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结局番外(1/2)
第26章 第 26 章
甄好一出屋子, 就发现裴淳蹲在外头, 探头探脑往屋子里看, 见着了她,还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转身想要跑走。
甄好急忙叫住了他:“等等。”
裴淳转过身来,讨好地冲着她笑了笑:“嫂嫂。”
“你蹲在我屋外,不是来找我的?”甄好疑惑地问他:“怎么忽然要跑?”
“哎……”裴淳挠了挠头, 看了她好几眼,又回头看了自己屋子一眼,讨好地问:“嫂嫂,我能不能进你的屋子里?”
这当然没什么不行的。
甄好原本想要出门, 见状也跟着他一块儿走了进去, 裴淳年纪小, 她对裴淳也多有关照, 让枝儿端来了茶水与点心,推到了裴淳的面前。
“你和你哥又闹什么别扭了?”
“哪能啊,嫂嫂,我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会和我哥闹别扭。”裴淳顿了顿,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我和我哥说了一些话……”
甄好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裴淳却是主动将前头的事给说了:“嫂嫂,我偷偷问你, 我不告诉我哥。你讨厌我哥, 是不是因为他太笨了?”
甄好动作顿了顿, 抬眼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讨厌他?”
“既然没有,你为何要把他赶出屋子?还有晚上,他看书的时候,你也是要把他赶到院子里,只给他点一盏灯,夜里头多凉啊,你要是不讨厌我哥,你怎么会赶他出门去?”裴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自然地接了下来:“我也知道,我哥这人读书虽然厉害,可别的不行。”
甄好心中觉得稀奇。
她只见过上辈子的裴淳,别提对他哥多崇拜了,见着裴慎时,满眼都是濡慕,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甄好也只从他的口中听到好话,从没见过裴淳说裴慎的坏话。
这会儿,裴淳摇头叹气:“我以前可见着不少人想要做我的嫂嫂呢,嫂嫂你也知道,我哥长得好看,论学问,也是书院里头最出众的,旁人就很轻易被他的表象给骗了,但是呀,我哥他太蠢了,不管别的姑娘如何示好,他全都发现不了。”
甄好从未听过这回事。
裴淳就一个一个给她数:“就说我们的邻居,有好多年岁合适的姑娘,她们想要做我嫂子的时候,就来讨好我,给我好吃的点心,还要我回去和我哥说。还有的时候,我哥走在路上,都会有姑娘投怀送抱呢。”
“投怀送抱?”
裴淳又“哎呀”一声,“嫂嫂,你也知道,我哥有个怪毛病,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有人投怀送抱,他躲还来不及呢,那人就一下摔到地上了。”
“……”
“可嫂嫂你就不一样了。”裴淳又趁机说好话:“我从未见过比嫂嫂更好的人,我哥也最是对嫂嫂你上心,你别看我哥嘴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可他对你的感情呀……”裴淳小大人似地拍了拍胸脯:“是真的!”
甄好忍俊不禁,又把糕点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油嘴滑舌。”
“我可没说错,我哥可是头一回给人送簪子。”裴淳神神秘秘地说:“嫂嫂,我偷偷和你说,我哥为了给你买簪子,可费了好大的力气,他这人最看重读书了,可这回为了攒银子,连读书都耽误了,这分明是把嫂嫂你看得比读书还要重要。”
“……”
“还有那簪子,也是我哥挑了又挑,好不容易挑中的。我哥这人可小气了,平日里连给我一点零花都是一文两文的给,可给嫂嫂你买首饰,却是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连我的私房钱都被他没收了。”
裴淳说得滔滔不绝,说到最后,又有些郁闷。
甄好却不为所动。
裴慎是什么心思,天底下都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人了。
裴慎要给她买首饰,只是因为前头她刚给了裴慎月钱,裴慎心中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拿,反过来还给她而已。
裴慎心里对她有什么感情,那也应该是愧疚,而不是什么爱情。
这件事情,她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
因而听裴淳滔滔不绝说完,她只是又给裴淳倒了一杯水,趁裴淳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你年纪不大,书也没读好,竟然还懂这么多?”
裴淳顿时得意了起来,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可不是嘛!”
甄好失笑。
裴家也不容易。
裴淳刚出生没多久,爹娘就双双掉入河中淹死,尸体在河中泡了好多天才被人捞上来,那个时候就连裴慎也没有多大,家中就只剩下了老祖母一人,可祖母身体不好,也是多亏了裴慎把弟弟拉扯大,裴淳从小懂事,跟在兄长后头学,小时候就想着要帮兄长,虽然年纪小,可也比同龄稚童成熟不少。
才不过八岁,就已经开始把情爱之事说得头头是道。
裴淳说得口干舌燥,他灌了一杯水,才总算是停了下来,又期待地朝着甄好看来:“那嫂嫂,你不生我哥的气了吧?”
甄好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问:“吃饱了没?”
“嫂嫂,你别糊弄我。”
“我没有生气。”甄好说:“我和你哥没出什么事,是你想多了。”
“真的?”
“真的。”
裴淳将信将疑。
可他嫂嫂这么好的人,又怎么会骗他呢?
“那我哥送你的簪子,你为什么没收下?”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等着问这个呢。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个太费银子了。”
“费银子?”
“你哥手上才多少东西,哪能全都给我?”甄好道:“他得为自己多考虑一些,我不缺首饰,给我也是浪费。”
“这哪是浪费呢!我哥送的,肯定和别的不一样。”
甄好想了想,对他说:“我不喜欢那个簪子。”
裴淳信了。
甄好的首饰那么多,每天戴的都不重样,十分贵重的也有,他哥给的的确不是最好的,或许当真是不合嫂嫂的心意,也说不定。
裴淳又高兴起来,告别了甄好,欢欢喜喜地往自己的屋子跑。
可等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裴慎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去了。
裴淳心中失望,只等着他哥回来,把这件事情说给他哥听。他小大人似地摇了摇头,叹着气想:这大人之间谈情说爱,可真是麻烦。
……
裴慎去了一趟书斋。
他去书斋的次数多了,因着以前还替书斋抄过一段时间的书的缘故,尽管他身上没了银子,书斋老板也点头愿意让他赊账,等下回来再还上。
裴慎出了书斋的门,心中知道,这应该是看在甄家的面上。
要是他还是原来的穷书生,不是当地富豪甄家的女婿,书斋老板向来吝啬,哪怕是抄过再多的书,也不可能会让他赊账。
非但是书斋老板。
他抱着刚买的书,一路走在路上,旁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也会刻意多停留一会儿。
裴慎对这些最是敏感,甚至也可以轻易地察觉出来,谁看着他最久,谁的目光最是惊讶,谁又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些都是因为他是甄家女婿的缘故。
甄家在当地十分出名,大婚那日,他骑着马从家中的破落宅院到甄家,一路两旁有无数人在看,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他入赘了甄家。也是从那日起,不少人都认得了他,对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他原先是穷书生时,没有人搭理,成了甄家的女婿之后,倒是有不少人主动来巴结。
这些不同,都是甄家带给他,都是甄姑娘带给他的。
裴慎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么清醒。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报答甄姑娘,可甄姑娘不应,大概是因为他如今什么也不是。
没了甄家姑爷的身份,他就是个穷书生,只有个秀才的名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功名,没当上大官,更没有什么一人之下。
这样的他,能让甄姑娘喜欢上,已经是稀奇,又伤害甄姑娘在先,哪里能让甄姑娘相信他能做点什么呢?
他想要让甄姑娘重新相信他,也不辜负让甄姑娘的信任,必须得做出点名堂来。不是小打小闹,买一个簪子的名堂。
就如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爬的更高,站的更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唯有这样,甄姑娘才会相信他,他有能力报答甄姑娘,补偿甄姑娘。到时候,甄姑娘应该也不会拒绝他的报恩了吧?
大雨倾盆而下,路上行人匆忙躲避,藏进了旁边屋檐下。
裴慎抹了一把脸,将书小心藏入怀中,朝着甄家的方向跑去。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长睫挂着水珠,雨雾迷蒙,裴慎眼前模糊不清,可他脑袋里的想法,和他的眼神,却从未如此坚毅过。
他想要为之奋斗的,开始多了一件事。
正文 第27章 第 27 章
裴慎进门的时候, 浑身都已经湿透, 门房见着了, 便先咋咋呼呼惊讶出声,而后又忙不迭去喊人。
等裴慎进院子时,底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与替换的衣裳,甄好也闻声出来,见着他也一脸惊讶。
枝儿也慌张地道:“姑爷出门没带伞, 也不找个地方躲躲雨,这雨来的突然,等晴了再回来就是,也不会淋成这样。”
裴慎垂着眼眸, 没吭声, 倒先将怀里的那两本书拿了出来。他一路保护的好, 甄好将书接过来的时候, 纸页干燥,还带着裴慎的体温。
“先去洗洗吧。”甄好道:“枝儿,去厨房问问,姜汤做好了没有?”
枝儿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裴慎也被一群丫鬟围着,他动作躲闪,生怕会与别人接触,甄好见状, 连忙将那些丫鬟赶到一边去, 自己将替换的衣服接了过来, 给裴慎放到门外。
“等你洗好了,再喊我一声。”甄好叮嘱:“记得出来以后把姜汤喝了,省得被刚才那场雨淋出病来,我就在屋子里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屏风那边,裴慎也闷闷道:“甄姑娘也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甄好这才出去了。
裴慎的动作很快,他出来的时候,厨房那边也正好把姜汤送了过来,甄好盯着他喝了,才赶着他去睡觉。地上凉,她也不敢再让裴慎睡到地上,那边裴淳也忙不迭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铺,让他哥躺上去,生怕他哥会把病气传给嫂嫂。
好一通忙活之后,屋子里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裴慎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白。
裴淳趴在床边上,还高高兴兴地对他说:“我问过嫂嫂了,原来她是不喜欢你买的簪子的样式,哥,你下回买个更好看点的,嫂嫂就愿意收了。”
裴慎心想:甄姑娘哪里是介意这个?
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把我的书拿来。”
裴淳听话的转身跑走,将他刚买来的书拿了过来。见裴慎当即翻开要看,他挠了挠脑袋,问:“哥,嫂嫂刚才说了,要你好生歇着。”
“你别告诉她。”
“可……”
“不过是淋场雨而已,甄姑娘就算了,你也跟着大惊小怪?”
裴淳想了想,又趴回到了他身边。
裴慎屈起膝盖,顶了顶他的腿:“去,把论语拿来。”
裴淳“哦”了一声,又乖乖下床把论语拿了过来。
他读了没一会儿,又忍住道:“哥,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用功了?”
“我要去考功名。”裴慎镇定地翻过一页:“还要考状元。”
“考功名!?可你都……你都和嫂嫂已经成婚了,还要考功名?!”裴淳偷偷地道:“我还以为你平日里用功,只是为了读书,可你要去考功名,这件事情嫂嫂知道吗?”
“甄姑娘已经答应了。”
“那甄老爷呢?”
裴慎顿了顿,说:“我会想办法让甄老爷答应的。”
裴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这好好的,你怎么又想要考功名了……甄老爷肯定不会答应的,甄家的生意就只有你来做,要是你去考功名了,还要做状元,那就要留在京城,那甄家……还有我嫂嫂,我嫂嫂怎么办呀?也跟你去京城吗?”
裴慎犹豫了片刻,老实地说了:“可是我也想过,要是不考功名,我欠甄姑娘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都和嫂嫂成婚了,还分什么还不还的呀。”裴淳面上还惊讶着:“嫂嫂对你好,也答应了你,可你要是去京城,你就得和嫂嫂分开了,嫂嫂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生气的,嫂嫂跟着你去京城了,日子哪有在这儿过得舒坦。哥,你要考虑清楚。”
他当然考虑清楚了。
要是留在这儿,留在甄家,他做的再好,也还只是个商人,哪里有做官的厉害?哪怕甄家已经是在当地知名的富商,遇到了知府老爷,也还是只有弯腰讨好的份。他原本就想要考功名,此事甄姑娘也答应了,可目标却是头一回这么坚定。
就像是甄姑娘说的,考上功名,当上了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不会有人敢欺负。那种地位带来的,哪里是一个小小富商能比拟的。
他帮甄家管理生意,这些日子以来,自然也了解透了身份不高带来的麻烦。
裴慎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我已经想好了。”
“那……那……”裴淳也只好拿起了书,一本正经地说:“哥,你不要考,我来考,等我以后考状元,当大官,我肯定会对你们好的,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你呢,就和嫂嫂安心待在这儿,我会保护你们的。”
裴慎失笑:“你记着就好。”
“我当然会记得!”
……
甄好只觉得,最近的裴慎忽然变得用功了起来。
从前他就已经很用功了,白日在铺子里帮忙,晚上一回到家就开始看书,往往看到夜深,现在就不同了,连白日在铺子里忙活时,都要见缝插针地拿起书本看,他看得入神,偶尔甄好喊他,他也不一定能回过神来。
他这么用功,甄好当然高兴,可心中也奇怪,裴慎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的读书劲头十足,连甄父也发觉了,把他叫了过去。
“我听铺子里的管事说,你这些日子又准备开始考功名了?”甄父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道:“我可不管阿好对你说了什么,你先前答应我的,你可别忘了,我这边,可是不答应的。”
裴慎很是冷静。
“如今情况变了。”他说:“那时甄老爷您来找我时,您得了重病,这才急忙将甄姑娘托付给我,可如今您的身体好了,甄家有您在,也不会出事,甄姑娘也有您护着,和从前不同了。”
“噢,我身体好了,你就改主意了?”甄父重重将杯盏放下,茶水溅了出来:“你这叫过河拆桥!”
“您听我说。”
“你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甄父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管你说什么,这考功名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裴慎说:“我知道,老爷您先前来找我,是迫不得已,那个时候情况危急,也不能随便给甄姑娘找一个人家,就算甄姑娘嫁出去了,没人撑腰,往后说不定也会受苦。只有上门女婿,您才好拿捏,若是换做现在,您是万万不会看上我的。”
“你知道就好。”
“可您身体好了,甄家缺的就不是一个上门女婿了。”裴慎冷静地道:“甄家缺的,是一个能与甄家门当户对,能护着甄姑娘,也能给甄家带来助力的人。”
甄父眸光微动,颔首对他道:“你再接着说。”
“您只有甄姑娘一个女儿,哪怕是甄姑娘与我和离,她也不能再如先前那样嫁得好,甄家行商,身份本就不高,和离再嫁的姑娘,想要再嫁的高,往差了说,或许是无法做正室的。”
“胡说八道!”甄父怒道:“阿好就算离了你,也会给别人做妾!”
裴慎道:“甄姑娘是好人,我只是给您距离了最坏的可能。”
甄父斜了他一眼,这才道:“接着说。”
“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得反过来求你了?”
“您言重了。”裴慎不卑不吭地道:“我只是给您举一个例子。甄家有您在,也不怕生意没人照料,您身体好了,还能再忙活很多年,可能考功名的,也就只有我。”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自信?”
裴慎微微笑道:“甄姑娘也相信我。”
甄父沉默。
他心中清楚,若是他身体没有坏,他也会想要让阿好嫁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人,这做商户女,哪有做官太太威风?哪怕是甄家有再多的银子,可旁人还是瞧不起。
裴慎的才能,他也是知道的,原先就是书院里最出色的人,说不定还真能考出个名堂来。
要是裴慎能考出个状元,他的阿好以后就是状元夫人,再以后,说不定连他见了阿好都要行礼呢。他的身体好了,甄家缺的已经不是一个能保住甄家的人,而是能让甄家变得更好的人。
他没后悔过吗?他当然后悔过。
要是早让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而不是得了重病,说什么他也不会急急忙忙给阿好找一个上门女婿,而是给阿好好好挑。
可现在想挑,也挑不了了。
甄父有些心动了。
可他先前还放了狠话,这时候还有些下不了台。
他又冷哼了一声:“我记得前不久,你们还吵着要和离呢。”
裴慎又道:“就算是和离了,我的身份不同了,那甄姑娘能选的也更多了。我答应老爷您的,这辈子都不会忘,哪怕是与甄姑娘和离了,我也会护着甄姑娘,谁敢欺负甄姑娘,我也会替甄姑娘出头,不会让老爷您失望的。”
甄父颔首,又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强让你试试……明年秋闱,你要是考不中功名,就乖乖回来接手甄家的生意,好好对阿好,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裴慎长舒一口气,欣喜地应了下来。
正文 第28章 第 28 章
等甄好从甄老爷那儿听说她同意裴慎考功名的时候, 也是吃了一惊。
她顾不上别的, 连忙追问:“爹先前不会还说, 不会让裴慎去考功名,怎么先前又答应了?”
“还不是裴慎那小子亲自跑过来和我说了。”甄父哼了一声,面上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他求着我,要我给他一个机会,说得一板一眼的, 我听着还有些道理,就勉强答应他了。”
“那裴慎和爹说了什么?”
见糊弄不过去,甄父才不情不愿地说了:“裴慎和我说,说是咱们甄家不缺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我一想, 是啊, 这要会做生意, 你爹我也可以,现在已经用不着他了。他还说,要是他考中了功名,就能带着咱们甄家更上一层。以前是爹身体不好,必须给你找个好用的人,才找来了裴慎,现在爹身体好了,裴慎哪里配得上你啊。”
甄父说起来, 还有些唏嘘:“早知道阿好这么聪明, 连爹被人下毒了都能发现, 我就不那么着急,说不定,现在已经给你找到了更好的人家了。”
甄好提醒:“爹,可是裴慎要考功名,那就得上京城,京城离这儿可远着呢,等他考过了秋闱,再考过了春闱,等做了官,那也是要留在京城的。”
上辈子,裴慎也是去考功名,可甄家已经没有人了,甄好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跟着他一起去京城。
可这辈子……
甄好定了定神,张口要再提和离的事情,可甄好话还没说出来,甄父就先道:“我想过了,你和裴慎一块儿上京城去。”
甄好一噎,剩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
“爹!”甄好加重了音:“那是京城!”
“我当然知道是京城,可你和裴慎是夫妻,你让裴慎一个人上京赶考不成?”甄父说:“那虽然是京城,可咱们不缺银子,你到了那儿,先买处院子,再买几个人,也不用你亲自伺候裴慎,到时候,你在京城过得舒舒服服的,等裴慎考中了,肯定也是要跟他一块儿留在京城,到时候,你就成了状元夫人了!”
甄好可不想做什么状元夫人。
这状元夫人,她早就做过一回了,非但是状元夫人,后来称呼变了又变,最后还成了首辅夫人。
“爹,我要是走了,那咱们家的生意该怎么办?”
“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动动,这生意上的事情,你别担心了。”
“爹,可是……”
甄父斜了她一眼,这才说:“我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和我说和离的事情?”
“爹?”甄好惊喜。
“爹问你,裴慎既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好端端的,你就跟我说一声你不喜欢他了,到现在都没放弃和离的念头,是不是当真这么想?”
甄好连忙点头:“是真的,爹,我是真的想和离,我考虑的很清楚了。”
甄父沉默良久,才开口:“这和离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甄好闻言一喜,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
“但是。”甄父话锋一转,又道:“你要是想和离,必须等裴慎考上功名之后。”
甄好一下子愣住:“爹,为什么?”
“傻阿好啊,你现在和离,能捞得着什么?”甄父无奈道:“爹给你好好说说,你看啊,你要是等裴慎考上功名以后再和离,你的身份就已经变了,爹就给你了一个商家的出身,你以后再找,哪里能找什么好人家,可做了状元夫人,还有裴慎给你做后盾,这名头就不一样了,你到了京城,见到了更多的人,不做裴夫人,也能再找个有功名的人!”
甄好:“……”
甄好可没想过这种事情。
她求了一辈子的情爱,早就累了,这辈子能重来,与裴慎和离后,也只想好好把甄家的生意发扬光大,除此之外,也只想过要收养一两个孩子,却从未想过来个第二春。
可照她爹说的,倒是把她后来的路都给安排好了。
只是她爹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好像上辈子的裴慎也是经常这样说。从到了京城起,考上功名以后,裴慎见劝她和离不成,就又劝她改嫁,还说就算改嫁了,也会替她撑腰,还说要是她愿意,就能替她找个好人家。
可她哪里答应,照旧是纠缠了裴慎大半辈子,还是到老了以后,他才渐渐不提这事了。
“爹,这话是不是裴慎和你说的?”甄好差点被气笑了。
甄父道:“我觉得裴慎说的也有些道理。”
“那照您的意思,等裴慎考中了功名,我要是再提出和离,您就答应了?”
“对!”
甄好放下了心。
“爹,您可千万要记得您说的,要是到时候反悔了,那我可就不理你了。”
“爹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甄好松了一口气。
她心中道:这和离了,再找不找别的人,那也是她说了算,大不了她拉裴慎配合着瞒过她爹,难道裴慎还敢不答应?
她都是一个老太太了,哪能再去找个年轻人开始第二春啊!
甄好心里有了打算,回去以后,见裴慎坐在院子石桌前读书,也高兴的不行,见桌上空荡荡的,又使唤枝儿去给他端来茶水和点心。
甄好还关切道:“外头天冷,不如到屋子里看吧。”
裴慎翻过一页:“甄姑娘不必担心我,我心中有数,我在屋里头,反倒是打扰了甄姑娘。”
再看隔壁屋子,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淳又锁门了。
甄好想了想,又去院子里找了间空屋子,收拾出来,打算给他做书房。她使唤下人将屋子收拾干净,又特地去甄老爷的书房里翻了翻,从书架上抽出不少有用的书,全都装进了裴慎的书房里。
如今甄好看着裴慎,仿佛就跟着在看希望一样,等裴慎一考上功名,她就能和离,她甚至比裴慎自己都还要盼着他能考上了。
好不容易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枝儿又来问她,说是该做新衣裳了。
“老爷特地让铺子送来了一些时兴的料子,说是天气凉了,该做些厚衣服了。”枝儿道:“小姐,要不要将姑爷叫来?”
“他在看书,别打扰他,你去把裴淳叫来就是。”
枝儿得了令出门,没一会儿,隔壁紧锁的屋门打开,裴淳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嫂嫂,你又要给我做新衣裳?”裴淳眼睛亮晶晶的,抓着衣角,还有些扭捏:“这多不好意思啊,你已经给我做了够多的衣裳了,多费银子啊。”
话是这么说,可丫鬟们给他量尺寸的时候,裴淳可是半点也不迟疑,美滋滋地抬起手,还主动转了个圈,让丫鬟们量得更方便一些。
甄好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等他的尺寸量好了,又吩咐丫鬟,多给他做些衣裳,每种都多来几套。裴淳只有旧衣,还都是他哥从前穿过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夹棉袄子里的棉花都干瘪瘪的,甄好看不过眼,索性就给全换了。
裴淳眼睛亮晶晶地站在一旁听着,等甄好说完了,又眼巴巴地问:“那我哥的呢?”
“都有。”
这兄弟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穷酸,裴慎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淳果然高兴,他可没甄好那么多顾忌,当即便冲出了屋子,强硬地把裴慎拉进了屋子里,生怕晚了一步,还会给人添麻烦。
等听罢原因,裴慎当即浑身一僵,连忙甩开了弟弟的手,慌慌张张地道:“不用……不用给我做了。”
“姑爷,这等天气一凉,这夏天的衣裳可就穿不了了,您总不能再穿旧衣裳。”
丫鬟拿着皮尺上前一步,正要有动作,裴慎却避了开来,反应激烈,一步几乎跳到了门边上。
甄好动作顿了顿。
裴慎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他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用……不用给我做衣裳,我去成衣铺子里买就是了。”
丫鬟不解:“这成衣铺子里买的,哪里有自己做的合身?姑爷您不知道,那成衣铺里的衣裳料子,可没有咱们的好,再说了,不合身的衣裳穿着,得有多不舒服啊。”
裴慎脸色更白了白:“那先前的……”
“先前是来不及,只能急急忙忙给您从成衣铺买了些,后来倒是疏忽了。”枝儿也说:“姑爷您不提,奴婢都忘了,不如再做几身薄的,剩下这些日子也能穿。姑爷每日都要出门,这要是穿的不好,反倒是还要让人笑话。”
裴慎已经一步后退迈出了门槛。
甄好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丫鬟拿着尺子再上前一步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连扶着门框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甄好想起了他的怪毛病。
丫鬟还要再有动作时,她出声把人叫住:“等等,放下。”
丫鬟不明所以,还是拿着尺子退了回来。
裴慎长舒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再靠近,扶着门框,还是一副要转身逃走的模样。
甄好道:“你们出去,我来给他量。”
裴慎一口气才刚松下,猛然听见这话,一口气又提上来,险些差点把自己呛住。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那些丫鬟就已经退了出去,裴慎连忙避开,裴淳出门时,嫌他挡路,把他往屋子里推了推,裴慎心不在焉,竟是当真被他推动,他踉跄一步,方才迈出去的一只脚也进了屋。然后又听咣当一声,门一关,屋子里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裴慎:“……”
他看了一眼甄好,背后已经出现了冷汗。
正文 第29章 第 29 章
甄好也不是头一回给裴慎量尺寸了。
她上辈子给裴慎做过不少衣裳, 裴慎也都穿了, 不但穿了, 还要穿出门去炫耀,连她与其他夫人见面时,都要被夸一句心灵手巧。
可这重来一回,她刚拿起尺子,抬眼见裴慎脸色苍白, 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整个人恨不得贴到墙上,战战兢兢的,仿佛她拿的是什么夺命利器一般, 甄好只觉得好笑。
“你还站在那做什么?”甄好叫他:“早点把尺寸量了, 才好做衣裳。”
“不必……不必麻烦甄姑娘。”裴慎紧张地道, 他上前两步, 伸手想要接过尺子,可手刚抬起来,又有些犹豫地收了回去。“麻烦甄姑娘,把尺子放到桌上,我自己去来量。”
甄好稀奇:“难道你还会做衣裳不成?”
裴慎:“……”
他还真不会。
先前家中有祖母在,他不爱与旁人接触,可裴淳和祖母却是愿意的,祖母手巧, 他和裴淳的衣服都是祖母做的, 破了个洞, 也是祖母补。
可他从没让其他人量过尺寸。
一想到其他人要拿着尺子在他全身上下比划,动作之间,还会碰到自己,隔着薄薄一层衣物能感受到其他人的体温,裴慎便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开始颤栗起来。
裴慎犹豫:“可……”
“我知道,你有那个怪毛病。”甄好说:“你放心,我会尽量动作快些,不会碰到你的。屋子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也没有别的人看到,你别怕。”
裴慎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脚走了过来。
甄好道:“把外衣脱了。”
裴慎动作慢吞吞地脱了外衣,他将衣裳放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忐忑地回头看了甄好一眼,有些可怜兮兮的,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准备。
甄好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快些。”
裴慎这才回过了头。
许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缘故,屋子里安静的很。门窗关了,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他脱了外衣,也没有觉得冷,甚至在这个秋天即将到来的天气里,紧攥着的手心粘腻,满手是汗。
裴慎动了动耳朵,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当是甄姑娘拿起了尺子。
裴慎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在意,他也开始分心想别的事情。他先想了一遍枝儿说的话,他平日里见到的其他老板,个个穿得也都是贴身舒适的衣裳,料子也比他身上从成衣铺买来的后许多,只是他不在意这些,也不知道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是否有什么异样。
然后他又想起方才刚读过的书,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开始默背起来,试图不让自己太过在意。
可量尺寸是这么亲密的事情,哪怕甄好保证了不会碰到他,动作之间,难免也有些接触。
先是尺子贴了上来,裴慎脑子里的想法一顿,刚要准备继续背下去,紧接着,他便感觉到甄好的手指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衣裳,他仿佛能感觉到甄姑娘的手指柔软滚烫,指尖拂过的地方,让他控制不住地绷紧了自己的肩膀。
裴慎脑子一空,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正在背的文章内容是什么。
感觉手指下的人陡然变得僵硬,甚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甄好心中有数,动作也加快了不少。她给裴慎做过不少衣服,裴慎只愿意让她一个人近身,每回都是她亲自给裴慎量尺寸,这种事情已经十分熟练了。
怕裴慎紧张,她也张口说点其他的话来分走裴慎注意力:“铺子里送来了不少料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等会儿量完了,你自己去挑挑,要是觉得不够,再去铺子里拿就是,你平日就在铺子里,也知道里头有什么。”
裴慎脑子空白,连反应也变得迟钝,她说完后过了半晌,他才愣愣地应道:“不、不麻烦甄姑娘,随便做做就好。”
“你要出门做生意,哪里能随便做做,不但要穿得好,还得穿得好看,旁的不说,第一眼就不能让人看低了。”甄好:“转过来。”
裴慎反应慢了一些,回过神来又飞快地转过了身。
等转过了身,他才知道不好。
因着量尺寸的缘故,两人贴得极近,他从未这么近的看过甄姑娘,几乎是一低头,他就能碰到甄姑娘。裴慎垂眸,连甄好的根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楚,他的呼吸错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仰头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前恍惚还出现了一些别的画面。
灯笼里的橙黄烛火,轻飘飘拂过的绮红纱幔,混合着特殊香料的刺鼻酒香,柔媚的笑闹声,还有许多重叠在一块儿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就不会闻到那些旖旎的胭脂香料味。
感受到手指下的人颤抖的更加厉害,甄好疑惑地叫了他一声:“裴慎?”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呼吸,钻入鼻中的却不是他以为的浓重胭脂味,而是令人舒适的轻淡花香,不浓也不重,既不刺鼻也不会令人反呕。
他一愣,紧接着又飞快反应过来,这是甄姑娘的身上的味道。裴慎脸上染上几分薄红,分不清是不是方才憋气造成的,他慌张地后退了几步,与甄好拉开了距离。
甄好拿着尺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吓到甄姑娘了……”裴慎不堪地侧过了脸:“不如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顿了顿,又想起自己不会这个,连忙又道:“还是去成衣铺买吧。”
甄好摇了摇头。
她早知道裴慎不能碰别人,也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裴慎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
只是她上辈子给裴慎做衣服,也是多年以后,这时候的她还没学会针线,也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裴慎这毛病竟然这么厉害。
想她上辈子,好不容易学会了针线,兴致冲冲地要去给裴慎做衣服,裴慎虽然有些不自在,可也是顺顺利利的。
她上辈子连裴慎有这么怪毛病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他这怪毛病是什么时候好的了。
甄好又拿起尺子,说:“你忍一忍,我动作再快些。”
“……”
见她坚持,裴慎只好又走了回去。
他方才出了一回丑,这回便握紧了拳头,强忍着自己的抵触,生怕再在甄好面前露出什么异样。
甄好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回多做一些,省得入了冬还要再量一回。你怕人,以后也不用让别人经手了,还是都由我来吧。”
“这太麻烦甄姑娘了。”
“小事一桩,要是换了别人,恐怕你还要更不习惯。把手抬起来。”
裴慎听话地抬起了手,仰头看着屋顶,道:“那以后也按着这个尺寸……”
“那可不一样,你现在还有些瘦,等过些日子,要是长胖了,这贴身的衣服也变得不合身了,也得重新做。”甄好说:“你或许看不出来,可其他人的眼睛都厉害,你身上有一点不对,他们都能看得清楚。再说,这不合身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裴慎喏喏应下。
他心中暗暗想:那他还得努力让自己保持现在的样子,不能变胖。
甄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飞快,很快便帮他量好了尺寸。
等她放下尺子时,裴慎也长舒一口气,连忙将外衣穿回去,走开好几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要说方才是努力忍耐自己的不适,如今距离拉开之后,他回过神来,回想起自己方才与甄姑娘贴得那么近,不禁连耳朵也变得红了起来。
裴慎又道谢了一回:“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甄好又捧来了先前送来的几块料子:“你再来挑挑,这些料子里,你有没有合心意的。”
裴慎胡乱选了几个花色,等甄好点头以后,才忙不迭地打开门逃了出去。
裴淳就趴在外头等着呢。
一见他哥出来,他便立刻冲着他哥挤眉弄眼,“哥,是嫂嫂亲自给你量的啊……”
“……”
裴慎握拳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见裴淳表情更加奇怪,这才伸手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
“阴阳怪气。”
裴淳顿时不高兴。
什么阴阳怪气?
瞧他哥耳根子都红了,要是换了别人,他哥哪里会害羞成这个样子?他哥的怪毛病,他也不是不知道,旁人都不能近身,但嫂嫂就可以!
方才两人这屋门关着,还不知道在里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裴淳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趁他发火前,又连忙跑进了隔壁屋子,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正文 第30章 第 30 章
底下人的动作很快, 在天气彻底凉下来之前, 新做好的衣裳就送过来了。
裴淳最是高兴, 一收到新衣裳,就先去换上,然后美滋滋地跑到甄好面前来转圈圈:“嫂子,你看看我,你看我好不好看?”
甄好笑着应下。
自从到了甄家以后, 裴淳就不是原来的黑猴子了,他被他哥整日关在屋子里读书,也不怎么出门,不但白了许多, 也被甄好养的脸色红润, 胖了不少, 要说好看, 还真是好看了许多。
裴淳臭美地照了照镜子,又兴冲冲地跑了回去,也催着他哥换了一身衣裳。裴淳留了心眼,在裴慎的那些新衣服里,特地挑了一件与自己身上颜色差不多的,等裴慎换好了,才又拉着裴慎去了隔壁。
“嫂嫂,你再看看, 我哥好不好看?”
甄好自然也应下。
裴慎拉了拉袖口, 还有些不好意思。
穿上了新衣裳, 他才觉得和原来成衣铺买的衣裳的不同来。成衣铺的衣裳对他来说虽然好,可和身上的相比,料子也差了许多,他在绸缎铺帮忙,也会认料子了,一摸就知道价格差了不少。还有这量了尺寸做出来的衣裳,果然合身许多。
他身量长,手长脚长,从成衣铺里买来的衣裳,对他来说袖口还短了一小截,如今却正正好好合身,穿着也舒服的不得了。
料子是好料子,给甄家做衣裳的也是熟手,要真算起来,光这一身衣裳就得费不少银子,更别说甄姑娘准备的还齐全,方才送来的那些,哪怕是日日换也能有十几日不重样,将他们兄弟俩的衣柜塞得满当当的,还件件崭新,当即让两兄弟飘乎乎的如踩云端。
裴慎除了道谢,也说不出别的话。
甄好摆手:“只要你好好考功名,我就满意了。”
裴慎又郑重应下。
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等再出了屋子,他又拿起书在看。
因着甄父也同意裴慎考功名的缘故,他也不用时时去铺子里,甄父也不催着他出门,反倒是甄好,往铺子里跑得更勤快了。
她跟在裴慎后面学了很久,铺子里的事情,已经能顺利上手了。在裴慎减少去铺子里的时间之后,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事也经常去找她商量。
等甄父再去绸缎铺里,看见甄好翻着账本忙上忙下,还有些惊讶:“阿好,你怎么在这儿?”
甄好抽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核对着账目,随口道:“爹,不是你答应我了,让我来铺子里帮忙吗?”
“可……可我是让你帮裴慎呢,裴慎都不在这儿,你待在铺子里干什么呢?”甄父一时没回过神来:“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裴慎忙着用功,让你觉得无聊了?这样,你带着枝儿出门逛街去,买些漂亮首饰,爹给你掏银子。”
“爹,我忙着呢。”甄好头也不抬地道:“您要是没事,就在旁边等我会儿,等我忙完了再来找您。”
甄父:“……”
甄父瞪圆了眼睛,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可甄好哪里顾得上他。见女儿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看,说话间,对几个伙计吩咐的事情也是井井有条,话里话外就是一副铺子当家的样子,甄父看多了,心中也觉得纳罕。
他偷偷把绸缎铺管事叫了过来:“阿好她这段日子,一直都在这儿帮忙?”
“是啊,老爷还不知道呢?”绸缎铺的管事说起来还高兴:“小姐聪明的很,最近些日子,有小姐在,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甄父稀奇:“阿好竟然会做生意?”
“瞧老爷您说的,先前老爷您带着小姐过来时,不是也夸过小姐吗?”
甄父心中想:那不是因为是阿好,他才多夸了几句?
上回他见到的,阿好的确做的不错,可那也是因为他这个爹生的好,再说,这跟在后头帮忙,和亲自管一个铺子,可是两回事,他还以为阿好是过来给裴慎帮忙,这帮着帮着,怎么自己上手了?
上手不说,还做的不错!
甄父放开管事,他站在一旁,看着甄好忙活,不看不得了,一看当真吓了一跳。
别说管事了,就连铺子里的伙计都对甄好言听计从的,甄好下了命令,他们就立刻去办,半点犹豫也没有。甄父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以他的眼光来看,甄好那些指令也的确挑不出一点错。
好不容易等忙完了这阵,甄好才喝了一口茶,总算是注意到了旁边的甄父。
她合上账本:“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爹不是来找你的。”甄父呐呐道:“这不是裴慎去用功了,我担心铺子里管不过来,打算来帮忙了……”
谁知道到了这儿,就发现女儿把他的活计给抢走了。
甄父忍不住问:“你在绸缎铺里帮忙多久了?”
