,穿过阎酆琅的身体,带离牢房。

阎酆琅紧紧跟着他们,来到了一间鹰牢,他的脸瞬间煞白。

这是要……杀了它。

玄青辞被猝不及防地丢进鹰牢,浑身剧痛。阎酆琅趁着他们把门关上的瞬间,挤进了鹰牢,闻到一股浓烈血腥气的鹰紧盯玄青辞,俯身呼啸而来。阎酆琅一瞪眼,两手张开正对巨鹰,那巨鹰便从他的身体穿过,两只铁爪抓过了玄青辞,一跃而上腾在空中。

阎酆琅在底下拼命地伸着手,准备随时接住它,可当它被摔下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接住。

“砰!”

“咔!”

阎酆琅浑身发抖发冷,他好像听见了脊骨断裂的声音,清脆的一声犹如寒冬冰戟刺破冰面。

“是谁让你们把它带到这里来的!”白胡子一声震怒,随即一脚踹开了鹰牢牢门。

三两个白衣青潭宗人哆哆嗖嗖地在鹰眼下把玄青辞拖走,阎酆琅看了,心中怒火更甚,因为他知道,白胡子救玄青辞,不安好心。

玄青辞被带回了地牢,潮湿的地牢里散发一股腥气,它就这么被扔在被污水浸湿的青竹叶上,牢门再次被关上,还被加了一道锁。

阎酆琅多想把它从那肮脏的污水中抱出来,可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去,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捶打自己的大腿。

“他自己把它扔进鹰牢里不说,现在装什么好人?”

“夫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己的儿子,居然扔到鹰牢里!”

“要不怎么能说最毒妇人心呢?”

“嘘!别被听见了!不过……有其母必有其子,它这是活该!”

“哈哈哈!这事儿千万别被人听了去!”

“哎呀……在这里当差的,这嘴啊比油蜡还严呢!”

阎酆琅听不懂蛇语,但他发现玄青辞的眼神变了,估摸着是什么重要的讯息。

那两个说话的青潭宗人一人提着油灯,一人拿着竹篓,送到玄青辞面前。

“吃吧,宗主说了,不能让你死,这饿死也是其中之一。”

玄青辞抬眼瞥了一下竹篓,故作蔫蔫地合上眼。

“嘿,给脸不要脸!”

那人恼了,一脚踢翻了竹篓,几只死了的癞蛤蟆从里面滚了出来,被那人踩了几脚后,“啐”了一口就离开了。

阎酆琅站在一边,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然则,细微的声响拉回了阎酆琅的视线。

“为什么……”

只见玄青辞正大张着嘴巴艰难地吞下被踩得稀烂的癞蛤蟆,眼里失去的光彩正在逐渐恢复。

阎酆琅满脑子都是玄青辞现在在吃死物,还是无比肮脏的死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什么,原来玄青辞不止一次吃这些东西。自己断绝他主要食物来源后,想来……他就是跑到外面吃些癞蛤蟆的尸体过活。

他缓缓蹲下来,看着它毫不犹豫地咬上癞蛤蟆,然后混着污水吞进肚子,盯着牢房的眼神坚定又狠厉,忽然明白了玄青辞的想法。

它想活下去,它想离开这里。

事情果然不出阎酆琅所料,玄青辞果真努力地在让自己恢复,哪怕他们每次送来的食物都是发臭了的癞蛤蟆,他都会一只不剩地吞进肚里,然后在一个极寒的夜里,撞碎了地牢,从地牢逃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阎君梦醒私定情

玄青辞的速度极快,阎酆琅根本跟不上它,心想它伤势未愈,怎的速度如此之快?

可他无心细想原因,眼前的尘土迷了视线,他挥去尘土,往前走了半步,顺着神识来到一座紫竹阁前,只见玄青辞正立着身子冲着紫竹阁内一人吐着蛇信子,用神识交流着阎酆琅听不懂的话语。

突然,玄青辞开始撞击紫竹阁的窗户,一击过去,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在窗户上留下一朵血花。阎酆琅远远望着它,心里早就疼得麻木了,闭上眼睛一抽鼻子转过身去。

“哈——!”

阎酆琅听这一声绝望的嘶吼,一手捂住了胸口,这个地方极疼极疼。

“它在这里!”

一群白衣青潭宗人手握三叉戟气势冲冲地走向玄青辞,玄青辞却依旧与紫竹阁内的那人纠缠不休,回头冲着一干人等一声大吼,就要准备攻击。

然而来者早就知道玄青辞的软肋,矛准了它伤势最重且毫无抵抗之力的尾巴插去。痛得玄青辞的身躯都搅动了起来,似是要将自己的尾巴给扭断,以求活命。可那青潭宗人怎会不知它这点心思,与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对准玄青辞的下四寸插去。

玄青辞见大势已去,愤恨不甘地瞪着紫竹阁内的那人。

阎酆琅定睛一看,心头一跳,那人恰是连漪。

玄青辞见那人丝毫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彻底放弃了抵抗,一动不动地任凭那些青潭宗人用三叉戟钉住自己,最后被架着往地牢中走去。

阎酆琅觉得眼里刺得很,却见连漪突然打开了窗户,神情中满是惊恐和自责。

他闭上眼睛,忽觉自己当日强行下界的行为,可笑至极。

神识内似乎也开始降雪了,阎酆琅伸出手去想要去接雪花,那雪花却从他的手掌心落了过去。他抬眼望去,只见此时的青潭宗已然被皑皑白雪覆盖,三五个族人正拖着一个麻袋走向青潭宗外的前川江。

阎酆琅跟着他们,最后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柏树林,越池。

他踏上冰面,本想拉开那麻袋,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带入了麻袋,随后就看见了那四张写满了鄙夷、冷漠、幸灾乐祸、痛快、如释重负等等很多玄青辞本不该看到的,却应该在鬼门里看到的东西。

死了也好……

阎酆琅忽然得到这样的一个讯息,脑中“轰”地一下子炸开了。

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打我了……他们也不会……骂我了……死了好……死了好……

阎酆琅看着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上面还有一滩血迹,长长的长长的。

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想去外面看看……我想……我还有好多……好多的……

一个声音几乎要从阎酆琅的心里窜出来。

玄青辞,你要活着!你快上去看看,我在那里等你,我在上面等你!

似乎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玄青辞突然发力冲向冰面,努力地爬上冰面,哪怕那冰冻边上尽是被铲子砸出的尖锐冰渣,它也依旧没有停下,此时的它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我不想死……

阎酆琅长舒一口气,随着玄青辞的视线一起望进发灰的天方,那里正在降落雪花。

“叩叩叩!”

“客官?客官?”

阎酆琅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下湿了一片,抹了一把后,捧着玄青辞的尾巴将它轻轻地放在石槽边上。

“何事?”

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客官,你还好吗?”

小二关切的语气让阎酆琅觉得有些恍惚,这场梦似乎做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过了好些年,可实际上不过只是短短一日罢了。

“无事,帮我打些水来。”

“诶,好嘞。”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此时正在休眠的玄青辞,视线从它的脑袋滑动,到脖颈、身躯、尾巴……哪怕是半寸都不愿意放过。他深深地记着,就在刚刚,他看见被剥了一身皮的玄青辞,正奄奄一息地倒在自己的跟前,一次又一次被剥去蛇皮,一次又一次被三叉戟贯穿身躯,最后被扔进冰冰冷的越池。

“青辞……”

他轻之又轻地抚摸玄青辞的脑袋,眼中的爱惜几乎要溢出来。

“青辞……”

阎酆琅小心地捧着蛇头,在它的额头上烙下一吻,随后又把脑袋放回原处,他猜它会比较喜欢这样的姿势。

“叩叩!”

“客官,水来了。”

阎酆琅在旅店里待了将近小半个月,每日都待在石槽旁边盯着玄青辞,盯得累了就合上眼休息,醒来继续盯着。发现槽内藻草有发干的迹象,他就把它抱出来,给它换藻草换水,还隔着三两天就提着一桶温水,拿着一块丝布,一点一点地剥下它身上的伤布,小心地擦拭它的身躯,再重新上药。

苍云柏每每都带着鬼厉的话被阎酆琅扔回鬼门。

“若再不定罪……”

“我自有打算。”

阎酆琅不想这么早给那风无极定罪,这个人,他想让玄青辞亲自审。

旅店的掌柜心里越发不安,若非这人付了一百两金叶子,他早就去官府报官了。此人从进店以来,除了日常的茶水和沐浴水,从不曾点过一道菜,掌柜寻思着这人难不成是个神仙?还能辟谷不成!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亲自去问问是否要点菜的时候,这人突然点了份蛇羹,把他吓得不轻,他想此人身份定是非凡,决定亲自接待,于是带着小二上了楼。

“客、客官……现在是寒冬季节,蛇都冬眠了,我上哪儿去找蛇啊……”

阎酆琅一想觉得挺对,又说:“那便一份癞蛤蟆。”

“癞癞癞蛤蟆!?客官,您可别吓唬我!”掌柜杵在房间门口,脸色煞白。

阎酆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份癞蛤蟆,我怎么吓唬你了?”

小二跟在掌柜后面,小声地说道:“客官……您在小店住了半个月了,就点了这一份菜,开口又是蛇又是癞蛤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妖怪呢……”

阎酆琅“哦”了一声,说:“我的蛇这两天胃口不好,给它换些东西吃吃。”

“客官……现在还有蛇醒着?”掌柜一皱眉,伸着脖子凑过去询问。

阎酆琅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眼神把小二吓得两腿一软,险些跪下来,掌柜是个硬气的,回道:“客官想要蛇,小店的确无法提供,但若是癞蛤蟆,小店尚可一试。”

阎酆琅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金叶子,一股脑塞进了掌柜的手里,说:“要死的。”

掌柜明白地点点头,拎着两腿发软的小二往楼下去。

送走二人的阎酆琅关上门后神色复杂,谢必安抱着拂尘在房里走来走去,脸上表情极为难看。

“我说阎君,你不会要吃癞蛤蟆吧?这东西……这东西……也忒……”

范无救瞪了一眼谢必安,对阎酆琅说:“阎君乃是上神,玄青辞却是蛇身,终归是不同的,且不说这癞蛤蟆体内是否……”

“好了!”阎酆琅不耐烦地瞪了他二人一眼,幽幽地说,“我何曾说过是我要吃了?”

谢必安黑了脸:“那阎君为何要癞蛤蟆?”

“蛇类休眠期长至三个月,加上它还有伤在身,吃不得活物,尤其是带寄居虫的活物,我只能做成癞蛤蟆干给它食用。”阎酆琅撇撇嘴,心想自己哪里知道这些,若非苍云柏把这些告诉自己,他恐怕又要白忙活一场,他还计划着去深山里挖几条蛇来。

谢必安嘴角一抽,说:“这离开春还早着呢,阎君这么早准备了?”

“早些准备也是好的,听云柏说,青辞每次休眠期期间都会醒来那么一两次,吃饱喝足后才会继续休眠。”阎酆琅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玄青辞的脑袋。

谢必安看着这幅画面,越发觉得诡异,索性换了话题说:“再过几日便是新春,阎君可要看看人界的新春?”

阎酆琅头也没抬,说:“我给你们烧了不少钱,记得别走得太远了。”

谢必安被戳中心思,颇为尴尬,却又不死心地说:“青辞在人界待了六十年,阎君不想看看他在人界的所见所闻?”

阎酆琅摸着玄青辞脑袋的手一顿,神色中满含柔情,轻声道:“嗯,我会的。”

谢必安嘚瑟地看了一眼范无救,后者颇为难得地露出一个淡笑,拉着谢必安离开了房间。

“我不会落下和你有关的一草一木的。”

新春之际,北隍城热闹非凡,别说是北隍城,就连酆都城内也是灯火连天,竟亮了整个鬼门。苍云柏站在酆都城的城墙上,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内,搂紧了身边的人。

轩辕松刚刚从铜柱门受刑回来,在城内养了几天伤,此刻正被苍云柏圈着站在城墙上。

“和北隍城比,如何?”轩辕松问他。

“汝要听实话?”苍云柏问。

轩辕松点点头,靠在苍云柏胸膛上的脑袋,感受不到他半点心跳声。

“比北隍城更甚。”

“为何?北隍城不好么?”轩辕松颇为不满,那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苍云柏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回道:“那里没有轩辕松,但酆都城有。”

轩辕松一愣,脸上迅速被绯红爬满,低声骂道:“老东西怎么变了……”

听见这么一声嘀咕,苍云柏皱起眉头,把人托起来抱在怀里,一本正经道:“吾不曾变过。”

轩辕松一时语塞,暗骂这木鱼脑袋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

正在旅店里抱着玄青辞的阎酆琅望着窗外夜色,感叹着人界烟火气果真让人难以割舍,一边时不时地抚摸玄青辞的身躯,感慨自己身为上神,竟入了情道。

“砰砰砰!”

阎酆琅此时正在旅店的二楼,那里是食餐的地方,突然听见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好奇地望了过去。

因为这时候的旅店已经打烊了,店内除了住店客人,只剩下掌柜一个人打点所有。

“打烊了!”

“救我……救救我……”

熟悉的声音让阎酆琅全身一僵。

第八十章花落浴火生曼殊

掌柜又一次高声喊道:“打烊了!去别处吧!”

“慢着。”阎酆琅打断了他,“店内可还有房?”

掌柜皱着眉头说:“客官,不是我不想开门做生意,要是我今天把人放进来了,往后我晚上可就不用睡觉了。”

“此人我识得。”

掌柜一愣,犹豫片刻后妥协地“唉”了一声,嘀咕着“算了,当我做件好事罢”,便起身去开门。

阎酆琅转身将玄青辞抱回屋里,好生安顿好后才下楼。当他看见那人时,不免心惊,快步上前,说:“这……快请产婆!”

掌柜两手一摊:“这大过年的,又是晚上,上哪儿去找产婆呀!”

女人看见阎酆琅的脸,一把抱住了他,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仰着苍白的脸,气虚奄奄地说:“救我……我知道你能救我……”

阎酆琅被她蹭了一身血,却又不能推开她,一想起她与玄青辞的关系,咬牙说:“先去找间屋子。”

掌柜连连点头,心想这公子看着清心寡欲,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阎酆琅打横抱起女人,低声安慰:“忍忍,再忍忍。”

女人揪着阎酆琅的衣领,咬着嘴唇全身发抖。

掌柜找了一间东向的屋子,里头被他放进了火盆。

“客官……这?”

女人心知阎酆琅不会这些,轻声对掌柜说道:“帮我……打盆热水来……”

掌柜照做了。

女人让掌柜守在门外,留下了阎酆琅。

“我……”阎酆琅看着她挺着腰,肚子高高隆起的样子,两只手伸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女人带着血的手抓住阎酆琅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帮我……”

阎酆琅摸着大如盆的肚子,掌心被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包裹,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痛了女人。

“我不会。”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脑中忽然冒出两个人的脸来,又说,“等我。”

女人痛得满头大汗,却听话地点了点头。

阎酆琅唤出了谢必安和范无救,一手拽过谢必安把他按在女人跟前,指着她说:“救她。”

谢必安瞪大了眼睛:“阎君,你破戒啦!?”

范无救上前走了两步,仔细地瞧了两眼,对阎酆琅说:“魂灵不能碰阴血,阎君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阎酆琅迅速把谢必安拉回来,说:“你们说,我来做。”

谢必安抱着拂尘,对于自己又能使唤阎酆琅显得十分高兴,调高了语气说:“首先,你得把她的裤子给脱了。”

阎酆琅一听,使了个眼刀子,却听谢必安“哼”了一声:“看什么看,吧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出来的是脑袋还是脚啊?”