“先前爹你答应裴慎去考功名,我就把事情给接过来了。”甄好说:“之前我跟在裴慎后面学,学了不少,裴慎也说我学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里,也没做错过。”
管事也在一旁应和:“是啊,老爷,小姐的确厉害,没了姑爷,做事也滴水不漏,挑不出错。”
“那裴慎呢?”甄父不死心地道:“裴慎就没有再过来过?”
“咱们家也不止这一个铺子。”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才没学多久,自然知道分寸,只把这一个铺子接了过来,其他铺子,还是由裴慎在管,现在还不着急,等我把绸缎铺管好了,再慢慢接过来。”
甄父:“……”
甄父纳闷:“不是,阿好,你管这些铺子做什么?”
“爹,我之前不是和您说了,要学做生意,这不就过来学了。”
她的确是说过,可甄父还以为她是一时兴起,谁知道一学,学到连绸缎铺都接过去了?
绸缎铺是甄家生意中的大头之一,利润高,生意也大,管好不容易,就算是做了好几年生意的人,也没法很快让生意变好。虽说也有这段时间本就生意好的缘故,可能稳住,就很不容易了。
甄父心中纳闷的不行,一方面又忍不住为女儿的厉害而感到得意。
他的嘴角翘了翘,又强忍住按了下来,说:“先前辛苦你了,以后还是爹自己来,不用你帮忙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好打断:“爹,您该不会连我的铺子也要抢吧?”
甄父一噎,问:“什么叫你的铺子?”
“您要是手痒,咱们家多的是铺子,可以让您玩,我和裴慎说好了,绸缎铺交给我一人打理,爹你也不能插手,我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来,哪里能让裴慎放心把铺子交给我?”
“可……”
甄好又打断了他的话:“您要是还不放心,干脆就把这铺子送我做嫁妆。对了,爹,先前我和裴慎成婚的时候,您也没给我什么吧?我看这铺子就不错。”
甄父慢了半拍,沉默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什么嫁妆,你这分明是怕我插手。你长大了,竟然还会设计我了?”
心思被拆穿,甄好对他笑了笑:“那爹该不会还要反对我吧?”
“你要拿别的铺子玩,也不是不可以,可绸缎铺毕竟是咱们家重要的铺子……”甄父面露犹豫。
甄好幽幽叹息一声:“爹原来这么不相信我。”
甄父又一噎。
旁边的管事也附和:“老爷您先前没来铺子里,兴许是没见到,可小姐当真把铺子管得很好,您就信小姐一回吧。”他凑到甄父耳边,小声道:“小姐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若是出了错,肯定会找您来帮忙的。到时候您反悔,可还来得及。”
甄父面色微松,又看了甄好一眼,对上女儿带着点祈求的目光,一下子又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想:罢了,不就是个铺子吗?
再大的铺子,能有阿好高兴重要吗?
他们家缺这一个铺子吗?不缺啊!
甄父浑然忘记自己方才说绸缎铺有多重要的话,当即一口应了下来,果然得了女儿一连串感激的话,甄好和管事一左一右说着好话捧着他,把他捧得飘飘然,扬起的嘴角再也没弯下去。
等甄父高高兴兴地坐着轿子原路回了甄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先前是去做什么的?
去管铺子里的生意啊!
生意呢?
被女儿抢走啦!
甄父一顿,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沉默半晌,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回。
他哪里还记得先前严厉拒绝甄好接管甄家生意的话,这有了一回,自然还有第二回,第三回。
甄好和裴慎说好了,借着裴慎考功名这个借口,她慢慢把甄家的生意接过来,等她爹反应过来,木已成舟,看到了成果,估计也不会再反对了。
甄好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辈子,她非但要把日子过得快活,还要把甄家的生意做大。要是她能把甄家的生意撑起来,以后再去领养几个孩子,她爹也不会再有借口让她再嫁。
就算和离了,也有当朝首辅做她的后盾,谁敢找她的麻烦?再等孩子们长大,她有钱又有闲,更不用看谁的眼色,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还要快活的人?
正文 第31章 第 31 章
甄好不但要一个绸缎铺, 在她的打算里, 在明年秋闱之前, 她还要将甄家的全部生意都接过来,非但要接过来,还要能管得好,如今仔细算起来,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等裴慎考完了乡试, 就要上京去考会试,会试在春天,秋闱结束后没过多久就要出发赶路。照她爹想法,定是要她跟着去, 若是甄家的生意在她的手上, 她就能找借口避开。
就算避不开也不要紧, 她上辈子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 最了解的就是京城,等着和裴慎和离之后,她也能将生意做到京城去。可在那之前,同样得要她爹对她有信心,首先还是得做好甄家的生意。
甄好的压力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非但裴慎变得忙碌,她也变得忙碌。
她给裴慎收拾了一间书房,入了秋之后,就不再让裴慎在院子里看书了, 那间书房夜里一直亮着灯, 好几回裴慎直接在书房里歇下, 这回甄父也不再催着他们同房,都顺着自家这个要参加科举的姑爷的意,只吩咐下人给他在书房里也放了一张床,累得时候只管休息。对此,裴淳虽然有些不甘,可到底是科举比较重要,也就没有再说说什么。
而现在,非但裴慎书房里的蜡烛点到夜深,就连甄好屋子里的也是。
甄好觉得裴慎太厉害了。
她上辈子接触甄家生意时,没像这辈子一样直接接管铺子,裴慎是让她了解,真正管事的也还是他。如今光一个绸缎铺就让她抓耳挠腮,可裴慎那时管的却更多,非但如此,管着家中的这些铺子,他还能分出心神去读书考功名,虽说乡试发挥的不是很好,可会试时却直接考了个状元。
这种天生的天才,本身又努力,不做首辅都没道理。
像她这种平庸的人,除了加倍努力,也没别的法子。好在她有上天眷顾,竟然还能重来一回,有上辈子的经验,她也能走得顺利很多。
偶尔裴淳从屋子里出来透气,见着旁边两间屋子里都亮着灯,他挨个过去敲门,都见着两人忙着,一个在翻账本,对着铺子里的事情苦思冥想,另一个则在用功读书。
他趴在门口看一会儿,也不敢打扰,又偷偷回了自己的屋子。
可见两人原先是同进同出,现在又分了屋子,连话都说的少了,他也忍不住着急。
裴淳对他哥特别有信心,他哥的学问向来厉害,书院里的书生任谁都比不过他哥,对于他哥考功名之事,他是胸有成竹,如今见裴慎又沉迷读书忘了嫂嫂,他心里头便如同蚂蚁在爬一般,痒痒得很。
等到他忍不住的时候,他才终于在某天夜里,敲响了裴慎书房的门。
“哥。”裴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书桌边,先喊了一声,见裴慎不理他,又伸手抽走了他手上的书。
裴慎这才抬头来看他。
“找我什么事?”
“哥,你就不关心一下嫂嫂?”
裴慎愣了一下,当即紧张了起来:“甄姑娘出事了?”
裴淳摇头。
裴慎这才放心,又问:“好端端的,你提甄姑娘做什么?”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裴淳搬来一把凳子,打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你看你,最近整日都在读书,连嫂嫂都不顾了,嫂嫂与你是夫妻,你应当把嫂嫂看的最重要才是。”
裴慎放下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我又要怎么把甄姑娘看的最重要?”
裴淳得意,小短腿也在晃悠:“首先呢,你得和嫂嫂搬到同一间屋子里去。”
“哦?”
“你瞧,嫂嫂与你都在看书,在同一间屋子里,你看书也不会打扰嫂嫂,可是却能又有机会与嫂嫂接触。”裴淳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拿起桌上的墨条,帮他磨起墨来。
裴慎好笑地看着他。
裴淳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喊:“哥~”
“……”裴慎咳了一声,厉声道:“好好说话。”
“哥,这就是那什么……红袖添香啊!”裴淳说:“先前咱们还住在家里头时,巷口的那户人家,不是也是个书生?他们家小媳妇是童养媳,我还趴在人家墙头看过,每天夜里头,那书生读书的时候,他的小媳妇就在旁边,别提多恩爱了。”
裴慎皱起眉头:“你趴别人的家的墙头做什么?我与甄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裴淳只当没听见兄长的质问,仍旧努力将话题拐回来:“不提你,就说是嫂嫂,嫂嫂现在整日忙活着铺子里的事情,别提多忙了,要是你在旁边,嫂嫂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问你。哥,你看,嫂嫂还给你做了那么多新衣裳,你得主动一些。”
新衣裳他还就穿在身上呢。
裴慎摸了摸袖口柔软的料子,有些被他劝住了。
可还是没等他想太多,裴淳便已经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半大的小子,力气也不小,裴慎没有多反抗,一路被他拉出了书房。
一踏出门,裴淳便扬声喊:“枝儿姐姐!”
裴慎抬头看去,就见枝儿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走进来,上面是两碗小馄饨的夜宵。
枝儿笑道:“淳少爷也要吃夜宵?等我给小姐和姑爷送完了,就去给您也端一份。”
“我不吃,我不吃。”裴淳连忙说:“是我哥……我哥要亲自端去给嫂嫂。”
枝儿闻言朝他看来。
裴慎:“……”
裴淳已经忙不迭道:“哥,快接啊。”
裴慎只好接了过来。
见状,裴淳更是满意,催促道:“哥,进去啊。”
“……”
裴淳又高高兴兴地拉着枝儿的手往外走:“枝儿姐姐,淳儿也想吃小馄饨。”
他的步子迈得飞快,很快便拉着枝儿跑出了院子。裴慎低头看看托盘中的碗,小馄饨还是滚烫,香气袅袅,上面撒着葱花,点了两滴香油,诱人的很。
裴慎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其他丫鬟一和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刻转了过头。
裴慎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去敲甄好屋子的门。
“进来。”
裴慎轻手轻脚推开门,他动作很轻,直到将托盘放下,都没有发生什么声音来。还是甄好余光瞥见两碗小馄饨,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见了他。
甄好愣了愣,将账本合上,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裴慎沉默片刻,道:“枝儿姑娘被裴淳叫走了,我帮她送点吃的。”
“那就多谢你了。”甄好将账本推开:“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裴慎这才坐下。
甄好将两个碗端出来,目光落到碗中,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吃葱花吗?”
裴慎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却见甄好已经拿起了托盘中的筷子,小心地帮他将其中一碗小馄饨之中的葱花挑了出来,直到挑得干干净净,才将那碗推到了他的面前。
裴慎垂眸,雾气翻腾,模糊了他的视线,可面前的碗里面已经见不到一点绿意。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他什么时候对甄姑娘说过这个?
他虽是不爱吃,可也没到避之不及的地步,进了甄家以后,也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没挑过食,甄姑娘应当也是不知道的才对。
甄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非但知道,还主动帮他……
甄好早就做习惯了,浑然不觉,还道:“应当是枝儿疏忽了,下回再与她说一声,肯定不会犯这种错了。”
裴慎呐呐应下。
他动作慢了半拍,拿起筷勺后,又忍不住多看了甄好一眼。
裴慎慢吞吞舀起一勺小馄饨,正要抬手时,又忽然放了下去。
他问:“甄姑娘喜欢吃什么?”
“什么?”
“先前甄老爷说甄姑娘喜欢吃糖醋排骨,可后来我观察,甄姑娘好像也没有很喜欢。”裴慎如实说:“甄老爷说过的,甄姑娘喜欢吃的点心,甄姑娘吃的也不多。”
甄好愣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来,每回自己与裴慎去食楼里吃饭,好像裴慎都会顺着她原先的口味点一盘菜,铺子里似乎也常备着她原先喜欢的点心。她还以为那点心是她爹吩咐的。
原来是裴慎吗?
甄好顿了顿,说:“你不必在意这个。”
“……”
裴慎低低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他将小馄饨送入口中,尝到鲜美的滋味,又忍不出偷偷多看了甄好一眼。
哪怕他留心观察,好像也是甄姑娘对他的了解更多一些。
甄姑娘什么时候调查的?是成婚之前?还是后来?
连裴淳这个亲弟弟都不知道他的这些喜恶,可甄姑娘却清楚。
裴慎说不清为什么,可头一回有人把他的喜好记得清楚,他心中,竟是有些高兴的。
正文 第32章 第 32 章
吃过了小馄饨, 索性裴慎都来了, 甄好也不放过他, 当即便抓着方才困恼自己的事情问了起来。
虽然已经放手了绸缎铺的生意,可先前接管过,裴慎也清楚一些,当即便开始帮她出起主意来。甄好本就差着这么一点灵感,被他一提醒, 很快便想了出来。
裴慎问:“绸缎铺里的事情,让甄姑娘这般劳心,不如还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甄好便打断了他:“不用你帮忙, 要是事事都让你帮忙, 不就耽误了你读书考功名的时间?”
裴慎想了想, 说:“也不会耽误多少, 举手之劳而已。”
甄好:“……”
她想起来裴慎手中还管着剩下的大半铺子,心中陡然生出了无力感。
甄好摆了摆手:“要是什么事情都让你做了,回头我爹就又不会相信我,到时候还怎么让他答应我们和离?对了,明日你有时间吗?”
裴慎连忙道:“当然是有的。甄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我想让你帮我做个敲门砖。”
“敲门砖?”
甄好徐徐道:“绸缎铺里有不少老主顾,他们不像普通的客人,身份也高一些,每月有了新料子, 也是伙计送去他们府中, 供他们挑选, 这你也是知道的。”
裴慎点了点头。
“原先铺子是你在管,如今管事的换了我,倒是有不少老主顾不高兴了。”
“为何不高兴?”
甄好毫不在意地道:“大抵因为我是个女子。”
“……”
裴慎哑然。
别说老主顾们,就连甄好说要提出做生意时,甄父这个做爹的都不相信,要不是后来亲眼见到了甄好的确做得好,铺子上下也是满口夸赞,也不会放心地将铺子交到甄好的手中,让她试一试。
除了甄父,不相信甄好的还有许多人,城里头不止甄家这一家绸缎铺,没了甄家,也有别的选择,至少金家就在虎视眈眈。哪怕铺子里进了京城时兴的料子,可在这时候产生犹豫的人也有不少。
有些性格古板的,只因着铺子换了个女子在管事,便心生厌恶,动了取消合作的念头。
那些老主顾出手大方,每年能给绸缎铺带来不少利润,甄好自然也没有放走他们白白便宜他人的道理。
裴慎问:“那甄姑娘要我做什么呢?”
“你先前书院的院长,是我们绸缎铺的老主顾之一。”甄好道:“我曾下过帖子拜访,可徐院长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拿你做借口,找机会见一面。我心中还想,或许你也是想要再见一见他的。”
裴慎点了点头。
他还在书院时,院长对他最是看重,几次都说他肯定能考□□名,只是还没有等到秋闱,他就先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从学子成了商人,应当也让徐院长失望了。
在进了甄家之后,裴慎便有意避开原先的书院,当日大婚时,甄家大摆酒席,他也给院长递了喜帖,可院长却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他的气。如今他又准备考功名了,却也没来得及也院长提起,若是院长知道的话,兴许是会高兴的。
“院长是个好人。”裴慎顿了顿,道:“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板,想来并不是有意针对甄姑娘,我会劝劝院长的。”
“那我就要借借你的面子了。”甄好说:“没了你,我还见不着他,此事若是顺利办成了,我定会好好谢你的。”
“甄姑娘不必多谢。”裴慎垂眸,盯着方才被挑出来的一点绿意,莞尔道:“甄姑娘帮了我,我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甄好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已经想着该如何找借口给裴慎塞银子了。
等到了第二日,她就以裴慎的名义给徐府递了帖子,许是看在昔日学生的面上,徐院长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
得了回应,甄好这才与裴慎出门拜访他老人家。知道裴慎不喜与人接触,甄好也没有让人套马车,而是备了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到了徐府。
递出帖子,徐府的下人引着他们到了前厅,他们等着徐院长出来,甄好面上维持着镇定,却不由得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她也听裴慎说过这位徐院长。
徐院长一手创办了书院,教养出了无数学子,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原先裴慎也是他得意的学生之一,本以为裴慎会考功名,谁知裴慎却去做了上门女婿。徐院长自然生气,直到后来裴慎考中了状元,再给他寄信,他才终于消了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便维持着书信往来。只是那时甄好已经在京城,只有偶尔回江南时,才见过徐院长。
可那时她哪里遭受过这种冷脸?
因着裴慎的缘故,徐院长对她的态度也还算不错,可没现在连一面也不见的冷酷。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她上门求着人见面了。
她正想得出神,徐院长已经听闻下人禀报,来前厅见他们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只听一声洪亮的“裴慎”,甄好抬起头来,果然见徐院长大步走了出来。她连忙站起,与裴慎一块儿问了声好,徐院长朝她点了点头,视线很快又落到了裴慎身上。
他知道裴慎的毛病,动作之间也多避让,寒暄过后,很快便坐了下来。
“裴慎,你这回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徐院长道:“自从你离开书院之后,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找我,给我一个理由,可我等到现在,才总算把你等来。”
“让院长您担心了。”裴慎连忙道:“只是那时家中出了变故,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
徐院长皱眉:“你原先为了银子,整日替书斋抄书,我早就说要先替你还了,可你偏不答应,后来出了事,竟然也不愿意来找我,反而……”
自己看重的学生自己葬送了前途,徐院长的心里现在还憋着气,他瞥了甄好一眼,想起学生的遭遇,只把甄家当做了趁火打劫的人,面色也不太好。
甄好面色如常,心里想起上辈子院长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模样,心想这两辈子的差距,还真有些唏嘘。
可她却不是来找徐院长寒暄的。
甄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等两人叙过了旧,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时,杯底在桌面磕了轻轻一道响,顿时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甄好轻声说:“裴慎在家中,也时常和我提起过您。”
徐院长“哦”了一声,看了裴慎一眼,当真有了些兴趣:“那他是如何说我的?”
正文 第33章 第 33 章
甄好一开口, 裴慎便停下了话。
他从没有和甄好提过徐院长的事情, 可这时候也不妨碍他配合。
可甄好上辈子却听他提过不少回, 关于徐院长的话也是张口就来,句句都如裴慎有感而发。裴慎方才还有些紧张,生怕会暴露什么,让院长发现,可听在耳中, 又忍不住在心中连连点头。
“……裴慎常说,从前多亏了有院长照拂提点,院长对他照顾良多,只是因着遭逢家变, 才辜负院长您的心意。”甄好轻声说:“他是无颜来见您, 这才拖了这么久, 只是怕院长您会责骂他。”
徐院长面上还有些放不下。
自己看好的学生入赘了甄家, 他看甄家,那也是断了学生前程的恶人,看甄好时脸色也不太好。前些日子绸缎铺换了管事的,甄好也递了帖子想要拜访他,却被他拒绝,这回两人上门,打的是什么主意,徐院长心里也清楚。
他心中还想, 这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 花巧言语, 张口就来,可不得不说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眼角的余光瞥瞥裴慎,见裴慎也满是赞同,心中又信了半分。
他的学生,他还不了解?或许还当真在家中提起过。
只是……
徐院长哼了一声,道:“说这么多,可裴慎如今已经无法去考功名,他这一身才华,到底还是耽误了。”
甄好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能回转的余地了。
她看了裴慎一眼,裴慎果然立刻道:“明年秋闱,我会下场参加的。”
“秋闱?”徐院长愣了一下,“可你不是……”
“甄老爷已经答应了,甄姑娘也同意我去考功名。”裴慎看了甄好一眼,继续说:“近些日子,我一直在家中看书,要是院长不信,只管来考考我,定不会让院长失望的。”
徐院长面露狐疑,他沉思一番,当真张口考校裴慎。
他开始提的问题并不算太难,裴慎轻易便能答了出来,刚开始,甄好也还能听懂,后来徐院长越来越高兴,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她只能微笑坐在一旁,听裴慎对答如流。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徐院长这才抚掌大笑:“这就好,这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以你的才华学问,明年秋闱肯定能考中,但是也不能松懈,一定要抓把劲,千万别得意忘形。”
裴慎应道:“我都记着。”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再看甄好,徐院长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他是清楚的,甄家就一个女儿,他的学生是去做上门女婿,定是要接管甄家的生意,可如今峰回路转,裴慎竟然又要考功名,让他喜不自胜,再看甄好,也没了原先的不顺眼。
两人来拜访他的目的,他也清楚,如今得知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徐院长也不为难她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绸缎铺的生意而来。”徐院长道:“只是这事其实也不怨我,也是我家中夫人的主意。”
甄好连忙问:“夫人可是对我铺子里的布料有何不满?”
徐院长沉思一番,对下人道:“ 你去把夫人叫来。”他回头对甄好说:“此事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她亲自来和你说吧。”
甄好点了点头。
徐夫人很快就来了,她穿了一件新袄子,甄好粗粗看了一眼,做工很好,那料子也不错,可却不是甄家铺子里卖的料子。城中几个绸缎铺卖些什么,她都清楚,自从甄家铺子里进了京城的时兴料子之后,其他绸缎铺也有学有样,跟着进了不少。
京城里的时兴料子,卖得是哪些花色,甄好都一一看过,从中挑出一些放到铺子里卖。徐夫人身上穿着的是金家如今在卖的。
徐夫人十分和善,听罢了她的来意,便道:“其实是小女的意思。”
“徐姑娘有何不满?”甄好问:“我们甄家铺子里的东西,可是件件都是上品,从未有次货,那些缎子卖得好,徐夫人也是知道的,从来没得过什么不满。”
徐夫人面露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看了徐院长一眼,徐院长了然,找借口将裴慎带去书房,说是要好好和他商谈功名一事,眨眼,前厅便只剩下了两人。
徐夫人这才说:“其实也不怪甄姑娘,我们与甄家铺子合作多年,也知道甄家的东西都好。只是先前,铺子里再送来新料子,小女做了一身新衣裳,与几个好友出门时,却反被人奚落。年轻姑娘面子薄,在外面丢了人,她气不过,便将这事怪到了衣裳上,这才迁怒了甄姑娘。”
徐夫人又说:“那日还有另一位姑娘大出风头,用的是金家绸缎铺的料子,回来以后,小女便催着要用同样的料子,那金家铺子里卖的,甄家正好没有,这才不得已……”
甄好点了点头,又问:“那金家的料子,合徐姑娘的心意吗?”
徐夫人面色尴尬:“也的确……”
“不知道夫人介不介意,让我看看那日许姑娘穿的衣裳。”甄好笑道:“并非是我自夸,可从我甄家出去的料子,可从未有人说过一句不好看,那做出来的衣裳,定也是好看的,我想并非是料子的缘故。”
徐夫人犹豫了片刻,回头问身边的丫鬟:“小姐那件衣裳还收着吗?”
丫鬟连忙道:“收着呢,小姐说是要烧了,可奴婢不敢烧。”
“那就拿过来让裴夫人看看。”
丫鬟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倒是甄好还有些愣神。她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裴夫人这个称呼,上辈子听了一辈子,可这辈子却是头一回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不将裴慎当做夫君的缘故,甄好心里头还有些别扭,仿佛徐夫人叫的不是自己。
她心中已经不将自己当做裴夫人了。
正文 第34章 第 34 章
丫鬟很快便拿着那件衣裳来了。
甄好仔细看过, 料子是铺子里卖的好料子, 做工也很是精细, 又是适合年轻姑娘的粉嫩颜色,实在到不了丑的地步,不但这布料在铺子里卖得好,若是衣裳放到成衣铺里,也定会卖得紧俏。
徐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甄家卖的东西好, 我们也清楚,倒是小女任性,反倒是给裴夫人惹麻烦了。”
甄好摇了摇头,把手中衣裳放下, 又问:“我能不能见见徐姑娘?”
徐夫人愣住:“裴夫人想要见小女?”
“这衣裳我也看过, 徐夫人也并不觉得难看, 可偏偏徐姑娘不喜欢, 我们甄家做生意,做的是一个明明白白,徐家是我们的老主顾,要是不弄清楚这个原因,恐怕我爹也不会答应。”甄好说:“徐夫人也知道,我刚把绸缎铺子接过来,就把徐家的生意丢了,我爹心里就不相信我了。”
见她说得恳切, 又有裴慎的关系在, 徐夫人犹豫了半分的, 又对丫鬟说:“把小姐叫来。”
徐小姐比甄好小一两岁,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她被丫鬟叫来,心中还有些纳闷,直到见着了甄好,看到了桌上的那件衣裳,这才反应过来。
徐小姐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地对着徐夫人道:“娘,你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徐小姐说话的时候,甄好也在仔细观察她。
徐夫人道:“是裴夫人想要见你。这是裴夫人,你爹常常提起来的那个叫做裴慎的学生,你还记不记得?”
徐小姐不情不愿地问了个好,在徐夫人身边坐下,扭头不愿意看甄好。按照徐夫人说的,她先前出了个大丑,因而迁怒了甄家绸缎铺,如今看着甄好也不高兴。
甄好仔细打量过后,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徐小姐忍不住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原来徐姑娘是冤枉了这件衣裳,也冤枉了我家的料子。”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好说:“是许姑娘穿错了衣裳。”
“你……!”徐小姐的年纪比她还小,最是面子薄的时候,本就因着出丑而郁结于心,如今一听这话,也气得够呛,她立即道:“分明是你的布不好,你竟然还要怪到我头上?”
她回头对徐夫人道:“娘!我不想看见她,你把她赶出去!”
徐夫人连忙劝道:“别闹,裴夫人是你爹的客人。”
徐小姐气鼓鼓的,只能重重哼了一声。
甄好继续问:“那照徐姑娘的,我这料子可有半点不好的地方?还有这衣裳,难道做的也不好看?”
“这……”
她当然挑不出错来。
这才让徐小姐更加生气。
那日她与几位好友见面,特地穿了这一身新衣裳,结果与最讨厌的周小姐撞了衫,被比下去不说,还反遭了奚落,她丢了这么大脸,哪里能心平气和。
定是甄家绸缎铺特地给周小姐卖了好料子!给了她次品!
她好不容易缓过了气,可这裴夫人转口却又说是她自己的错,这让她如何不生气?同样的衣裳,穿在那周小姐身上却是当真好看,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甄好将桌上衣服叠好,“要是徐姑娘再信我一回,明日我让铺子送来新料子,这回定不会让徐姑娘失望。”
“你可想太多了。”徐小姐哼道:“你们甄家已经让我失望,我可不会再相信你了。”
“这回的料子,我只给徐姑娘一个人,旁人谁也不卖,是城里头的独一份。”
徐小姐眼神微动,有谁会不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甄好补充了一句:“周小姐也不给。”
徐小姐心动了。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朝她娘看去,用眼神偷偷地问:裴夫人如何知道她与周小姐不对付?
徐夫人面露尴尬,方才女儿过来之前,她与甄好说着话,竟是不留神,把这事情都给说出去了。她心中也有与徐院长一样的想法:裴夫人年纪虽不大,可不愧是商人出身,一张嘴能说会道,亏她还年长这么多,竟也入了套。
甄好颔首道:“等明日,我就让人将料子送来。”
“小女给裴夫人添麻烦了。”
“若是徐姑娘满意,也不枉我费心一回。”甄好笑道:“徐家是老主顾,向来照顾甄家的生意,可不能让老主顾误会。”
徐小姐还有些不情愿:“等你说的新料子送来了,才知道是不是误会。”
“徐姑娘只管放心。”
下人去书房里通报了一声,徐院长和裴慎再出来。
道别了徐院长之后,裴慎与她一块儿出了徐府,这才担忧地问道:“甄姑娘的事情办得可算顺利?”
“徐姑娘那是选错了料子,等明日我给她送来新料子,徐姑娘定是又会愿意来光顾甄家的生意了。”甄好顿了顿,想起来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又给他简单说了一遍。
裴慎听罢,便问:“既然是好料子,好衣裳,为何会穿错?”
甄好摇了摇头:“那是你没见过徐姑娘。”
她挑的料子是如今时兴的料子没错,可颜色粉嫩,虽是少女最喜爱的颜色,偏偏徐姑娘不适合。寻常姑娘平日里不出门,整日待在屋中,肌肤白皙,穿了这样的料子自然不会出错,可徐姑娘却不一样,与其他姑娘相比,徐姑娘肤色暗沉偏黄,好好的料子,反倒是拖了后腿。
京城夫人们聚在一块儿时,非但要攀比丈夫,攀比儿女,连自己也要攀比,因为也十分重视保养自己,各种手段技巧能说出花来,衣裳的选择也最是慎重,务必要件件都能突出自己的优势,哪怕是她做了老太太,也还得和其他府中的老太太比!
甄好做了大半辈子的裴夫人,经验也丰富的很。
可这些说给裴慎听,裴慎做学问出色,这种事情却是听得脑袋发胀,头昏眼花。
甄好笑他:“别说衣裳,你连胭脂的颜色都分不清,哪里懂这个?”
裴慎更是茫然:“不都是胭脂色?”
甄好抿唇笑了出来。
“有些事情,还是我们女人家在行。”她道:“你做学问是出色,可要说首饰、衣裳、打扮,可却是比不过我的。”
裴慎心中佩服,连忙称是。
“那徐院长又与你说了什么?”甄好问他:“是否有提过,让你再回书院的事情?”
裴慎颔首:“被甄姑娘猜到了。”
“你要是想回书院,我也可以和我爹说一声,他既然同意你去考功名,也就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拦着你。”
裴慎摇头:“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甄好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若是担心铺子里的生意,也不用太在意,我爹身体好了,在家也闲不住,让他来管也是,再说了,我也可以帮忙。”
“院长已经答应了。”
甄好这才没有再说。
裴慎和她解释:“院长也说,我的学问已经不必待在书院,书院里的夫子也教不了我什么,我只在家准备就可以。他还答应我,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向他请教。”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裴慎忽然轻声说:“甄姑娘好像对我太好了一些。”
“什么?”
裴慎又沉默。
方才甄好与徐姑娘在谈论生意的事情时,徐院长也与裴慎在书房中说了不少话。
院长说,原来甄姑娘是个好姑娘。
徐院长原先以为,他先前遭逢家变,最落魄时,甄家招他做上门女婿是要他掌管甄家生意,断了他的读书路,可谁知甄家又答应让他考功名,那哪是趁火打劫,分明是做善事!
院长说,有甄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喜欢他,全心全力帮他,是他的幸事。
院长还说,让他记得甄姑娘的恩情,哪怕以后考中了功名,有了荣华富贵,也不能忘恩负义。
这些事情,他当然清楚。
可他还更清楚,甄姑娘做这些,为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不是因为喜欢他。甄姑娘原先是喜欢过他的,可现在不是了。
那甄姑娘到底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哪怕是觉得他以后会考□□名,做上大官,也不必做到这份上。
甄姑娘把他的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让他穿舒适的衣裳,住温暖的房屋,不必为生计发愁,还想要让他继续去书院。要是他去书院,非但顾不上甄家的生意,还要费大笔银子。
除了他,就连裴淳,也是甄姑娘照顾的多。
裴慎羞愧,如今一回过神来,他才发觉,除了帮甄家管理铺子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虽是他对不起甄姑娘,可甄姑娘却不恨他,也不报复他,替他在甄老爷面前瞒着,还反过来待他若至亲般关怀备至,就连他的祖母,都从未对他这么关心过。
甄姑娘对他好,还不收他半点好。
他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还有什么能给甄姑娘的?
正文 第35章 第 35 章
甄好回去以后, 亲自去绸缎铺的库房里给徐小姐挑料子。
绸缎铺里正好进了新货, 还没有来得及放到铺子里, 按照她见到的徐小姐的条件,甄好给她挑了一匹蓝色的布料,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也不会太亮。她将这匹布让人包好, 又找了张纸,写了一些提议,然后去了甄家名下的首饰铺里,拿了一套搭配的首饰, 又去胭脂铺里拿了一套胭脂, 最后才将这些交给铺子里的伙计, 嘱咐他们明天一早就送到徐家去。
甄好做这些的时候, 裴慎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直到甄好吩咐完了伙计,他才出声:“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够了。”甄好说:“能给的意见,我都给了,只要徐姑娘按照我的意见来,就不会出什么错,她既然愿意再信我一回,也应当会按照我说的做,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了, 那我们甄家老主顾就回来了。”
裴慎道:“还是甄姑娘厉害。”
甄好顿了顿, 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哄自己还是真情实感的夸自己。
她心中想:要是换做裴慎来, 裴慎肯定也能处理的很好。
甄好没有拆穿,与裴慎一块儿出了铺子回家。
第二日,铺子的伙计就按着甄好的吩咐,把东西送了过去。徐小姐等了一天,心中好奇的不得了,一拿到手,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拆了。
甄好是按照她的特点挑了料子,铺子里卖的料子都是好料子,这也是刚进的时兴花色,徐小姐看了看,也挑不出刺来,见她又给自己配了一套漂亮首饰,虽然面上还有几分不高兴,可到底没再说什么坏话。
她按着甄好纸条上的内容,让底下人做了衣裳,衣裳比普通款式稍作了一些改动,却是正好将她的身材缺点遮住。等新做好的衣裳到了她的手中,徐小姐换上以后,对着铜镜,竟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
上回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让徐小姐还有些担心。她不安地拉了拉袖口,忐忑地看向徐夫人:“娘,您看……”
徐夫人连声夸道:“好看,裴夫人的眼光果真没错,比上一回穿的好看太多了。”
“真的?”徐小姐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些不敢相信,“娘,你别帮着外人骗我,真的好看?比……比周家的那个人好好看?”
徐夫人含笑道:“非但是我,你问问其他人,她们也是这么觉得。这料子,首饰,胭脂,可都是裴夫人亲自替你挑的,那日你也见着了裴夫人,她的模样出挑,周家小姐也比不过,她的话,你也不信?”
徐小姐想想那日见到的甄好,果然有些意动。
裴夫人模样出挑不说,全身上下都不一般,普普通通的首饰到了她的头上,仿佛就升了一个档次,同样的衣裳穿到她的身上,比贡缎还要精致,她气质也出挑,若不是知道那是个商户女,她只会以为是京城里头来的世家贵女。
平日里头,她与自己的小姐妹见面,她不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那谁都没有裴夫人好看。
裴夫人自己都那么好看,又这么费心给她准备,说不定她真的……变好看了?
徐小姐没等多久,很快便等到将这身新打扮给别人看的那一日。
她的好友相邀,邀请她去府中小聚,除了她以外,还有好几个姑娘,其中就有上回最出风头的周家小姐。徐小姐很是忐忑,在徐夫人再三鼓励下,穿上新衣裳,戴上新首饰,就连新胭脂,也是按照甄好写在纸上的意见涂了,临出发前,她拉着徐夫人问了又问,才去赴约。
徐小姐大出风头,她的好友拉着她连声问是去哪儿买的新衣裳,脸上的妆容好像也与平日里不一样,就连她最讨厌的周家小姐,都被她压了过去,绞着帕子很是愤恨。
徐小姐果然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回去以后,又和徐夫人说,说裴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等甄好拿到徐家送来的银子时,就知道这事情办成了。
非但把徐家这个老主顾拉了回来,就连徐小姐的几个小闺蜜,都被她介绍了过来,还要出银子让甄好替她们参详,甄好自然也答应了。
等回到了家,她就把徐家送来的一部分银子给了裴慎。
裴慎吓了一跳,有些不明白:“甄姑娘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我先前说的,若是此事办成了,我也要好好谢谢你。”甄好说:“这是徐家送来的,就是多亏了你,我才能见到徐院长,又能把徐家这个老主顾拉回来,说好要谢你的,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至于我那一份,我已经收好了。”
“可甄姑娘先前不是说,那料子是要送给徐小姐的?”
“料子是免费送的,可首饰与胭脂却不是。”甄好勾唇笑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点子费。”
“点子费?”
“你以为只要穿的好看就够了?这要打扮的好看,其中的学问也大了去了,非但要衣裳颜色挑的合适,就连衣裳也要改动,改得好了,就能将缺陷掩盖,还有这妆容……罢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连胭脂也分不清,恐怕也不懂什么梳妆打扮。”甄好恹恹地说:“我给徐姑娘出主意,也不是白出的。”
裴慎满脸无辜。
女儿家的东西,他怎么会明白。
“照甄姑娘这么说,这些可都是甄姑娘自己的缘故,是甄姑娘自己厉害,才说动了徐小姐。我还得谢谢甄姑娘,若不是甄姑娘,我也无脸再登门拜访院长。”裴慎将那些银子推了回来:“甄姑娘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就不必再想方设法给我塞银子,甄姑娘的好心,我都心领了。”
“……”
甄好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多坚持,将那些银子收了回来,什么也没有说。
裴慎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夜里,他回屋子里拿换洗衣裳准备去洗澡,就见弟弟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般身体已经钻进了床底,吭哧吭哧在忙活些什么。裴慎去拿了衣裳回来,路过时轻轻踹了一脚。
裴淳“哎哟”一声,捂着屁股钻了出来:“哥!你做什么呢!”