阎酆琅语塞,缓步靠近了女人,女人看他犹犹豫豫,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索性自己动起手来。阎酆琅吓了一大跳,赶紧凑过去拦住她,一边拽着她的腰封,说:“我来吧,得罪了。”

女人仰头痛喊了起来,努力挺着腰,让阎酆琅的动作顺畅些。

阎酆琅开始时还别着脸,发现这样不大方便后,就正对着女人,一气呵成地把裙裤给扒了下来,看见她叉着的两腿上尽是血,下意识地要拿热水去擦拭。

“上神……”

女人伸出手握住阎酆琅的手臂,阎酆琅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就凑了过去,却听她突然一声大喊,顿时耳朵“嗡嗡”直响,却依旧没有推开女人,任由她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臂。

谢必安突然脸色大变,上前一步说:“不好,怕是胎位不正。”

阎酆琅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听这话约估着不是什么好事,问:“那该如何是好?”

女人的另一只手也突然抓住阎酆琅,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说:“不要管我……”说着抚摸着斗大的肚子,神情温柔,“只要‘他’活着就好……”

阎酆琅盯着她的脸,突然想起连漪,不知道她怀有青辞的时候,是否也会像这个女人一样,不……连漪不是,她想青辞死。

“啊!好痛……”

阎酆琅看着女人痛苦地翻来覆去,却一点办法没有,暗自想要渡一股真气进去护她,却被谢必安给制止了。

“她本身真气紊乱,上神若在此时渡入真气,恐怕会令她暴毙而亡。”

阎酆琅一下子收住了手,拽着衣袖擦拭女人额头上的冷汗,反手握住女人的手,轻声安慰:“撑住。”

女人泪眼婆娑地盯着床顶,眼神开始涣散,就连力气也小了很多。阎酆琅大惊,转头看向谢必安,眼里写满了求助。

“不行,再这么下去,不仅她会死,连腹中的胎儿也会保不住。”

“那该如何?”

谢必安盯着阎酆琅,久久没有说话,后者看着他,半晌后明白了过来,大声呵斥:“不行!”

女人似乎听懂了什么,像是回光返照般地盯住阎酆琅:“上神,求你救救他……”

油灯在房里摇曳,猛地散发出耀眼的光,阎酆琅看向那油灯,发现它即将燃尽。

他握紧女人的手,重重地点下了头。

“好,我答应你,救‘他’。”

谢必安将脑袋别过去,女人心满意足地将脑袋重新摆正,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将腹中的胎儿生下,阎酆琅伸着手在她着力的地方接着,终于看见两只鲜红的脚丫露出来后,听从范无救的话,小心翼翼地把胎儿拽了出来。

是个女孩儿。

女人大喘着气,无力地盯着床帘,眼中色彩渐渐流失。

阎酆琅捧着血淋淋的孩子,不知所措地看向女人,却见她似乎没了声息。

“你怎么了……你看看……”

孩子很小很软,小得只有阎酆琅两只手这么大,软得好像阎酆琅只需要轻轻一掐就会在她身上留下印子。

女人转过头来,很慢很慢,看向胎儿的神色充满了怜爱,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孩子的脸蛋,艰难地勾起一个笑,就在此时,那只手却突然重重地垂了下来。

“你……”

阎酆琅一下子呆住了,心头一痛,鼻子也酸酸的,他就这么见证了一个生命的降生,一个生命的流逝,就这么在他的眼前,就这么在他的手上。

“哇!”

孩子好似感受到了母亲的逝世,在那一刹那陡然放声大哭,哭声极具穿透力,笔直地穿进阎酆琅的心里,令他浑身一震。

站在外面的掌柜听见孩子的哭声,欣喜地询问:“客官!怎么样了?”

阎酆琅低头看向在自己手上啼哭的孩子,身上到处是孩子沾染的血,纯净又悲哀。他用女人脱下的裙裤轻轻裹住了孩子,一手替女人盖上了被褥。

“你说……她死了,青辞会不会怪我?”

谢必安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苍云柏。

“阎君并未害死她,青辞又怎会怪罪阎君?”苍云柏回道。

阎酆琅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那便好。”

“叩叩叩!”

“客官,那位夫人如何了?”

阎酆琅一愣,脸上笑容戛然而止,叹了一口气后,抱着孩子给掌柜开了门。

掌柜一看到他手里的孩子,想再次询问,却被阎酆琅打断了。

“找块草席来罢。”

掌柜瞬间红了眼,点头道:“诶,好……”

阎酆琅并没有让掌柜去动女人的尸身,而是亲自将女人好生裹在草席里后,动身去了柏树林,把孩子留给掌柜照顾。

苍云柏领着阎酆琅找到了女人的原身地,那是一片开得火红的花丛。

花开叶落,一生不得见。

阎酆琅就将女人埋葬在这花丛中央。

“她和青辞认识四十年了,成人的那天,刚好遇上青辞。”苍云柏说着话,手掌一边轻轻抚摸着花瓣。

“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阎酆琅问。

苍云柏摇摇头,回道:“花妖没有名字,她说她的名字日后要由一个高人来取。”

言毕,苍云柏看向阎酆琅,问:“花妖既怀有身孕,想来应是结了良缘,阎君可有办法唤回她的魂灵?如此,便可知晓她的姓名。”

阎酆琅觉得甚妥,正要打算唤魂,就听见就身后一阵细微的声音。

“谁?”

“是我。”

阎酆琅转过头去,就看见女人的魂灵出现在花丛之中,泼墨的青丝随风飘扬,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当夜的皓月白,而是火红的长纱。

她依旧是阎酆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我叫……曼殊。”

阎酆琅把曼殊带回了旅店,并未即刻将她收回鬼门,当他答应曼殊再看孩子最后一眼的时候,暗骂自己越来越不懂鬼门的规矩。可当他看见曼殊满含柔情地看向那孩子时,又觉得破戒未尝不可。

或许是他在人界呆得太久了。

“她像我,将来长大了一定比我还好看。”曼殊笑着说道,脸上是溢出来的宠溺。

阎酆琅看着这皱巴巴的小不点,半点曼妙妖娆的样子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像曼殊,但她毕竟是他亲自接生,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名字可想好了?”

面对突然开口的阎酆琅,掌柜抱着孩子的手一抖,回道:“这、这孩子难道不是客官的?”

阎酆琅黑了脸,掌柜立马闭上嘴,却听曼殊笑了。

“她爹姓沙……就叫……”曼殊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向阎酆琅,含笑道,“不如让上神来取,她得了上神的赐名,今后也能一帆风顺,当是极好的。”

阎酆琅想起玄青辞的名字来,盯着曼殊,便说:“花开重火生,锦从难中来……便叫……重锦如何?”

曼殊一听,呢喃着:“花开重火生,锦从难中来……重锦,重锦,沙重锦,我喜欢。”

掌柜听到这名字,觉得甚妥,笑得眉毛都往两边开了。

“她娘要是知道,应该也会喜欢的。”

第八十一章爱屋及乌与天敌

阎酆琅将沙重锦放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去换了一身衣服。曼殊就坐在床边,看着沙重锦,可当阎酆琅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又看见她蹲在石槽边上盯着玄青辞。

“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阎酆琅心有愧疚,缓步走过去说:“是我……”

曼殊一听,冷哼道:“我早就说过了,遇到阎君准没好事。”

阎酆琅皱起眉头,没有回话。

曼殊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和青辞认识这么久,可知道他以前的事情?”阎酆琅反问。

曼殊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阎酆琅,意味不明地说:“我只知道他在柏树林四十年,就为了等你。”

阎酆琅脸上一热,嘴边浮出一抹淡笑。

“等是等到了,结果三天两头受伤。”

一听这话,阎酆琅的笑容凝固了。

曼殊轻笑一声,继续说:“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曾是青潭宗人,却被人诬陷残杀族人而被赶了出来。”阎酆琅平静地说道,隐去了那些令人痛心的真相。

曼殊看他忍着不说的样子,明白似地回道:“只要如今还活着便是好的。”

“那你呢?”阎酆琅抬头看她,“你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话音刚落,房内突然安静,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一股寒风瞬间吹灭了油灯。曼殊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极为孤寂,眸子里逐渐漫上一层悲凉。

“阎君觉得……妖能和人成家吗?”曼殊盯着阎酆琅沉静的眸子,问他。

妖与人,就像是妖和天,素来不相融。那风青钰和江无珩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证明,可阎酆琅总觉得原不该如此,天下之大,本该相生、相克、相容,方成万物。

他看着曼殊渴求答案的眼神,明白了过来,说:“若非相容,何来重锦?”

曼殊微愣,梗着喉头苦笑。

阎酆琅又说:“天下万物并非不相融,不容的向来都是人心。”

他撂过玄青辞的尾巴,一想到连漪和风无极为了自己的地位、权利,不择手段加害他人,尤其是对青辞做出那样的恶事,他的心里就窜上一股怒火。

“阎君说的极是。”曼殊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人心叵测,我可真是见识了。”

“你所谓何事?”阎酆琅问。

曼殊走到床边,看着沙重锦熟睡的脸,回道:“阎君乃是鬼门之主,天界的上神可管不了人界凡人的事。”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阎酆琅铁定断了深入了解的念头,可与青辞相处得久了,他也越发像个凡人。

“在你眼里,我难道和他们没有不同之处?”阎酆琅忍不住问道。

“上神都是没有心的,人界的灾害,不都是你们上神下的令么?你们想过凡人的生死么?你们可曾想过那些被所谓的天灾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凡人吗?”曼殊一下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对着阎酆琅一顿臭骂,“莫说是人界,妖界亦是如此,即便是妖帝,他也无法只手遮天,替我们这些小妖挡过天劫。”

阎酆琅垂下眼,他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这些……他根本无力改变,帝喾的命令就是一切。

曼殊见他无言以对,冷笑道:“你看,你问我,你和他们是否有不同之处,在我眼里,你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阎酆琅忽然觉得自己捧着玄青辞的手有些发烫,脏得发烫,讪讪地将尾巴放回石槽。

如果他不是阎君,如果他能干涉三界秩序,如果他能扭转那些不该有的灾害,是不是就不会造成那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罢了,三界平衡,天帝自有衡量……我不过一阶小妖,说什么都是虚妄。”曼殊自嘲地说道,慢慢平静了下来,“我落得今日的下场,也并非是天帝的错,更不是三界平衡的错,就像阎君所说的那样,不容的向来都是人心。”

阎酆琅听到这番话,心中愧疚的情绪稍加缓和,轻声问:“你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曼殊再次打量了一下阎酆琅,颇为轻嘲道:“怎么,阎君难道要知法犯法,违背天规?”

阎酆琅看了一眼玄青辞,柔声道:“你只需知道,我为的不是你。”

曼殊在旅店住了下来,阎酆琅本想让她回鬼门酆都城待着,可一想到鬼门如今不堪重负,便只好留下曼殊。

阎酆琅从她口中得知,那日她与自己分道扬镳后,本想回到柏树林寻找玄青辞的下落,却遇上了被姑获鸟缠身的沙华,那时的沙华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那小竹看见误入柏树林的少年郎,自然不会放过,谁知道遇上了曼殊,被曼殊一顿好打,救下了沙华。

曼殊将沙华送出柏树林,便想回去寻玄青辞,却被沙华请回了家中。

谢必安听到此处时,皱着眉头笑了,模样滑稽又诡异,愣是把一张姣好的面容笑得无比丑陋。

“所以那沙华就此惦记上你了?好一个登徒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

曼殊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谢必安语塞,阎酆琅示意曼殊继续说下去。

“那日我没有留下,我深知妖留在人界的后果,故而半夜就离开了。后来我辗转从柏树树林口中得知,青辞已经回到了阎君身边,便知他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

那日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阎酆琅甚至还能记得那时自己的心境,他知道玄青辞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以也就没有追上前去,只是没想到竟被曼殊记着。

“后来我便一直留在柏树林,再后来……沙华找到了我。”

曼殊在柏树林里修炼,沙华就这么闯了进来,只一眼就记起了八年前的曼殊。曼殊本不想与一个凡人有过多的交集,于是直言身份,想要就此吓退沙华,哪知道这人死皮赖脸地一屁股坐在花丛里不走了。

曼殊拿他没办法,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偷偷告诉柏树树灵,于是一根树杈把沙华倒吊在树上,吊了一晚上。

她心想,如此总能把这人给吓坏了吧。

“有句话说得好,报恩当以身相报,花仙姐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什么都会,真的!”

曼殊看他吊在树上摇来晃去,凶巴巴说:“我要吸你的精气修炼,你会死,这样你也想以身相报?”

沙华笑得一脸灿烂:“花仙姐姐心地善良,舍不得我死的。”

曼殊在柏树林待了一百年,哪里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一句话塞得她哑口无言,一巴掌挥了过去,直把人打得原地转圈。

于是沙华又被吊了一上午。

曼殊是妖,沙华是人,等曼殊回过头想起沙华的时候,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曼殊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吊在树上,自是吓坏了,她长这么大都没杀过人,要是手上沾了人血,还如何飞仙。

被放下来的沙华没过多久就清醒了,看见曼殊第一眼,又嬉皮笑脸地贴了过去。

一来二往,曼殊被带出了柏树林。

阎酆琅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冷不丁地发问:“那后来你又是如何和他分开的?怎么只有你一人?”

曼殊突然被这么一问,脸上的神情果然变了,咬牙略微愤恨道:“天有星君,妖有玄武王,人界……有大司马。”

此话一出,阎酆琅的脸瞬间阴沉。

“尉迟大人以窥视天机为生,沙华上任少府后,便一直被那尉迟大人说是家中有妖人,祸乱朝纲,危及北隍子民。”

沙华一直隐瞒此事,却终究被曼殊察觉。曼殊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沙华,便决心离开,却不想当夜轩辕帝下令,要将沙华关入天牢。

曼殊心知只要自己离开人界,那尉迟大人自会发现妖气不再,于是狠心弃了沙华回到柏树林,然而她在柏树林待了几日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心性动摇,又折了回去。

这一回头,犹如坠入深渊。

她没有见到沙华的最后一面,沙华在被关入天牢的第二个晚上,就身死牢中,他连曼殊怀有身孕都不知道。

“我太想为他报仇了,可我也知道……仅凭我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到。”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楚玉绫。

“如果他还在,应是不愿我为他报仇的。”

阎酆琅低头思索了一下,问:“你可还想见他?”

曼殊一下子抬起了头,惊喜道:“上神能让我见他?”

“听你一言,他应是身死了,若是被收入鬼门,你尚且还能见到他,只是……”阎酆琅停顿了一下,“只是倘若沙华已身入忘川,那你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曼殊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站在一边的范无救说道:“一入忘川,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他是人魂,自是要淌过忘川水,去往轮回道,而你是妖魂,只能留在酆都城。”

“即便是上神也不能……”

“这规矩是我定下的,我身为阎君,再如何帮你,也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还有,我说了,我不是为了你。”阎酆琅沉声说道,说完心中暗自叹气,他又何尝不想破了规矩,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曼殊颇为失望地垂下了头,半晌后说:“还劳烦上神安排,若我当真见不到他,那我便在忘川边等他,一生再过一生,总能见到他。”

第八十二章回到鬼门忘川河

阎酆琅听着这话,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忘川边徘徊的人数不甚数,曼殊又如何能刚好等到那一个沙华?但他既然已经应下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将此事交予鬼厉,划去了曼殊的路程,安排至忘川。

可当曼殊真要离开旅店的时候,掌柜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惊天消息。

“尉迟府倒了!”