“我还想要问问你,你偷偷摸摸,又在做什么?”裴慎垂眸瞥了一眼:“床底有老鼠不成?”
裴淳拍了拍手,道:“哥,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又不是咱家,连个老鼠洞也没有,哪来的老鼠,我在藏东西呢。”
“藏东西?藏什么?”
裴淳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在裴慎的眼皮子底下,拉开衣领,把一把钥匙塞了进去,绳子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上回和嫂嫂说,说我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私房钱,就被你给抢走了,嫂嫂果然替我着想,就给了我一个箱子,能上锁呢,以后啊,我要是再想存私房钱,就藏在箱子里,你想抢也抢不走。”裴淳得意地道:“你要是想强抢,我就喊嫂嫂救命。”
裴慎哭笑不得:“我稀罕你那几文钱?”
裴淳又嘿嘿笑,拍拍手上的尘土,一溜儿地跑出门去找嫂嫂玩。
裴慎拿着衣裳去洗澡,浴桶里已经倒满了热水,他将所有下人赶了出去,锁上门,然后才脱下衣服进了浴桶。
他一边在心中默背着今天看过的文章,一边分神想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每日都要回想一遍,回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错过什么,而后又反省一回。
裴慎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到了裴淳的那个新箱子。
甄姑娘给的?
甄姑娘对他们这么好,裴淳要什么就给什么,可裴淳能有多少私房钱?他手里头那点银子,可都是他给的,顶多只能上街买两串冰糖葫芦,剩下的还有什么?
他们兄弟俩穷的两袖空荡荡,唯一值钱点的,也就只有那些书,还有柜子里的新衣裳了。
裴淳可不会把新衣裳藏进箱子里。
那他能藏什么?
裴慎眼皮子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甄姑娘给的……
裴慎:“……”
等他洗完澡以后,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回了屋子,路过隔壁屋子门口时,还听见了弟弟的笑闹声,还有他与甄好的说话声。
裴慎将脏衣服放到一旁,进门先锁了门,然后从放在屋中的一本书里摸出了一根细细的铁丝。
他从床底将裴淳的那个箱子拉了出来。
他一碰到那个箱子,便知道有点不妙,那箱子沉得很,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
细铁丝伸进锁孔,小心动作一番,咯嗒一声响,箱子果然开了。
裴慎掀开盖子,下意识地便闭上了眼睛。
里头装了满满一箱银澄澄亮锃锃的银子!
裴慎:“……”
他抿紧了唇,把箱子合上,锁好,又推回到了床底下,然后像原来那样,把遮掩的东西盖了回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裴淳这个臭小子!
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收?!
正文 第36章 第 36 章
裴淳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嫂嫂一起说完了话, 等到觉得困了, 才高高兴兴回了屋子。
他进了门,看见裴慎坐在屋中,还有一些纳闷:“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慎一言不发,坐在桌前。
裴淳浑然不知, 越过他去换了衣裳,又爬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胸前,还没忘记对他道:“哥, 你出去的时候, 帮我把蜡烛吹了。”
裴慎:“……”
裴慎敲了敲桌子, 屋子里安静的很, 几声咚咚响也十分清晰。
裴淳睁开了眼睛:“哥?”
“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裴慎挑了挑眉:“你现在还会瞒着我事情了?”
“什么?”裴淳茫然:“哥,我瞒你什么了?”
裴慎不答,只抬了抬下巴,等着他自己说。
裴淳绞尽脑汁地想:“是因为我不小心把墨水洒到了你书上?哥,我那不是故意的,我那是想去你书房里找东西,不小心碰到了,虽然没告诉你, 但是我和嫂嫂说了, 嫂嫂说给你赔一本新的, 不让你担心。”
裴慎:“……”
他暗想:原来还有这事?
见他还是不吭声,裴淳又想了想,继续道:“还是因为今天枝儿姑娘从厨房拿了点心给我们,我说你不喜欢,把两份都吃了。”
裴慎:“……”
“也不是?”裴淳挠了挠头,真的想不出来了:“哥,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瞒着你的事情了。我就和你住一屋,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裴慎提醒:“甄姑娘?”
“嫂嫂?”裴淳想了想,又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因为我和嫂嫂说了太多的话,让你吃醋了,对不对?”
“……”
裴淳美滋滋地说:“哥,你早说嘛,你要是早点说,我就不去找嫂嫂了……不对,是少去找嫂嫂。”
“我不是与你说这个。”裴慎沉声道:“甄姑娘给了你什么,难道还要我提醒你?”
裴淳总算是明白了。
“哥,原来你说的是嫂嫂给我的箱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裴淳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那是嫂嫂用来给我藏私房钱的。”
“你哪来的私房钱?”
“当然是哥你给我的。”
裴慎冷笑:“我给你了几十两银子?”
“……”
裴淳终于意识到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当即惊叫出声,刷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慎:“你怎么能开我的箱子?!”
“我要是不开你的箱子,还不知道你背着我藏了这么多银子。”裴慎道:“甄姑娘给了你这么大笔银子,你竟然也敢收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可……可那是嫂嫂给的,不是普通人,收家里人的东西,那能一样吗?”裴淳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嫂嫂说,这是偷偷给我的,让我以后攒着娶媳妇,你都有嫂嫂了,难道还要拦着你弟弟娶媳妇?”
裴慎头疼:“你是什么年纪,就已经想着娶媳妇了?就算是有,也应当是我给你出。”
“不行啊,哥,你太穷了,我想要娶嫂嫂这么好的,娶媳妇可费银子了。咱们家已经有你了,不能再多一个上门女婿。”
“……”
裴慎一时不知道该骂他哪句话才好。
他揉了揉额角,再给弟弟说了一回:“甄姑娘要是给你吃的用的,你就收着,但是绝对不能收甄姑娘的银子。”
“为什么?哥?”
裴慎斥道:“我是这么教你的?”
裴淳不情不愿地应下。
“明日你就将这些银子还给甄姑娘。”
“那嫂嫂要是不愿意收呢?”
“那就想办法。”
裴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抬手,隔着衣裳摸了摸胸口前的钥匙,一时有些郁闷。这么大的箱子,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见他应了,裴慎才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第二日一早,甄好还坐在镜子前梳妆,她才刚把发髻挽起,忽然听到了门外敲门声。
裴淳在外头,中气十足地喊她:“嫂嫂,是我!”
“枝儿,去开门。”
枝儿应了一声,打开门,却是吓了一跳。
“淳少爷,您拿着什么东西?”
甄好转头一看,就见裴淳弯腰搬着一个箱子,费劲地往屋子里拖。那箱子还眼熟的很,可不就是她昨晚给裴淳的?
裴淳人小,箱子重,拖着十分费劲,枝儿帮着他把箱子抱了进来,甄好从他脖子上拿下钥匙,打开一看,她给的银子果然还在里头,半点不多,半点也没有少。
甄好很快明白过来:“是裴慎要你送过来的?”
“是呀。”裴淳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地说:“我哥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什么也不愿意要,非逼着我送回来,还不止呢,他还偷偷开了我的箱子,嫂嫂,你说我哥过不过分?”
甄好大概能明白裴慎的想法。
要不是裴慎不愿意收,她也不会想到把银子塞给裴淳,没想到连一夜都没过去,就被裴慎发现了。
甄好可从没发现,给裴慎塞银子,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裴慎明明那么听她的话,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怎么也不愿意答应?
她忍不住道:“我不是和你说,别让你哥看见里面的东西……”
裴淳更委屈了:“我没把钥匙给他,他自己撬开了锁。”
“撬锁?”
“我哥以前学的。”裴淳顿了顿,又神神秘秘地对她道;“我哥以前还带我干过坏事呢。”
甄好心想:那可真看不出来。
裴首辅恪守礼法,竟然也会这些三教九流的手段?
“嫂嫂,你把这银子收好。”裴淳叹气道:“以后我娶不了媳妇了,你一定要帮我劝劝我哥。”他还惦记着这事。
甄好想了想。
上辈子,到了裴淳娶媳妇的年纪,那是裴慎的官位已经不低,也没有动她的私房,裴慎自己掏了银子给弟弟置办婚事,出手也大方,娶得也是一个好姑娘,两边都满意。
她道:“裴慎会处理好的。”
裴淳想了想,暗示地道:“嫂嫂,要不你帮我收着,我不告诉我哥……”
甄好也道:“我再想想办法,迟早是要裴慎收的。”
裴淳:“……”
裴淳呆愣片刻,明白了什么。
他明白了,这银子哪是给他娶媳妇的,分明是他嫂嫂借着他的手给他哥的。
他哥不要,又借着他的手推回来,然后嫂嫂又想办法推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就他夹在中间,把一箱银子两头搬,还里外不是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心里头还乐呵。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苦的弟弟啊!
正文 第37章 第 37 章
裴慎教训弟弟, 可不止把银子搬回来那么简单。
等甄好梳妆完,再走出屋子,便见裴淳举着一个小碗过头顶, 碗里头盛满了水,在太阳底下晒着,而裴慎就站在他的对面。所幸如今过了盛夏,日头不烈, 倒也不算辛苦。
小丫鬟们躲在屋檐下, 探头探脑好奇地往那边看。甄好愣了一下, 将枝儿叫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是姑爷在教训淳少爷。”枝儿道:“姑爷说,淳少爷做错了事。”
甄好心中好奇。
她走过去, 就听兄弟俩在一问一答。
“说。”
裴淳举着碗,蔫哒哒地道:“君子爱财, 要取之有道。”
“还有?”
裴淳老老实实地背:“子曰:富与贵, 是人之所欲也, 不以其道得之, 不处也。贫与贱, 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 不去也……”
他顿了顿, 后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裴慎淡淡地道:“把这一篇抄十遍。”
裴淳垂着头应下。
他到底没忍住, 还是反驳道:“那不是我偷的银子, 是嫂嫂给我的。”
听到还提到了自己, 甄好好奇地站在一旁, 想听这两兄弟能再说出什么来。
“甄姑娘给的,你更不能要。”
“为什么?”裴淳忍不住说:“可嫂嫂不是别人,我的嫂嫂,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为什么不能要?以前祖母给我银子,你都没说什么。”
“祖母是祖母,甄姑娘是甄姑娘。”裴慎厉声道:“若非是你年幼,如今你就该一个人住在外头,甄老爷好心将你接到府中,给你吃穿,让你读书,若不是甄姑娘心善,这会儿你还与旁人为一个鸡蛋打破头,你收吃收用,如今竟还敢收银子,我教你做这样贪得无厌之人?”
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重了一些,甄好听得直皱眉头,刚想要上前一步劝他,可裴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是让她不要出头的意思。甄好迟疑了一会儿,刚抬起的脚也收了回来,可看着裴淳的目光仍然充满了担忧。
裴淳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许多道理都没弄明白,尽管平日里教训哥哥时还头头是道,可那也是从前跟着街坊婶娘学来的,许多事,他自己心里头都还稀里糊涂的。
被裴慎一教训,他当即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裴淳吸了吸鼻子,憋着哭腔道:“我、我没有。”
“那是我哪里教训错了?”
他又说不出来。
长兄如父,他爹娘去得早,他是被裴慎拉扯大,兄长在他心中地位崇高,他所有道理都是跟着兄长学来的,如今遭了这么严厉的教训,裴淳心中不甘,可也打心底本能的觉得兄长说的是对的。
他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唯独两行眼泪顺着肉嘟嘟的脸蛋滚落,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碗中的水随着他的抽噎晃荡个不停,裴慎抬起手,甄好这才看见他手上拿了一根细细的毛笔,他捏着笔尖那头,“啪”地一下,细细的竹身便打到了裴淳的手背上。
“端好。”
裴淳被吓了一跳,碗中的水晃了出来,哗啦浇了他满头。
裴慎扬声:“枝儿姑娘,麻烦你。”
甄好转头,就见枝儿提着水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碗中加满了水。
甄好:“……”
水加完了,裴慎才问:“知道错了吗?”
裴淳抽噎着点头。
“罚站一个时辰。”裴慎对枝儿颔首:“劳烦枝儿姑娘帮我看着,若是水晃出来了,或是晒干了,再帮他添回去。”
枝儿连忙应下。
裴慎这才转身。
甄好目送着他进了书房,才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走过去帮裴淳把水和眼泪都擦了。这会儿天气冷,要是站一个时辰,估计站完就该病倒了。裴淳哭个不停,甄好擦了又擦,见他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最后只能将帕子盖到了他的手上。
“我去给你求情。”甄好说:“那银子是我要给你的,怪不了你,要罚也应该是罚我才对。”
“不,不行。”裴淳着急地打了个嗝,碗中的水也晃荡不停:“我哥说我错了,我肯定是错了,就算嫂嫂要给我,我也不应该收,男、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靠嫂嫂给我求情!”
甄好心中想:才这点年纪,你算什么男子汉?
她安抚地拍了拍裴淳,又想帮他把碗拿下来,可裴淳却抓着碗不放松,两人争了一会儿,甄好生怕又要淋他一头水,只好松开了手。
这兄弟俩怎么是一样的死脑筋?
甄好无奈,只能去书房里找裴慎。她转身一走,裴淳眼巴巴地看见她转身离开的方向,他顿时一慌,急忙在后头叫了好几声,还想要追过去拦着,可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在罚站,不敢乱跑,只能亲眼见甄好敲门进了书房。
裴慎正在看书,看见是她,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又低下了头,道:“甄姑娘不必替他求情,本就是他做错了事。”
“谁说我是要替他求情了?”甄好挑眉。
裴慎这才纳闷地抬起头来看她。
甄好说:“我是来领罚的。”
“甄姑娘……领什么罚?”
“说到底,此事也还是我的错。那银子是我要给裴淳的,也是我逼着他收下,箱子银子都是我准备的,他年纪小,被我说两句就哄住了,是他太相信我,此事最大的错处就是在我,难道我不该罚?”甄好说:“亲弟弟你都舍得罚了,总不能要放过我。”
裴慎:“……”
裴慎无奈放下书:“甄姑娘何错之有?”
“怎么没错?”甄好给他一个一个数:“我身为长辈,却没有好好引导,反而还故意让他收下大笔银子,没教他取之有道,没教他知恩图报。教他是父母的事,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他做错了事,受罚的也应当是我们才对。”
裴慎不禁头疼:“照甄姑娘这番话的意思,这会儿在外面罚站的,难道还是我?”
甄好沉思一番:“你要这样子想,那我也不拦着你。”
“……”
“裴淳他还年幼,平日里古灵精怪,可也有我对他太纵容,你不至于这般罚他。”
“这又哪是甄姑娘的错?甄姑娘是一片好心。”
“好心做错事,也是错。”
“……”
裴慎无奈:“照甄姑娘的意思,那我是必须将裴淳叫进来了?可若是不狠狠罚他一遍,他如何能长记性?甄姑娘心善,纵容着他,等之后……我们和离了,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怕会接受不了。”
“那你就收了我的银子,好好养他便是。”甄好说:“要是你早收了,我又何必借他的手给你?”
这说来说去,又是他的错了?
裴慎沉默片刻,又将自己的书拿了起来,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可甄好对上他,经验丰富的很。
上辈子,两人教养了几个孩子,向来都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孩子受了裴慎训斥责罚,就会过来找她求情,整个首辅府里的人都知道,只有首辅夫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甄好把几个孩子一路护到大,那些孩子也和她最是亲近,同样的,她也多的是让他改变主意的法子。
裴慎是个死脑筋,虽然嘴巴毒,可也是个心软的,在她眼前的这个裴慎虽然年轻了一些,可老的她都能对付的来,还能对付不了小的?
甄好看着裴慎,见他低着头专注看书,故意不和自己的视线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一刻钟以后。
书房的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裴淳眼巴巴地看着那边,一见人出来,便立刻道:“哥!哥!你不要怪嫂嫂,是我求嫂嫂去替我求情的!”
裴慎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裴淳连连点头,连手上的碗都没注意,动作之间,又被泼了满头水,好在先前甄好盖在他头上的帕子没收走,大半水都被帕子吸了过去。他生怕裴慎生气,连忙主动地喊:“枝儿姐姐,给我添水!”
枝儿提着水壶要过来,裴慎对着她摇了摇头,她又退了回去。
裴淳不明所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
裴慎伸手把他头顶湿漉漉的帕子取了下来。
“下回谁给你银子,都不准收。”他道:“就这一回,要是下回再犯错,我就让你站两个时辰。”
裴淳一愣,继而眼睛一亮,朝着甄好看了过去。
甄好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
裴慎拿着细毛笔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还有。”
还有什么?
裴淳的小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裴慎提醒:“下回要是缺银子,该怎么办?”
裴淳立刻高声应道:“找兄长要!”
“错了。”
“……啊?”
裴淳呆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甄好,觉得答案应该不是这个。
裴慎斥道:“大丈夫有手有脚,若是缺了银子,也要自己去挣,怎么能伸手讨要?”
裴淳:“……”
他张了张口,还想要辩驳,可见兄长表情严厉,才又忙不迭应了。
正文 第38章 第 38 章
裴慎到底是没有将那笔银子收下。
按着甄好原来的意思,她将银子交给裴淳做私房钱, 等到以后兄弟来离开了甄家, 若是处境艰难,裴淳也定然会将银子拿出来给裴慎用。到了那时, 裴慎在京城,她在江南,就算裴慎想还也还不了她。
可她想得好, 却平白让裴淳遭了一顿罚, 甄好就过意不去了。
在秋天被泼了一头水, 又在冷风中吹了一刻钟, 尽管没站足一个时辰, 可裴淳年纪小, 到底还是没抗住, 当天晚上便觉得头晕,连说话时也变得虚弱了不少。
甄好心中愧疚, 早上让枝儿给他煮了姜汤祛寒, 晚上又找了大夫过来给他看,夜里也守在他的身旁,哄着他把药喝下去。
苦药入口,裴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等他将碗放下, 甄好又连忙往他手心里塞糖块, 才总算是将苦味压了下去。
裴淳恹恹地躺在床上, 被子拉高到脖颈, 只露出惨白的小脸。他平日里最皮实,连病也很少生,忽然小病如山倒,整个人都蔫了,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着甄好,把甄好的心都看软了。
她摸了摸裴淳软软的小脸:“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外头去好吃的,你不是一直想吃食味庄的烧鸭?你哥不让你吃,我带你去吃,吃两只,不,三只好不好?”
裴淳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道:“可我吃不下。”
甄好笑道:“那就吃一只,剩下的打包回来,留着晚上吃,明天吃,吃到你不喜欢为止。”
裴淳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缩了回去。
他小声地说:“我哥会生气的。”
“……”
被罚了一遍,裴淳如今可是什么也不敢要了。
甄好扬了扬眉,道:“他要是生气,我就去训他一遍,保管他答应。”
裴淳又高兴起来:“那,那一只就够了。”
甄好满口应下,帮他掖了掖被角,叮嘱裴淳好好休息。她起身要离开,裴淳的手又钻出被子,抓住了她的衣角。
“嫂嫂,你真好。”裴淳诚恳地说:“就像我娘一样,不,比我娘还好。”
甄好愣了一下,忽然心疼起来。裴家兄弟俩都是自小失去了爹娘,裴淳更可怜,他连亲爹亲娘的模样都不记得,裴慎抚养他虽然尽心尽力,可他那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还有生计要扛,多少也有照顾不来的地方。
长兄如父,可没娘怎么行?
“嫂嫂,你可不可以亲一下我。”裴淳眼巴巴地看着她:“我看见过婶娘亲大宝,你可不可以像婶娘一样,亲一亲我?”
甄好哪有不同意的。
她亲了亲裴淳的脸蛋,顿时把裴淳乐得笑开了花,就算是闭上了眼睛,可嘴角也是高高翘起,仿佛整个人都精神了过来。
“嫂嫂,我好了。”他催促道:“你快回去休息,小心被我过了病气。”
甄好替他吹了蜡烛,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裴慎就在外面等着。
他摸了摸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又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你要是担心给我添麻烦,下回下手可就轻一些,裴淳还那么小,你竟也下得了手,若是今天真让他站一个时辰,这会儿也不知道要病成什么样子。”
“裴淳性情顽劣,若是不好好管教,他就不会将教训记在心中。”裴慎皱着眉头道:“甄姑娘太过纵容,若是不罚他,他下回还会再犯,这回是甄姑娘给他银子,下回或许就是他偷银子了。”
“裴淳是你的弟弟,难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裴慎道:“哪怕是我的弟弟,不好好管教,他也照样会学坏。”
甄好没好气地道:“那照你这么说,还是我教坏了他?”
“裴慎不敢。”他连忙道:“甄姑娘是一片好心,只是他年纪小,没有定性,只会……”
“行了。”甄好打断了他的话:“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这是你弟弟,也轮不到我管教。”
裴慎怔了一下,呐呐应下。
他心中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要不是甄姑娘提醒,他差点就产生了奇怪的错觉,险些就要以为裴淳是两人的孩子了。早上甄姑娘来替裴淳求情时,说话一套一套的,就像从前他见其他人家的爹训孩子,别人家的娘挡在孩子面前,拦着护着不让训一样。
他们爹娘去的早,裴淳是他一手带大,祖母身体不好,管教裴淳也是他费了心思。他要读书,要挣银子,没有那么多心力可以分给裴淳,也没有空可以与他好好说道理,每回裴淳做错了事情,他都是责罚一通,罚过了,裴淳就记住了,下回也不敢再犯。
也因着这个缘故,他一发起火,裴淳就怵他。
从前他没觉得不对,如今有甄姑娘这么一拦,裴慎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缺了什么。
虽说是假夫妻,可与甄姑娘待在一块儿,倒像是个真夫妻似的,连教训孩子都有人拦着。
裴慎摸了摸袖口,看着甄好进了屋子,合上了门。他对着透着暖黄朦胧火光的雕花木窗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拿起书本看,还有些走神。
往后裴淳肯定也还会做错事,可等他和甄姑娘和离了之后,也不知道裴淳会不会想甄姑娘。
有甄姑娘这么好的人护着,难怪裴淳近日越来越娇气,若是他……有一个人这样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他定也是会忍不住想的。
裴慎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如今他的一切都是甄姑娘给的,非但是吃穿住,甄姑娘还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连着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为他担忧,怕他过的不好,还想方设法想要给他塞银子。
甄姑娘这么好的人,若说得了好处又要是失去,他也有些舍不得。
可本就是他占了便宜,本就是他拖累了甄姑娘,若是还要再厚颜无耻拖着,岂不就是成了他教训弟弟时说的,贪得无厌之人?
不,他比裴淳还要过分。
裴慎想着春闱的日子,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竟觉得有些短暂。
只剩一年多了……
……
第二日,甄好再去看裴淳,他已经好了,一大早便生龙活虎地扑腾着被子,见甄好以来,又忙不迭地把被子拉了回来,满脸乖巧地看着她。
甄好哭笑不得,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热度,发觉没有昨晚那么滚烫,这才松了一口气。
“嫂嫂,我已经好了。”裴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今日你要不要出门去,我和你一起去,我……我帮你提东西,好不好?”
“提什么东西,我看你分明是想吃食味庄的烧鸭了。”甄好拍了拍他:“快起来换衣裳,我们现在就出门去。”
“现在?!”
裴淳忙不迭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跳下床跑到衣柜前,半个身体都埋了进去,想从中翻出一身最好看的衣裳。
甄好出了屋子,和枝儿吩咐了几句,没等一会儿,裴淳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大声喊她:“嫂嫂!嫂嫂!我好了!”
裴慎在屋子里看书,听见声音,也不禁闻声而出:“什么好了?”
“嫂嫂要带我去食味庄吃烧鸭!”裴淳高兴地道:“哥,你和我一起去呗?这样我就可以吃两只了?”
裴慎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要拦,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触及到甄好的视线,对上她满脸不赞同,他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出口时已经改了意思:“去吃吧。”
裴慎:“……”
裴淳更加高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甄好后面走,等快出了院子时,又连忙跑回来拉他哥:“哥,一起去,一起去。”
裴慎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去了。
等快到午膳时,甄父背着手,乐呵呵地过来找女儿玩。
他进了院子,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洒扫的小丫鬟在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甄父进屋子找人,三间屋子都找了过去,每一间都空荡荡的,顿时纳闷不已。
他出来问小丫鬟:“你们小姐呢?”
“小姐出门去了。”
“那你们姑爷呢?”
“也出门去了。”
甄父觉出不对劲来:“那……裴淳那小孩呢?”
“也出门去了。”
“他们仨怎么都赶着今天出门了?”甄父一时不平:“就留我一个人在家?”
丫鬟说:“小姐和姑爷带着淳少爷一块儿出门去,说是去食味庄吃烧鸭。”
甄父:“……”
甄父瞪圆了眼睛,沉默半晌,气得把落叶踩得嘎吱嘎吱响。
他也喜欢食味庄的烧鸭啊!
这三个人,倒像是一家三口,怎么偏偏把他给忘了?!
正文 第39章 第 39 章
食味庄的烧鸭是出了名的好吃,不到正午, 烧鸭摊子便已经排起了长队。甄好等人来得早, 楼上还有位置,两人便找了一间包间坐了下来。
裴淳好奇地趴在包间窗户上往下看, 看着门口的烧鸭摊子排着的队伍绕了好几个弯,他奋力伸出脑袋往前看,一眼望不到头。裴慎拉了一把, 把他拉了回来, 生怕他掉出去。
裴淳激动地脸蛋红扑扑的:“以前我最想吃的就是这的烧鸭啦, 可是我哥总是不给我买, 还是嫂嫂好, 一口气可以吃两只!”
裴慎敲了他脑袋一下, 还没出声提醒, 裴淳便从善如流地接着说:“我能吃到烧鸭,都是多亏了嫂嫂, 我会记着嫂嫂的好, 等以后我挣银子了,我要天天带嫂嫂来吃烧鸭。”
甄好不禁笑出了声。
她问裴慎:“这是你教的?”
裴慎尴尬:“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油嘴滑舌,甄姑娘别放在心上。”
甄好自然不介意。
她最喜欢像裴淳这样活泼的小孩,更别说上辈子因着自己的缘故, 裴淳硬是忍耐着自己的本性, 后来直接变了个人似的, 他还是个小孩, 也不知道私底下有多痛苦,难为他后来还对自己那么敬重。一想到自己还在不知情的时候害了裴淳,甄好便想着要多补偿他一些。
甄好关切地道:“我见外头还要糖铺,你刚病好,嘴巴里苦,要不我让枝儿给你去买些糖?”
裴淳眼睛一亮,当即朝他哥看去。
裴慎却是主动站了起来,一边从怀中掏出钱袋,一边道:“还是我去吧。”
甄好目送着他出了包间,等门关上,才对裴淳说:“你不必拘着,从前是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我给你买东西,还要问你哥的意思?”
“当然要问了。”裴淳煞有其事地说:“你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哥他罚我也是为了我好,嫂嫂你不要因为和我哥发脾气,要是为了我吵架了,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太不尽责了。为了你们好,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甄好哭笑不得。
正巧小二端着两只烧鸭上来,她拿筷子撕下两只鸭腿,放到了裴淳的碗中。
裴淳美滋滋地把另一只烧鸭的鸭腿拆了下来,一只夹回来。“嫂嫂,你也吃。”
另一只也夹给了甄好:“嫂嫂多吃点。”
甄好捧着碗接了,抬头就见裴淳偷偷摸摸往他哥碗里夹了只鸭头。
甄好:“……”
要是她记得没错,裴慎好像不喜欢吃鸭头。
她垂下眼眸,看着碗中的鸭腿,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一会儿,裴慎揣着两盒松子糖回来,一盒放到裴淳面前,另一盒推到了甄好面前。甄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他看去,可裴慎却目不斜视,只盯着碗中的鸭头看。
他眉头一皱,裴淳便立刻心虚地伸出了筷子:“哎呀,怎么回事,哥你怎么把鸭头给拿走了。”
裴慎:“……”
裴淳又讨好地从自己碗中夹了一只鸭腿过去:“哥,你吃,你吃。”
甄好莞尔,她看了裴淳一眼,想了想,还是将这盒松子糖收了下来,没当着裴淳的面还回去。
裴慎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两只烧鸭吃得只剩下了骨头,裴淳吃得肚皮滚圆,险些走不动道。趁着他歇一会儿喘口气的时候,甄好连忙让枝儿又去打包了一只烧鸭,带回去给她爹尝尝。
她爹被她逼着吃了那么多日的清淡饮食,也该开开荤了。
出了食味庄,两人一个要去铺子,一个则要回家,便就此在门口分开。裴淳追在他哥后头跑,还不停转过身来对着甄好挥手:“嫂嫂!我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甄好顺路去了一趟甄家的首饰铺。
在接管好了绸缎铺之后,她接下来便准备将首饰铺接过来。不管是绸缎铺也好,还是首饰铺也好,都是女儿家最了解的东西,从这入手,她也能上手最快。
今日铺子里有不少人在,甄好到的时候,里头的客人竟然还是熟人。
“裴夫人。”徐小姐惊喜地看着她:“今日你竟然来这儿了,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几样首饰中,哪样最适合我。”
如今徐小姐可知道了,挑东西不一定要挑最好看的,但一定要挑最合适自己的,挑中了合适的衣裳和首饰,她就变漂亮。
甄好露出笑容,朝她走了过去。
徐小姐面前放了好几样首饰,件件都好看,件件都舍不得放手,可偏偏手里头的银子有限,她只能忍痛放弃其他。
甄好看过,拿起了其中一只素净的梨花簪子:“我看这个最好。”
徐小姐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素了一些……”
“可徐姑娘挑选的其他几样太过艳丽,会压了徐姑娘的风头。”征求了她的同意,甄好帮徐姑娘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换上了手上这根,戴好之后,她又让旁边的伙计把铜镜拿了过来:“我看平日里徐姑娘的打扮也有些繁复,旁人看见徐姑娘时,便会先被你的衣裳与首饰吸引走,然后才能看到徐姑娘本身。偶尔换一换,哪怕是素雅的簪子,也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徐小姐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裴夫人说的的确对,她看着,好像的确是比方才顺眼了许多。
与徐小姐一块儿来的,还有她的闺中密友,这会儿也是连连应道:“好像的确是这个更好看。”
“裴夫人不说还没有察觉,听裴夫人这么一提,好像的确如裴夫人说得这般,平时我见到你,的确是一眼先看到了你的衣裳与首饰,然后再看你。”
“这根簪子虽然素净,可却比先前更亮眼。”
徐小姐也是满意不已。
她方才可没选这根梨花簪子,只觉得太过素净,可其他挑了又挑,试了又试,又总觉得有那些都不合心意,如今却对方才置之不理的这根梨花簪子中意得不得了。
徐小姐十分爽快,当即便掏出了银子。
她的几位好友也连忙凑了上来,让甄好帮忙挑选。
“对了,裴夫人,你认识金姑娘吗?”徐小姐忽然问道。
甄好愣了一下:“金姑娘?哪个金姑娘?”
“还能是哪个金家,咱们这儿出名的金家也就只有一个。”徐小姐说:“前些日子,金老爷来找我爹,我偷听了一耳朵,听他们好像还提到了裴秀才的名字。”
“裴慎?”甄好纳闷:“那又和金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好像听人说,金姑娘也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徐小姐压低了声音,偷偷地问她:“裴夫人,这该不会是在学你吧?”
“金家要招什么上门女婿?”甄好笑了笑,“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当初是我爹病重,我们甄家无人,才不得已找了一个上门女婿,可金家还有几位公子,金姑娘能嫁的也是青年才俊,何至于需要委屈自己?”
不是谁都能招赘招到一个裴慎这样厉害的人。
哪怕是金家有再多的银子,那也是个商人,凡是有些才能的人,大多也都心高气傲,哪里会低头去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她爹当初是怎么找到的裴慎?
先瞒过裴慎,把他家的债务给还了,又找了个借口,硬是让裴慎收了银子去把裴祖母的后事处理妥善,等所有能帮的忙都帮完了,再捏着借条上门去挟恩图报,逼着裴慎做了他们甄家的上门女婿。
唯一可惜的是,她爹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裴慎他有难言之隐。也因着这个的缘故,裴慎一直对她心怀愧疚。
可金家,金家既没一个病重的爹,又有那么多儿子可以继承,他们要找什么上门女婿。
徐小姐依旧小声地说:“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不知道真假,但是也得告诉你一声,我知道,你们甄家与金家不对付。”
甄好谢过了她,等几位姑娘结账的时候,她也抹了这些姑娘的零头,顿时让几位姑娘高兴的不行。
甄好问首饰铺掌柜:“金家要招上门女婿?”
首饰铺掌柜也很茫然:“从没听说过这事啊。”
甄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金家不是想要招上门女婿,而是看中了甄家的上门女婿。
自从柳姨娘的事情败露之后,他们便吃了不少的亏,先是为了摆脱罪行花了不少的银子,又是比甄家那新姑爷狠狠咬下了一块肉,连投了不少银子的绸缎铺也生意惨淡,甚至连甄老爷的身体也好了。
别看甄老爷整日乐呵呵的,可他能拼下这么大的家业,哪里是个软骨头,甄好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在私底下狠狠报复了金家。
金家缓了好久,才总算是缓过来。
金老爷在家中越想越气,他把一切都算计的好好的,甄父吃了药,病了这么久,眼看着他的计划就要成功了,而甄家那小姐也是个蠢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甄家偏偏招了一个上门女婿。
那个叫裴慎的家伙,听说是个死读书的穷秀才,金老爷原先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可偏偏就是这个叫裴慎的家伙,到了甄家之后,接管了甄家的生意,一下子便将甄家的生意扭转了过来,连他筹备已久的绸缎铺也因着这个缘故,如今生意惨淡。
这让金老爷如何不生气?
光一个绸缎铺也就算了,可甄家的大半生意如今都是他在管,还管得十分出色,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金老爷看的眼红。
他也去查过裴慎那家伙,还以为是甄父早早准备好的人,可查了以后才知道,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穷秀才!入了甄家之后才开始做生意,可偏偏就把生意做好了!
金老爷就是个做生意,自然知道能做到这样有多不容易。
甄家的那是什么运气,随便找个上门女婿,也能误打误撞找来一个经商奇才?
那边是经商奇才,而金老爷的儿子们却个个都是蠢材,他把铺子交到几个儿子手里,没过几天就听说惹了祸,他让儿子们出主意,个个出的都是蠢主意,他这么多个儿子,加起来都还比不过甄家那个裴慎的脚趾头!
可把金老爷气得够呛!
等气完了,他就开始打裴慎的主意。
要是当真有这么好的人才,哪里能让别人白白占了的道理?自然是得想办法抢过来?
裴慎带着裴淳回家的时候,面前便忽然出现了一顶轿子,他顿了顿,拉着裴淳后退了一步,就见轿帘撩开,富态的金老爷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裴慎认得他,微微颔首道:“金老爷,有何贵干?”
“裴公子,这么巧。”金老爷视线下移,又对裴淳道:“裴小公子。”
裴淳躲在裴慎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别紧张。”金老爷笑眯眯地说:“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一个和气,我又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裴公子,你瞧,这碰巧在街上遇到了,不如,咱们去旁边茶楼喝个茶?”
裴慎冷淡地道:“我与金老爷,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裴公子别这么说,我来找裴公子,是真心想要与裴公子谈个合作的。”金老爷又看了裴淳一眼,道:“裴公子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弟一辈子寄人篱下吧?”
裴淳瞪圆了眼睛,刚要说点什么,又被裴慎拉了回去。
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地道:“金老爷这是在挑拨离间?”
“哎,这算什么挑拨离间?”金老爷说:“金某是来找裴公子谈合作的。”
他把合作之事又说了一遍。
“裴公子。”金老爷侧过身子,指了指旁边的茶楼:“请?”
裴淳仰头,紧张地看着他哥。
裴慎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裴淳了然,松开了攥着他衣裳的手。
裴慎说:“舍弟还要回家读书,金老爷不会还要邀请舍弟喝茶吧?”
金老爷自然没这个意思。
裴慎微微抬了抬下巴,道:“金老爷先请。”
裴淳仰头看了看他,转身往原路跑了回去。
正文 第40章 第 40 章
金老爷引着裴慎到了附近的茶楼, 他要了一间私密的包间, 也不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 等点的茶点上来了,先给裴慎斟了一杯。
“裴公子,请。”
裴慎并未端起,甚至连手都不懂, 他垂眸瞥了一眼水汽翻腾的白雾, 直接道:“金老爷有话直说便是,裴某还赶着回家送烧鸭。”
金老爷愣了一下,又笑道:“裴公子是个爽快人。”
裴慎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地道:“金老爷既然知道, 那有话也直说便是,这烧鸭要是冷了,可就要连累我被甄老爷怪罪了。”
金老爷:“……”
金老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说:“这要吃烧鸭, 找个下人跑腿就是,裴公子是个厉害人,怎么能纡尊降贵地做了跑腿小厮的活, 甄老头可当真糊涂。”
“哦?”裴慎道:“那依金老爷的意思, 裴某应当做什么?”