阎酆琅蓦地想起什么,尉迟府不正是楚玉绫家么。

鬼厉催促曼殊快点离开,鬼门一旦开启,便不容许多留于世,避免横生祸端。然则曼殊在听见尉迟府倒台后,挣脱了鬼厉,冲出了旅店。

那旅店的大门被她撞开,闯进来一股生人气息,鬼门上的牌匾瞬间多出了一道裂痕。

阎酆琅心头一疼,微皱眉头,迅速将鬼门收回。

尉迟倒台的消息蜂涌挤入旅店,那些本在用餐的客人丢下筷子就往外面跑。

阎酆琅不明所以地抓住掌柜,问:“尉迟府倒了是什么意思?”

掌柜愤恨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说:“客官随我去法场就知道了。”

新春不过一月,理应不该有处死死刑犯的事,不仅不合乎礼法,甚至有损国家气运。可如今皇帝逆天而行,在这寒冬末尾,新春刚过的日子,要车裂一个死刑犯。

阎酆琅把玄青辞和沙重锦护在结界里,跟着掌柜一起去了法场。

这天天降大雪,北隍城南门集聚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得看得人头皮发麻,原本积了一尺雪也被踏得徒留冰水。

阎酆琅隔着老远都没能看见法场,只好就近找了一家酒馆,打算去酒馆的二楼,谁知道刚踏入酒馆的二楼,他连脚都无处安放,于是穿过人群前往三楼,挤进一个角落里,这才看见被捆在半空中的人。

那人的四肢皆被绳索牵住,脖颈处也被绳索套住,绳索的另一头是无匹精壮的马,正不耐烦地跺着马蹄准备拉扯。

阎酆琅没见过车裂,但脑海中尽是四肢被拉断的画面,不禁皱起了眉头。

“杀了他——!”

法场底下百姓高声嘶喊,阎酆琅发现在法台的中央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明黄,看着略微眼熟。

谢必安抱着拂尘飘在半空中,说:“这人应该是轩辕松的……孙子?”

被苍云柏瞪了一眼:“侄子。”

阎酆琅见周围百姓毅然愤慨的样子,不禁对一个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激动的中年男子问:“这尉迟……究竟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奇怪地看着他,冷笑:“你是外乡人吧,这尉迟凌作恶多端,如今终于得了报应,真叫人痛快!”

阎酆琅似乎在人群中看见了曼殊,她扎入人群,一个劲地往前挤,恨不得直逼法台,那掌柜被挡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往法场上瞅。

“不知这尉迟凌究竟做了些什么,竟引得全城人来。”阎酆琅淡淡地说道,盯着那五匹马中间的人,发现他并没有求生的欲望,一副听天由命,理应命绝如此的样子。

中年男子正要回答,只听阎酆琅又说:“不仅全城百姓观看,连皇帝也来了。”

“哼,若非他识人不明,那千龙将军……他若不是皇帝,我早就掀了他了!”

“诶哟诶哟,这话可说不得啊!”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就被一老妪给捂住了嘴。

“纵使皇上有再多的错,他也是皇上!何况千龙将军的事情,并非是当今皇上的错啊!”老妪低声说道。

阎酆琅听着一头雾水,看向了苍云柏。

“子鋈传位于其皇叔轩辕明,轩辕明在位十六年,死后传位于其第二子轩辕玄。”

“你可知那尉迟一事?”阎酆琅又问。

苍云柏摇摇头,谢必安说:“这人就要死了,到时候阎君亲自问他不就好了?”

阎酆琅不说话,心想自己哪来这闲情逸致去审问一个万人唾弃的恶人。

忽然,法场外一阵骚动,阎酆琅望向法场,只见那五匹马开始往前走动,站在马匹旁边的壮汉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根马鞭。

“行刑——”

一声高喊,五个壮汉同时挥下马鞭,马屁股上挨了一鞭,撒开了腿往前跑,被捆在中间的人,没有丝毫挣扎,任由马匹撕裂自己。

“好啊!杀了他!杀了他!”

“皇上万岁!皇上英明!”

“天佑我朝——老天开眼啊——!”

阎酆琅盯着那被行刑的人,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丝释然。

一瞬间,血渐三尺,天方仿佛降下红雪。

阎酆琅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看见那魂灵从尸体里飘出来后转身下楼。

曼殊是在后半夜里回到旅店的,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因为那人的死亡而释怀,反而更加郁结。

阎酆琅好不容易把沙重锦哄睡,不想再吵醒她,于是和曼殊互视一眼后,来到庭院里。

谢必安跟在曼殊身后,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魂灵呢?”阎酆琅问。

曼殊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谢必安上前一步道:“那人盘旋在皇宫上空久久不去,似是被一股力量牵制住。”

阎酆琅大手一伸,收回了之前放在谢必安身上的竹简,念了一道诀后,神色复杂道:“事关人皇,恐不能轻易下手,你把范无救叫回来吧。”

“阎君要亲自动手?”谢必安问。

人皇乃是三界之主之一,想要在他的手底下收回魂灵,势必要破除在人皇身上的结界,谢必安与范无救不过只是普通凡人的魂灵,无论如何都是破除不了人皇的结界的。

阎酆琅唤出苍云柏,将此事交由他。

“如今尉迟凌死了,我也算是心愿已了。”曼殊突然说道。

阎酆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方才回来时还一脸愤怒,怎么现在又……”

“就算我再不满这结局,他如今也成了孤魂野鬼,再也做不了恶了。”曼殊回道。

尉迟凌被车裂后,法场上本已经离开的轩辕玄却突然折了回来,大手一挥命人把他那几个残尸给收走了。

曼殊气得跟了上去,想毁了那尸首,却被轩辕玄身上的结界给抵挡住,根本近不了他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尉迟凌的尸身被轩辕玄送进寝宫,于是她就在宫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却一无所获。

谢必安和范无救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甚至乞求过他们,把那杀千刀的尉迟凌给带出来,她要亲自毁了这魂灵,要他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只是没想到,纵使拥有阎酆琅的法令,谢必安和范无救依旧无法进入轩辕玄的寝宫。

两个时辰后,曼殊看见轩辕玄换了一身黑衣出现了,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一步一步地踩在草地上,进了一道石门后消失了踪迹。

谢必安和范无救本以为那魂灵应是跟在轩辕玄而去了,却没想到那魂灵一直徘徊在皇宫上空,想到种种缘由,决定回来禀报阎酆琅。

阎酆琅听完这些,只是说了一句“姑且如此,你二人看着即可”,便不再有任何命令,带着曼殊回了鬼门。

曼殊在人界的时间太长,对阎酆琅而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鬼厉看见阎酆琅带着曼殊回来,迎了上去,想把曼殊带去忘川,却被阎酆琅给制止了。

“我亲自带她去。”

鬼厉有些不解,这等小事何需阎君亲自劳驾,他越发不懂阎君了。

曼殊走在阎酆琅身侧,想着很快就要见到沙华的事情,却并没有如期的急切,反而十分冷静。

“忘川魂灵数不甚数,你要如何找他?”阎酆琅问道。

曼殊对阎酆琅一笑,问:“鬼门中可有长琴?”

阎酆琅不解,但还是命鬼厉从酆都城里拿了一把长琴来。曼殊看见这琴,着实吃惊了不少。

“没想到阎君如此高雅,连煙火琅琴都有。”

煙火琅琴是早年天帝赠予阎酆琅的礼物,相传乃是上古之神创世时的作品,由那烛九阴的鳞片铸成,传闻割了烛九阴一百八十片鳞片,琴弦乃是钴蓝蜘蛛吐露的丝所成,韧性极强。这琴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发出幽蓝金色的光芒,样貌极佳,琴声亦是莞尔动听,空灵曼妙,直入心扉。

“我不会弹琴,放在我这里不过徒增灰尘,不如赠予你。”

曼殊一听,更加惊讶:“阎君当真?”