金老爷眼睛一亮, 嘴边的胡子也翘了起来,“自从裴公子掌管了甄家生意以来, 可帮了甄家不少忙, 可依金某看, 甄老头好像还防着裴公子。”
裴慎垂眸看着空中不停变化形状的白雾,随口应道:“此话怎讲?”
他心中不以为意:防着他?
“要说甄家有如今的盛况,裴公子也功不可没,裴公子也知道,甄家最赚钱的营生也就是那几个,原先裴公子接管甄家的绸缎铺时,可是让金某吃了不少亏。”金老爷又连忙说:“当然,金某也不是来找裴公子兴师问罪的,只是为裴公子可惜。”
“此话又怎讲?”
金老爷意有所指地道:“先前甄老头是坏了身体,不得不找裴公子帮忙,如今他身体一好,就又把绸缎铺的生意抢了回去,还交给一个女人打理,裴公子说,这是不是过河拆桥?”
裴慎一言不发。
他心中觉得好笑:甄老爷可是恨不得他把所有生意都接过去,不让甄姑娘接触,旁人哪知道这个内情?
“非但是绸缎铺,我看甄家那丫头,最近还往别的铺子跑,依着甄老头的意思,是要把生意一个一个抢回来了。”金老爷说:“裴公子虽是做了甄家的女婿,可到底不是姓甄,甄老头会防着裴公子,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吧,这总归有些不太好……裴公子,你说是不是?”
裴慎没吭声。
金老爷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也摸不准他的意思,又只好顺着自己的话接着往下说:“裴公子那是救了甄家,如今甄老头他身体好了,就不顾念裴公子出的大力,如今还让裴公子做这下人的活计裴公子,甄家这是卸磨杀驴啊。金某看在眼里,可实在是看不过眼……”
裴慎眸色微动,终于抬眼看他。
“若是我觉得没错,当初想要害甄老爷的,就是金老爷您吧?”裴慎冷笑道:“先前下毒害不成,如今又想什么法子,要害我们老爷?”
金老爷哎哟了一声:“裴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金某是真心实意为裴公子着想……”
“若是在甄家,裴公子这一身才华,恐怕是得不到施展了。”他意有所指地说:“若是离了甄家,裴公子兴许会过的更好……”
裴慎换了个姿势,总算是用正眼瞧他,好像是有意动了。
金老爷眼睛一亮,再接再厉地说:“如今只是一个绸缎铺,往后裴公子手里管的铺子只会少不会多,等甄老头把生意全接回去了,裴公子在甄家可就抬不起头来了。只说现在,他就已经使唤裴公子出来买烧鸭,做这下人的活计……素闻甄家丫头性情骄纵,裴公子这样的人才,哪怕是离了甄家,可都有不少姑娘抢着要嫁,也有不少人,抢着想要裴公子帮忙。”
裴慎状似认真听着,等他说完以后,才微微弯起了眼睛:“听金老爷的意思,还是想要帮裴某了?”
金老爷又“哎”了一声,笑眯眯地道:“裴公子若是需要帮忙,金某也愿尽绵薄之力,裴公子要知道,金某这是实在是看不过眼……”
……
甄好正在首饰铺里看着新上的货,她才刚拿起一个雕花木盒,打开就要看,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嫂嫂!嫂嫂!”
裴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喊着她,惹得店内不少客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甄好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我在这,怎么了?”
“嫂嫂,你快跟我来。”裴淳拉着她就要往外走:“我哥被人带走了。”
甄好愣了一下,匆匆和首饰铺掌柜吩咐了一句,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去,出了铺子,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裴慎被谁带走了?”
甄好脑子里想过了不少裴慎可能会得罪的人。
还不能等她想完,就听裴淳说:“是一个胖老头子,我听我哥喊他金老爷。”
金老爷?
甄好一愣。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忽然想到了方才从徐小姐那听到的,金家的小姐也想招个上门女婿。
这招上门女婿,难道还招到她头上来了?
“金老爷找裴慎做什么?”甄好不禁纳闷:“裴慎上回还从他那抢了不少生意,金老爷见他还应当是看不顺眼。”
“哪是看不顺眼,我看那胖老头子看我哥,比甄老爷还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哥是他女婿呢!”
甄好:“……”
她心中嘀咕:金家应当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情吧?
惦记着谁不好,偏偏要惦记别人家的姑爷?虽说她会放裴慎走,可她与裴慎现在还未和离呢,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甄好步子不停,被裴淳一路拉着又经过了食味庄,好在首饰铺与茶楼都离得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那座茶楼前。
裴淳往里面看看,在一楼大堂里却不见胖老头和他哥的身影。
他挠了挠头,有些犹豫:“是不是我来晚了?我先前找错了路,绕了一圈才找回来。”
甄好给枝儿使了一个眼色,枝儿立刻掏出银子,递给茶楼的小二。城里有谁不认得金老爷?就算不认得,只问方才是否有一个极为俊俏的公子来过,小二也能立刻答得出来。
小二引着几人到了包间前,压着声音道:“几位客官,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头,小的就先告退了 。”
甄好点了点头,她伸出手,轻轻把包间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屋子里的说话声便泄了出来。
说话着的人是金老爷:“那甄老头是什么性子?我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可是最清楚不过,别看他如今对你好,可心里还把你当贼放着,等着甄家的丫头把生意全接过去了,之后就要把你赶出门去。他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肚子里头全是坏水,就说当初把你招了做上门女婿,他要是真的想为你好,就该将女儿八抬大轿嫁给你,哪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金老爷还说:“再说甄家那丫头,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他们甄家就一个女儿,平日里骄纵的不行,你与她成婚之前,还经常听说她会打下人……你没见过?这肯定是看你还有用处,先憋着呢,等以后你身上的好处被榨干了,还不是任她打骂?”
金老爷又说:“别说什么没有,你那是还没见着,我与甄老头打了这多年的交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你说说,在你刚进甄家时,他有让你买过烧鸭不成?”
金老爷再说:“你是不知道,甄家那父女俩……”
裴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嫂嫂一眼。
他嫂嫂面色冷静,听了那么多,好像也没生气的样子。
裴淳小声说:“嫂嫂,我去……”帮你把人打一顿……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甄好抬起脚,一脚用力地踹到了门上。“砰”地一声重响,裴淳被吓了一跳,还未说完的话也一下子憋回到了肚子里。
非但是裴淳,里头那两人也被吓了一跳。
裴慎原本正笑眯眯地听着金老爷忽悠,听到声响时抬眼一看,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敛眉顺目,眼角垂下,往墙边坐了坐。
金老爷也是一怔。
甄好却是已经抬脚走了进来。
“枝儿,关门。”甄好扬声道:“给我找个趁手的东西来。”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枝儿愣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只听脚步声蹬蹬蹬跑走,没了人影。
她在裴慎身旁坐下,双手环胸,昂着下巴地对金老爷冷冷地笑:“继续说啊。”
金老爷:“……”
“先前金老爷伙同柳姨娘谋害我爹,这大牢还没蹲够?”甄好冷冷地道:“如今又当着我们甄家姑爷的面,说我爹和我的坏话,又想挑拨离间,害我们甄家不成?”
金老爷冷汗直流:“这……”
外面脚步声响起,枝儿抱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回来,进来时带上了门。
“小姐,您看这够不够趁手?”
金老爷:“……”
金老爷连忙道:“甄丫头,这……”
甄好一棒子敲在桌上,震得连桌上茶具碰撞,清脆声响,滚烫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甄好抬起眼,轻飘飘瞟了他一眼,道:“金老爷不是说我性情骄纵,整日打家中的下人,您看这棍子打您够不够?”
正文 第41章 第 41 章
放在桌上的这根棍子足有成人手臂粗, 应当是从茶楼后院柴火堆里找来的, 上面还有火舌烧灼过的痕迹, 若是当做烧火的木头,本来也不吓人,可偏偏甄好张口就是要打人。
金老爷登时流了满身冷汗。
他讪讪地笑了笑,视线紧张地盯着棍子:“甄丫头, 你这……这动手动脚的, 是不是……”
“金老爷说错了,我这不是动手动脚,我拿的是根棍子,碰不到您。”甄好冷淡地道:“亲自动手打您, 我还怕脏了手脚。”
“你……!”金老爷胸膛起伏,刚要发怒,见甄好的手又抚上了那根棍子,他又只好将自己的怒气憋了回去。
素来听闻甄家的丫头性情骄纵, 如今在他这个长辈面前,竟然也直接拿着棍子,万一当真把他给打了呢?
金老爷安抚地说:“甄丫头, 你误会了, 我把裴公子找来, 只是为了说几句话……”
“是吗?”甄好轻笑一声,道:“可我方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方才可是金老爷亲口说的, 说我爹是个黑心肠的人, 骨子里都烂透了, 说我爹费尽心思替我找来的姑爷,是把他当贼防着,还说我呢,金老爷这话可不得了,连我在家打下人,您都清楚?也是,我打过的下人,就是当初想要害我爹的人,金老爷可认识吧?”
金老爷一噎,张口要解释,可还不等他开口,又听甄好给他掰指头数起罪过来。
“先前我爹出了事,金老爷您可没忘吧?那会儿您也在大牢里蹲了好几天,应当记得才是。是我爹仁慈,没找您算清楚这账,我们甄家不和您计较,您倒是又想来我们甄家挖人了?”甄好敲了敲桌子,说:“我们甄家可不比您,甄家就只有我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裴慎帮忙,您要抢走,竟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我小叔子机灵,跑过来寻我,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事。”
裴淳站在一旁,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脯。
甄好话锋一转,又道:“您要是知会一声,咱们可就能到官府里,让知府大人好好算算这账。到时候,你这没坐完的大牢,没挨完的板子,这会儿也全给补回来,您说是不是?”
金老爷擦着冷汗:“甄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找裴公子……只是说说闲话,没别的意思,裴公子,你说是不是?”
两人同时朝裴慎看去。
裴慎垂眸认真地观察着桌上的木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闻言才抬起头来,状似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才落到甄好身上。
甄好眼皮一跳。
只听他开口就是满嘴的无辜:“我在路上走着,金老爷非要把我拦下,把我拉到这儿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还说甄老爷与甄姑娘是个恶人,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甄好:“……”
金老爷:“……”
金老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张口就是颠倒黑白的话,险些就要被气晕过去。
方才他们两个可说的好好的,就差一点,若是甄家的丫头再晚来一会儿,裴慎说不定就要答应他了,可偏偏……现在还反咬他一口!
金老爷伸出手指指着裴慎,悬在空中的手都气得在颤抖。
甄好双手环胸:“金老爷是看我们甄家不顺眼,几次三番要来害我们甄家,金老爷可听到了,这可是我们姑爷亲口说的,您还有什么要反驳的?”
金老爷倒吸一口气,一口气差点没缓过神来,瘫躺在椅背上,他身旁的下人连忙给他拍着胸口顺气。
等气顺完了,金老爷才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站了起来:“你们甄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说着,立刻就要带着下人离开,臃肿的身躯愣是走出了灵活的脚步。甄好身边无人,枝儿想去拦着,可被金老爷身边的下人一挡,竟是让他给溜了。
裴淳顿时不高兴:“嫂嫂,就这么让他走了?”
“欺负到我们甄家头上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甄好勾起唇角,拿起了桌上的棍子:“枝儿。”
枝儿连忙伸手,把棍子接了过来。
甄好又从怀中掏出钱袋,扔给她:“我看楼下有个说书的台子,去找几个高壮的大汉,护着你自己,要是谁敢拦你,就拿着棍子打他,只要不出人命,我都给你护着。”
枝儿得了令,抓着棍子转身便走出去。
裴淳瞪大了眼睛,小步跟在后头追了出去,他出门时没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清脆的声音。
“各位客官,今儿我得了我们小姐的令,来给各位说说城东的金老爷……”
包间里眨眼便只剩了甄好与裴慎两人。
裴慎低眉顺目,仍然盯着桌上的木纹瞧,好似压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甄好双手环胸,朝他抬了抬下巴:“坐对面去。”
裴慎立时站起,坐到了她对面,原先甄老爷坐过的地方。他把面前的茶具推到一边,拿起一个崭新的杯子,主动给甄好倒了一杯茶水。
经过了方才的事,茶水已经没那么滚烫,正好是刚入口的温度。
“方才裴淳来找我时,我还不信,不成想你竟当真是和金老爷在一块儿。”甄好眼角斜他:“怎么?你还真想去金家做上门女婿?”
裴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甄姑娘分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在金老爷面前装的倒好,你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能不明白?要是我再晚来一步,说不定你就要答应他了。”
裴淳垂眸:“甄家的恩情,我不敢忘,万万不会做出对不起甄家,对不起甄老爷,对不起甄姑娘的事。”
甄好心中满意,这才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说说,刚才在金老爷面前打着什么主意?”
裴慎便老老实实说了:“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反过来让金家掉块肉,只是……”
“只是你还没开始骗人,就被我先给坏了计划?照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裴慎连忙道:“不敢,甄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甄好眼中含笑,最是喜欢听他恭维的话,见状便等着他继续说。
裴慎过来老老实实地继续夸:“甄姑娘一来,就把金老爷吓住了,甄姑娘方才也见到了金老爷的样子,若不是他身边带了人,恐怕金老爷还要在我们面前出丑。只是可惜,没真把金老爷送到官府去……”
“上回是他害了我爹,这回他却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真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也不会管。”甄好道:“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声誉,这儿是茶楼,消息传的最快,他先做了这等过分之事,是他理亏在先,旁人知道了也要鄙夷,金家的声誉一坏,生意也就坏了,旁人若是听说了,还会可怜我们甄家。”
裴慎哪里不知这样的道理,可他一句也没插嘴,认真地听着甄好说完,又配合地赞道:“甄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甄好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说聪慧,难道还有比裴慎更聪明的人?
她咳了一声,才严肃地道:“下回你再遇见这人,也不必搭理他,回头告诉我便是,金家害了我爹,先前虽是让他们吃过了苦头,可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我们甄家与金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迟早都得找机会把金家给吞了。”
她一说起这件事情,眼睛就亮晶晶的。
上辈子,她爹去了以后,虽然把甄家保了下来,可后来她又将生意转移到了京城,把江南这么大的地方都留给了金家。那时候她是不知道,可她现在知道金家是害死她爹的人了,那就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辈子金家怎么吞掉的,这辈子就得让金家连本带利地给吐出来!
甄好认真地说:“等我们和离了,你帮谁做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帮金家做事。”
裴慎连连应下。
“不过等那时候,你都已经考上状元,得在京城做官了。”甄好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裴慎:“……”
裴慎道:“我也可以帮甄姑娘的忙。”
“罢了。”甄好摆手:“你还是考功名要紧,你考出功名,我们就能和离,其他事情可都没有和离要紧。”
裴慎:“……”
他抿紧了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除了和离,我也有能帮甄姑娘的地方……”
甄好说:“我现在才发觉,还是亲手打人比较畅快。”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夫人,装的是一个端庄贤淑,差点都忘了自己从前的暴脾气。
方才一摸棍子,甄好还有些遗憾,要是自己方才真的能把金老爷打一顿出口恶气该多好。可金老爷身边带着人,她一动手就会被拦住。
甄好真情实感地说:“万事还是亲自动手比较爽快,实在是用不着你。”
裴慎:“……”
甄好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纸包上,才忽然想到:“这是……”
“是给老爷带的烧鸭。”裴慎隔着油纸摸了摸:“还热着。”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你带着裴淳回家去吧,我还要再去铺子里。”甄好说着起身:“早些回去,要是烧鸭冷了,我爹说不定还要发脾气。”
裴慎应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
正文 第42章 第 42 章
裴慎带着弟弟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 烧鸭还热乎着。
他把烧鸭交给甄父的时候, 甄父脸色还不好看, 先斜了他一眼,又斜了裴淳一眼,才又冷哼一声:“阿好让你们带回来的?”
裴慎眼神微动,在甄父看不见的地方, 偷偷拉了一下弟弟的衣裳。
裴淳立刻了然凑了过去, 对着甄父讨好卖乖:“可不是嘛,嫂嫂特地嘱咐了我们,要赶紧回家,就怕慢了一步, 老爷您就吃不到这热乎乎的烧鸭了!嫂嫂心里头最惦记的就是老爷您了,连在外头,都担心老爷您在家中会吃不好呢!”
“真的?”甄父面色稍缓,唇角翘起, 有些得意,而后又咳了一声,板着脸道:“她要是真记得, 还会把我忘在家里头?”
“这哪是把老爷忘在家里头, 这是担心老爷您呢!”裴淳语气夸张地说:“出门一趟多累啊, 老爷您身体刚好,就该待在家中休息, 嫂嫂也是心中担心您, 才特地让我和我哥把烧鸭带回来给您, 您摸摸,这热乎着呢!”
甄父面色稍霁,已经没了先前的怒气。
他故意板着脸道:“既然这样,那就先给我拿过来吧。”
裴淳机灵,立刻捧着烧鸭交到了丫鬟的手中,让丫鬟去装盘,一边又凑到甄老爷身边,撒着娇说:“可幸好老爷您没来呢,老爷您不知道,我们还遇到了那个金老爷,那金老爷好过分,趁着您不在,还想要欺负我们。”
甄父面色一凛,“他又想做什么?”
“他想要把我哥抢过去。”裴淳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跑去找了嫂嫂,嫂嫂过来,又把我哥抢回来了。老爷,还是您这儿最好,我不想去金老爷那,那金老爷有两个您大,家里头也没嫂嫂这样好的人,我才不想去别的地方。”
甄父斜了裴慎一眼:“当真如此?”
裴慎坦诚地道:“金老爷的确有来找我,说了想要找我合作的话,原本甄姑娘没来,我也是想要将计就计,当初金老爷害了老爷您,甄姑娘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女儿这样真心实意地想要为自己出头,甄父又高兴起来。
他看了裴淳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提醒了裴慎一句:“你若是有别的念头,我甄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甄老爷放心。”裴慎淡笑道:“裴慎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老爷和甄姑娘的恩情,裴慎一直记在心中。”
甄老爷颔首。小丫鬟端着烧鸭回来,他才放过了两人,撵裴慎去书房看书。
等甄老爷吃完烧鸭,抹抹嘴巴出门一瞧,嚯,外头关于金家的流言已经漫天飞了。经过茶楼里那些客人一传播,满城的人都知道金老爷不厚道,竟然还想抢甄家那过了门的姑爷。
人家那是明媒正娶的姑爷,进了甄家的大门好几个月了,金家竟然还打了这种念头?
这等罔顾伦常之事,任谁听了都要愤愤,不出半日,满城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肉眼可见的,金家铺子的生意一下子差了下来,客人们非但不愿意进去,还特地远远避开,绕着铺子走,生怕要沾染上什么不好的。
金老爷在家中听到这事,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气昏了过去。
他身材臃肿,一人比得过其他人两人,身旁几个下人连忙去扶,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是把金老爷抬到了屋中。等着金老爷再醒来,还不等想出应对的法子,他女儿又哭着跑了进来。
“爹!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我的吗?!”
金老爷有好几个儿子,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和甄老爷一样,对女儿宝贝的紧。一见女儿哭得这么惨,立刻坐了起来,连忙道:“来和爹说说,这是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爹给你出头去!”
金小姐与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体型比别家的姑娘大了一号,就连长相也与金老爷十分像,模样不算好看,她比甄好还大一岁,可眼界高,任凭家中家财万贯,至今也没有说中一个合适的人家。
如今金小姐嚎啕大哭,眼泪流了满脸:“还能是谁!都是你!你去找甄家那个姑爷,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了,如今他们都在说,说……说是我看中了甄家的姑爷,你是要把那个裴慎从甄家手中抢过来,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金小姐哭到伤心处,打了个响亮的嗝:“外头都这么说我了,我以后还怎么说亲事啊!我还怎么见人啊!”
金老爷懵了。
他去找裴慎,哪里是这个意思?
他是看中了裴慎的才能,因着家中几个儿子个个不中用,才想要把裴慎骗来,替他管理生意,只是这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甄家的那丫头给毁了,一并还毁了他们金家的声誉。
怎么就成了他想要裴慎做金家的上门女婿?
他裴慎就是个穷秀才,更别说如今已经考不了功名,顶天了也就只能做个管事,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
“甄家……甄家欺人太甚!”金老爷怒道:“毁我金家清誉不说,如今还败坏你的名声!”
“都是你,都怪你,你去找甄家的人做什么?”金小姐哭着埋怨:“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抢甄家的姑爷,以后谁还敢娶我?”
金老爷连忙哄她:“有爹在呢,爹肯定给你找个好郎君,又俊俏又厉害,肯定比甄家的那个好!”
金小姐的哭声慢慢止住了。
她缓了半晌,才问:“甄家的那姑爷,真的长得很好看?”
她是没见过裴慎的。
可是金家与甄家向来不对付,她当然是瞧不起甄家的,能给甄家做上门女婿的,那还能是个多厉害的人?听说个穷酸的秀才,金小姐自视甚高,当然瞧不起那些落魄秀才。
可她又听说甄家姑爷丰神俊朗,是天人之姿,金小姐又不禁心猿意马。
要当真是那么好看,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
甄好也不知道外头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当她再听说金家是有意把裴慎抢过去做上门女婿时,心中还不禁纳罕。
金家竟然当真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
如今裴慎就是个穷秀才,还没考□□名,连举人都不是,若裴慎已经是后来的首辅,甄好倒不意外他会这么抢手,可天底下的穷秀才不知几何,裴慎也只是其中长得好看的一个。
甄好心中纳闷,等黄昏从铺子归家,回头看见裴慎时,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裴慎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甄姑娘?”
甄好奇怪地道:“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甄姑娘?”裴慎不解:“甄姑娘在看什么?”
“外头可都在说,说金家的小姐是想要将你抢走做夫婿。”甄好坦白说了:“可你都已经入赘过我们家了,放到外头,肯定不如其他人抢手,更别说,你也没考□□名,我实在是不明白,金小姐是看中了你什么,连这名声都不要了?”
裴慎:“……”
他还不知道外头的流言传成这样了。
他张口要解释,又听甄好小声嘀咕:“难不成是看一张脸?”
可再好看的脸,甄好看了几十年,连他后来面生皱纹的模样都看过了,乍然再看到裴慎年轻时的俊朗模样,她怔愣之后,早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惊艳感。
年轻时,她能为了裴慎的容貌心动,念念不忘,日夜都难以忘怀,可年纪大了,她就不在意这些了。再好看的相貌,等老了也注定是要头发花白,皱纹横生。
甄好自己想开了,这会儿也对金小姐的行为感到不解。
唯独裴慎听在耳中,也跟着开始纳闷。
甄姑娘口口声声说着这句话,难道当初甄姑娘喜欢他时,还能为了其他不成?
他从未与甄姑娘交好过,除了一张面皮,还有什么能吸引甄姑娘的?
甄姑娘这会儿说起来,竟也不觉得害臊!
裴慎心中好笑,等与甄好分别之后,而又忽然忽然意识到。
他原先能靠着自己的脸吸引甄姑娘,可现在甄姑娘已经不在意他相貌如何,甄姑娘还能看上他什么?
才貌,才学,财富。后者甄姑娘比他更多,可甄姑娘能喜欢上他才貌,又能撇之不顾,那哪怕他才学再出众,也不一定能吸引甄姑娘……
裴慎:“……”
裴慎低头看看自己,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裴慎并不认识金小姐,也不知道金小姐长什么模样。
第二日,他也去了铺子里,与管事正在商谈铺子里的事情时,一位身材臃肿的姑娘出现在铺中,他没分出半点眼神过去。
可金小姐不一样。
金小姐痴痴看着俊秀公子的英俊面容,一时看得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公子。
比她先前见过的所有公子都好看,就连她先前追求过的周家公子,也不及眼前人一根手指头。
金小姐拍了拍胸口,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她状似不经意在铺子里走了一圈,直到路过那位公子时,才逐渐放缓了脚步。离得近了,她看得更加清楚,也心跳如擂鼓,更是看得呆了。
金小姐心念一动,稍稍倾斜了身子,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角上。
“哎呀!”
裴慎低头正在写着什么,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朝自己倒来,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便抱着纸笔躲到了一旁去,一下跳出了几步远。
扑通一声。
金小姐摔了个人仰马翻。
裴慎眨了眨眼,眼看着面前陌生姑娘摔得龇牙咧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还不忘朝着自己努力挤出微笑,脸上横肉把五官挤成一团,不见娇俏,只见狰狞。
他顿了顿,又往后退了几步。
正文 第43章 第 43 章
金小姐摔得十分狼狈, 等她带来的丫鬟回过神来时, 只觉得眼前一花,她们家小姐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小姐!”丫鬟高呼一声,连忙过去将金小姐扶起。
可怜丫鬟身躯瘦弱, 费了老牛子的劲, 脸蛋憋得通红,才连拖带拉地将她们小姐扶了起来。摔了一回,金小姐衣裙凌乱,连发髻都歪了,掐金的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 她尖叫一声,忙不迭躲到了角落去,整理衣裙与发髻。
裴慎皱起眉头, 又走回到柜台处,提笔将剩下的几个字补完, 交到了掌柜的手中。
“就这样吧,要是还有什么不妥的, 你就到甄家来找我。”
掌柜应了一声,又小声提醒道:“姑爷,那是金小姐。”
裴慎眉毛都不抖一下:“金小姐是谁?”
掌柜愣了愣,恍然大悟,连忙道:“小的明白了, 就按照姑爷的意思去办, 若是下回有什么差错, 再去府中找姑爷。”
裴慎颔首,抬脚走了出去。
他还没跨出门槛,那边金小姐余光瞥见他要走,连忙扬声喊住:“裴公子,等等。”
裴慎只当做没听见,脚步不停。金小姐也来不及整理仪容,连忙追了过来。
裴慎对这种向来敏感,金小姐还未靠近,他就已经感觉到,他眉头皱起,脚步一顿,侧过身往旁边躲了几步。
金小姐急忙追他,顾不得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在她的丫鬟这回机灵,连忙拉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在大街上出丑。可即便这样,也把不少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裴公子!”金小姐跺了跺脚,娇蛮地道:“你怎么不扶着我点?”
裴慎:“……”
裴慎往后退了几步,他看了铺子里的掌柜一眼,而后对冷淡地对金小姐道:“这位姑娘,裴某是有家室之人,还望姑娘自重。”
金小姐又羞又气,他们就站在铺子门口,来往路人都听得到他们说话,金小姐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他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她心中恼怒,可抬眼,视线一触及到裴慎的面庞,如覆了层冰霜般的冷峻,又让她心中跳个不停。
金小姐发怒的话,开口便带上了娇羞:“你就这么看我摔了,也不心疼吗?”
“……”
裴慎眉毛抖了抖,心想自己何时见过这位金小姐?
他向来避着人走,更别说这还是位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最让他避之不及。
他抬眼,只见路上有不少行人驻足朝这边看来,又或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裴慎这才想起先前甄姑娘给他说过的流言。
他面上不显,仍然与金小姐保持着距离,开口也是十分生疏:“这位姑娘还请自重,裴某并不认识你。”
铺子里的掌柜也急忙走了出来,护在他的身前,对着金小姐横眉怒目:“金小姐,我们姑爷可与你没有一点关系,别空口白牙的污蔑我们姑爷的清白。”
金小姐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介绍道:“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慎打断:“这位姑娘,裴某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金小姐愣了一下。
“裴某是有家室之人,若是你还要纠缠,就别怪在下将你送到官府去。”裴慎冷淡地说:“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姑娘还请自重。”
他已经说了第三回自重了。
金小姐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面前这个俊秀的郎君还不认得自己,非但不认得自己,还一脸陌生,好像她是一个死缠烂打之人。
金小姐不禁哀怨:“因着你,我的名声都已经没了……”
嚯!
这话可不简单呢!
围观群众一时哗然,连路上驻足的人都不禁露出了惊讶,瞧着裴慎,更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裴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看了金小姐一眼,也没有再与金小姐多废话,直接对掌柜道:“梁叔,铺子里有人闹事,麻烦你去把官差叫来。”
掌柜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不迭给铺子里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铺子里的伙计也连忙全都跑了出来,一个跑出去往官府的方向跑,另一个则与掌柜一样挡在了裴慎的面前。
金小姐顿时急了:“裴公子,我……”
裴慎微微抬了抬下巴:“梁叔。”
掌柜得了令,给另一个伙计使了眼色,那个伙计便挡在了金小姐的面前,他一副凶狠的模样,把金小姐和她的丫鬟都吓了一跳,逼着金小姐退了出去。掌柜又朝着街上众人拱了拱手:“各位也都看到了,这是金小姐主动闹事,可是和我们姑爷一点关系也没有,是金家欺人太甚。我们姑爷从未见过金小姐,金小姐张口便污蔑了我们姑爷的名声,各位在这做个见证,等官差来了,也还我们姑爷一个清白。”
路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金小姐哪见过这种阵仗,哪里有说要报官,就当真报官去了的?
可偏偏甄家铺子里的伙计动作很快,这间铺子离官府不远,那伙计跑出去了没多久,果真急匆匆带着几个官差跑了回来。
“几位老爷,就是这位姑娘非要在我们铺子里闹事。”伙计道。
金小姐傻眼。
甄家是个生意人,平日里也不会忘了打点上下,方才伙计去找官差时,怕麻烦了他们,也是直接塞了银子。这会儿几个捕快也不废话,当即便要把金小姐带回官府。
金小姐还想要说什么,可见了那亮锃锃的刀,便吓得冷汗直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用官差押,她便脚步虚软地歪倒在丫鬟身上,惊恐地看着刀,自觉往衙门走去。
她一边走,感受到两旁路人的奇异目光,只觉得脸颊滚烫,丢人的很。
怎么会这样呢!
正文 第44章 第 44 章
金小姐入了衙门, 金老爷很快便收到了消息,急匆匆地拿着银子来赎人。
好在金小姐也没犯什么大事,官差们收了银子, 很快便将金小姐放了出来。金老爷低声下气地赔礼, 直到出了府衙大门, 脸色才终于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你去甄家铺子闹事做什么?”金老爷说:“现在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了,不少人亲眼看见你被官差带走,你的名声可都没了!”
这好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到被官差带走的地步?就连寻常男子被抓走, 旁人也要猜测一二,更别说金小姐还是个女儿家。
金小姐不满地道:“我还哪来的名声?可不都是因为你,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要强抢裴公子呢。”
“那你就当真去找裴慎了?”饶是平时宠爱女儿,金老爷也忍不住生气:“你去找裴慎做什么!”
金小姐不语。
她回想起先前见到的裴公子的模样, 一时脸颊绯红。她见过那么多的公子, 可从未有一个公子比裴公子还要更好看的,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想来天底下都不会有比裴公子更好看的人了。
金小姐心想:她也不过是听说裴公子好看,才想要去看看, 这个让自己没了名声的公子是什么模样。
可裴公子长得那么好, 她却生不起一点气来。
“爹。”金小姐羞答答地说:“外头都以为你要把裴公子抢来, 做女儿的夫君, 如今我见过裴公子了, 你要是真的想抢, 那,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金老爷愣住,等回过神来,险些气昏了过去!
怎么又是那个裴慎!
……
甄好在首饰铺待了一天,还是从铺子管事口中才听到这个消息。
“裴慎把人送官府里去了?”甄好惊讶:“金小姐是个姑娘家吧?”
“可不是嘛,姑爷也当真狠心。”管事道:“有这一出,金小姐的名声可是要彻底没了,金小姐本来就说亲困难,如今又被官差抓了一回,金家眼光挑,恐怕以后会更不好嫁。”
“我看裴慎做的挺对。”甄好说:“下回也是,若是有人来铺子里闹事,只管送去官府便是,官差一来,谁也不敢找麻烦,只记得要多打点好,别怠慢了几位官老爷便是。”
“小姐放心,小的都记着呢,先前老爷就吩咐过,要和衙门交好,梁掌柜那边肯定也是打点好了。”
甄好点了点头。
等回了家中,她才问起裴慎这件事情。
裴慎皱起眉头:“金小姐是谁?”
“……”甄好眨了眨眼:“你今天刚见过,回来就给忘了?”
裴慎恍然大悟:“原来是今日去铺子里闹事的那个人啊。”
“金小姐分明是看中了你,特地来找机会接近你,到了你口中,就成了闹事的人了?”
“不重要的人,我向来都是不记得的。”
甄好回想了一番,连她自己都不记得金小姐长什么模样了。上回见,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也不知道上辈子的金小姐嫁得如何,有没有发生过这么一出。上辈子的她可没去铺子里,一直待在家中,裴慎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也不会与她讲,更别说是这种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小事。甄好努力回想一番,也想不起来任何与金小姐有关的事情。
想不起来,甄好也就不想了。
她说:“我只知道金老爷对他的女儿宝贝的很,若不是你不喜与他人接触,她主动想接近你,换了别人,说不定还成了一桩美事。”
“美事?”裴慎皱起眉头:“何美之有?”
甄好惊讶:“有美人投怀送抱,这还不够美?”
裴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甄好的眼神也有些不赞同:“虽说我与甄姑娘并无夫妻之实,可在外人眼中,我与甄姑娘就是夫妻,明知对方有了家室,还要插手破坏,这怎么能叫美事?”
甄好一怔。
她见裴慎眉头紧皱的模样,竟是与后来的裴首辅有了相似之处。
甄好下意识地收敛起了脸上的调侃,垂着眼睛附和:“你说的对。”
“而既然有了家室,也应当与其他姑娘避嫌,像今日那位闹事的客人,她明知我已有妻子,却还要缠上来,这本就已经是厚颜无耻,若非顾及她是个姑娘,我也不止是去把官差叫来。”裴慎严肃地说:“甄姑娘以后切莫再提起这种话。”
甄好连连应下,心中有些好笑。都把一个姑娘家送去衙门了,这还叫顾及了情面?
说起来,上辈子的裴慎就是这样,外人还以为裴慎是为她守身如玉,可裴慎身为首辅,自然会招来无数人垂涎,也有不少人凑上来,可都被裴慎毫不留情的拒绝,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顾。到外人口中,还真以为他们是感情深厚。
感情深是有,却不是那个情。
甄好回想起上辈子,一时想的出神了。
裴慎看着她低眉顺目像是认真听教训的样子,不禁抿紧了唇,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重了。
可他说得半句也没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甄姑娘还把这件事当成了美事,现在就算了,可以后甄姑娘与他和离,再嫁给了别人,又遇到了这种事,该怎么办?受委屈的只会是甄姑娘。
裴慎喉结滚动,到底还是没忍住,劝道:“哪怕是以后,甄姑娘也应当多注意一些。”
甄好一下子回过神来:“注意什么?”
裴慎嘴唇抿得更紧:“哪怕甄姑娘嫁给了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与旁的女子接触,既为夫妻,就是夫妻一体,理应当只有对方,不能再有他人。”
甄好愣了愣,心想自己何时还要嫁给别人?
可她要是说不再嫁,不管是她爹还是裴慎,说不定都是不信的。
就连裴慎都在心里打算,以后要给她找个好夫家,比他好许多倍的那种。要是她说不嫁,说不定裴慎还要反过来埋怨自己,怪自己连累了她。
甄好面上不显,顺着他的话驳了一句:“那若是无后呢?”
上辈子,因着首辅府中一直没有后代,可还当真有不少人旁侧敲击想要打探裴慎的意思,还有几位大人想要把家中的女儿塞入府中。那时甄好心中委屈,有心想要反驳,却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是裴慎问过了她的意思,才去居养院抱了几个弃儿回来,对外说那是未来的继承人,才让那些人歇了心思。
要不是那几个孩子更亲近她,孝顺她,也不再有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裴慎心里愧疚,还补偿了她不少,要不是还顾忌着首辅府的面子,她险些就要在外头散布流言,说是裴慎不举了。
裴慎更加担心,说得也多了一些:“哪怕是无后,也得到了四十以后,方可纳妾,律法明明白白规定,甄姑娘也不可因着这个而松口。”
甄好一怔。
见他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甄好才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应下:“我记住了。”
裴慎仍然紧张:“若是以后……”
“要以后真有人敢对不起我,我就休了他。”甄好扬了扬眉:“离了男人,难道我自己还能过得不好?”
裴慎这才松一口气。
他心中又隐隐有所觉,仿佛自己就是甄姑娘话中所说的人。
他顿了顿,一时竟又是心中复杂。
甄好转身要离开,裴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叫住了她。
裴慎认真地纠正道:“那不是个美人。”
甄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金小姐。
甄好目露疑惑,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意思。
“那位客人,不及甄姑娘万分之一。”裴慎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他还是认真地说:“寻常人,都不及甄姑娘万分之一的好,甄姑娘不必对自己这般不自信。”
见过了甄姑娘,哪里还有其他人能入眼?
正文 第45章 第 45 章
裴慎是真心实意觉得甄姑娘好。
除了甄姑娘, 他就找不到任何更好的人了。
他向来避着人,连朋友也没有几个,没有人会想要和一个不愿意碰自己的人做朋友, 在入甄家之前, 他每日除了生计就是读书, 除此之外,接触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以及书院的同窗与夫子。
徐院长对他照顾良多,可这都和甄姑娘不一样。
不说以德报怨,不说甄姑娘对他如何照顾。只说甄姑娘本身, 就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她善良体贴,性子也温柔, 外人说甄姑娘性情骄纵,可他却没看过甄姑娘有半点不好, 哪怕是对外人强硬, 那也是因为被欺负到头上, 裴慎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若是换做他,他也会报复回去。
要是他从小吃亏了还忍着,如何能护住自己的弟弟和祖母?
因着自懂事起就要独立的缘故, 裴慎不喜欢那些只能依附他人生存的菟丝花, 他不喜欢娇弱的姑娘, 若是甄姑娘当真如传闻中的那般性情骄纵, 裴慎也并不讨厌。
初时与甄姑娘成婚, 他便只有愧疚, 没有厌恶。
可后来与甄姑娘接触了,他才知道甄姑娘并非菟丝花,也并非娇蛮任性,反而还好学上进,她一个姑娘家,想要将撑起整个甄家,每日都为着铺子里的事情忙活,裴慎很是欣赏。偶尔甄姑娘与他说起铺子里的事情时,双眸亮晶晶的,神采奕奕,裴慎觉得那时候的甄姑娘是最好看的。
当然,甄姑娘平日里也是最好看的。
裴慎鲜少这样真情实感地觉得一个人好,因着他的毛病,他鲜少与人亲近,更是鲜少将一个人看的那么清楚。
因而当他对甄好说出那几句话时,便觉得已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舒一口气,才发觉不但手心是汗,连背上都遍布汗水。
甄好也有些稀奇。
“我平日里可从未听你这样夸过我。”她顿了顿,又昂起了下巴,自得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当然长得好看,比天下一大半的姑娘都好看。”
裴慎一愣,连忙道:“我不只是说甄姑娘的相貌……”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好又皱起眉头打断了她:“难道你觉得我不好看?”
“……好看。”裴慎只得点头:“甄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甄好这才满意,微微昂起头,得意地走了。
哪怕她是个老太太,也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相貌,更别说她如今的长相还是个年轻姑娘呢!甄好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想当初和京城里头各位夫人比美,她可没输过几回哩!
她哪里知道裴慎心里还有其他的心思。
不过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得意颔首应下,这夸奖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夸得越好,她就越舒坦。
甄好早就忘了金小姐的长相,第二日,她的这万分之一出现在面前时,甄好也没认出来。
见一位身材有些过于丰腴的姑娘进了铺子时,甄好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客人,便让掌柜的出面招呼她。
却见金小姐在铺子里走了一圈,才走到了她面前停下。
甄好扬起脸,下意识地要对着客人露出笑脸,便听金小姐冷哼了一声:“你就是裴公子的娘子?那个甄家的?”
甄好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她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靠在柜台上:“金小姐昨日进了一回衙门,今日又想要来铺子里闹事,是那大牢没有呆够?还是觉得衙门的风景好看啊?”
金小姐顿时涨红了脸。
“你……你……”
“我什么?”甄好勾唇笑道:“别怪我不提醒金小姐,要说你在铺子里闹事,旁人只会以为你性子不好,可你若是看中了别人家的姑爷,这坏的可不就是一点两点的名声了。先前金老爷来找我们家姑爷,被我赶了回去,这回你也来找,怎么,你也想被我赶一回?”
金小姐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我就说,裴公子怎么会忍心把我送到衙门里去,原来是你出的主意!”
“……”
连甄好都愣了一下。
她在心中纳闷:自己方才的话有说得半点不对劲?
她何时说是自己指使裴慎的了?
冤枉!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可金小姐却不管,怒气冲冲地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甄好:“……”
甄好脸色冷了下来:“金小姐,容我提醒你,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到我铺子里来闹事,还反过来怪我害了你,因着你的缘故,耽误了我铺子里多少生意,这账我也还没有和你算清楚,你倒想反过来找我算账了?”
金小姐哪里管她说了什么,她红了眼,伸手就要过来抓甄好,想把甄好从柜台后面抓出去。
两人体型相差不少,旁人一看,在金小姐面前,甄好就没有半点优势。
边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枝儿连忙想要扑过来救人,她才刚迈出脚步,就见她们小姐反手从柜台下抽出一根棍子,重重一下打在柜台上,木棍挥动带起的风擦着金小姐的手而过,也立时让她停了下来。
甄好冷笑:“好哇,那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看看谁算得清楚。上次没打到你爹,我还有些遗憾,打不了大的,打小的也是一样。”
金小姐的眼睛瞪得滚圆,一时呆住。
别说她了,连铺子里的伙计,还有枝儿都呆在了原地。
枝儿连忙跑过去,悄声问道:“小姐,你什么时候……”
“上回没打着金老爷,我还觉得可惜,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特地给每个铺子都备了一根,这不,正好派上了用场?”甄好挥了挥棍子,“我特地问过,这个打人最趁手,也最疼。”
金小姐的手已经缩了回去,躲在丫鬟的后头,满脸都是惊恐。
她哆哆嗦嗦地说:“难道你在家中,也是这么打裴公子的?”
甄好面色古怪,没有应声。
金小姐却已经在脑中臆想完了所有,看她的眼神不但惊恐,还满是愤恨。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甄好道:“裴公子是斯文人,你也应当要懂些礼数,你……”
甄好嗤笑了一声,顿时让金小姐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她上辈子做首辅夫人,要说礼数,谁能挑的出错来?这辈子她只是个商户女,重来一回,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礼数懂得再多,难道还有亲自动手快活?
金小姐活到这么大,仗着她爹厉害,也算是在城中横行霸道,她只知道他们金家和甄家不对付,哪里知道甄家的人竟然这么凶?
她方才还听到了什么,她爹都差点被打了!
甄好拿着棍子从柜台后绕出来,她朝着金小姐逼近一步,金小姐便后退一步。
甄好一时无语:“不是你先来闹事的?”
金小姐身上的肉也跟着一起哆嗦:“你你你先把棍子放下。”
“你带着人来闹事,竟也不知道多打听打听,我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甄好笑说:“你爹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在家中连下人都打?”
金小姐连忙摇头。
“枝儿。”甄好招了招手,把棍子交到了她手上:“你去。”
枝儿抱着棍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姐?”
“干什么?还真当我要亲自动手啊?”甄好忍不住道:“你小姐我是个斯文人,可不会动粗。再说了,我打人哪有你打的重?”
枝儿恍然大悟,连忙应下:“是,小姐!”她说着,便举着棍子朝金小姐走来。
金小姐更是吓得不行。
她带着丫鬟退到了门口,外头的路人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里面的动静,停下驻足看来。
“我……你要再对我做什么,可就被人瞧见了。”金小姐色厉内荏地道:“这回可不是我闹事,是你要打我,小心我让我爹把你送到衙门里去,把你在大牢里头关个十天半个月!”
甄好咦了一声。
金小姐便以为她害怕了,顿时得意,挺直了腰板,又要往里面走:“我这回可是客人,要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枝儿便挥着棍子到了她的面前,顿时将金小姐吓在了原地。
甄好这才说出了后面的话:“把你打伤了,也不过是赔点医药费,我们家的丫鬟注意分寸,只会让你伤胳膊断腿的,动不了你的性命,哪怕是你告到官府,知府大人也不会把我抓走,左右我们甄家有的是银子,再把你治好便是。”
金小姐脚一软,半边身体倒在了她的丫鬟身上。
甄好懒洋洋靠在柜台上:“还不跑?真打算让我打你啊?”
金小姐这才回过神来,她脸色苍白地看了甄好一眼,忙不迭带着丫鬟跑了。
“枝儿,回来。”
枝儿连忙跑了回来,把棍子藏回到了柜台底下。
“你回家里一趟,把裴慎叫来。”甄好说:“他招来的桃花债,哪里有丢给我的道理?金家的人一次又一次上门来找麻烦,我也嫌烦人。”
枝儿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甄好回到柜台后面,她沉思一番,忽然转头问掌柜:“咱们首饰铺隔壁的铺子,是谁家的?”
“是金家的。”
“这么巧。”甄好笑眯眯地道:“那正好,把墙打通了,把铺子扩一扩,我瞧着现在挤得很。”
正文 第46章 2000评加更
裴慎被枝儿叫来, 匆匆赶到铺子里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他是当真不记得那金小姐是谁了,还是枝儿说了一句金小姐来闹事, 他才恍然想起了昨日来闹事的客人, 再听枝儿原话转述, 说是他的桃花债,裴慎便急忙丢下书赶了过来。
他到铺子里的时候,连一口气都没有喘匀,便先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正拨着算盘,闻声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裴慎大步走了进来, 眉头皱着:“昨日那个姑娘又来铺子里闹事了?”
“枝儿都和你说了?”
裴慎点头:“枝儿姑娘说,是甄姑娘把那个姑娘赶走了。”
他想了想, 又补充说:“若是交到官府,还能多关几天。”
上回是他只想把人赶走, 也没多为难, 那些官差也没多为难金小姐, 刚带走没多久,就有人去知会了金老爷,把人带了回去。
这回若是有心打点, 让官差把人多关几天, 想来受到了教训, 以后金小姐就不敢再来了。
甄好摆了摆手:“我有别的打算。”
裴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 隔着柜台与甄好面对面站着, 等甄好拨完了算盘,才问:“那甄姑娘把我叫来,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甄好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看着账目上的数额,不由得满意地道:“当然有,我还得找你帮我一个大忙。”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道:“甄姑娘只管吩咐。”
“旁边是什么铺子,你方才进门时,看见了没有?”
裴慎回想了一番:“是一家米粮店?”
“没错,还是金家的。”
“金家?”裴慎明白了她的意思:“甄姑娘是说,要将那铺子抢过来?”
“我看那米粮店生意也不好,每日来买米的人还没我首饰铺子的人多。”甄好笑眯眯地道:“巧了,我还觉得铺子里近日生意越来越好,这间铺子有些小,平日里客人来的多了,连走路都费劲,不如直接打通了吧。”
打通是借口,要对付金家才是真。
甄好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今日见着了金小姐,却是正好打算实施了。
裴慎颔首附和:“不止首饰铺,我看不少铺子生意都好,也都要扩张了。”
这话正中甄好下怀。
她抱着账本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冲裴慎招了招手,与他去后面的内室去商量此事。
他们要的可不只一个两个铺子,要的是一整个金家。
上辈子,甄父死后,金家冲的最凶也最快,恨不得能立刻在甄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可偏偏被裴慎挡住了,没让金家讨着什么好。
落井下石之事,金家做了不少,更别说甄父当初还被他买通人下了毒,非但是甄家,金家行事蛮横,也得罪过不少人。金家根基深厚,到了金老爷这儿,哪怕是底下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成器,可家业也还能败很久。只靠甄好和裴慎两人,自然是扳不倒他们的。
江南几个富商,个个都是老狐狸,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轻易请不动他们,可要说有没有旧怨,任谁都可以说出个一二来。甄好相信,有巨大的利益在眼前,他们一定会心动。
金家那偌大家业,可不就是最大的香饽饽?
甄好与裴慎商量过后,亲自登门去寻,一个一个游说了过去,才终于劝动了人。
甄好打算从绸缎生意入手。
要说绸缎生意,他们甄家是最在行的,先前金家想要抢走,还特地开了一间绸缎铺,贴了不少银子进去,却没得到什么好,如今还半死不活地看着,生意也没见有多少起色。
但是金老爷一直没关了那间铺子,便是还有所图谋。
江南是富庶之地,这儿的百姓手里头的余粮余钱多,除了填饱肚子之外,便开始会顾虑别的方面,穿戴就是其中一种,因而首饰铺与绸缎铺的生意都不错,也是甄家的主要产业之一,让金老爷看得眼热,一直想要分一杯羹。
如今是秋天,冬天的料子已经上了,眼看着春天还没有来,绸缎铺已经要开始去进新的料子,好等天儿一开春,便能让所有人都换上新的春装。
甄家绸缎铺里负责采买的活计出去以后,甄好便找人偷偷给金老爷递了消息,给了他一个单子,上面列着这回甄家绸缎铺采买的各种布料的名字。
单子上的内容自然是有真有假,可要是真去查,甄家还当真买了上面这些。
绸缎铺赶得是一个流行,去年流行的料子,隔年就成了过时货,要是采买出了差错,积压的布料会产生巨大的成本,因而每次负责采买的伙计的眼光十分重要,甄好这回也是亲自看过,亲自挑了一些。甚至说,有些流行,就是绸缎铺带出来的。
就像是先前甄家绸缎铺从京城进了料子,原先江南是不流行的,可经由伙计口中一吹,便惹得所有人争相采买,一时人人都以穿上了这料子为荣。
在赶流行这方面,金老爷可实在是不在行,他也赌着进了新料子,可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响。
当他拿到这份单子的时候,金老爷也有些犹豫。
“当真拿到手了?”他追问道:“你确定?真的是从甄家那偷出来的?”
“千真万确,我就是从甄家那伙计身上头来,誊抄了一份,一个字也没抄错。”底下人保证道:“甄家这回就是按着单子上面的来采买,一块布都不会错。”
金老爷又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布料道:“这料子这么贵,甄老头竟然还敢进这么多?也不会赔了本?”
“老爷,先前甄家进新料子的时候,不也进了不少?那可是卖断了货,还补了好几回呢!甄家既然敢这么狠心下大手笔,肯定也是信心十足。”
金老爷咬咬牙,想着这些料子若是卖出去,能翻一翻的价格,仿佛看见金山银山在自己面前,顿时心一横,把单子重重拍下:“就照这个买!”
金家绸缎铺的伙计们很快便有了动作。
甄好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看到他们有动作,便知道他们上钩了。
她得意的不得了,也不敢得意忘形,在事成之前,憋着没松出那口气。而后她又通知了其他几位叔叔,告知他们可以对金家出手了。
金老爷要进那么多的料子,定要抽出不少银子来砸进去,先前他元气大伤过一回,这回再砸银子,手里头肯定已经紧了。
甄好在心中掐算。
在这个冬天,春天的料子开始卖之前,就得让金家再无回转之地。
……
金老爷陡然觉得最近的生意多了许多麻烦。
不是这个铺子有了麻烦,就是那个铺子出了事,等好不容易平定了之后,他再仔细一查,才发现是几老家伙对自己动手了。
金老爷怒不可遏,在家中摔了好几套茶具,却还是强压着怒火上门,打算亲自问问出了什么事。
可那些人早就和甄好通过气,哪怕是他亲自上门,也只是淡淡地吹了吹茶水,不经意便提起先前的几桩旧事,提得金老爷冷汗直流,连自己是如何出了门也不知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对付他了。
金家行事蛮横,到了金老爷这儿,见着了什么好生意都想要抢,其他富商都被他针对过,只因为金家根基深厚,他们一个扳不倒,才只能忍了下来,到如今,却是一口气爆发了。
金老爷几个儿子都是蠢材,遇事慌张的不行,只有他能勉力支撑,只等着新料子到了,放到绸缎铺上,卖出能回回血。
甄好只想从绸缎铺入手,可其他人却比她心狠多了。
还有的人直接盯上了金老爷的儿子,诱骗他们入了赌坊,在那里输光口袋,还欠下了一大笔银子,等到了时机成熟时,就押着人上金家要钱。
甚至连金老爷的后宅都不安宁,金老爷好美色,后宅里藏了不少美人,如今一听闻金家出了事,那些人人心惶惶,生怕朝不保夕,闹成了一团,金夫人放手让金老爷收了那么多妾室,也不是个硬气的人,更拿不出正房的派头将人打压,更让金老爷头疼。
甄好看在眼中,心中戚戚然。
还好他们甄家向来和善,除了金家之外,也没什么仇敌。若是当真有人联起手来对付甄家,甄家也不一定是对手。
再想起上辈子,那时是甄家将倒,才让所有人红了眼,扑上来想分一杯羹,可裴慎竟硬是一个人扛了下来。
他亲自登门,一个一个找过去,说动甄父原先的朋友帮忙,哪怕是不帮忙,也不至于落井下石,而后又以极其精准的眼光,做了好几个决断,在金老爷为首的几人步步紧逼之下,竟是半点差错也没有出,还将那些手段全都挡了回去。
裴慎非但护住了甄家,还得分神去照顾魂不守舍的她,还要处理她爹一堆后事,更甚至还要读书备考功名。
甄好如今想来,都觉得裴慎辛苦。
许是触事生情,连她看裴慎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裴慎在忙活着金家的事,乍然注意到她眼中情绪颇多,还当她又心生犹豫,不愿意让自己帮忙,顿时警惕,道:“甄姑娘,事情已经做到了一半,你想让我放下我也停不了了。”
甄好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罢了,大不了以后再多给裴慎一点银子安身,他们甄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她唯一能帮裴慎的,也就只有银子了。
正文 第47章 第 47 章
冬天才过去了一半, 铺子里就该上春天的衣料了。
原先采买的布料早就已经送到了仓库里,甄好打听到,金老爷买的那批新料子也到了, 这才放下心。
等时机一到, 铺子里就开始上新了。
金老爷等了很久。
甄家是江南布料流行的风向, 他特地花大价钱,进了与甄家一模一样的货,就是为了大赚一笔。若是原先还好,不过是手头紧些,可最近其他人全都联手向他发难, 家里家外都出了不少事,金老爷只等着这笔银子来救急。
他在心中得意, 不知道甄家人知道以后会如何想。
这批货里有个料子,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 半数银子都扔进了这里, 若是能全部卖光, 就能翻上一番,能解燃眉之急。
好不容易等到春天料子上新那日,金老爷心中着急, 还特地趁着甄家铺子没上新货前, 提前一日先上了料子, 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来。为了抢走甄家的生意, 他仍旧用了老方法, 把价钱压低了一些。
城中百姓等了许久, 一听闻金家绸缎铺上了新料子,果然闻讯而来,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银子,买了不少料子。只是让金老爷寄予厚望的新料子却没有卖出去多少,不少人看着比寻常布料高出不少的价格,就已经心生出了犹豫。
一日结束,金老爷急得嘴上都长了燎泡。
绸缎铺的管事道:“许是城中百姓还观望着甄家,等甄家的新料子上了,知道这料子流行,咱们铺子里的价格海还低,自然会来铺子里买。”
金老爷点了点头。
第二日便是甄家上新料子的日子。
甄好早早便让人用新料子做了衣裳,特地穿上,亲自站到了铺子里。她身段好,模样又出众,脂粉首饰刻意妆点,便让人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了过去。
甄好只站在柜台后面,身上裹了件厚厚的狐裘,狐裘领口敞开,露出了里面月白色春衫的模样。新料子是她亲自挑的,这衣裳也是她指点着亲自做的,甄好最是清楚什么模样的衣裳自己穿着最好看。
她抱着手炉斜倚在柜台,面带微笑地答了过来询问她料子的人,铺子里的姑娘视线不停往她身上瞟,接着便被伙计们拿出来的料子吸引了过去,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铺子里生意大好,人来人往,客人离开时手上都抱了料子。至于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则有伙计将新料子送了过去,任他们挑选。
诸如徐小姐等人,挑选时便先多问了一句:“裴夫人推荐哪一种?”
伙计便指了指那匹月白色的布料。
等金老爷看到,只觉气血攻心,险些昏了过去。他身边的管事连忙将他扶住,等金老爷站稳以后,反手便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金老爷怒声道:“是谁说……谁说甄家的料子是……”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才又猛然间觉出,自己是被骗了。
他偷来单子是甄家的采购单子,可买的料子为何不一样?
因着那单子就是假的!
他花了重金买来的料子,甄家非但没有进,甚至连颜色也都相差甚远。甄家那丫头身上穿的是月白色,他买的料子,是桃红色!
他说为何那些人联起手来,可甄家却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金老爷眼前一花,只觉喉咙口涌出一阵腥甜,然后便彻底没了意识。
“老爷!”
……
裴慎提着食盒来的时候,铺子里挤满了人。
他站在门口,等着这一波客人过去,才找准机会走了进去,步子迈得大,一路没碰到什么人,才站到了柜台后面。
甄好面带微笑地回答完了面前年轻姑娘的问题,等客人走了,不等下一个人来问,便急忙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带着裴慎一块儿到了后面内室。
铺子前面虽然人来人往的热闹,可大门敞开,外头的冷风也钻了进来,不见半点暖和。枝儿早早就在内室点了炭盆,只开窗留了一条小缝透气,门一关,里头温暖如春。
甄好进了里头,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裹着身上狐裘坐下,枝儿连忙给她端来了热茶,又拿了一条毯子过来给她披上。
裴慎将食盒放下,从里面端出了在甄家厨子做的热汤。
他脚步快,热汤到了甄好手中时,也还是滚烫。
“甄姑娘太过辛苦了一些。”裴慎有些心疼地道:“这天气,穿寻常冬衣也不一定暖和,更别说甄姑娘还穿着这么单薄,小心冻坏了身体。”
“我就站这么一天。”甄好说:“我心里有数,等过了今日,也不必我亲自过来。”
“甄姑娘为何不找其他人?”
甄好不禁自得道:“找其他人,其他人还有我好看?”
裴慎当真无话可说。
“你以为我先前是白费功夫?不是我自夸,这满城的年轻姑娘,如今可都在看着我。”甄好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汤被撇干净了油花,蒸腾的白雾也被她吹散。甄好小口喝了一口,才觉暖和到了四肢百骸。“我若是不来,铺子里的生意也不会差,可也不会好到像现在这样,既然能再好一些,为何不做得更好?”
“那就只能辛苦甄姑娘了。”
“这点算什么辛苦。”甄好说。
她垂眸看着碗中氤氲的雾气,心中想:这可比与其他夫人虚与委蛇轻松多了,而且她心中还快活。
“只是旁人看见小姐站在铺子里,还要说闲话呢。”枝儿小声嘀咕:“今天奴婢站在旁边,还听见有人说小姐抛头露面,不知礼数。”
“礼数?照他们的礼数,我就应该连这铺子都不应该进,就该坐在家中,成日做些绣花女红,相夫教子才是。”甄好将碗中最后一口热汤饮尽,拿帕子擦了擦嘴:“甄家就我一个人,我不来铺子里帮忙,难道还要我爹一把老骨头挑这些?昨日还嫌我穿得太素净,哪里懂女儿家的喜好?不让我来,我们甄家的生意就真的要被金家抢走了。”
甄好将帕子丢到一边:“站着说话不腰疼。”
跟她说礼数?
她跪拜皇上皇后的时候,这些人还在江南数着日子过,心里头也不知道多羡慕她,那会儿可是所有人都说她好命,可没人说她一句不知礼数,更不敢说她一句不好。
她知礼数知了这么多年,都重来一回了,还不按着自己的心意过?
这些人嘴上念叨着,可最后还不是乖乖掏了银子,买了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料子?
正文 第48章 第 48 章
甄家绸缎铺上的新料子卖得大好, 另一边,金家绸缎铺却是愁云惨淡。
几乎满城的年轻姑娘都跑到了甄家那儿,听闻甄家绸缎铺的裴夫人一身月白惊艳四座, 连他们的老主顾都忍不住过来打听, 可当他们把铺子里的月白色料子拿出来时, 那些人却又连连摇头,说不是这种,纹样没有甄家卖得好看。
当然不是那种了,他们绸缎铺里可没进那个新料子!
至于金家绸缎铺进的布料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大卖,哪怕是压了价格, 最贵的料子也依旧没有卖出去多少。这料子本身贵,若是最流行的, 年轻姑娘咬咬牙,便掏了银子, 可偏偏最近满城都在甄家的月白新料, 至于另外一些能买得起的人, 不是流行,也更瞧不上。
就在这时,赌坊讨债的人又拿着借条上门, 扬言要是拿不出银子, 就要拿走金老爷儿子的手脚, 金老爷只能咬牙把银子掏了出来。
绸缎铺里的料子卖不出去, 其他的铺子也接连遭受打击, 而家中的几个儿子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甚至连他后宅的人都惶惶不安,就连金小姐,竟也吵着闹着要他将甄家的姑爷抢来。让金老爷精疲力尽。
可偏偏几人联手,打压地他毫无反手之力,金老爷有些想要抵抗,却连一个帮手也没有,金家只有他一个能顶事的,几个儿子处处拖后腿。
金老爷招架不住,甚至还没等到多久,便开始卖铺子了。
金老爷卖出去的几个铺子,甄好就接手了几个,其中一个正好是她首饰铺旁的那个米粮店。甄好美滋滋的,把里面的东西搬走之后,先空置着,只等着年节时铺子歇业,好一口气打通了,明年就能直接把首饰铺的店面扩大。
春衫的布料卖了一波,绸缎铺的账面上又多了不少银子,甄好心里头高兴,还想着等过年时,要给铺子里的伙计个个都发一份丰厚的年礼。
只是到过年,还早着呢。
甄好找其他人联起手来对付金家时,甄父笑眯眯地看着,也没说反对的话,也没说帮忙的话,只等着女儿撑不住了主动来找自己,谁知道最后竟然真的被甄好做成了。
金家连卖了好几个铺子,甄父终于坐不住了,也不等甄好来招呼自己,便兴冲冲和老朋友们联络,想要一口气把金家扳倒。
金家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甄好只听着好消息连连,等甄父再歇下,他们手里头又多了不少地段好的铺子 。
树倒猢狲散,都不等到过年,金家的绸缎铺就关门了。
甄好高兴的不得了,金家绸缎铺关门的当日,她便抱着一个箱子去找裴慎,她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最后在甄家花园亭子里找到了裴慎,当真他的面,把一箱银子重重放下。
箱子里的银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慎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甄姑娘?”
“这回你可不能拒绝了。”甄好抢在他前面开口:“金家倒了,你功不可没,我拿了不少好处,你也是个功臣,这点不能少拿。”
裴慎动作迟疑了一下,可甄好却已经将整箱银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装得很满,银锃锃的,让裴慎一时看花了眼。
“甄姑娘。”裴慎还是没有伸手:“如今我也算是甄家的人,帮甄姑娘的忙,那也是应该的,甄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甄好挑了挑眉:“既然是我甄家的人,那家里人,就更应该把账算清楚。连我爹那边,我都给了一份,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可是……”
“你不必多说。”甄好又“啪”地一下把箱子合上:“你好好收着,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回你要是不收,我就去我爹那儿告状了。”
裴慎:“……”
他顿感头疼。
面对甄姑娘,他还能好言相劝,可面对甄老爷,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甄老爷的教训。更别说,甄老爷还不知道他与甄姑娘是一对假夫妻,要听说他不愿意收,只会反过来劝他收下。
甄家的人财大气粗,出手就是大笔银子,先前甄老爷身体不好时,因着他要照顾甄家生意,也特地给了他不少,为了把那笔银子还回去,裴慎费了不少力气。
可这回还不等他想出拒绝的借口来,甄好就已经转身提起裙角跑走了,生怕他又说一句不行。
裴慎没有办法,只能抱着沉甸甸的一箱银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淳正趴在桌上看书,见他抱着一个箱子进来,眼睛滴溜转了一圈,立刻放下书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搓着手跑到了他身边来。
裴淳促狭地道:“哥,是嫂嫂给你的吧?”
裴慎不置可否,没有应声,裴淳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又道:“嫂嫂对你可真好啊。”
裴慎斜了他一眼,用眼神驱赶了一番,裴淳又绕到了另一边,凑到他身边道:“哥,嫂嫂都给你礼物了,你是不是心里头特高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哥,我可没打什么鬼主意,我就是……就是……”裴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弟我手头有点紧。”
“你要买什么?”裴慎问:“你在这儿有吃有穿,过的还不够好?还想要买什么?”
裴淳连忙道:“哥,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想买什么,我就是想给嫂嫂买礼物。”
“……给甄姑娘买?”
“再过些日子,就是要过年了。”裴淳老实说说:“我在嫂嫂家里住了那么久,我特别特别的感谢嫂嫂,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嫂嫂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给嫂嫂买东西了。还有甄老爷,还要给甄老爷买。”
裴慎打开衣柜的门,就要把沉甸甸的的箱子往里面放,听见他这么说,不禁动作一顿。
他抱着箱子沉思了一番,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可甄姑娘不会收的。”他状若不经意地道:“先前我给甄姑娘买东西,可都被甄姑娘拒绝了。”
“那是你,我才不一样呢。”裴淳美滋滋地说:“我送给嫂嫂的东西,嫂嫂肯定不会拒绝的。先前我给嫂嫂买了个簪子,我还见嫂嫂戴过好几回呢。”
裴慎知道,他说的是刚入甄家时,从他这掏走的那一两银子,买了个木簪子送给了甄姑娘。
那木簪子不值什么钱,比之他特地挑选的,更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可偏偏甄姑娘收了。非但收了,就连裴慎也亲眼见她戴了几回。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为何甄姑娘愿意收裴淳的东西,唯独不愿意收他送的?
难道甄姑娘心里其实是讨厌他的?
想到这儿,裴慎不禁觉得手上的箱子更加沉重。
他抿紧了唇,心中又想:他的确是不讨人喜欢。
不如裴淳会撒娇,连与人接触都做不到,身上没有半点值得甄姑娘喜欢的地方,还给甄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甚至他这人真正的模样,也没有在甄姑娘面前伪装的那么好。
裴慎的心沉了沉。
裴淳又叫了他几回:“哥,哥?哥!”
“什么?”
“你都听完了,是不是可以给我银子了?”裴淳伸出手,先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竖起了两根:“就三两银子,三两就够了。”
裴慎将箱子放下,空出手来,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说三两就三两?”
“你怎么这么抠门啊?”裴淳捂着脑袋抱怨:“平时嫂嫂给你发工钱,一月都不止三两银子呢。”
“那些我留着有用处。”
“那你平日里给我的零花,一月才三十文钱。”
“三十文还不够?”裴慎反问:“先前我教你,想要银子,你得……”
“我得自己挣。”裴淳连忙接了话:“可我存了这么些日子,哪怕一文钱也不花,一月也只能存下三十文,哥,三十文钱能买什么东西?”
裴慎当真给他列举了不少。
一文钱都能买一串糖葫芦,更别说三十文了。
“可我是要给嫂嫂买东西,嫂嫂这么好,天仙儿一样的嫂嫂,我总不能给她在路边摘把花就凑活了。”裴淳嘀咕。
裴慎一噎,当真是说不下去了。
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想:那根木簪子,是甄姑娘所有首饰里,最丑的那个。
一根破木头,哪里能配得上甄姑娘?
裴慎只好把自己的那个箱子拿了出来,掏出钥匙打开,从中数出了三两银子,交到了裴淳的手里。
裴淳收了银子也不跑,还问他:“那哥,你要给嫂嫂什么?”
裴慎不答。
他心里想的是,他要给什么东西,甄姑娘才愿意收呢?
他但凡给甄姑娘任何东西,甄姑娘都不愿意收,先前送出的簪子也被退了回来,甄姑娘还想方设法地给他塞银子。
他刚得了这一箱“谢礼”,只觉得如烫手山芋一般,恨不得能立刻还回去。可还回去,甄姑娘也是不愿意收的。
给甄姑娘买东西,他有这一箱银子在,几乎是立刻的,裴慎脑子里便想出了无数种选择,而后这些选择又被他自己一一排除。
难得不是给甄姑娘买东西,难得是如何买能让甄姑娘愿意收下的东西。
还不等裴慎想出头绪来,他一收好那箱银子,就见外头丫鬟又抱着一堆衣料进来。
裴慎下意识地头皮发麻,脚步也停下。
“这是……”
丫鬟高兴地道:“老爷心里高兴,说是快过年了,给所有人都做一身新衣裳,连我们这些下人都有,当然也少不了小姐和姑爷的。老爷吩咐了,说是今年多做几套,所以这不,特地让送来了料子,要给小姐和姑爷做新衣裳呢。噢,还有淳少爷!”
裴慎心中紧张:“不是先前才做过?”
“先前做的是寻常的秋装与冬装,这回不一样,这回是过年的新衣裳。”丫鬟道:“姑爷还不知道吧,每年过年,老爷和小姐都要做新衣裳,特地要等除夕那夜穿,说是过年要穿新衣,向来都是这样的。”
裴慎:“……”
他拒绝道:“不用做我的了。”
“这……”丫鬟们顿时迟疑。
她手里捧着的衣料,其中就有不少是等着给裴慎挑的呢。
枝儿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怎么了?”
“枝儿姐姐。”丫鬟连忙求助道:“是老爷吩咐要做新衣裳,可姑爷他说不要,这……”
枝儿恍然大悟,她快步走过来,把丫鬟手中的布料接了过来:“我来吧。”
丫鬟如蒙大赦,这才跑了。
裴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枝儿姑娘,当真不用再给我做了。”
“瞧姑爷您说的,这是老爷和小姐的习惯,您要是不做新衣裳,回头小姐怪罪起来,岂不是还要怪罪奴婢了?”枝儿说:“姑爷您要是不想要,与小姐说一声就是了,小姐答应了,自然是万事都好。”
裴慎:“……”
不用说,甄姑娘肯定又要拿话压他,逼着他去做新衣了。
可是……
要做新衣裳,岂不是又要甄姑娘给他量尺寸?
裴慎一怔,身体一点一点的僵硬起来。他沉默地跟在枝儿后面进屋,行动之间,竟是险些同手同脚了。
正文 第49章 第 49 章
一回生, 二回熟,甄好也不知道给裴慎做了多少回衣裳,见枝儿抱着衣料进来,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每逢过年都有做新衣裳的习惯,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要穿新衣,到后来也没变过。甄好当即放下手中的活, 从枝儿手中把尺子接了过来。
裴慎更是紧张, 紧攥着衣角,他忐忑地问:“甄姑娘,前不久才量过……”
“可不短了,比之上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甄好说:“过了这么多月, 指不定就有了什么变化,衣裳还是合适的最舒服。”
枝儿将东西放下, 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也没忘记带上门。
屋内点了炭盆, 室内十分暖和, 裴慎慢吞吞脱了外衣,也没有觉得冷。只是他瞅着甄好拿起尺子的动作,便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甄好叹气:“忍忍吧。”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当甄好拿着尺子按上他的肩膀时, 裴慎低低地道:“甄姑娘不必对我这么好。”
“什么?”
裴慎握紧了拳头:“就算是外面的成衣也要, 原来的旧衣也好, 我都能穿, 其实甄姑娘也不必把所有好的都给我, 让我实在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甄好动作顿了顿,她问:“我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不是。”裴慎连忙道:“只是是我对不住甄姑娘在先,要说回报,却也次次都是甄姑娘给我好,衣裳也是,银子也是,全都是我占了甄姑娘的便宜,可我想给甄姑娘的,甄姑娘却不愿意收,如今就连生意上的事情也被甄姑娘接了过去,我实在不知……”
甄好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接:“受之有愧?不敢接?”
裴慎一愣,低低应了一声。
甄好最是清楚他的性格,也最是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动作迟疑,也松手放下了尺子。“说到底,还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是不是?”
“不是的!”裴慎急忙转过身来:“是我给甄姑娘添了麻烦。”
甄好攥着尺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也没有刻意对裴慎好,只是这些都是做习惯了,她两辈子都不缺物质,对这些也都不看重,不管是给吃给用给银子,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只是想着裴慎一辈子都对她好,顾念着这点情分,才想要裴慎这辈子也不那么辛苦。
要说什么感情,她却是没给过的。
可裴慎却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甄姑娘就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处处都为他着想,他本来就对感情不敏感,要说甄好若是因为喜欢他,才百般为他着想,他心中虽然会愧疚,可也会有些为难。可偏偏甄好没有对他付出感情。
对甄好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在他眼中就不一样了。
甄姑娘的好不带着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想要他过的好,要是甄姑娘对他态度冷淡,什么事情也不搭理,反而能让他更加安心一些,可偏偏是这样,让他每回都要不安。
他何德何能,值得有人这样为自己尽心尽力?
他自小遇到的,除了徐院长之外,也没有几个好人。身边是嫉妒羡慕不怀好意的同窗,邻居也是贪得无厌的刻薄之人,幼时就撑起家中生计,哪怕是他爹娘在世时,也没什么好日子。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勉强装作君子,实则心思狭隘锱铢必较,也是个卑劣无耻之人。
偏偏甄老爷病重,跟天仙儿一样的甄姑娘成了他明面上的妻子。
甄姑娘什么都好,可唯独与他是两路人,偏偏甄姑娘的好,也让他心生向往。
如同溺水挣扎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却又知道这根浮木早晚还有消失,顿时连这片刻时光都变得珍贵起来。
他只怕自己得到的太多,以后倾尽全力,也还不完,还不上。
室内沉默了许久,还是甄好先叹了一口气,又把尺子拿了起来:“那做完这次的衣裳,以后我就不给你量了,以后就按照这回的尺寸做吧,你要注意些,千万别变得太厉害。”
裴慎一怔,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低落。他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就该是这样,迟早都是要没了的,还不如早些时候适应。
也或许是最后一回的缘故,连甄好的动作也变慢了。
她小声叮嘱着:“你以后也别省着银子,多给自己做些好衣裳,穿的好些,别人也不会瞧不起你,银子没了还能再挣,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在甄家,这点我都帮你准备妥帖了,等以后你一个人了,万事都得你一个人来,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让裴淳都跟着你受委屈。”
裴慎闷闷应下。
他有些心神不宁,只听着甄好在耳边小声说话,按着她的指示抬手转身,连甄好给他量尺寸时隔着薄薄里衣有些接触,他都没刻意在意。
他心中想:甄姑娘这番话说的,倒是有些像是要再也不见了。
甄好回过神来:“我是不是又说的太多了?”