“自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是阎君。”阎酆琅笑道。

曼殊抱过煙火琅琴,席地而坐,轻拢慢捻一青丝,琴声传至忘川央,阎酆琅心中所有的燥火通通被这一筝琴声浇灭,刹那通透无比。

忘川的河水荡漾出圈圈涟漪,幽暗不见底的河水似乎也能看见河底了。

这是阎酆琅第一次望穿忘川河,在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一抹蓝色的光影,他不禁勾起嘴角,却想起玄青辞尚未醒来的事实,又皱起了眉头。

忘川河乃是无数魂灵必经之路,淌过忘川水,忘却前尘往事,这是鬼门甚至三界所有生灵都知道的事情,然则还有一件事只有阎酆琅心知,那便是窥视天机。

窥视天机、探知未来,除了天界的星君和昆仑镜,还有鬼门忘川河。

只是这件事情,阎酆琅向来不信,他自接管鬼门,从来没有在忘川河里看到过天机,河上迷雾浓厚得连自己的倒影都看不清。

突然,倒影中的蓝光出现了一丝异动,上面混杂着赤色光影。

阎酆琅心中大惊,因为那是属于他的魂力。

“阎君,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第八十三章尉迟凌鬼门受罚

曼殊得不到任何回应,回过头时才发现阎酆琅已经没了踪影。

“阎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可笑。”

话音刚落,谢必安出现在曼殊身后。

这几日的相处,曼殊了解到谢必安与范无救乃是阎酆琅手下的黑白无常,在勾魂索命后,将魂灵交给柏树仙,由柏树仙引入鬼门,事后再由那白胡子老者记录在册,鲜有谢必安与范无救出现在鬼门,尤其是忘川河边的情况。

“那人……已经回鬼门了,你可要去看看?”

曼殊一愣,半晌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尉迟大人。”

尉迟凌在宋清英处记完名字,跟在一个鬼厉身后,苍白的脸上还浮着被车裂的痛苦。

曼殊看见尉迟凌从黄泉走来的时候,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她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个十恶不赦、为非作歹、心狠手辣的尉迟凌尉迟大人,竟然只是一个羸弱书生,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似的。

“你就是尉迟凌?”可她依旧咬牙切齿地问道。

尉迟凌轻飘飘地打量了一下曼殊,随后说:“你是沙少府的夫人。”

“我问你,你为何要杀他?”曼殊一想起沙华被暗杀在天牢里的事情,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知夫人可曾听过?”尉迟凌淡淡地说道。

曼殊“哼”了一声,冷嘲道:“即便是皇上要他死,那也要一个理由!”

尉迟凌昂了昂下巴,冷声说:“理由?你一阶妖人进入凡间,迷惑朝廷命官,祸乱朝纲,而他作为少府,却隐瞒不报,至死不认罪,按照我国刑法,当处以劓邢。”

“劓邢?那为何他……”

“我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尉迟凌深吸一口气,最后裂开一个笑容走到曼殊身边,轻声道:“你看我,他那么那么在意我,还不是把我五马分尸了?”

曼殊一抽鼻子,故作兴奋道:“那是你活该,罪有应得。”

“是,我是罪有应得。”尉迟凌笑眯眯道,“可不管如何,我终究是凡人,你一个妖魂,永无轮回。”

这话被鬼厉听见,一脚踹了过去,尉迟凌本就羸弱,被他这么一踹,笔直地跪在了地上。曼殊听见“哐当”一声,顺势抓住了他的头发,恶狠狠地把人拽到自己面前。

“若你魂飞魄散了,也就不必轮回了。”

言罢,曼殊扬手就对准尉迟凌的脑袋劈去,在她即将落手的一刹那被苍云柏拦住。

“你松手!”

“此事应交由阎君处理。”

曼殊大口大口地喘息,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苍云柏继续说道:“即便他魂飞魄散了,沙华也无法复生,汝还会面临着被阎君严惩的下场。”

曼殊红着眼笑了:“那又如何!不让他死,难解我心头只恨!”

“夫人想要我死……嗯……不过只是痛快一时……可据我所知……魂灵杀害另一个魂灵,是会被处以刑罚的……至于是怎样的刑罚,我想……应是你们口中的阎君……所判定吧。”尉迟凌努力把话说完,头皮被曼殊抓得生疼,眼角处略微泛红。

“大不了一起死。”

“可你想过你的孩子吗?”

被尉迟凌突然反问,曼殊果然犹豫了,苍云柏看见她犹豫,趁机拉开两人,将尉迟凌从地上拉到自己身后。

曼殊注意到苍云柏的动作后,大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孩子终究留着汝的血,倘若他日她进入鬼门,汝不想见她么?”苍云柏沉声说道,盯着曼殊努力地劝说她。

曼殊愤怒的面色终于开裂,想到那软乎乎的孩子,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在阎酆琅怀里咿咿呀呀的样子,就禁不住心软,神色流露出一丝温柔,那只本要劈向尉迟凌的手也放了下来。

“夫人大可放心,我的罪孽终究是要还的。”

苍云柏一挥手,示意鬼厉将尉迟凌带下去。

曼殊低着头,突然意识到什么,问:“等等。”

“夫人还有事?”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孩子的?”

尉迟凌仰面望进黄泉一片虚无,神色复杂,眼中透着一股凄凉。

“我姓尉迟,出身乃是国学府,国学府向来以窥视天上地下为己任,我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一切并不难。”

曼殊在这一刻,猛然明白了什么,从最开始,她和沙华就已经被尉迟凌算计在内。她痛心地笑了三声,看着尉迟凌越走越远的背影,抱着煙火琅琴的身子有些晃动。

苍云柏怕她没了执念而失去支撑,最后被击溃,伸手撑住了她的肩膀,却被曼殊轻轻推开了。

她抱着煙火琅琴,往来时的方向走。

“曼殊……”

曼殊停下脚,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忘川河的方向,眼神万分执着,轻轻说:“我去那里等他,我要等他……等他……”

苍云柏自知劝不了曼殊,轻叹一口气后目送曼殊。

在忘川河看见蓝光略有异样的阎酆琅,一瞬间就意识到是玄青辞神识的变化。连忙赶到旅店,两步并作一步来到石槽前,发现玄青辞原本垂在石槽外的尾巴被缩了回去,正好放在石槽内的边上。

他心中大喜,赶紧凑上去查看,视线从脑袋划到身躯,再到尾巴,半寸身躯都不愿意放过。在阎酆琅终于发现它有挪动身躯的痕迹后,兴奋地抓住石槽边,紧盯住它,距离之近不过一指。

然而阎酆琅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都没有看到玄青辞醒来,他索性跪在地上,又一次查看起那些变动的痕迹,再三确定的确是因为玄青辞挪动而产生的碾压后,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还再等几日?

阎酆琅失望地缩回脑袋,眼神哀怨得像是一个怨妇,他把视线送向窗外,一股寒冷却并不刺骨的微风吹入房内,让阎酆琅一下子从失望中撤离了出来。

隆冬已过,离春不远了。

谢必安拉着范无救从鬼门出来,不由分说地冲着阎酆琅道:“你何时处罚那尉迟凌?”

阎酆琅没理他,依旧盯着玄青辞看个不停,被谢必安用拂尘给挡住了视线,长长的拂尘垂在玄青辞身上。阎酆琅看了只觉眼中刺得很,一个眼刀子冲着谢必安飞了过去。

范无救将谢必安拉到自己身后,恭敬地问:“宋清英册子上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阎酆琅依旧没理会,小心地将拂尘碰触过玄青辞的地方,用手掌轻轻挥开,像是在处理什么肮脏的东西,末了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它每一片鳞片。

“阎酆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谢必安气不过,脸上的笑容再一次破裂。

范无救恨不得把谢必安的嘴给堵上,紧紧拉着他的手腕,把人藏在自己的身后,结结实实地挡住他。

“刑罚自有人会送过去,青辞快要醒了,这段时日,你们就别在我眼前晃了。”阎酆琅把玄青辞从石槽里抱出来,一边下逐客令。

谢必安气得在范无救身后张牙舞爪的,被范无救下了一道术法,封了他的嘴。

“既然如此,无常告退。”

阎酆琅兀自将玄青辞放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拿着棉布小心擦拭它的身躯,一边将粘在玄青辞身上的藻草扔回石槽内,完毕后掀开包扎伤口的地方。他发现那里已经结痂,伤口予惜独嘉的末端隐隐有痂脱落的现象,便上了一成药粉,心想这痂脱落时应有瘙痒感,万一被它蹭掉了,免不了又会撕裂伤口。

重新包扎后,阎酆琅盯着石槽有些发愣,再看看沉睡中的玄青辞,暗自决定将石槽送回酆都城,然后藏着一分窃喜将玄青辞放在自己的床上。可当他看见在旁边咬着手指的沙重锦时,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该拿你如何是好?”