“没有。”裴慎低声道:“甄姑娘说吧,我都听着呢。”
甄好这才放心,又接着说:“如今还有我给你量尺寸,你这怪毛病,也不让让人近身,等以后做上大官了,总不能也回回都去成衣铺里买。还是得找个人,替你量尺寸。”
裴慎应道:“我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这些,可其他人却是在意的,犯不着因着这个而让人小瞧了你。”甄好顿了顿,又道:“不过,让人说你清廉俭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裴慎以后要做官,有这样的名声,还是件好事呢。
甄好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了。
她心中想:大抵是年纪大,所以连话也变得多了。
她抿紧了唇,也是不敢说了。她如今已经又是个年轻姑娘了,怎么能还事事都是老太太的作风,平白让自己又老了几岁。
她不说话,裴慎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好像两人肢体接触的感觉也变得更明显了一些。
裴慎仰头看了一会儿屋顶,只觉心中的异样感更加强烈,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将眼前恍惚出现的幻想压了回去。
裴慎低头,近得可以看清她的面容五官,狭长的眼睫垂着,敛去了眼中的星芒,他离得近,却看不出一点瑕疵来,离得近了,看到的也比先前更多,眼里也满是甄姑娘。
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他的气,闷闷不吭声的时候,看着也有一些可爱。
裴慎出神地想:甄姑娘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常人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这样好的甄姑娘,以后也不知道会属于谁,不知道哪个家伙会有这么幸运。
想到这个,裴慎心中酸涩,对着这个未来还不知道姓名,不知道相貌,不知道性情的家伙,忽地生出一点嫉妒来。
他觉得奇怪,想了想,觉得这点嫉妒也是情有可原。
天底下最好的甄姑娘都被那人得到了,旁人就是该羡慕的。以后甄姑娘的好会给别人,别人和他不一样,会比他更好的能珍惜甄姑娘的好。
说到底,他也是幸运,还能沾了这一点好呢。
裴慎想来想去,心里的欢喜按捺不住,澎湃着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他想得多了,连肢体接触的这一点异样仿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从心底深处涌出阵阵甜意,连舌尖都泛着甜,咕噜咕噜地仿佛要冒出泡泡来。
等甄好给他量完尺寸,收手时,裴慎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那……那我就先出去了。”他迟疑地披上外衣。
甄好点了点头。
他穿好外衣,才开门走出去。门一打开,裴淳便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
“嫂嫂!”他越过裴慎,看也不看亲哥一眼,直朝着屋子里跑了进去:“我听枝儿姐姐说,又有新衣裳啦!”
甄好含笑应道:“对,你来挑挑,这回是要过年穿的新衣裳,枝儿拿了不少料子过来,都在这呢。”
裴淳脚步一转,堪堪在她面前停下,又看向桌上的那些布料,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嫂嫂,你挑了什么样的?”
“我还没有选。”
“那等你挑完了,我再挑,我想要和嫂嫂穿一样的。”裴淳顿了顿,又说:“让我哥也穿一样的。”
甄好失笑:“你是个男孩子,怎么能和我穿一样的?”
“那那那……差不多的也可以。”裴淳说:“我要走出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和嫂嫂关系亲呢!”
甄好都依着他,一口应了下来。
裴慎站在门口,回头看那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见自己弟弟与甄姑娘接触时没有半点不适,一会儿牵甄姑娘的手,一会儿又亲亲热热地撞进甄姑娘的怀里,好似他们才是亲姐弟一般。
裴慎看着,竟是有些羡慕。
若是可以……
若是可以,他也想碰碰甄姑娘,离得甄姑娘近些。
只是他做不到……
裴慎忽然一怔。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心中惶然,匆匆回头走了出去,用力将心中的想法压下,步伐慌乱。
要是可以……
正文 第50章 第 50 章
冬日到了最冷的时候, 甄家上下所有人都穿上了最厚的衣裳,每间主人家的屋子里都点了炭盆,炭是上好的炭,有人在的时候,就不间断的烧,每日光烧的炭都得费不少银子。
新做的衣裳送来了, 是裴淳亲自挑的, 四个人衣裳上的纹样都差不多,瞧着就像一家人。裴淳心中稀罕的不行,每日都要拿出来摸一摸,幸好他还记着这是过年要穿的新衣裳,才勉强忍住了。
临近过年, 甄家也热闹了起来,虽然甄家的主子只有两人, 如今算是三个半了,可上上下下的下人加起来却不少, 每年都热闹的很。
就连裴慎和裴淳, 也跟着感受了一番这样的热闹。
先是做了新衣裳,隔了几日,又有人搬来不少新家具, 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忙活, 就连甄父甄好裴慎三人也忙的脚不沾地, 因着铺子里要结出一年的账目, 还得准备年礼, 各种琐事加在一块儿,让三人都早出晚归。
只留裴淳一个人在家,裴慎也乐呵呵的,不读书的时候就坐在枝儿身边,帮着她一块儿剪窗花,他动作笨拙,剪出来的不好看,裴淳也不嫌弃,全都去贴到了他哥的书房里。
至于他给甄好准备的礼物,裴淳也早就准备好了,藏在自己的小箱子里,上了锁,钥匙挂在脖子上,谁都打不开。这回裴慎也十分知趣,没有偷偷开他的箱子。
裴慎也在为这事发愁呢。
他也想要给甄姑娘送礼物,却实在是想不出来送什么,每日看着那整箱的银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头绪来。
他心里记着这事,等到铺子里空闲时,拿着书也不禁发起呆。
“姑爷,您在想什么呢?”铺子掌柜问道:“这页都看了好些时间了,您要是累了,不如先去里间歇一会儿,等晚些时候我再叫您?”
裴慎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什么。”
掌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姑爷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我都知道的,对先去忙吧……”裴慎顿了顿,又叫住了他:“你在铺子里做了多少年了?”
展柜是个老掌柜,闻言笑眯眯地说:“有几十年了,这间铺子刚开的时候,我就在这儿。”
“那你……”裴慎纠结,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在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可知道甄姑娘的喜好?”
“小姐?”掌柜纳闷:“姑爷,您才是姑爷,这事您问我?我去问谁啊?”
“……”
裴慎只好叹气:“行吧,那你去忙吧。”
掌柜却不走:“姑爷,您是不是想要送小姐什么东西?”
“……你怎么猜着了?”
掌柜还说:“小姐是不是还不愿意收?”
裴慎肃然起敬,又是惊讶,又是敬佩地看着他。
掌柜笑眯眯地道:“当初老爷与夫人吵架时,可也来找过我出主意,那会儿,老爷想送夫人东西,夫人生气,不愿意收,可把老爷急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裴慎听着连连点头,又摇了摇头。
甄姑娘不愿意收他的礼,可却不是生他的气,甄姑娘待他好着呢,已经好久没有和他红过脸。
裴慎不禁坐直了身体:“那照您说的,我送些什么东西,才能让甄姑娘愿意收呢?”
“这小姐的喜好,我哪里有姑爷你清楚?”掌柜笑眯眯地说:“可想要小姐收,那还不容易,只要送些小姐拒绝不了的就好。”
“拒绝不了的?”
掌柜道:“从前老爷就送过一回,夫人喜欢花,老爷就特地找人在城外移了好几亩的花,哄着夫人去看,才总算是把夫人给哄好了。夫人特别喜欢,到后来还特地在那建了个院子,有空就去那小住几日。”
掌柜说着,还有一些唏嘘:“可惜夫人去了以后,那院子就空了下来,只让人打理,老爷再也没去过。”
裴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讨好小姐欢心的是,我也说不了什么。”掌柜说:“可我知道,小姐和姑爷是夫妻,姑爷送的,小姐肯定也喜欢,夫人生老爷的气,可心里还是在乎老爷的,老爷送礼物,只不过是让夫人找个台阶下,好名正言顺的和好。小姐啊,肯定也是这个想法。”
裴慎心道:可甄姑娘并不是在生他的气。
不过裴慎还是谢过了掌柜,借着掌柜的提醒,开始思索了起来。
他不能像当初甄老爷那样种满山的花,如今天儿冷,想种也种不起来,还是学了别人,甄姑娘可不一定会喜欢。只是甄老爷的这个办法却是不错,若是能换种方式,让甄姑娘拒绝不了,又会喜欢,他的礼也能送出去了。
裴慎不禁深思起来,除了漫山遍野的花之外,还有什么能打动甄姑娘。
当日,他处理完铺子里的事情,伙计们关了铺子,也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回家去了。裴慎走在最后,与掌柜道别,一个人慢吞吞地往甄家走。
路边的铺子大多已经关了,如今天儿冷,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裴慎一边走一边思索,等转过了一个弯,抬眼忽然看见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店,因着临近年关,店里的生意也好,到现在还开着,进进出出还有不少人。
裴慎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进了店里,将店内的商品每一样都看了过去,又仔细问过,心中有了打算。
等第二日,他那一箱银子就空了,换成了大箱大箱的东西往甄家搬。裴慎做的也小心,为了不让人知道,特地挑了个甄父和甄好都不在的时间,还让人小心藏好,不准告诉甄好他们。
解决了心头大事,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哪怕是铺子里年终繁重的事务,都没让他觉得不耐。
裴淳每天晚上都要摘下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箱子看看里头的东西在不在。偶尔裴慎看见,只会斜他一眼,心中却得意。
他觉得,甄姑娘一定会喜欢他的礼物。
哪怕是裴淳送的,也定没有他准备的好。
到时候甄姑娘心里一定也高兴的很!
正文 第51章 第 51 章
年底, 铺子里所有账目都结清楚, 给铺子里的所有伙计都发了丰厚的年礼, 甄好才将铺子关了, 等着年后再开。
临近除夕,所有人都待在了家中, 家里头可总算是彻底热闹了起来。
裴慎抓紧时间坐在书房里看书,书房里点了炭盆,为了透气, 雕花的木窗也开了一条小缝, 因而外头的笑闹声也钻入了他的耳中。
其中以裴淳的笑声最是清晰,似乎是在和小丫鬟们玩, 口中还“嫂嫂”“嫂嫂”的叫个不停, 裴慎没看两行, 便忍不住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果然见甄姑娘在院中,与裴淳一块儿坐在外头石桌上下棋, 今儿天气好,他们便特地把棋盘搬到了外头,如今裴淳已经输了好几盘, 连声喊着嫂嫂讨饶。
裴慎看得眼热, 又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往年除夕, 他们家里头可没那么热闹。
祖母病重在床, 家里一切事务都要他来操心, 裴淳年幼,也帮不了什么忙,他也不知道过年要做些什么,顶多是会买些大鱼大肉,比平日里吃的好一些,这年就算是过去了。
热闹都是旁人的,他担忧裴淳会闹,大过年时也将他拘在家中读书,生怕裴淳会看了旁人的热闹回来羡慕。
他爹娘还在世时,那就更不热闹了,旁人家中一家齐聚,欢笑满堂,他还得趁着夜色偷偷跑出去四处寻人,即使寻回来了,等到的也是大吵大闹,他摸着墙角从别人屋外走过去,偷偷看别人家中的暖黄光芒,他不知道裴淳羡慕羡慕,他心底是羡慕的。
不成想祖母病逝,只留他们兄弟两人,到了甄家,反倒是头一回感受到了这个热闹。
裴慎在窗前站得有点久了。
甄好下完一盘棋,又把裴淳杀得片甲不留,听着裴淳在对面苦巴巴地求饶声,顿觉心情大好,她一抬头,余光便瞥见书房那边窗户打开,一个人影站在窗前。
甄好转头,就和裴慎的视线对上。
眼见裴慎回过神来,急匆匆要把窗关上,她连忙扬声喊了一声:“裴慎。”
那边身影顿住,这边几人也刷刷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裴淳眼睛一亮,立刻叫道:“哥,哥,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帮帮我他!”
“砰”地一声,木窗合上,过了没一会儿,裴慎也走了出来。
裴淳连忙让开了位置:“哥,你来和嫂嫂下棋,帮我把吃的赢回来。”
裴慎这才注意,两人还用了点心做赌注,裴淳这边的盘子几乎空了,那甄好那边的盘子则高高堆起,满的几乎要掉下来。
甄好顿时慌了:“这怎么行?我和你下棋,你怎么能让你哥来?”
“嫂嫂,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裴淳得意:“我哥下棋可厉害了,嫂嫂你的这些点心,等会儿就全归我了。”
甄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她哪里不知道裴慎下棋厉害,她这一手棋艺,可还是裴慎手把手教出来的呢,她每回与裴慎下棋,可从来都没赢过。
甄好倒对点心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心里头的胜负欲作祟,就是不想输。
她拿起棋子,嘴唇抿紧,一看就是要认真了的样子。
裴淳知道他哥的习惯,把旁边观战的几个小丫鬟都催到了甄好那边,裴慎这边就只剩下他一人,倒像是所有人都为甄好加油打气的样子。裴淳趴在他哥的肩膀上,偷偷摸摸地对他道:“哥,你要是帮我赢了,我就这些点心分你一半。”
裴慎不置可否。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裴淳一眼,又抬眼看向甄好,见她脸上满是认真,落子前也要思索一番,裴慎莞尔,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黑棋便落到了另一处。
与裴慎下棋,可比与裴淳这个半吊子紧张多了,甄好步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一边又在脑中努力回想上辈子裴慎是如何教自己的,等黑白棋占了大半棋盘,裴慎放下棋子认输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她的确是下得有些艰难,可就这么……赢过裴慎了?
旁边的小丫鬟机灵地将裴慎这边盘子里一块点心放到了甄好那边
裴慎坦然地道:“是我技不如人,甄姑娘果真厉害。”
甄好眨了眨眼,低头看看棋盘,又抬头看看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得意地昂起下巴:“也算是你厉害。”
她这一手棋艺是后来的裴慎教的,现在的裴慎当然没有后来的裴慎厉害,她赢过裴慎,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唯独裴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他就是个半吊子,瞪着棋盘看了好久,愣是看不出一点问题来。裴慎装的出神入化,哪里是他能轻易看出来的。
不过是犹豫片刻,裴淳便立刻到了甄好那边去:“嫂嫂,我给你加油,你把我哥那边的点心都赢过来,等赢完了,你可得分我一半。”
甄好大笑:“见风使舵。”
裴淳丝毫不介意,自然是点心比较重要。
两人又下了几盘,裴慎装的好,还险赢了几块点心,可下来下去,最后他这边的盘子还是空了。
甄父背着手溜达过来:“你们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爹,我和裴慎在下棋。”甄好将满当当一盘子点心都给了裴淳,“你瞧,这都是我赢来的。”
甄父看着手痒,自己也坐了下来:“我也来下两盘。”
裴淳捧着点心,又拉着甄好往外走:“嫂嫂,我们去那边吃点心去。”
裴慎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跟着飘了过去。
甄好的院子大,这边石桌被人占了,小丫鬟就在另一处放了一张桌子,两人便在那边吃起了点心,也不管这边的棋局是否激烈,连半点注意力也不给这边。
小丫鬟又端了两盘点心过来,做他们的筹码。
甄父先下了一子,等了好久没等到裴慎落子,抬头便见他望着那边,不由得催促道:“你快下啊。”
裴慎回过神来,低头落下一子,他心不在焉的,一半心神已经没在棋盘上。
片刻过后。
甄父沉默地看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分明,他甚至没下几颗,这局棋就已经结束了。
小丫鬟从他的点心盘里拿起一块点心,放到了对面盘子里。
甄父撩起袖子,咬牙道:“再来!”
几轮过后。
甄父黑着脸站了起来,面前的点心盘已经空了,他背着手,踩着嘎吱嘎吱的落叶,气哄哄地走了。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满盘点心,一时讪讪。
甄好抬头,便见他端着一整盘点心,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我爹呢?”
“甄老爷他……已经走了。”裴慎将盘子放下:“给甄姑娘。”
甄好失笑:“我爹就是个臭棋篓子,你也别太在意,他现在是生气,等晚上这气就消了。”
裴慎应了一声,又把盘子推了推。
甄好接了下来,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挪回了书房里。
甄父的气可没消,到了晚上吃饭时,看见裴慎也没什么好脸色,更甚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看就是对这个便宜女婿有意见。
甄好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棋艺太差,怪别人裴慎做什么?”
甄父更气了。
怎么说,他还是个老岳丈呢,裴慎竟然也不让着他点?阿好下棋有多厉害,他还能不明白?让阿好让的好好的,到了他这儿就不让了?
哪能有这样的道理!
裴慎委屈,他还觉得委屈呢!
裴慎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道:“下回我会注意些,会多让让老爷的。”
甄父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便又听甄好说:“有什么好让的?下棋这种事,不就是看谁技艺高些,我爹他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承认,你别把他惯坏了。”
裴慎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甄父险些气厥了过去。
他女儿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甄父当即摆了脸色,把筷子重重放了下来,甄好不得已,只能又顺着他的话哄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哄高兴了。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过去了好久。
甄好往院子走,裴慎与裴淳慢腾腾地跟在她的身后。
裴淳落后了一些,偷偷与裴慎咬耳朵:“哥,在甄家,和在咱们家时好不一样啊。”
可不是嘛。
在他们家中,哪里有过怎么热闹。甄老爷与甄姑娘感情好,哪怕家里人少,热闹也没少过半点。
裴慎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他小时候从旁人家门口经过,回回都是羡慕不已,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然自己成了这份热闹里的一个。
大概裴淳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亲缘寡薄,好不容易得了一份,一时也舍不得撒手。
裴慎暗暗想:要是他当真是甄姑娘的家人就好了。
就算做不成夫妻,要是也能在一块儿就好了。
他的许多东西都是甄姑娘给的,连这点温情都是从甄姑娘这儿来的,要是能一直与甄姑娘在一块儿,哪怕是前半生活得如何厌腻,后半生也能弥补回来。
他想与甄姑娘再近些,想要碰碰甄姑娘,还想做个小人,贪得无厌,永远都能受着甄姑娘的好。
他果真是个卑劣之人。
正文 第52章 第 52 章
过年这日, 裴淳早早就起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 屋子还是空着, 不用说, 他哥昨晚又是看书看到夜深,直接在书房歇下。裴淳也不介意, 他从床上跳下,乐呵呵地跑到了衣柜前,去挑今天要穿的衣裳。
为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是特别好的料子, 就放在最上面的位置, 他珍惜地摸了摸,想着明日才是穿新衣的时候, 又多摸了几下, 才挑了另外一件穿上。等穿戴好了, 裴淳才拿着铜镜照了照,确定自己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差错,这才出了屋子。
院子里已经有很多小丫鬟们在了,他一个一个打过招呼, 这才去瞧隔壁屋子的门。
“嫂嫂,你起来了没有?”
“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打开, 枝儿从里头探出头来, 冲着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淳少爷再等等, 小姐马上就起了。”
裴淳乖乖地应了一声, 就站在外头等她。
等屋门再打开, 甄好才走了出来,裴淳眼睛一亮,立刻朝她看去:“嫂嫂,新年好!”
甄好莞尔,看了枝儿一眼,枝儿立刻递了一个荷包过来,里头装着的是提前打好的银梅花锞子,特地用来过年时发给别人的。
裴淳哎呀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收:“嫂嫂,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给你了,你就拿着。”甄好说:“这是过年的压岁钱,裴慎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还没到呢。”裴淳提醒:“明天才是拿压岁钱的日子。”
“我怕我忘了,提前给你就是。”
她这么说,裴淳才勉强收了下来。
“嫂嫂,我也有东西给你。”他说着,又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屋子跑。
进了屋子,摘下脖子上的钥匙,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又忙不迭地捧着小盒子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递给甄好。
“嫂嫂,这是我送你的。”
甄好打开,里头竟是一块玉佩,成色不算好,模样却是精巧。她愣了一下,抬眼看裴淳。
裴淳很是得意:“嫂嫂,我可是很努力的想过了,要是我送你首饰,可你每天戴的首饰都不一样,根本戴不了几回,我还特地观察过,平日里你可不戴玉佩,我送你这个,你就可以每天带在身上了。”
甄好失笑,当即便将玉佩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佩戴在腰间。
裴淳更是高兴,连忙过去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等裴慎从书房里走出来时,就看见弟弟与甄姑娘挨在一块儿。
他心中暗想:怎么平日里不见裴淳这么粘人?怎么甄姑娘到哪儿,哪儿都有裴淳?
是不是平日里的功课还不够多?
裴慎眉头一皱,想想今天日子特殊,这才又把这个念头按捺住。
他走出去几步,那边两人就发现了他,裴淳立刻得意地炫耀:“哥,你看,这是我送给嫂嫂的。”
裴慎垂眼,一眼就看到了挂在甄好腰间的那个玉佩。
他想起来,这还花了他的银子。裴淳这家伙,还拿他的银子讨甄姑娘欢心呢。
“还不错。”他说:“比你上回买的好。”
裴淳得意:“我和那老板磨了好久,他才答应卖给我的。”
甄好笑着夸了他一句。
裴慎:“……”
裴慎心中想:等甄姑娘见着了他的礼物,一定会更高兴的。
“对了,这个也给你。”甄好又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银锞子:“过年讨个吉祥。”
裴慎连忙要拒绝,甄好又说:“你连这个也不愿意收?大过年的,别这么坏兴致。”
裴慎只能收了。他把银锞子揣入怀中,又在想这个能给甄姑娘买些什么。
许是一大早被裴淳刺激了一番,等用过早膳以后,裴慎也没有继续回去读书,而是先去问了问管事,自己先前买回来烟花还在不在。
管事笑眯眯地道:“姑爷,您放心吧,还好好的呢。”
“甄姑娘还不知道吧?”
“姑爷放心,不但小姐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呢。”
裴慎放下心,又叮嘱了一句,要他等到天黑之后,再命人搬出来。管事连连应下,知道他是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熟练的很,从前也不知道帮甄老爷做了几回。
因着这个缘故,接下来一整天,裴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再与甄好下棋时,都险些忘了要偷偷让她,连赢了好几回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掩饰道:“只是我运气好。”
甄好眉头紧皱,怀疑地看了他几眼,才不情不愿地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下棋了?”
“……”裴慎哭笑不得地应下。
甄父就更不敢跟他吓了,抓着裴淳这个小孩去下了好几回,他是个臭棋篓子,再臭也比裴淳这个小孩厉害,一天就赢走了好几盘点心,大过年的,险些把裴淳逼哭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
夜里这顿年夜饭,甄家的厨子卯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烧出了一大桌子菜,样样都是上好的食材,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因着是大过年的,甄好也不管她爹的饮食,满桌都大鱼大肉,把裴淳看的目瞪口呆。
他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呀!
上回吃大餐,可都是他哥与嫂嫂成婚的大喜日子,吃的还是喜宴呢!
甄家人少,上面的长辈都去了,也没什么旁的亲戚,去年还只有甄父与甄好两人,今年倒是多了两个,勉强也算是热闹。桌上有裴淳这个小孩在,他惯会逗趣,也不见得冷清。
甄好捧着碗,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她上回与她爹一块儿吃年夜饭,可都是上辈子了。
她爹身体不好,连过年也没什么精神,在她印象里,连除夕这顿年夜饭都简单吃了,更别说什么热闹。到了第二年,她爹已经去了,她与裴慎在京城,京城是天子脚下,倒是比江南还要热闹许多,她身边有人陪,倒也不算太冷清。
再往后数,就是她做了首辅夫人,她与裴慎收养了好几个孩子,到了除夕时,那些孩子也都回了家,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孙女,满当当能坐一整桌,她是地位最高的老太太,每一个都要来给她拜年。裴慎是不在的,他是当朝首辅,除夕这夜要在宫中参加宫宴,等天亮了才能回来。
甄好仔细一数,这样家人齐全的除夕夜,却是好多年没感受过。
这么想着,甄好忍不住往裴慎那看了几眼,却见裴慎心不在焉的,频频往外看去。
她不禁纳闷:“你是忘了什么?”
裴慎回过神来,他正要掩饰,余光瞥见管事急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给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准备好了。裴慎眼睛一亮,连忙放下碗筷,对甄好道:“甄姑娘能不能陪我去外面一下?”
“现在?”
“对。”
甄好不疑有他,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应了。
两人刚起身,裴淳和甄父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来,跟着一块儿走了出去。
才刚踏出饭厅的门槛,忽然听见“咻”地一声,甄好下意识地跟着那抹火光抬起头来,又听“砰”地一声响,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天边绽开。
她顿时愣住。
不等甄好回过神来,烟花接二连三在天上绽开,明亮的火光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丫鬟下人躲在柱子后头,也纷纷探出头来,欢喜地朝着天上看。
烟花绽放的声音将其他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不管丫鬟们如何惊奇,裴淳如何惊喜,裴慎没有抬头,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甄好看,生怕会错过她脸上的一点表情。
火光明灭不定,照着甄好的脸也忽明忽暗,可裴慎一直看着,终于也捕捉到了自她脸上生出的那一点欢喜。眉眼弯弯,唇角翘起,应当是欢喜的模样。
他忍不住往甄好那边靠近了一些,在两人双手快到碰到时,才堪堪停了下来。裴慎的手指动了动,到底是不敢伸过去。
“甄姑娘。”他先是轻轻叫了一声,又攥紧了拳头,生怕甄好会听不见,又扬高声音,喊了一遍:“甄姑娘。”
甄好转过头来,明亮的双眸和他的视线对上,眼底还带着还未褪去的惊喜。
裴慎更紧张了。
在寒冬腊月里,他出了一手心的汗,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边烟花的火光太盛,让他一时热的连后背都开始冒汗。
他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问:“甄姑娘,你喜欢吗?”
甄好问:“这是你准备的?”
裴慎眼睛一亮,抿紧了唇,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倒是和等夸奖的裴淳有些像。
甄好弯起眼睛,笑着颔首:“我很喜欢。”
“……”
“咻”地一声,他的心里、脑子里,也跟着砰砰放起了烟花,绚丽的烟火炸得他也一下子迷迷瞪瞪,头晕目眩,险些要站不稳。
裴慎心想:原来甄姑娘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心里是这样高兴的。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甄姑娘……甄姑娘喜欢就好。“
甄姑娘高兴,他也就高兴了。
真好……
甄姑娘高兴,真好。
他终于做对了一回,没做错事,也没有让甄姑娘不高兴,他给甄姑娘的礼物,甄姑娘是喜欢的。
真好。
裴慎握紧了拳头,他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可心中的欢喜却难以掩饰,唇角扬起,眉梢都是浮于颜表的喜色。
要是他能一直让甄姑娘这么高兴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裴慎便觉得头晕的更加厉害,他脑子里的烟花也噼里啪啦绽个不停,这个念头却没由来地扎根在他心里深处,疯长开来。
他忽然想到,每回裴淳做了让甄姑娘高兴的事情时,甄姑娘还会摸摸裴淳的头。
裴慎抿紧唇,手指动了动,攥住了身侧的衣裳。
裴淳还说,最喜欢嫂嫂了。
甄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所有人都会喜欢甄姑娘。
他们兄弟俩其实很像,裴淳喜欢的,他……
他也想要和甄姑娘一直在一起……
裴淳只觉得手心粘腻,心跳如擂鼓。
他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抓住了背后的衣裳,掩饰地将手中汗水全都抹在了衣服上,仿佛这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又忍不住朝着甄好看去,注视着甄好的侧脸,一时,咚咚心跳声仿佛将漫天烟火都掩盖了过去。
甄好余光瞥见,转过头来,弯唇对他笑了笑。
砰砰!他的烟花又绽开了!
裴慎的脸上也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像是回应她。
甄好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难免还是从□□味中闻到了几缕曾经闻到过的淡雅花香。他胸口滚烫,整个人都开始发起热来。
甄好没想那么多,她只担心裴慎会听不见自己的话,才特意靠近他,道:“其实你没必要的。”
“……什么?”裴慎有些没听清。
甄好望着天上绚烂烟火,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迟早都是要和离的,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
裴淳唇边的笑意僵住。
他如坠冰窟,悬起的心咣当落下,连四肢百骸都涌出阵阵凉意。
正文 第53章 第 53 章
裴慎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的。
除夕当夜要守岁, 所有人都坐在一块儿, 等院子里的烟花放完以后,大家便都进了屋子, 只留几个下人在外面清扫,门关上, 屋内点上熏香,冲淡了原先残留的火|药味。
裴慎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听着甄好三人在说着话。
甄好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趁裴淳与甄父在说话时, 偷偷问他:“那烟花是你准备的?你哪来的银子?”
方才那烟花噼里啪啦放了很久, 甄好还看见管事把成箱成箱地搬,方才她光顾着着看,没有在意,如今才察觉出一点古怪来。
她不知道,看她爹的意思, 她爹也不知道, 前两日她还看了家中的账目, 裴慎也从未在家中支过银子,他哪来的银子?那些烟花加起来可不便宜呢。
裴慎抬眼, 瞅了她一眼, 又垂眼看着面前杯盏里冒出的缕缕白雾。
“是甄姑娘先前给我的。”他老实道。
甄好:“……”
甄好轻轻吸了一口气,顿觉牙疼。
她先前给裴慎, 不就那一箱银子?
合着这一箱银子又被裴慎换成了一夜烟火来还给她了?
“你……”甄好简直无话可说。
她想方设法给裴慎塞银子, 就是为了等和离以后, 裴慎能过的好些,可裴慎就是不愿意收,塞多少银子都得还回来,这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甄好想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加重了一些:“我给你的银子,你不好好放着,又还给我做什么?”
裴慎抿紧了唇。
他眼眸垂得更低,这回看到的是衣裳上的纹样。这衣裳也是甄姑娘给他的,连尺寸都是甄姑娘亲手帮他量的。
裴慎心中酸涩:“可甄姑娘不是很喜欢吗?”
甄好一时噎住。
她看看裴慎,垂头丧气倒像是被伤到了的样子,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罢了罢了,这大过年的,她与裴慎生这个气做什么?不就是银子没了,来日方长,她还有的是机会能再给裴慎塞银子。
甄好心念一转,这才放下心,那边裴淳叫了她一声,她连忙提起裙角坐了过去,没一会儿,便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裴慎坐在位置上,余光瞥见了一眼,又迅速转过了头去,他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可今日的茶叶也不知是不是下人放松了,茶水入口,竟也是满嘴涩意。
守到夜深,子时一到,街上钟鼓齐鸣,屋里众人也精神一震。裴淳先跳了起来,美滋滋地给甄父拜年,说了许多吉祥话,把甄父说得心花怒放,直接将一整个荷包都给了他,鼓鼓囊囊,让裴淳笑得合不拢嘴。
外头的下人推门进来,喜洋洋地说着吉祥话,说到裴慎面前时,眼巴巴地等着,裴慎还愣了一下,还是甄好推了他一把,把一个装满了梅花形状银锞子的钱袋交给了他,他才回过神。今日他惦记着烟花的事,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等钱袋里头的梅花锞子发完了,下人们又出去了,裴慎捏着空荡荡的钱袋,一时又怅然。
甄姑娘真好,连这个都帮他记着。
“裴慎。”甄父朝他招手:“过来。”
裴慎回过神,匆忙将空钱袋放入怀中,走过去给他行礼,他读书多,吉祥话张口就来,说了一串很长的话也不带重样的。
甄父笑眯眯听完,才拿起荷包塞给他:“这一年可就是秋闱了,你得好好用功,给阿好挣个功名出来。”荷包鼓鼓囊囊,比给裴淳的还大。
裴慎连忙应下,回头想起等自己考□□名就要和离的事情,更是心塞。
拜过了年,已是夜深,裴淳人小,撑不住就先去睡了。甄父年纪大了,觉也少,便兴致冲冲地拉着甄好下棋,没一会儿便输掉了一盘点心。裴慎回书房拿了一本书回来,坐在一旁看着出神,好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算是到了天明。
众人守了一夜,这才各回自己屋中。
裴淳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后,便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也顾不着穿,就急匆匆地跑去衣柜前,把先前做好的衣裳拿了出来,这些日子里,他把新衣裳摸了又摸,对于是什么手感已经熟记于心,旁边还有一套崭新的里衣,是丝绸的,裴淳也一并换上了。
穿好了新衣裳,他才得意地去照镜子。他刻意抿着唇,挺着背,竟是当真装出了几分贵气。裴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还没他哥白
他和他哥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就偏偏差了那么多,像他哥,穿上了好衣裳,就当真像个世家公子,像他穿上了好衣裳,倒像是世家公子身边的书童。
裴淳摸了摸脸,又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跑了出去。
“嫂嫂!”
甄好正好从屋中出来,穿着也是与他身上同种纹样的衣裳,裴淳看着,眼睛立刻就亮了。
见着了她,甄好又要从钱袋里掏银锞子。
n bs裴淳连忙捂着手往后面躲,慌张地喊:“嫂嫂,给过了,给过了。”
“讨个吉祥如意,新年的吉祥当然是越多越好。”
裴淳这才收了,这回的银锞子不是梅花形状,上面就印了“吉祥”二字,他小心收好,又想着今年收到的这些吉祥如意能给嫂嫂买什么东西。
“我哥呢?”
“还没出来呢。”
裴淳又连忙蹬蹬蹬跑过去,去敲裴慎书房的大门。
裴慎出来时,果然也穿了先前准备的那身。三人穿着的衣裳纹样相同,看着就像是一家人一般。
只是裴慎的脸色却不太好,甄好不由得多关心了一句:“你要不要在家中休息?”
裴慎沉默摇了摇头。
他一晚上都在想着甄姑娘,刚升起的念头就被迎头一盆冷水泼下,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
他一直在想,原来是自己喜欢甄姑娘,才想要对甄姑娘好。
可甄姑娘对他好,却是不喜欢他。原先甄姑娘喜欢过他,是现在不喜欢了。
为何甄姑娘不喜欢他了,却还对他这么好呢?
因着这个喜欢,裴慎就想了一晚上。
他从未喜欢过谁,破天荒地的,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可才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便又得努力按下。不怪甄姑娘,是要怪他自己,追溯到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就是大婚当日,他作为甄姑娘的新婚夫君,却对甄姑娘说要做假夫妻。
那是他心中坚定,虽然对甄姑娘十分愧疚,可念头却没有动摇半分,他只看见当时甄姑娘的不敢置信与不愿意接受,只想着要后来好好弥补,如今感同身受了一回,才知道自己先前多么冷漠无情。
甄姑娘的难过,比之他只多不少。
一这样想,裴慎见到甄好时,都有些无颜面对她。
甄好哪知道他心中诸多想法,问过好几遍以后,都听他说无事,这才放下心,道:“无事就好,今天你还要随我出门去拜年,要是身子有哪里不爽利,咱们就回来。”
裴慎呐呐应下。
他想起来,能与甄姑娘做夫妻的机会,恐怕就只有这剩下一点时间了。
虽说实际上没有夫妻之实,可明面上,在旁人眼中,他与甄姑娘却是最亲密的人。裴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想法。
下人去准备轿子,裴慎便和甄好一块儿站在门口等着。裴淳也想跟着去,可他是裴慎的弟弟,没有名正言顺的名义,只能呆在家中。裴家这边已经没亲人了,裴慎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徐院长可以拜访。
裴淳抓着他的衣裳,眼巴巴地道:“那我也跟你去拜访徐院长好了。”
“不行。”裴慎摸了摸他的头:“你又不是院长的学生,怎么拜访他?”
“那我跟着嫂嫂去,嫂嫂肯定是不介意带上。”裴淳说着,转身就要跑去找甄好。
裴慎眉头一皱,把他拉了回来。
“也不行。”
裴淳不高兴。
裴慎眉头皱得更紧:“你以后离甄姑娘远一些。”
“为什么?”裴淳不敢置信得睁大了眼睛:“我又是什么坏人,又不会对嫂嫂做什么!”
裴慎想了想,道:“你忘了当初我带你回来时,我和你说了什么。”
“可嫂嫂也不介意,你当初骗我呢,嫂嫂可喜欢我了。”
如今裴慎一听“喜欢”这二字就觉得头疼,更别说裴淳口中说的“喜欢”还是甄姑娘的喜欢,顿时让他心生嫉妒。
他想到,眼前这个弟弟,平日里可是最得甄姑娘喜欢的了,他都没和甄姑娘那么亲近过,裴淳却可以与甄姑娘牵手拥抱,他上回还听裴淳说,甄姑娘亲了他的脸。
裴慎抿紧了唇。
他连甄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破天荒地的,头一回,裴慎和弟弟讲起规矩来:“男女七岁不同席,过了年,你就九岁了,应当要和姑娘家避开,你长大了,就算甄姑娘是你的嫂嫂,你也要多注意,省得坏了甄姑娘的名声。”
裴淳瞪大了眼睛。
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向来又听兄长的话,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一听他说的这么严重,只觉是自己做了错事,会害了嫂嫂。
他顿时紧张:“那我以后……以后就得离嫂嫂远一些了?”
裴慎严肃点头。
他道:“不但要远一些,你也不能住甄姑娘的院子里,你要懂得避嫌,这样,我与甄老爷说一声,求他给你一个院子住,这样就无事了。”
裴淳惶惶应下,有些不知所措。
等甄好出门前想要抱抱他,他都慌慌张张地避开了甄好的动作,努力装着镇定,让甄好纳闷不已。
裴慎背着手站在一旁,与弟弟视线接触,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正文 第54章 第 54 章
甄家要拜访的人也不多, 一个一个拜访过去, 等到了去拜访徐院长时,甚至时间也还不晚。
徐家的客人有不少, 其中也有不少是徐院长的学生,甄好与裴慎到的时候, 正好见一个书生从徐府里出来。徐院长把人送到门口,一抬头便看见了他们。
徐院长欣喜:“裴慎,你们也来了?”
裴慎连忙走上前,徐院长一副比他还要高兴的样子, 快步走出来迎他。
“我还想要等过了年后再去找你, 不成想,你竟然主动来找我了。”徐院长说道:“前些日子,甄家送来年礼,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来了。”
“年礼?”裴慎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甄姑娘准备的。他转头向甄好看去, 和他的视线对上, 甄好对他笑了笑。作为一个首辅夫人, 这些该懂的礼数,她是一样也不会落的。
两人也有一块儿进了徐府, 听闻裴夫人来了, 徐小姐也高兴地跑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是新衣,先前在甄家买的料子, 按着甄好的提议做了衣裳, 依旧是最适合她的那种, 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是甄好帮她挑的,这回见到了甄好,也先得意的到她面前让她看了一眼。
“裴夫人,你瞧,我这身衣裳可做的好看?”徐小姐说:“可全都按照你的意见做的,我娘都说好看呢。”
甄好莞尔,自然也是配合着说了许多夸赞的话,把徐小姐夸得心花怒放,拉着她不撒手,追问起关于穿衣打扮的一些话。
直到徐院长喊了好几声,裴慎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徐院长笑道:“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可既然到外头来了,也分些心神给我。对了,你最近书读的如何了?”
裴慎想了想,便将最近在读书上遇到的几个难题问了他。
等他请教完,那边的话也一直没停下。
几人就坐在前厅,徐院长与裴慎坐在一边,而徐小姐和甄好坐在另外一边,两人说话时,她们的声音也传到了这边来。原本裴慎是能轻易忽略的,可今日他心神不宁,频频转头朝那边看去。
徐院长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如何能看不出他心不在焉,便歇了考校他学识的念头,只当是来串门的小辈,说的也都是家常话。
“我看甄家的这丫头是个好的,还愿意让你读书去考功名,我听说,她还把他们家的生意都接了过去,做的有声有色,倒是比普通姑娘厉害多了。”
听见是和甄好有关,裴慎的注意力便回来了。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甄姑娘的确是很厉害。”
徐院长咦了一声:“这都成婚了,你怎么还叫她甄姑娘?”
裴慎一愣。
“都成婚这么久了,该改口啦。”徐院长说:“如今可不是个姑娘了,你瞧,我们都叫她裴夫人。”
裴慎张了张口,一时呐呐。
他在心中将“裴夫人”这个称呼默念了好几遍,想着这个称呼代表的人,想着这“夫人”前还冠了他的姓氏,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甄姑娘听别人这样叫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也觉得,“裴夫人”这个称呼,似乎比“甄姑娘”更要好听一些。
只是,裴慎含着这三个字,在心中反复默念,到底还是不敢直接念出来。
他摇了摇头,说:“甄姑娘会不高兴。”
徐院长顿感稀奇:“你们还真奇怪,成了婚之后,竟然还这么生疏。”
谁让他们是假夫妻。裴慎心想。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睡过,也无数次地生出过后悔的念头。早知道他会喜欢上甄姑娘,当初就不应该在大婚当日那样坚决的甄姑娘,以至于让现在连回转的余地都找不到。
可要是那时就让他接受,他也做不到。
裴慎眸色一暗,又有些失落。
他的手用力攥紧,幸好袖子够长,才并没有人注意。
他是知道的,自己有那样的毛病,除了家人之外,谁也碰不得,要是在大婚当日就告诉了甄姑娘,甄姑娘也不一定会相信,说不定也还是会当做是他的拒绝。他连碰甄姑娘都不敢,都做不到,如何能厚着脸皮去做甄姑娘的夫君?
裴慎黯然。
他要是想对甄姑娘好,就该将自己的感情放下,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样也不会对甄姑娘造成什么困扰。
自小时候出现这个毛病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隔了这么多年,却是又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这个怪毛病来。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情绪按捺下,或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让他难得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等再抬眼,他又变成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不透出半点差错来。不但没让徐院长瞧出什么错处,就连向来对他十分了解的甄好,也没有觉得不对。
唯独甄好觉得有些奇怪的,就是他好像又开始刻意疏远自己了。
这感觉,甄好并不陌生。
上辈子,自从成婚之后,裴慎一直是这样刻意疏远她,两人关系很僵,直到甄父去世以后才有所好转,那个时候甄好身边只剩下裴慎一人,也不与他闹什么脾气,反而让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让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还是后来裴慎考中了状元,做了官,对她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亲近,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快要打动裴慎时,裴慎又忽然要疏远她,还提起要她改嫁的事情。
那时可把甄好气得够呛。当时裴慎的同僚还在背地里讨论过她,说是裴修撰家的夫人是只母老虎,连裴修撰一张俊俏脸蛋都差点被挠花,还是后来年纪渐长,时间过去,大家也都忘了这茬,还以为她就是个贤良淑德的夫人。
甄好也忘了裴慎后来又如何讨好她的了,只记得冷战了几回,后来裴慎服软,又如往常待她,只口中还不时提起改嫁的事情,到后来连孩子都有了,才再也没提起过。
甄好原来将他的想法摸得透透的,到如今都还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为何会忽然变脸。
说不定裴慎是嫌她纠缠的太过惹人厌,所以才不提了呢?
这辈子,甄好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裴慎如何态度,她也没有兴趣深思。
从徐家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掰着指头数着:“徐院长还问秋闱之事,倒是让我想起来,等秋闱之后,你就可以动身去京城了,去京城走水路快些,可船上人多,免不了要磕磕碰碰,你又不喜欢,倒不如走陆路,虽然时间花的长些,但至少走的舒坦。到时候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处院子,你就与裴淳住在那儿。”
裴慎眼巴巴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问:“那甄姑娘呢?”
“我?”甄好纳闷:“我怎么了?”
“甄姑娘不与我一块儿到京城去?”
“我去京城做什么?”
裴慎沉默,心中失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甄好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爹吧,也是,我爹肯定要我陪你去京城。”
裴慎点头,心里暗暗想:甄老爷果然是个大好人。
“我拗不过我爹,陪你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甄好回想了一番,她在京城待得时间更久,对京城更了解一些,尤其是后来的京城,她知道往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往后几十年京城的变化,要是让她去做生意,优势也比被人大些。“我先前还和我爹说,要把铺子开到京城去,我和你一起去京城,你考功名,我开铺子,正好。”
可不是就是正好!
裴慎眼睛都亮了。
他虽不敢对甄姑娘吐露真心,可要是能与甄姑娘待得更久一些,他当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甄姑娘还说要与他一块儿去京城,那不就表示,等到了京城之后,甄姑娘就和他住同一间宅院里?
裴慎立时出了满手心的汗。他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其他人连离他近些,他都要紧张不已,要是与别人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下,也只会让他更加不适应。可甄姑娘是不一样的。
他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些,能与甄姑娘住在一块儿,他是最高兴的。
尽管现在就是住在同一间院子,可到底是不同的。
裴慎心情澎湃。
他的激动截止到回家为止。
一进甄家大门,等待了许久的裴淳便立刻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嫂嫂”,见着了甄好,他还记得他哥先前的嘱咐,在碰到甄好之前,急急忙忙停下了脚步。
裴淳欢快地道:“嫂嫂,哥,你们回来啦!”
肉眼可见的,裴慎的嘴角撇了下去。
忘了,并非是他和甄姑娘二人,还有个拖油瓶弟弟。
啧。
不高兴。
正文 第55章 第 55 章
裴慎也说到做到, 当真去求到甄老爷那边, 给裴淳求了个院子过来。
甄家宅子大,人又少,不缺这一间院子, 再说裴慎说的情真意切,甄老爷大手一挥就允了。春节第一日,裴淳就搬了家,他扁着嘴,抱着自己的带锁小箱子, 失魂落魄的,走出甄好院子时,连连叹气,恋恋不舍,还抓着甄好的手,叮嘱她要经常过来看自己。
甄好当然连连点头应下。
唯独裴慎在后面眉头紧皱,裴淳前脚刚搬出院子, 后脚他就以裴淳刚过完年又大了一岁的借口, 对他的要求也变得严格了一些,连布置的功课也变多了,反倒是让裴淳整日在屋中读书,搬出了院子, 往甄好面前跑的次数也变少了。
甄好还有些不习惯。
年节时, 铺子不开张, 甄好无处可去, 彻底闲了下来。她已经习惯忙碌,骤然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空,让甄好也有些不自在。
从前在首辅夫人,多得是人情往来,备完了年礼,过完了除夕,还会有不少人上门做客,有平日里裴慎相熟的同僚,还有他的学生,裴慎是当朝首辅,多的是想要讨好他的人,作为当家主母,每回也都要甄好亲自去接待。
可甄家不一样。
与几个相熟的商户互相拜访过,知府老爷那边也有甄父在,甄好却是难得空闲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裴慎整日都要读书,原先还有一个裴淳陪她,现在连裴淳也被拘着读书了,甄好只能叹着气感叹裴家家教严格,自己只能去找甄父下棋。
甄父笑眯眯地输出去了好几盘点心,才道:“等过些日子,就是上元节,夜里头可热闹了,还有花灯看,不如让裴慎陪你去,我见你们平日里也鲜少一块儿出门,裴慎这个呆子,不是在家就是在铺子里,也不知道要讨你欢心。”
甄好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不了,裴慎要看书。”
再说,裴慎又那样的怪毛病,最不喜到人多的地方,上元节那日,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看花灯,要真带着裴慎出门,恐怕裴慎就要当场昏过去。
上辈子,裴慎也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地方,京城里有什么活动,甄好也都是与相熟的夫人一起去,去多了,她反而还要惦记着裴慎一个人在家中过得如何,一整晚心不在焉的,也没什么意思。
甄父道:“哪天看书不是看?上元节一年就一回,他整日闷在屋中看书,省得闷出毛病来,我看就带着他出门去走走,就跟他说,这是我的命令。”
甄好傻眼。
她还再为裴慎拒绝,可甄父却是铁了心要把裴慎赶出去,到了上元节那日,天一早,还没到晚上呢,就已经催促他们出门了。
甄好哭笑不得。
就算是有花灯,那也是在晚上,白天去哪里凑热闹?
裴淳却是激动不已:“那我呢!那我呢?我也可以跟着出去吗?我也没见过花灯呢!”
甄父稀奇:“你没见过?”
“是啊,我哥不喜欢凑热闹,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听说这种时候还有很多拐子,我被人拐走了怎么办?”裴淳搓着手:“哥,嫂嫂,我也想出门看花灯。”
甄父一口应下:“我带你出去。”
裴慎:“……”
等到了黄昏时,外面路上的行人变多,许多小摊贩也趁机摆出了摊子,想要趁着这一日多赚些银子。
甄好与裴慎被撵出了府,眼见着甄父带着裴淳往另一头去了,两人在门口无奈地站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裴慎也是紧张不已。
他似乎从未与甄姑娘出来玩过。
甄老爷教训的是,他是甄姑娘的夫君,虽说是个假的,可也要做到让甄姑娘高兴才是。这样大的日子,寻常人都会出门,哪里会像他一样避开人群待在家中。
只不过他上回在上元节时出门,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裴慎回忆了一番,只能想起来数不清的人群,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将心中的异样压下,才开口道:“甄姑娘,我们去……”
甄好打断了他:“我们回家去吧。”
裴慎剩下的话悬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甄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要出门去?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毛病?上元节这么多人,你不害怕了?”
他当然是怕的,可是能和甄姑娘在一起……
裴慎垂下眼睑,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甄好只当他是真的害怕了,便不再说什么,带着他往回走。他们原本就没有出来多远,很快就回了甄家。
敲了敲甄家的大门,刚上过新漆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事从里面探出头来,见着是甄好,顿时哎呀一声,苦了脸。
“小姐,您怎么还当真回来了?”
甄好稀奇:“我还不能回来了?”
“老爷出门前吩咐了,就说您会回来,所以才特地让老奴守在门口,说不准您进来。”管事说:“您也是,上元节这么好的日子,旁人可都想出去,您与姑爷这才刚出门,怎么就回来了?”
甄好:“……”
裴慎暗暗握紧了拳头:甄老爷果真是大好人!
甄好的脾气差点就上来了:“这是我的家,还要把我赶出家门去?”
“小姐,您可别为难老奴了,老爷特地吩咐过,说是他回来前,要是小姐比他回来的早,就要找老奴问罪呢!”
“……”甄好无奈:“那我爹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老爷虽然没说,可小姐和姑爷出门,等人散了再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甄好回头看了裴慎一眼。
裴慎连忙说:“我不介意的。”
甄好只好又带着裴慎出门去了。
她惦记着裴慎有怪毛病,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趁着街上人还不多的时候,就先上茶楼要了一个包间坐下,点了一壶最好的茶水,然后才对裴慎说:“我们就在这儿坐到人走光了,再回去。”
裴慎抿了抿唇,颔首应下,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落。
夜幕低垂,当天边晚霞黯下,街上便亮了起来,他们坐得地方视野正好,能将街上所有景色都收入眼中,非但能看见巨大的花灯从街道中央走过,还能看到沿街叫唤的小摊贩,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今日当真是所有人都出来了,非但是家中所有人成群,还有年轻姑娘与自己的情郎,裴慎垂眸看着街上,只见街道上两两走在一块儿的,都是一位公子与一位姑娘,还有已经成婚的夫妻,他们亲密无间地挨在一块儿,脸上是甜蜜的笑意。
看着那些人牵在一起的手,裴慎看得眼热。
他频频转头看了好几回,才终于忍不住,斟酌地道:“甄姑娘要不要也下去走走?”
“下去?”甄好愣了一下,她回头看了枝儿一眼,又问:“那你呢?”
裴慎握紧了拳头:“要是甄姑娘不介意,我也可以与甄姑娘一起……”
“可你不是怕与旁人接触?”
裴慎顿了顿。
然后他说了谎:“只要忍一忍,也不是什么大事。”
甄好狐疑。
裴慎镇定地道:“若是连谁也不碰,我平日里恐怕只得去深山老林度日了。只要小心注意些,也不一定会碰到别人。”
甄好仔细想了想,好像平日里也没见得裴慎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只见过裴慎避开人,可那是裴慎不喜欢,刻意避开。再说她替裴慎量尺寸时,裴慎虽然有些害怕,却也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
甄好还是担忧:“真的没事?这么热闹的地方,肯定多的是人。”
裴慎颔首:“甄姑娘放心。”他会努力忍住的。
甄好这才起身,难得出来一回,不凑热闹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惦记着裴慎的病症,她也没有去人流最多的街道,与裴慎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人少,但是也足够热闹了。
从踏出茶楼起,裴慎就身体紧绷,背后冷汗直流,行动之间,也在刻意避开来往的人流,尽量不要让别人碰到自己。
他对甄姑娘保证过,就得努力忍住,不能坏了甄姑娘的兴致。
裴慎看着甄好,见她面上比先前还高兴了不少,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握了握拳头,攥紧又松开,才小心翼翼地问:“甄姑娘,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甄好纳闷地看他。
裴慎心跳如擂鼓,勉强装着镇定,道:“这儿人多,我怕与你走散了。”
甄好恍然大悟。
她说:“你说的对。”
裴慎的心跳顿时更快了一些。
他的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用力想要擦掉手上可能会存在的污渍,然后才对着甄好伸出了手去。尽管他勉力装着镇定,可手也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裴慎皱紧眉头,恨自己这个时候不争气,又担心会被甄姑娘察觉出什么不同来。
甄好到附近小摊上,掏出银子买了一块大大的花布,她将花布卷成一条,一头系在裴慎手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手上。
甄好颔首道:“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裴慎:“……”
他伸出手,抓紧,只抓住了卷成条的花布。
正文 第56章 第 56 章
街上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甄好与裴慎一前一后走着, 花布卷成的长条在打了两个结以后,剩下的长度已经没有多少了。裴慎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正好是不会碰到的距离。
裴慎抿紧了唇, 垂眸看着中间的这一小段花布,一时心中复杂的很。
他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庆幸,一方面高兴可以与甄姑娘一块儿出来玩,另一方面,却也是彻底隔绝了他与甄姑娘的接触, 他好不容易生出来想要牵手的念头,也因着这块花布熄了。
裴慎在心中想:下回还会有机会。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过去,夜色渐深,街上也越来越热闹,非但是主干道,连旁边的小道都挤满了人。裴慎明显的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也变多了。
很快,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忍耐, 以及如何避开人流上。可他就在大路中间走着,身边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哪怕是极力避开, 也难免会有与人接触到的时候。
他很快脸色苍白, 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低估了自己的病症之深。
他向来避开人群, 也是因着知道自己有奇怪的毛病, 非但是与人触碰,连接近了都不敢,哪怕是与人来往,也是尽量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最严重时,他将自己关在屋中半月,旁人还以为他是家中父母骤然去世无法接受,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缘故。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毕竟也能走入人群,去读书,去经营铺子,还想要与甄姑娘接触。
直到走入满是人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没好。
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路,裴慎便已如重病之人,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上也满是冷汗,他抓着花布的这一头,花布已经被他手心中的汗水浸得颜色变深,湿漉漉地贴在他的手上。
裴慎看了一眼前头走着的甄好,又咬牙将自己的不适忍耐了下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能让甄姑娘不高兴。
甄好浑然不觉。
裴慎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裴慎说没事,她也就不担心了。她一手抓着花布这头,感觉到另一头传来的拽力,知道裴慎没有走丢,也就放下了心,与枝儿一块儿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
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眼前是一条分岔路口,连接着城里的主干道,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向同一处。
甄好听旁边人说起,才知道是马上要有一个大花灯从这儿经过。
甄好顿时生出了兴致,她垫脚朝远处看去,也没有回头,问裴慎:“我可不可以在这儿看一看?”
“……”
“裴慎?”没等到回应,甄好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裴慎撇开头看向远处,因着位置的缘故,她也没看见裴慎脸上的不适。甄好疑惑,又喊了一声:“裴慎?”
裴慎闷闷道:“甄姑娘看吧。”
甄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站得笔直,这才又转过了头。
那个大花灯很快就过来了,是一盏金鱼形状的大花灯,车上还有人控制着,轮子骨碌骨碌往前,车上的人也控制着花灯摆动,当真像是一条金鱼晃着脑袋摇着尾巴从街上游过,街道两旁众人纷纷叫好,当那只金鱼从自己眼前游过时,甄好也不由得亮了亮眼睛。
在她身后,裴慎的感觉却不好受。
当金鱼花灯从面前经过时,他身旁的那些人也跟着激动起来,纷纷往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裴慎就站在中央,前面是甄好,后面是其他陌生路人。他不敢往前碰到甄姑娘,就只好努力站直,隔开后面想要挤上来的人,那些人动作之间,难免要与他接触。
手臂不知道撞上了谁,他一缩手,又有人贴到了他的后背,他微微侧过身避开,又有一人与他肢体接触。不过短短片刻时间,他仿佛如同在火里水里烤炙沸腾过,险些没了半条命。
等金鱼花灯过去,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了,一大半都跟着那个花灯走了。
甄好意犹未尽,远远看着花灯走去的方向,到底没有追过去。裴慎还在呢,让他忍一会儿已经很不容易,总不能让他忍一晚上。
甄好这么想着,回头再看裴慎,才发觉他已经面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遭了大难一般。
甄好愣了一下,没有多想,立即过去扶住了他:“裴慎?!”
裴慎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把人甩开,可呼吸下意识屏住前,他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淡雅花香。他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顺着鼻子钻入胸口,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这才镇定过来。
n bs在这种关头,他竟然还能分出心神想:甄姑娘果然比其他人好。
等他回过神来,又羞愧不已。
甄好哪里知道那么多,见他情况不好,连忙扶着他到了一旁无人的地方,也没忘记撇开枝儿,不让她碰到裴慎。
避开了人流,裴慎的脸色果然渐渐缓了过来。
甄好也松开手,站到一旁,怕再给裴慎造成什么影响。她抓着花布的一头,嘴巴张了又合,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问:不是说没事吗?
不是说忍一忍就可以轻松熬过去的吗?
不是说让她放心的吗?
甄好抿紧了唇,将快要脱口而出的满腔话语咽了回去。
再等裴慎缓过来,他便已经低垂着头,一副乖乖认错,等待教训的样子。
甄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她嘴巴里的话转了一圈,才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慎眼尾微垂,也是沮丧的模样:“我怕甄姑娘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甄好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上元节,今日没看见,明年也可以看,这花灯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我又不是裴淳这样的小孩,还要闹着去看不成?”
裴慎低着头,乖乖听她教训。
甄好却有些教训不出来。
她看了枝儿一眼,枝儿立刻了然地避到了一边,不听他们说话。他们站着的是一处角落,离着人群不远,但也不会让别人听到他们说什么。
甄好揉了揉额角,这才放柔了语气,说:“你实在并不必这个样子。”
裴慎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亏欠了我,想要补偿我,弥补我,是不是?”甄好说:“你以为我特别想要出来看花灯,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拖累了我,所以才骗我,说自己可以忍住,是不是?”
她一直都知道,裴慎从来都是这个想法,现在是,以后也是,临到她死前,裴慎都还在尽力弥补她。
他这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心里头觉得亏欠她,便想方设法偿还。她一辈子缠着裴慎,不答应和离,裴慎也就一辈子都觉得拖累了她,事事都顺着她,不对她说半句不行,这样补偿了一辈子。
可甄好觉得累了。
她求了一辈子的没求到,哪怕裴慎对她百般弥补,她也觉得累了。
她想要的不是裴慎无奈的顺从,不是裴慎违心的答应,也不是裴慎勉强要求自己。就如她从前是发自真心对裴慎好,发自真心喜欢她,她想要的,也是裴慎发自真心的回应。
她想要裴慎陪她看花灯,并非是裴慎不顾自己的病症勉强顺从,而是裴慎打从心底想要与她在一块儿,是因为喜欢她,不是因为想要补偿她,才去看花灯。
可甄好知道,裴慎不是。
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来验证,裴慎当真对她没有过半分心动。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也不需要你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不要求你回报我什么。你只当做我们是合作,我给你出银子,等你考上功名以后,到时候再来回报我也不迟。”
裴慎急了,连忙道:“甄姑娘,我……”
甄好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不用解释了。”
裴慎想说不是。
他想对甄姑娘说,他想要与甄姑娘看花灯,并非是因为想要补偿,想要报恩,是只想要与甄姑娘看花灯而已。
他也想要像别人一样,与甄姑娘做一对真夫妻,与甄姑娘手牵着手,与甄姑娘亲密无间。
他张了张口,可平日里读了再多的书,面对旁人伶牙俐齿,面对甄好时,却像个哑巴一般,连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不是,可他又知道,就算他说了,甄姑娘也不会信。
甄姑娘如何会信呢?
他要说他想要与甄姑娘好,可他却连碰甄姑娘都做不到。
甄好垂下眼,轻声说:“你不要再这样了。”
总是给她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期待落空了数次以后,甄好真的厌了。
“……”
裴慎握紧了拳头,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才轻轻地道:“就如……甄姑娘说的。”
正文 第57章 第 57 章
甄好没有再强行去凑热闹。
她带着裴慎, 又去附近茶楼坐下, 坐到街道上的人逐渐散去,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与裴慎一块儿回了家。
裴慎一言不发, 沉默地跟在她的后头。
等到家中时,甄父和裴淳已经回来了,两人玩得十分尽心,还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见她回来, 裴淳便立刻提着一个小花灯跑了过来:“嫂嫂!这个给你的。”
甄好垂眸,却见那个小花灯正好是金鱼的形状。今日她就只近距离看了这么一个花灯。裴淳给她的这个小花灯却没有她见过的那个大花灯精美,还是纸糊的,今日满街都是这样的小花灯卖,也就裴淳记着还给她带回来一个。
甄好面色不变,接了过来,轻轻说了一声谢。
她与裴慎回了院子, 到屋子门口才分别。
甄好寻了一处地方, 将这个小花灯挂上,而后退后了两步,仔细观赏了一番,心中满意。
枝儿在一旁道:“可惜了, 姑爷怎么就没想着给小姐您买一个呢。”
甄好斜了她一眼:“要他买什么?”
“买花灯呀。”
“买这个做什么?”甄好漫不经心地道:“这花灯也放不了多久, 过个两日就坏了。”
枝儿道:“这上元节, 一年就这一回, 姑爷和小姐也就看了一眼,后来一直坐在茶楼里喝茶,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也要怪姑爷了。”
甄好心不在焉:“那就别让我爹知道,你不告状,还有谁会知道?”
枝儿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出去:“我去给小姐准备水。”
另一边。
裴慎抱着衣服到了浴桶前,他先将换洗的衣服放下,而后脱下身上这身,小心叠好放在一旁。
这衣裳他也没穿几回,是甄姑娘特地做给他过年时的新衣,甄姑娘也有一套纹样一样,旁人见了,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他今日特地穿出了门,只可惜,甄姑娘没穿。
裴慎走入浴桶之中,热水淹没至胸口,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缭绕的雾气,一时有些出神。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他都会想一想白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面是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错事,一面是又是梳理自己有没有忘记什么。
他每一日都做的很好,唯独今天晚上,无论他怎么想,满脑子都还是甄姑娘。
裴慎甚至还想到了当初大婚之前,甄老爷带着病体来寻他,告诉他甄家替他还完了债,安葬了祖母,而后向他提出要求,说要他入赘甄家,做上门女婿。
甄老爷说,甄姑娘喜欢他。
可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甄姑娘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他却到如今才喜欢上甄姑娘。
他还想到大婚当夜,他入了新房,满目是大喜的红绸,他甚至没有揭开甄姑娘的盖头,只站在桌前,站在一个距离甄姑娘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冷淡疏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要与甄姑娘做假夫妻。
如今想来,裴慎心中也满是遗憾。
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他能有幸与甄姑娘做夫妻,也就这么一回,还能有大婚之夜,他本可以亲自掀开盖头,却被他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以后就没有了。
甄姑娘想着要与他和离呢。
裴慎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被温水浸润过的脸庞蒙了一层雾色,他垂下眼睑,挂在长睫上的水珠颤颤巍巍地落下,滚入水中,融为了一体。
他伸出手,放到面前,翻来覆去地看。
这双手能握笔,能握刀,什么都能碰,可唯独不能碰人。
连甄姑娘也碰不得。
他近不了人,不管是碰到谁,甚至还没有碰到,只要一靠近,就会浑身发抖,冷汗连连,今天晚上便让他吃尽了苦头。
若是正常人,怎么会有他这样的怪毛病?
裴慎闭上眼,那场景仿若就在眼前,他刻意不去回想,可当初的恐惧却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记,可每逢接近人的时候,还是会立刻出现在眼前,清晰如昨日重现一般,闭上眼也忘不掉。
裴淳只知道他不喜欢亲近人,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裴慎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就连他的祖母也只是以为他被吓到了。他向 来都藏得很好。
梨花巷子深处的破落院子里,住着一个裴秀才,十几年前是一个,十几年后还是一个。
老的那个考不过科举,郁郁不得志,整日沉迷于酒色,在科举失利之后,便一蹶不振,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叫得出花楼里所有姑娘的名字,却把书上那些圣人的名讳忘了干净。临了得了一身病,某日夜里醉酒,与老妻一块儿投了湖,尸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溃烂伤口泡得发白发臭,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最后由亲子收敛了尸体。
尸身葬在城郊荒岭,坟头草长了半人高,□□年没有人去祭拜过。
而小的那个……
裴慎泼了一脸水,不再温热的水珠顺着脸庞滚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做了半生狼心狗肺之人,每年祖母撵他出门,他都在外面躲一天才回家,更是再也没踏过城郊荒岭之地,本以为这辈子亲缘寡薄,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容,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不成想,一把心火将他的理智焚烧干净,已是身不由己。
如今求得不得,不敢奢求,大抵就是报应。
……
过了上元节,过年的气氛也渐渐消去了。
甄好又回到了铺子里,每日都开始忙碌,裴慎也是如此,书房铺子两头跑,秋闱临近,更是紧张忙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错觉,自上元节那日,她与裴慎说开了之后,裴慎好像当真在避着她了。
两人管着的是不同的铺子,甄好渐渐上手之后,也不用再找他出主意,她在铺子里,见不到裴慎,在家时更加见不到,裴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连每日饭食都是麻烦下人送到门口。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院子,本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甄好一天下来见他的次数还没有见裴淳的次数多。
甄好又是庆幸,又是纳闷。
裴慎原来这么好说话?
他这人死脑筋,认定了的事情说千百句都改不了,甄好与他说的时候,只是想让他冷静冷静,还等着以后再好好劝,不成想说一回,他就明白了?
饶是甄好自认对他了解十分透彻,如今也不明白。
裴淳倒是没放在心上:“我哥这人就是这样,一读书的时候,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也许等秋闱过了,他就好了吧。”
“可这还有大半年呢。”
“秋闱三年也就这么一回,说不定他紧张呢。”裴淳挠了挠头:“不过他以前倒是没这样,三年前他本来也想去考秋闱,书院里的夫子说他还年轻,让他再等一等,他才没去,可能是等久了,所以等不及了吧。”
甄好回想了一番,倒是想不起来上辈子这时候,裴慎是什么样的了。
上辈子,这时候她爹的身体已经更加不好,每日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多久,她忙着照顾她爹,铺子里所有生意都由裴慎一个人打理,他早出晚归,甄好与的关系也僵,连他在准备考功名也不知道,还是后来她爹去了,裴慎忽然提出来,她才知道这事。
或许上辈子,裴慎就在准备着呢?
甄好想了想,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裴慎每日都忙着读书,天不亮就起来,夜深了才睡下,不管甄好何时起床何时歇下,他的书房里都亮着灯,甄好没见到他的人,只从下人口中听到他如何辛苦。
某日夜里,她在屋中清点着铺子里的账目,屋内安静的很,枝儿沉默地站在一旁侍候着,她才刚在账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收笔,刚准备长舒一口气,忽然听到从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差点就吓没了半条命。
“什么声音?!”
枝儿惊慌:“好像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甄好愣了一下,急忙起身,她去敲了敲门,屋内却没有人应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头的人过来开门,甄好便直接闯了进去。
果然见里头裴慎倒在地上,面色潮红,昏迷不醒,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在昏迷中,裴慎都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触手滚烫,竟是直接累病了。
甄好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枝儿,你……算了,我自己来吧。”甄好一手扶着裴慎起来,小声嘀咕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注意身体。”
不注意身体也就罢了,这都昏过去了,怎么还记着不能碰人呢?
正文 第58章 第 58 章
到了甄家以来, 裴慎还是头一回生病。
所幸时间还不晚,甄好把裴慎扶到床上之后, 急忙去把大夫找了过来,连在其他院子的裴淳听到消息,也着急地跑了过来,围着他哥的床铺转悠。
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过之后, 大夫才道:“裴公子是累着了身体, 好好休养几日就好, 要是裴夫人不放心,我再给裴公子开两副养身的药,只是这身体还要多注意些, 若是裴公子再把自己累到,就算大夫的医术再高, 也禁不起裴公子自己折腾自己。”
甄好应下, 让枝儿拿了银子,把大夫送了出去。
她再回到裴慎住的书房, 还有些哭笑不得。
看书把自己看病了, 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见到。裴慎向来有分寸,怎么这回竟是不知节制, 直接累坏了身体?
甄父也闻讯跑了过来,问过情况, 知道裴慎无事, 这才放下了心。
他也道:“我是不是太为难裴慎了?”
“什么?爹?”
“你看, 他又要管着铺子里的事情, 又要准备秋闱,我听下人说,他每天很早就起,很晚才睡,是不是因着我的缘故?”甄父皱着眉头,说:“不如我把铺子的生意接回来?”
做了好长一段时间悠闲的老太爷,如今把自己女婿都累倒了,甄父也有些过意不去。
甄好道:“爹,不是你的缘故。”
“真的?”
“真的!”甄好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裴慎他自己的缘故,等他醒了,我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上辈子,裴慎的事情可比现在还多,也没见他累出什么毛病了,分明是裴慎过分为难了自己。别人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明白?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甄好把甄父与裴淳都赶回了屋子睡觉,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照顾裴慎。她倒是想要让丫鬟照顾,可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裴慎的身体仿佛也跟长了眼睛一般,谁接近了都开始发抖,甄好也就只能自己来了。
怕冻着裴慎,甄好又去多抱了一床棉被过来,给他盖了两床。如今天都已经黑了,外头的药铺也关门了,幸好因着甄父先前病了一回的缘故,甄好留了个心眼,在家中也放了一些常见的药材,这会儿正好可以用上。
枝儿去煎了药,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端回来,交到甄好手中时,还道:“方才奴婢回来时,又遇见了淳少爷,淳少爷放心不下,还想要偷偷溜回来看姑爷呢。”
“可千万别让他过来。”甄好说:“他人小,小心过了病气。”
“奴婢也是这样想,这才把淳少爷哄回去了。”
甄好动作小心地给裴慎喂了药。许是知道这是为他好,也许也是甄好小心着没有碰到他的缘故,裴慎也没有反抗,很快便在昏迷中把一整碗药都咽了下去。
甄好把枝儿赶走,一个人留在书房中照看,她也不敢走,怕裴慎在夜里会醒来,索性直接在他身旁守着。
也是甄好想得多,半夜,裴慎还当真醒了一回。
他是被热醒的。
屋子里炭盆点的旺,更别说还有两床棉被压在身上,裴慎出了满身的汗,挣扎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当他看到头顶的木梁时,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桌上的蜡烛燃到了一半,室内十分安静,裴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一抬眼,便看见了靠在床边坐着的甄好。
他呼吸一滞,动作也跟着小心翼翼了起来。
“甄……”裴慎刚张口,又很快闭上了嘴巴。
他心中诧异, 甄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裴慎的目光落到桌上的药碗上,他愣了愣,才从齿缝中回味出了苦味。他回想了一番自己最后的记忆,是想要起身去喝水,刚站起来,便没了意识。
应当是他昏倒了,甄姑娘就住在他的隔壁,听到动静过来找他,然后照顾了他。
甄姑娘照顾了他?
裴慎的脸上飞快地染上了几分薄红,并非是因为生病,他脸上的绯意色甚至从脸颊到了耳朵,到了脖颈,连指缝都透着羞意。
裴慎手指微颤,他抿紧了唇,小心翼翼避开甄好,从另一边下床,又抓来一条被子,动作清清地盖到了甄好的身上。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可甄好原本就浅眠,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与裴慎的视线对上,看着对面人迅速的抱着被子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清醒了过来。
“裴慎?”甄好坐直了身体:“你醒过来了?身体好些了没有?”
裴慎侧过脸,颔首道:“多谢甄姑娘照顾,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甄好放下了心,又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还忽然病倒了?”
裴慎抿了抿唇,说:“最近想着秋闱,一时疏忽了。”
才不是。
他想的是甄姑娘。
日也想,夜也想,睁眼闭眼都是甄姑娘,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诗书也无法让他集中精神。
裴慎抬眼,飞快地看了甄好一眼,又迅速地撇开了头。
他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离甄好更远一些,道:“甄姑娘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多了。”
甄好不疑有他,只是嘱咐道:“哪怕你再看中秋闱,你也得多注意些身体,不把身体养好,到了秋闱那日,你还要在贡院里待上九天,身体不好,如何能撑得住?”