于是阎酆琅将沙重锦放在了床内侧,自己躺在沙重锦和玄青辞的中间,手里抓着玄青辞的尾巴。

就在此时,他手中的尾巴抽动了一下,动作快速又细微,惊得阎酆琅立马顿住,不可置信地摊开手掌,看着手中的赤色尾巴,耐心地等待它再次抖动。

然而就像阎酆琅想象的那样,玄青辞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无妨,你总会醒来的。”

他凑上前,轻轻吻在它的脑袋上,合眼休息。

被阎酆琅赶走的谢必安无心跟着范无救去收魂,出乎意料地在酆都城等着尉迟凌,然而等了数日都不见尉迟凌的出现。

曼殊几次三番想在尉迟凌经过的地方下手,却每每看见他笑着受刑的样子,下不去手。

“夫人还是想取我的性命吗?”尉迟凌惨白着脸,身上尽是被刀片割出来的伤口。

曼殊别过脸,抱着琴往回走,一边说道:“不,我不想你死了,生不如死比较适合你。”

尉迟凌低下头,继续受刑,神色中闪过一抹失望。

阎酆琅再次听见尉迟凌这名字,是从轩辕松的口中听到的。

“你想救他?”阎酆琅心情颇好地问他,青辞这些日子以来,伤口痊愈的情况不错,睡梦里还会轻蹭自己的胳膊。

轩辕松站在一边,与阎酆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阎酆琅给他一种压迫感,即便他此刻面露笑容。

“他与我很像……”

“这不是他能留于鬼门的理由。”

轩辕松并不意外阎酆琅的答案,又说:“阎君可愿意与我赌一赌?赌那尉迟凌自愿为阎君做牛做马。”

阎酆琅勾起嘴角,似乎早就知道答案,回应:“你拿什么和我赌?”

轩辕松眼珠子一转,仿佛回到了他年少的时候。

“我若赢了,阎君只需答应我给尉迟凌一条生路,我若输了……”

阎酆琅盯着他,轻笑一声:“你若输了也无妨,反正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的。”

然则,就在阎酆琅以为他要赢了的时候,尉迟凌竟然从莲花台跑了回来,对着阎王殿“扑通”一声就下跪了。

“尉迟凌求见阎君!”

轩辕松站在脸色极黑的阎酆琅身边,一字一句道:“你、输、了。”

第八十四章青辞醒来弃阎君

曼殊得知尉迟凌被阎酆琅赐予引渡人一职,抱着煙火琅琴的手猛烈颤抖,满眼气忿,恨不得冲到阎酆琅的面前询问缘由,可一想到阎酆琅除了重用尉迟凌外还授予那宋清英职位,便又觉得自己的话,他阎君上神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轩辕松自知对不住,觉得此事终究算作是他轩辕家丑事,便亲自前去忘川边寻她,苍云柏担心曼殊会把火气撒在轩辕松身上,于是跟了过去。

“子辈犯了错,还要你来认错?”曼殊瞥了他一眼。

轩辕松拱起手作揖道:“皇家之争向来残酷无比,那尉迟凌也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还请夫人原谅。”

“原谅?”曼殊拔高了声音,盯着他,“所以无论是沙华还是尉迟凌,都是你们皇家之争的垫脚石,对吗?哈哈哈……你们拿百姓的命当垫脚石,这皇帝的椅子,你可坐得安稳?”

轩辕松皱起眉头,没有回话,苍云柏偷偷捏紧了他的手,垂眉紧抿嘴唇。

曼殊看着轩辕松一副诚恳的模样,只觉可笑,可当她意识到轩辕松的身份时,又想,如今先皇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原谅,自己还有什么可揪着不放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摸着煙火琅琴,拨弄了一下琴弦,说:“罢了,如今这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尉迟大人,更没有少府夫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着话,她瞥到了离轩辕松相隔甚远的尉迟凌,此人就这么远远地望着自己。

轩辕松见曼殊不再有搭理人的意思,便告辞往回走。

尉迟凌看见轩辕松走来,期待地看向他,眼中闪烁着寻求结果的神色。

轩辕松有些疑惑,像尉迟凌这样身经百战的人,那颗心理应早就千穿百孔了,为何还会怀揣着愧疚跟来,难道曼殊的答案就这么重要么?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想要曼殊的原谅。”尉迟凌看穿了他,淡淡地说道。

“为何?”

“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也不想如此的。”尉迟凌垂下眼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每一次对他们下手的时候,这里……都很痛。”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继续说:“我每天晚上都无法真正地入眠,因为一到夜深人静之时,我的脑海里就全部都是他们怨恨、愤怒、不甘心,甚至要杀了我的眼神,还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叫……统统都像魔咒般折磨着我……我一刻都无法安睡,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睡下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有多少人都在夜里窥视我,他们想要我死,想要我的命……”

“你为何非要助他?”轩辕松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他还想再确认一次。

尉迟凌并没有拆穿他,反而自嘲地笑了两声:“我不是在助他,我是在助我……我助我接近他,我助我和他并肩立于朝堂,我助我能……我以为能常伴他左右……”

轩辕松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好了,不说这些了,阎君给我派了任务,如今我可是阎君的人。”尉迟凌说着,转身往黄泉走去,那里恰是鬼门的出口。

轩辕松看着尉迟凌的背影,不知为何像是看到了苍云柏,身旁的苍云柏握紧他的手。

“子鋈并非在救尉迟凌。”

轩辕松眯起眼睛笑了:“知我者,云柏也。”

阎酆琅一如既往地守着玄青辞,沙重锦被他托付给了掌柜,他本想将这孩子交由骊山圣母,可一想到从此以后她将踏入毫无烟火之气的天界,开始无休止的修炼后,又觉得无比可惜,于是封了她的妖气,交给了掌柜。

掌柜抱过孩子时,脸上那慈爱又兴奋的神情,触动了阎酆琅,他暗自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他撑着脑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玄青辞的尾巴,看这条细长光滑的尾巴在自己的手上缠绕、掉落,最后被他捏在手里,垂头亲吻了一下。

时过正午,他见玄青辞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起身去一楼用餐,看见掌柜胸前挂着沙重锦,手里拿着算盘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掌柜看见阎酆琅下楼,一时间竟没认出来,在旅店的两个月,阎酆琅不是身穿月白长衫就是锦白长袍,若非他衣物上的纹路不同,他都快以为阎酆琅连衣服都没得换了。

今日不同,他穿了一身黑底赤色花纹的长袍,腰间乃是黑底金丝锦文布,挂着一块血色琅玉,长长的黑色流苏在身侧晃来晃去。平日里束起的长发也披散在身后,仅一根黑色发带系住碎发,眉目间没了往日的柔和,颇带着一股戾气。

看得出来,阎酆琅今日的心情不错。

“客官,想点些什么?”

“桂花酒,掌中鸟,送到我房里。”

阎酆琅在店里兜了两圈,这旅店除了用餐和住店,还有一项雅事,便是在一楼中央台上放着一把长琴,只是适逢乱世,加上掌柜觉得奏琴会叨扰住店的旅客,于是就将这把长琴当做饰品放在店里。

他走到中央台,食指轻轻拂过琴弦,想起曼殊弹奏的那几个音节和指法,依葫芦画瓢地拨动了两下。这长琴自是同煙火琅琴无法披靡的,但俗琴有俗琴的妙处,琴声一出处处彰显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客官还会弹琴?”掌柜走过去,惊喜道。

阎酆琅摇了摇头,指着沙重锦说:“她娘会,我只是记起一些指法罢了。”

“对了客官,快要到惊蛰了,也不知道客官的蛇有没有醒,若是醒了,我便差人去捉条回来。先前客官告诉我的,我还记得呢。”掌柜客气说道。

阎酆琅一听,裂开嘴角笑了,回道:“如此甚好,有劳掌柜了。”

掌柜“诶”了一声回头去做事,阎酆琅寻思着上菜还有些时间,想起玄青辞头上那根被当做发髻的笔杆,便转身出门。

玄青辞在阎酆琅出门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盯着床沿边,半晌后挪动着身躯探识四周环境,附近还有一股属于阎酆琅的气味。窗台边放着一盆癞蛤蟆干,正诱发出一阵腥气,勾着他往那儿蠕动,抬起脑袋张嘴就吞,身上还有一种瘙痒感,来自于伤口。

吞完癞蛤蟆干后,玄青辞恢复了些许气力,他盯着盆里剩余的癞蛤蟆干,神情有些复杂,一想到墨卿命丧阎酆琅之手,心里就窜上来一股怒火,连包扎伤口的伤布都觉得碍眼。他往窗口爬了一会儿,看见窗外乃是一棵柏树,毫不犹豫地爬上枝丫,离开了旅店。

阎酆琅拿着一根金簪回来,正好碰上要送菜的小二。

小二发现阎酆琅浑身散发着喜悦,凑过去问道:“客官可是碰上什么喜事了?”

阎酆琅摸索着金簪,回道:“我的蛇快醒了。”

“这惊蛰还没到呢,客官恐怕还得等上几日。”小二不免说道。

阎酆琅嬉笑道:“一个寒冬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然而当阎酆琅踏进房间,发现床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脸色骤然阴沉,冷声问那小二:“我不过出去半个时辰,它怎么就不见了?”

小二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吓了一跳,深呼吸让自己稍加冷静后说:“客官在这住了少说两个月了,我们可曾做过错事?兴许客官的蛇已经醒了,只是跑了。”

一听到“跑了”二字,阎酆琅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扭头就走,小二在他身后“诶”了两声,大喊着:“客官!你的菜怎么办啊!”

阎酆琅哪里还有心思吃菜,展开术法追踪玄青辞的气息,却发现它竟然隐藏了气息,顿时心中更加郁结,唤出苍云柏,说:“你去柏树林找找,我在北隍城找。”

苍云柏没有动弹,阎酆琅瞪着他:“怎么,你还不动身?”

“那日青辞亲眼见阎君将墨卿打得魂飞魄散,断不可能再见阎君,既然如此又怎会回到柏树林?”

阎酆琅一愣,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半晌后突然笑道:“不会的,他定会回来,即便不回来,我也能找到他。”

苍云柏颇为吃惊,难得打趣道:“阎君何故如此自信?”

阎酆琅“哼”了一声:“普天之下,无论他是死是活,只要尚有一丝气息,我都能找到他。”

话是这么说了,奈何玄青辞铁了心一般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整整三日,阎酆琅没有半点玄青辞的消息,脾气越发暴躁。

谢必安原本就不敢招惹他,现在连汇报收魂情况都不敢了,躲在范无救身后,连珠炮似地说完逃命般地回到鬼门。

只有一个人还坦然自容地站在阎酆琅面前,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三日以来的见闻。

“阎君有心事。”

阎酆琅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瞥了一眼尉迟凌。

“阎君……近日来连日细雨,再过两日便是惊蛰。”

“你想说什么?”

尉迟凌见阎酆琅被他挑起了好奇,凑到他面前,低声说:“蛇类惊蛰过后便会进入一段特殊的时期,阎君可知道?”

阎酆琅一挑眉毛,他哪知道这些,不耐烦地继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尉迟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不再回话,趁着阎酆琅即将把怒火发作到自己身上的功夫,迅速消失,留下阎酆琅沉着脸,攥紧了拳头。

细雨果真如同尉迟凌所说的那样连下五日,惊蛰前后连绵不断,掌柜皱着眉头祈祷着细雨快停。

沙重锦的哭声传至旅店整个一楼,阎酆琅在二楼都能听见。他烦躁地下楼,瞪了一眼掌柜怀里的沙重锦,那沙重锦似是看见了阎酆琅阴沉沉的脸色,很不给面子地哭得更用力了,阎酆琅也更加烦躁了。

此时恰是二月初十酉时。

阎酆琅站在旅店门口,俨然成了一座石像,掌柜本想把人喊进店,可看见被阎酆琅吸引而来的旅客越来越多,便起了私心,决定让他在门口多站会儿。

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阎酆琅别在腰间的竹简隐隐发热,似在指明什么,他激动地把竹简掏出来,随后一头扎进了细雨之中。

第八十五章惊蛰一夜度春宵

玄青辞离开旅店后不久,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大抵是因为一直待在阎酆琅身边,被阎酆琅的结界所护佑,所以再次闻到这气味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以致于身陷危险都没有察觉。

二月份的北隍城,天黑得极快,不过酉时就已经步入黑夜。玄青辞七歪八拐地不知到了何处,幽深黑暗的巷子镶嵌着长满潮湿苔藓的石阶,蜿蜒曲折地向上蔓延,最远处矗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庭院。

他盯着那庭院,蓦地想起青潭宗,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调头往回走,一转身却看见两条青蛇横在面前。

这两条青蛇一左一右,竖着身子盯着他,那股熟悉的气味越加浓烈,随着雨点被泼洒在四周。

“噗丝丝~”

玄青辞直起身子发出警告,岂料这两条青蛇不依不饶地靠近他,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他心知不妥,铁了心地要从青蛇中间穿过去,哪知道这两条青蛇却拦住了他,尾巴狠狠地扫了过去。玄青辞侧身躲开,张嘴咬上其中一条青蛇,另一条青蛇趁机再次将尾巴甩了过去,玄青辞虽瞥见这动作,身体却来不及躲开,生生地挨下了这攻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攻击不痛不痒,没有丝毫疼痛,甚至说是一种轻抚,好似在逗弄他。

玄青辞万分羞愤,被甩了一身粘液仓皇逃离,身后的两条青蛇紧追不舍,他似乎还能听见她们调笑的声音。

这些年,他并非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况。第一次便是在柏树林,被一条白蛇沾染了一身粘液,潮湿之气充斥着鼻腔,陌生的欲望蠢蠢欲动,几乎要把他逼疯。可他什么都不会,看着那条白蛇在自己面前扭动身躯,只能惊慌失措地躲回自己的树洞,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硬是捱过了那几日,直至身上的灼热感彻底消失,他才从树洞里出来。

起初的那几年,玄青辞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告诉他,直到认识苍云柏,直到他从人界的话本上看见,才明白关于自己的一切,于是每年都会在进入休眠期前,拜托苍云柏给自己铸造一个树洞,即便是惊蛰后,也不会有任何同类打扰自己。

倘若苍云柏还在,那就是极好的,偏生他现在待在阎酆琅的身边。

玄青辞被这气味烧得心里越发急躁,逃离的速度愈发快速,被他苦苦压制的气息不断外泄。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条青蛇不知何时被自己甩掉后,毫不犹豫地闯进了一座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魏府。

他循着直觉往魏府的深处爬去,一种奇异的气息吸引着他,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蹊跷。

此时此刻的阎酆琅正站在魏府大门口不远处的柏树后,心口那颗心脏不停地狂跳,快要按奈不住。

可他并没有直接进入魏府,因为这府邸的上空正萦绕着一层黑气,一种不属于人界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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