裴慎垂头:“甄姑娘教训的是。”
“也不只是我,连裴淳都担心你,你忽然病倒,把他吓了一跳。”甄好道:“ 如今你好了,明日可得记得去安慰安慰他。”
裴慎应下。
甄好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又变得啰嗦,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太,她想了想,才干巴巴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再累坏了身体,不然我们都要担心。”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甄好这才走出去。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头的冷风便灌了进来,背后是炭盆烧得暖和的屋子,前面是寒冷的夜风,甄好动作停顿了片刻,正要抬脚,忽然好像听到身后裴慎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她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裴慎沉默地注视着她。
甄好与他的视线对上,还愣了一下,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诸多思绪,可裴慎又飞快垂下眼,长睫敛去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甄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了回来,一脚已经迈了出去,裴慎扬声问她:“甄姑娘会担心我吗?”
甄好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她皱起眉头看着裴慎,有些复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姑娘为什么要担心我?”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也是低低的:“我给甄姑娘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又连累了甄姑娘那么多,甄姑娘应当是恨我、讨厌我才对,为什么还要担心我?”
“裴慎?”
裴慎头低得更低,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 头:“我实在是不明白,甄姑娘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甄好心想:有吗?
她有刻意对裴慎好吗?
也有可能是真的有,是她做的太顺手了,一时还没调整过来。
甄好歉意道:“既然你介意,那我以后就不……”
裴慎打断了她的话:“要是我是甄姑娘,就应该去甄老爷面前,揭发我的恶行,当初是我对不起甄姑娘在先,甄老爷会如何报复我,我也都愿意接受。可甄姑娘还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还对我百般照顾,甚至还愿意让我去考功名,甄姑娘说是等我考中状元,再让我报答,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做那么多。
他想了又想,还忍不住想出一种可能。
甄姑娘是不是还喜欢着他?
他喜欢甄姑娘,才想要对甄姑娘好,那甄姑娘对他好,是不是也……也是那样呢?
裴慎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甄姑娘要是当真喜欢他,也不会先前直接拒绝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道:“甄姑娘现在担心我,其实是与担心别人不同的,是吗?”
甄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事情,她都已经做习惯了,对她来说,照顾裴慎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是习惯,与照顾裴淳的感觉都不一样。至少对裴淳,她是想要弥补。
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还伤到了裴慎?
甄好有些不确定。
她的沉默,只让裴慎以为是她不知该如何拒绝,他眼中的光芒又黯了下来。
也是,他除了给甄姑娘添麻烦之外,好像的确没有任何能吸引甄姑娘的地方。
裴慎黯然,他又轻声道:“甄姑娘如今照顾我,以后也会照顾别人,甄姑娘如今担心我,以后也会担心别人,甄姑娘……以后会喜欢上别人的,是不是?”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连话都变得多了。
裴慎一口气说了。
“等与我和离之后,甄姑娘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别人,与别人成婚,像照顾我这样照顾那人,不,甄姑娘对那个人会更好吧,毕竟那人不会对不起甄姑娘。”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起来:“甄姑娘会喜欢上别人吗?”
甄好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懵。
裴慎说的太多了,她只记得最后一句个问题。甄好想了想,说:“或许不会了?”
裴慎怔住。
“也或许会。”甄好说:“这事我也说不准。”
她追了一辈子的情爱,已经累了。
可离了裴慎,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她只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好甄家,可要是有朝一日,也会见到一人,如当初见到裴慎那般动心,也并非不可能。
情不知所起,当初她见到裴慎时,也是一见钟情。
甄好想了想,又说:“但是这有点难。”
她已经不是个年轻人,情爱也并非那么重要,或许需要的也不是从前的怦然心动。
裴慎心中酸溜溜的。
他又问:“那要是有人喜欢上了甄姑娘,想要追求甄姑娘,也并非不可能,是吗?”
甄好颔首。
裴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声音也愈发轻:“那……若是……不……任何人,都有机会,是吗?”
正文 第 59 章
裴慎不敢直说。
他知道甄姑娘不喜他, 若是他直接开口问了,恐怕就回像上元节那日晚上一样, 他对甄姑娘透露出半点好, 甄姑娘便立刻拒绝了他,毫不留情,且不带半点犹豫。
此事是裴慎对不起她在先, 他只能低头认下,一句不满也不敢说。
可除此之外, 他却也还抱着一点希望。
万一……万一甄姑娘还会再喜欢上他呢?
万一……他还能再打动甄姑娘呢?
裴慎目露期待。
甄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这番话里面藏着什么深意, 只是坦诚地道:“喜欢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在拒绝之前, 的确是任何人都有机会。”
裴慎先是心头一喜,为她口中说的任何人,而后心又提了起来:“拒绝之前?”
“若是被拒绝了,还几次三番上前打扰, 这就不是追求,是骚扰了。”甄好一本正经地说:“先前就喜欢不上, 后来又如何能喜欢的了呢?”
裴慎心中的欢喜仿若被一盆冷水浇下,旺盛的烈火一下只剩下了挣扎的火苗,所有的勇气在这一瞬间都缩了回去。
可脑袋里仅存的一点热度, 还是让他挣扎着问:“那先前喜欢过,后来又放弃了的,还会再喜欢上吗?”
他问完,便觉身上出了满身冷汗。这大概是他问过的, 最大胆的话。
甄好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是意有所指。
她想要从裴慎的眼中看出一点什么头绪来,可裴慎垂着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唯独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着衣角,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甄好的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而后又被她否认。
裴慎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甄好想来想去,又只想出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裴慎大惊。
他甚至还惊慌到后退了一步,只觉全身都落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随着蒸腾的水气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滚烫的热意一时从脚趾头到了头顶,让他整个人仿若几个时辰之前那样,头昏脑涨,闭眼就要昏过去。
裴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尽管他勉强装出镇定,可他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把他心中的想法暴露的干干净净。
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道:“是……是这样。”
“是哪家的姑娘?”甄好问:“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是先前就认识?还是后来来过铺子里的顾客?”
“是……”裴慎顿了顿,忽然觉得她问得有些不对劲。他顿时惊诧地抬起头来,“甄姑娘的意思是……”
“若是你有了喜欢的姑娘,这是好事。”甄好鼓励道:“反正我们都是要和离的,不耽误你,只是得让你暂时忍一忍,不然,旁人眼里我们是一对夫妻,反而对那位姑娘的名声不好。等我们和离之后,你还是个状元了,那位姑娘肯定也不会介意的。对了,那姑娘喜欢你吧?”
裴慎脑子空白,下意识地应道:“已经不喜欢了。”
“这就不好办了。”甄好真心实意得像个为孙子出主意的老奶奶,蹙起眉头为裴慎考虑起来:“许是你现在身份不对,她还介意着这个?若是你不介意,你与那位姑娘说清楚也行。”
裴慎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甄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他方才说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甄姑娘为何会以为他喜欢上了别的姑娘?除了甄姑娘,他哪里和别的姑娘走的近?他哪里还认识别的姑娘?!
甄好又问:“那你今日病了一场,该不会也是因着那个姑娘的缘故?”
要是那个姑娘是甄姑娘的话,的确是有这个缘故。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好。
他还生着病,脑子稀里糊涂的,本就没平日里灵光,这会儿又忽然面对甄好的忽然质问,面对甄好时,他也向来嘴巴笨,竟是想了半天,一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又把“没有别的姑娘,只有甄姑娘”这句话咕咚咽了回去。
他要是说出来,才真的要把甄姑娘吓跑了。
甄好哪知道这些,不由得担心地道:“如今你最重要的就是秋闱,儿女情长的事,得先放到一边,不能为了这些耽误了你的前途,连大夫也说,若是你自己不爱惜身体,哪怕他医术再高明也没有用。”
“……甄姑娘说的是。”
甄好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心实意为裴慎打算的。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一出,可上辈子他们也不是假夫妻,因着她的缘故,裴慎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这辈子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她有自己的生活,裴慎要是喜欢上了别人,甄好也不觉得不好。
做了一辈子假夫妻,裴慎对她没有半点不好,甄好不恨他,原来的那点不甘也随着闭眼睁眼一块儿去了,要不说情爱之事,两人感情也深厚,裴慎要是过得好,她也为裴慎高兴。
她还觉得稀奇,她哪里见过裴慎这般羞涩的模样,年轻时的裴慎处处稚嫩,连见着了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如何去追。
想当初,她的那些儿女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公子,她也帮过忙,出过主意,还帮着撮合过。这会儿,甄好的心情也如那时差不多。
甄好鼓励他:“若是你需要我帮忙,也尽管提出来,我也可以帮你。”
“……”
“对了,那姑娘对你究竟是如何想法?你可别太过逾矩,吓到了那位姑娘。”
“……”裴慎话锋一转,问:“甄姑娘讨厌我吗?”
甄好不明所以,如实说:“当然是不讨厌。”
裴慎闷闷地说:“她、她也不讨厌我。”
“那就是有机会了。”甄好欣喜:“那就好,当你考中了状元,有功名在身,她说不定就接受你了。”
裴慎偷偷瞅了她一眼,又说:“可我想对她好,她也不愿意接,我觉得……她或许又是不喜欢我的。”
“你先前不是说,她还喜欢过你?”
裴慎点头。
甄好更加高兴:“既然是喜欢过你,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真的?”
“若是不喜欢,一开始就拒绝了,她既然喜欢过你,那你身上也还有她想要的,再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甄好坚定地说。
她觉得,那位姑娘之所以会拒绝裴慎,还是因着她与裴慎的这层夫妻关系。
先前喜欢上,可发觉裴慎是有家室的人,这才放弃了念头,所以裴慎想讨好,也打动不了。甄好心想:那大概是个好姑娘。
裴慎又开始发愁。
可他身上还有什么能让甄姑娘喜欢的?
甄姑娘先前喜欢他什么?他的脸?
可甄姑娘先前也说过,已经不觉得他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好:崽!冲鸭!
裴慎:【欲言又止jg】
今天有三更,所以二更在18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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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rid、酒石、33963462 10瓶;阿柔 6瓶;墨遇梨花白、桑梓潇潇、肉包咂、疏影 5瓶;alice 2瓶;咔里吧擦星最高大祭司、carrie、剁椒炒豆瓣、水逆年、豹子珠、三千醉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第60章 第 60 章
……可因着那根簪子的缘故, 他再见到甄好时,面上也难免有些尴尬。
裴慎忍不住去猜想甄好的想法, 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先提出做假夫妻的人是他,甄姑娘也应了,可到头来送了一根簪子的人也是他。裴淳自作聪明,与甄姑娘说了他的名字, 反倒是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一出屋门就能见着, 更别说甄家每顿饭食都会在一块儿吃,裴慎想要刻意避开也不行。
见着了甄好,还不等他说出什么, 甄好便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碎银子, 手掌朝上摊开, 放在他的面前。
裴慎愣住了。
“甄姑娘?”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甄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弟弟没有和你说?”
裴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根簪子的事情。
“我让人去外面问了价格, 那根木簪子正正好好一两银子。”甄好道:“这是你弟弟送来的,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的意思,想来应该是没有的。那簪子我收了, 银子你拿回去,下回别让你弟弟自作主张了。”
甄好垂着眼, 一番话说得冷漠无情,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对裴慎露出这样的冷脸。
若是从前, 裴慎愿意送她什么, 她自然高兴的不行,还会忍不住多想,猜想裴慎是不是对她终于动了情。甄好从前还想过,裴慎要是愿意喜欢她,她什么都愿意给裴慎,裴慎要是愿意对她流露出半点情意,她哪怕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肯定也难以抵挡。
可当她不再想要裴慎的心了,又发现拒绝起来如此的简单。
甄好等了许久,手一直伸着,却没等到裴慎接过她手中的银子。
甄好纳闷抬起头来,却见裴慎双手垂在身旁,拳头紧握,他的脸色有些白,甄好最了解他,他这副样子,分明和前日被妇人羞辱时一模一样,是含着怒气隐忍不发。
甄好一愣,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裴慎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错觉,仿佛见他眼角有些发红。
甄好心中暗暗后悔。
她怎么忘了,现在的裴慎可不是原来那个与她相处了几十年,已经可以无所顾忌直话直说的裴慎了。裴慎年轻时心高气傲,脸皮也薄,旁人对他露出半点好意,他都要先怀疑一番,她刚与裴慎成婚时,任性放肆,让裴慎忍了不少回。若不是甄好后来与他一同经历了甄家家变,她也不能被裴慎放在心上。
裴慎浑身是刺,扎人的很,可偏偏他无法露出来,只能藏着掖着,扎得自己一身伤。
甄好放柔了语调,极力安抚裴慎:“等我们和离以后,你也还要照顾你弟弟,你身上多些银子备着,总归是好的。你和你弟弟都要考功名,读书费银钱,你也不愿意收我给你的,倒不如自己多攒一些。”
甄好想了想,又说:“你和你弟弟说实情也可以,只要瞒着我爹就行。”
“他藏不住事,若是和他说了,甄老爷迟早也会知道的。”裴慎低声道:“甄姑娘收着吧,那是舍弟送给甄姑娘的,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甄好迟疑片刻,这才收回了手。
她犹豫道:“那你若是缺了银子,尽管和我说,和离之前,你也是甄家的人,是我爹找你来的,你也别亏待了自己。”
裴慎应了,甄好也不确定,他应得到底有几分真心。
等裴慎与甄好分开,回了住处,裴淳便立刻巴巴凑了上来:“哥,我看见你和嫂嫂说话了。”
裴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都说了,不准叫嫂嫂,要叫甄姑娘。”
“可甄小姐不就是我的嫂嫂?”裴淳捂着脑袋,有些不甘心:“别人家的嫂嫂都可以叫,为什么我不能叫?”
“……”
裴慎想了想,还是隐晦地给他透露:“这关系只是一时的,甄姑娘也不会乐意听见你这样叫。甄姑娘是个好人,你别惹恼了她。”
裴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眼底满是茫然。
过了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和他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自己明白了。
原来是他哥还没打动嫂嫂啊!
n bs也是,他哥是入赘了甄家,是上门女婿,从前甄小姐可不认识他哥,也不知道他哥哥有多厉害,还没喜欢上他哥呢!
要是甄小姐知道了他哥有多厉害,也喜欢上了他哥,他不就能理直气壮地叫甄小姐嫂嫂了?到了那时候,他嫂嫂都不介意,他哥肯定也不介意!
裴淳双眼发亮,激动地搓着手,仿佛见到了未来兄嫂和睦的场景。
……
甄好将那副药方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虽说读了不少医书,可到底也不是真的大夫,照她的理解,那药方也是养身的方子,看着并没有特殊之处。
甄好心中烦躁。
她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重来了一回,除了放弃裴慎之外,竟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已经看过爹爹病逝一回,如今又要看见第二回。
亲眼看着亲人去世,她却无能为力,甄好心中郁郁,又想起裴慎,上辈子裴慎亲眼目睹她去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她与裴慎没有情缘,却有亲缘,裴慎将她当做至亲之人看待,想来心情也一如她现在这般。
甄好赌气地将药方扔下,烦躁地出了门去。
她下意识地往甄父的院子去,却见柳姨娘从院子里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姨娘?”甄好问:“你去哪儿?我爹睡下了?”
“老爷已经睡了。”柳姨娘笑说:“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出门去给你爹拿药去。”
“拿药?”甄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派下人过去就是,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我还想问问大夫,老爷最近没有起色,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趟府中。”柳姨娘说:“那大夫医术高明,总有些怪脾气,老爷的药,我亲自去拿,也能放心。”
甄好点了点头,嘱咐她带上丫鬟。
柳姨娘是甄父院中唯一侍候的人,在甄父最后这段日子里,也是她一直亲身照料,甄好对她的印象还算好,后来她去京城时,也没有小气,给了柳姨娘大笔的银子让她安置。她原本想将柳姨娘一块儿带走的,只是被柳姨娘拒绝了。
原因无它,他好不容易把亲哥哥赶回到了嫂嫂的屋子里,可他哥就是个棒槌,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好不容易开窍,知道要送礼物给嫂嫂,讨嫂嫂欢心,却偏偏还被嫂嫂拒绝了。
要不是他哥长得好看,才华又出众,他嫂嫂怎么看得上他哥?
要不是做了上门女婿,他哥哪里能娶得到嫂嫂这么好的姑娘啊!
裴淳唏嘘不已,眼见着两人同进同出,还睡在同一间屋子,可关系却没有一点长进,连他哥见到了嫂嫂,口中喊得也是“甄姑娘”!
这都成了婚的人了,哪能这么见外?
裴淳横挑鼻子竖挑眼,观察了许多天,总算是忍不住把他哥拦了下来。
“做什么?”裴慎手里头拿着一本书,他瞥了裴淳一眼,又绕过弟弟,一边看书一边走进屋子里:“昨日我给你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裴淳又绕到了他面前去:“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裴慎总算是分给了他一些注意力:“什么?”
“哥,你和嫂嫂,究竟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见他哥举起书本开始看,裴淳顿时急了:“嫂嫂你也不管了?”
裴慎不吭声。
可他内心也烦躁的很。
自从甄姑娘拒绝了他送出去的那根簪子以后,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从前,虽是还对他关照有加,可又像是刻意避开他,言语之间多有生疏,偶尔在一块儿时,也是提醒他要多读书,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以后要和离。
他当然知道要和离,甄姑娘提出这件事情时,就正好如了他的愿。
可甄姑娘却不要他的报答,他愧对甄姑娘,有心想要补偿,可甄姑娘也不要。甄姑娘说,等他们和离以后,就什么关系也没了,若他有心,等做上大官以后照拂一下甄家就好。
这些哪里够?
甄家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还能特地赔一个女儿给他做善事?他连功名都没考上,等再做上大官,更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他白白占了这么多便宜,哪能说走就走,半点也不犹豫?
正文 第61章 3000评加更
裴慎近日心情大好。
他可总算是找到了给甄姑娘送礼物的方法, 而且甄姑娘也不会拒绝,哪怕甄姑娘想要给他银子,他也能找借口搪塞过去。
今日送盒胭脂,明日送对耳坠, 后天再提上一盒糕点,裴慎毫不吝啬, 钱袋里的银子如流水般哗啦啦流走, 全都变成了甄好收到的礼物。
裴慎心中可高兴的不行。
没有什么比对甄姑娘好更高兴的了。
他心里头高兴,连平日里对裴淳的管教都宽松了一些, 在管教裴淳读书时,对他的要求也没有原先那么严格, 反倒是让裴淳受宠若惊。
“哥,你最近怎么和变了个人似的?”
“变成谁了?”
裴淳说不出来,他又道:“哥,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叫什么吗?叫那个……春风得意!”
可不就是春风得意!
裴慎翘了翘唇角, 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得好。”
裴淳:“……”
裴淳差点就要吓出毛病来。
自从过年之后, 他哥见着他, 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可今日却性情大变, 竟然还主动夸他了。
这哪里像是他哥?
“哥, 你……”裴淳吞吞吐吐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又和嫂嫂吵架了吧?”
“胡说, 我怎么会与甄姑娘吵架?”裴慎皱起眉头, 不悦地看着弟弟,觉得这个弟弟一点也不会说话。
平日里对着甄姑娘能说出花来,可为何偏偏对他却连一句好话也不会说?
裴慎随手拿起书本,翻开一页,还没张口,裴淳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忙不迭跑了。
隔了没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哥!哥!又要做新衣裳啦!”
裴慎动作顿住。
甄家人每月都要做新衣裳,在裴慎坚持之下,甄好才改成每个季度给他做,一次多做一些,省得没衣裳穿。
过完年没多久就热了起来,春衫自然是早早备下,如今铺子里又送来衣料,这回是要做轻薄的夏衫。
十分不巧,最近日子裴慎思虑过重,茶饭不宁,又病了一回,还比年前瘦了一圈。冬衣倒好,可夏衫薄,若是松松垮垮,反倒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可他上回还与甄姑娘说不再量尺寸……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他哪里算君子。裴慎镇定地当做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衣料送到,见裴慎磨磨蹭蹭过来,也不用裴慎解释什么,甄好便了然地拿出了尺子。
当她碰到裴慎时,裴慎便会下意识地发抖,这事甄好已经习以为常,向来也是速战速决。只是这回,她还想的多了一些。
甄好给裴慎量完了肩膀的尺寸,等他转过身来后,才忽然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她介不介意你的这个毛病?”
裴慎眼睫微颤。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甄姑娘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像个……像个怪物?”
“为什么会像怪物?”甄好不解:“你不喜欢碰别人,那就不喜欢,又没碍着别人什么。”
裴慎眼睛一亮,声音里压抑着喜意:“甄姑娘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可与我又没什么关系。”甄好说:“只是每回给你量尺寸要我亲自动手,要是你没有这个毛病,换成别的丫鬟,也许还方便一些。你碰不了人,对我来说可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自己不方便。”
这说来说去,痛苦的还是裴慎,甄好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只知道他不喜欢凑热闹,如今知道了,又亲眼见过裴慎在人群中的痛苦模样,她便只心疼裴慎了。
她是见过的,上元节那日夜里,裴慎挤在人群之中,面无血色,好像随时就要昏过去,旁人见着了都觉得痛苦,更别说他本人。
裴慎的舌头用力抵着上颚,才努力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又很快想起紧绷的身体不方便甄好量尺寸,连忙又放松下来。
“她……她也不介意。”裴慎欢喜地说。
甄好放心了:“她不介意就好,那以后你可得好好适应,与那个姑娘待久了,或许你就可以碰她了。”
裴慎眼睛更亮,连忙点了点头。
他很快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问道:“那甄姑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帮忙?”甄好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又要挑什么礼物?”
“不是。”裴慎摇头:“我可不可以碰一碰甄姑娘?”
“碰我?”甄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动作利落地量完了裴慎胸口与手臂的尺寸,然后将尺子收起,问道:“你 觉得习惯我了,就不怕别人了?”
裴慎说:“不知道是不是与甄姑娘待久了,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抵触与甄姑娘接触,刚开始甄姑娘替我量尺寸的时候,我还很害怕……可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
“当真?”
裴慎用力点头。
甄好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说,她好像也有所察觉。刚开始裴慎碰到她的时候,反应激烈,反应就像是发病了一般,看着就不好,可现在却不是,现在裴慎好像也习惯了,除了身体下意识地反应之外,甚至还能像是现在这样自然的与她说话。
难道当真有用?
难道上辈子她之所以能和裴慎接触,就是因为裴慎习惯了?
甄好不由得犹豫:“那你去找那位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裴慎垂下眼眸,狭长的羽睫半遮着眼,又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轻轻道:“我怕吓到她。”
甄好才勉强应下:“那好吧,你要怎么碰我?”
她问的这么坦然,反倒是让裴慎犹豫了。
在这之前,他还在脑子里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能与甄姑娘手牵手走在街上,无惧身旁的人流,比如他能将甄姑娘抱在怀中,姿态亲密,再比如,他还能像裴淳一样,被甄姑娘亲一亲。
被甄姑娘亲……
肉眼可见的,裴慎露在外面的皮肤,慢腾腾的,一点一点的红了。
他慌张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甄好的距离,而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紧张之中还带着一点可怜,让甄好见着了就觉得有几分好笑。
怎么重来了一回,裴慎在她面前的形象就变了这么多,她印象中古板严肃的裴首辅,与眼前这个年轻羞涩的差了太多。
甄好抬起手,轻轻贴到了他的脸上,双手捧着他的脸。
裴慎大惊,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避开,然后他一只脚刚抬起,又强忍住心中的冲动,收了回来。肌肤与肌肤相贴,裴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脸上的手吸引了过去。
这可比隔着衣裳量尺寸刺激多了。
原先至少隔着一层布,可这会儿却是半点遮挡也无,甄姑娘的手就贴着他的脸,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甄姑娘的手的轮廓,甄姑娘手指纤长柔嫩,干燥而温暖,裴慎只觉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甚至不用他自己亲自去触摸试探,已经是如烧灼一般的滚烫。
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幻象,什么胆怯,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干净。他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仿佛到了云巅,脚底下踩着也是绵软的云朵,随时都可以昏过去。
甄好收回了手。
裴慎回过神来,心中顿时被失望占据。他眼巴巴地看着甄好,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甄好注意到他滚烫的脸,通红的耳朵,不由得关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裴慎脑子还晕乎乎的,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摇头:“没有。”
“没有觉得讨厌?”
“没有。”
“不想推开?”
“不想。”
要是可以,他还想要再让甄姑娘摸摸他。裴慎暗想。
甄好顿感稀奇:“难道真的有用?”
裴慎抿紧了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甄姑娘,不知道你以后介不介意……”
“要是真的能帮到你,那我当然不介意。”她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能碰到外男,要是她能帮裴慎治好这个奇怪的毛病,那才是真的好呢。
裴慎眼睛更亮:“那我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来找甄姑娘?”
甄好欣然应下:“当然可以。”
“甄姑娘可以一直帮我治病,直到我好了为止?”
“可以。”
裴慎握紧了拳头,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坑,他才终于把快要脱口而出的笑给忍了回去。
裴慎用力抿紧嘴唇,生怕自己的欢喜会从嘴巴漏出来。
他的脑子却活跃的很,无数想法飞驰着闪过,多到连他自己也一时分不清究竟有那些,他甚至一下子回到了上元节那夜,他与甄姑娘手牵着手,中间没有花布,一块儿去看街上游过的花灯。
甄好感叹道:“要是我真的能治好你这个毛病,等你也能碰那个姑娘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我还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呢。”
裴慎一顿。
他心底发虚,眼神也往旁边游移,可脊背依旧挺直,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到那时候……一定会让甄姑娘看到的。”
正文 第62章 第 62 章
夏天快到时, 绸缎铺里的料子也换了新,首饰铺也上了许多新款式,全都是甄好亲自去挑出来的,如今城中的姑娘们都追着她的潮流, 她身上穿了什么新衣裳,戴了什么新首饰, 便引得姑娘们争相模仿, 甄家的铺子生意也跟着大好。
在夏天时,甄好也把家中大半铺子的生意都接了过来, 临近秋闱,裴慎手中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甄好与甄父都忍心让他太过辛苦,就连甄父也拍拍手,结束了悠哉的生活, 重新开始管理铺子的生意了, 只让裴慎全心全意看书。
只有甄好知道, 裴慎一点也不全心全意。
他脑子里除了书, 还有一个爱慕的姑娘, 非但三天两头送礼物过去,甚至还求到了她面前来,要她帮着治病。
刚开始, 她碰裴慎的时候, 裴慎还会下意识地发抖, 到后来也能面色如常地与她交流, 再到后来,连在裴慎毫无准备时,她不经意地触碰一下裴慎,裴慎还要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许是强迫自己接受的缘故,裴慎竟然也真的习惯了。
甄好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有一回不经意地碰到裴慎,裴慎却毫无反应,直到甄好绕到了他面前,他才察觉过来。裴慎惊喜:“甄姑娘?”
“我看你这个病已经好了。”甄好说:“也不用再让我来帮忙了。”
裴慎心中欢喜。借着治病的借口,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甄姑娘接触了不少回,如今连手牵手都不会觉得异样,他已经能自然地碰到甄姑娘,分明是身体已经接受了甄姑娘的触碰,从今往后,他也能像裴淳一样与甄姑娘接触。
就是他年纪比裴淳大出一截,甄姑娘可不喜欢对他亲亲抱抱,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多多与甄姑娘接触。
听到甄好这么说,裴慎顿时遗憾:“甄姑娘难道不愿意帮我了?”
“并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了。”甄好道:“如今我碰你,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应当就是好了。”
裴慎不信。
两人把枝儿叫了进来。
枝儿不明所以,可也还记得他们姑爷不喜欢丫鬟伺候,平日里她也是避着走,听到吩咐说要让她离姑爷近一些,枝儿还有些茫然,但她还是乖乖照做。
枝儿刚一靠近,还没有碰到人,裴慎的脸色便迅速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分明又是发病了反应。
甄好:“……”
甄好又忧心忡忡地把枝儿赶了出去:“怎么会这样呢?”
裴慎道:“或许是还没有治好。”
“可能做的,我也都做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了。”甄好忧虑地说:“我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会有反应,难道不就是好了吗?”
当然不是。裴慎心想:他只是对甄姑娘好了。
甄姑娘哪里知道,他每日都在想着她,光是脑子里与甄姑娘接触的画面就不知道想过多少回,私底下也克制忍耐过,大腿上现在还留着抵抗本能时自己掐出来的淤青,并非只是简单碰碰就能好了。
他费了诸多心力,也就只能接触甄姑娘一人罢了。
甄好沉思一番:“难道你想要治病,还得与每一个人都接触过去?”
裴慎心不在焉地应道:“或许是这样。”
“那你就更不能来找我了。”
“……什么?”裴慎慌了一下。
甄好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要接触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心上姑娘,那找我来治病,反倒只能让我碰到你,这算是什么?我看,你得去找那 位姑娘,让那位姑娘帮你治病才是。”
“……”
裴慎懵了。
甄姑娘说的好有道理,他竟一句也无法反驳。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慎含糊道:“可她不一定愿意。”
“也是,那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吧?”
裴慎犹豫片刻,颔首应下:“是。”
“既然如此,那定然也不能与你太亲近。”甄好沉思:“难不成还得先把你这毛病治好了才行?”
裴慎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地道:“我也是这样想。”
那甄好就不懂了。
她虽然看过一些医书,却也不懂医术,治病救人的还得让大夫来,可大夫治病是扎针开药,裴慎既无外伤也无内伤,这毛病是心病,吃药也救不了。
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是如何治好的,她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甄好叹气:“不如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大夫治不了。”裴慎黯然道:“我很早就去看过了。”
甄好也没有办法了。
她犹豫再三,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将心底的问题问出来。
她想知道,裴慎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
裴慎从未与她透露过,哪怕是上辈子,两人关系已经亲到如亲人一般,裴慎也从未透露过半字,她还是从裴淳口中听到这些。裴慎对与人接触的反应这么大,定然是留下过不小的心理阴影,也一定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甄好把裴慎撵回去看书,自己则开始深思起来。
她还偷偷将裴淳叫了过来,偷偷问了他。
“我也不知道。”裴淳茫然地说:“我印象里,我小时候,我哥就有这个毛病了,谁都碰不了,不过也没有什么,他不喜欢碰就不碰了,反正他能碰我,能碰嫂嫂,这样就可以了。我哥喜欢谁,就能碰谁,这样多好,我哥是喜欢我们呢。”
这可没有。
甄好心想:裴慎喜欢的那个姑娘,他到现在都没碰着呢。
甄好说:“你祖母也没有和你提过?”
裴淳努力回想一番,还是摇了摇头:“也没有。”
他人小,只知道自己的爹娘早早就去了,裴慎与裴祖母也没有与他透露太多,他爹不是个厉害的人,死因都有些不光彩,因而裴淳连自己爹娘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更别说其他了。知道太多,对他一个小孩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甄好不禁在心中想:或许裴慎喜欢的那位姑娘会知道呢?
亲近的人,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
或许她还可以找那位姑娘商量,若是那位姑娘当真喜欢裴慎,她劝一劝,说不定也愿意帮忙,到那时候,也不用裴慎的病治好,只要裴慎能够碰到那位姑娘就好了。
那位姑娘……
咦?
甄好愣了一下。
裴慎好像从未与她透露过那位姑娘的消息,都这么久了,她也只知道几件事,比如裴慎喜欢那位姑娘,还总是买礼物讨她欢心,可那些礼物全都没送出去,反倒是都到了她手上,除此之外,那位姑娘叫什么姓名,住在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慎什么也没有与她提过。
裴慎整日待在府中,除了送礼之外就没有出过门,哪来的机会与别的姑娘接触?
正文 第63章 第 63 章
甄好并没有觉得是裴慎骗了她。
裴慎很少骗人, 以甄好对他的了解, 相处几十年里, 裴慎骗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关于裴慎那个心上姑娘, 裴慎却是紧紧瞒着, 不愿意与她多透露半个字, 以至于过去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关于那个姑娘的任何消息。
甄好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她不怀疑裴慎骗她, 只怀疑裴慎被其他人骗了。裴慎如今还年轻,可不是后来在朝堂沉浮过的首辅, 许多方面都尚且还稚嫩, 也不是没有被人欺骗的可能。
她甚至还想到, 上辈子裴慎没有提过什么心上人,也许是已经被骗了,也许还是已经被伤透了心。
那姑娘也的确奇怪,裴慎送过去的礼, 她一样也不收, 却也不直接拒绝裴慎,不上不下地吊着他,还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 可平日里却又从来不与裴慎出去,唯独见面也就只有裴慎送礼……难不成,还得这礼送的合心意了, 才肯有什么进展不成?
又或者是裴慎一厢情愿, 缠着别人姑娘家不放?
不不, 甄好几乎是立刻地否决了这个念头。裴慎这人知礼又疏离,不会做这种过分的事情。
那甄好就稀奇了。
等下一回裴慎再来找自己帮忙挑礼物时,她心不在焉得帮着挑了一样首饰,忽然问道:“你与那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这一下把裴慎问倒了。
他想了又想,才说:“是她先认得我。”
“她先?”
“她说是……一见钟情。”裴慎红了脸,撇开头,不好意思与甄好的视线对上。
他眨眼的频率变得快了一些,不禁在心中想:甄姑娘该不会是察觉出什么了吧?
“一见钟情?”甄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姑娘是哪里人?你对她了解有多少?可别是看中了相貌的不轨之徒。”
甄好浑然不觉还把自己骂了进去,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裴慎,眼底满是担忧。
裴慎连忙说:“甄姑娘放心,她是个好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
“真的!”
甄好狐疑,暂时将心中怀疑按下,等到第二日,裴慎又失魂落魄地回家,把熟悉的首饰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甄姑娘……”
甄好了然:“你又被拒绝了?”
裴慎垂头丧气,默默应下。
“那姑娘一直不愿意收你的礼,是不是……其实你误会了什么?”甄好试探地问:“也许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个想法?不愿意收你的礼,或许就是拒绝的意思?”
不然,哪里一拒绝,就一口气拒绝了那么久的?
从年后到现在,少说也过去数月,裴慎的那点月钱可全都变成了送那个姑娘的礼物,也没有一件成功送出去过,常人又不是石头做的,哪能这么硬下心肠?
裴慎勉强笑了笑,装着是一副坚强的模样:“没关系,我再接着送,万一她答应我了呢?”
甄好怜惜不已,收了他的这个盒子,心里又有一个念头成型。
她得去帮裴慎好好问清楚,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若是不喜欢裴慎,也得一口气拒绝了,这才好让裴慎专心准备秋闱,若是喜欢,也不必一直吊到现在。
可她又不能直接问裴慎。
甄好沉思一番,再又一回帮着裴慎选好礼物之后,回到家就去找了裴淳。
裴淳惊喜不已:“嫂嫂,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帮忙?好呀!”裴淳一口答应了下来:“有什么我能帮的,嫂嫂你直接说,不用和我客气!”
甄好勾了勾手指头,他就乖乖凑了过来。
“明天裴慎要出门去,你缠着他,等着他一块儿出去,要是他出门见了谁,你也回来都告诉我。”
“跟我哥出门?”裴淳纳闷:“好端端的,要跟踪我哥做什么?”
联系起甄好前后的话,裴淳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我哥他……在外面有别的人了?”
nb s 甄好:“……”
裴淳顿时着急了:“嫂嫂,你一定要听我哥解释,我哥真不是那种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要是……要是不会误会,我去帮你把我哥打一顿!”
甄好连忙拉住了他:“那你先说好,帮不帮我?”
一边是疑似大渣男的兄长,一边是对自己最好的嫂嫂,裴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甄好这才放下心,她摸了摸裴淳的脑袋,叮嘱道:“你记住,别让裴慎发现什么,他要是问起来,你就找个借口,买书也好,买吃食也好,总之别让他发现了。等你回来之后,再将他见了谁告诉我,若是事情办得好,我就再带你去食味庄吃烧鸭。”
裴淳眼睛一亮,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甄好点头:“三只!”
“嫂嫂,你就包在我身上!”
第二日。
裴慎揣好新买的礼物,与甄好说了一声,就要出门去。
他才刚踏出院子,裴淳就已经闻讯而来,挂在了他的腿上:“哥,带我去,带我也出门去!”
“带你去干什么?”裴慎皱眉:“你好好在家中读书,别闹。”
“哥,我可没有闹,我说认真的!”裴淳说:“我都在家中读了好多天的书了,上回出门也都是半月以前,你和嫂嫂都忙,已经好久没有带我出去过了,我就去一天……要不,你带我去书斋买书呗?你给我多布置点功课,这样好不好?”
裴慎还有些不情愿。
裴淳只好慢吞吞地放开了手:“那我去找嫂嫂,让她带我出门去。”
裴慎眉头一皱,立刻拉住了他:“去书斋。”
裴淳这才欢天喜地跟着他出了门。
裴慎也是无处可去,一出门,他就带着弟弟直奔书斋,如今书斋里多的是准备秋闱的书生,每个人脸上都紧张不已,裴慎把弟弟放下,而后自己也在店中找了一本书看。
裴淳拿起一本粗浅易懂的书,小眼睛躲在书本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
两人出门时是早上,在书斋待到了正午,直到肚子饿了,裴淳才又缠着他出门吃饭。裴慎刚买了新礼物,钱袋空空,带着弟弟目不斜视地经过了食味庄,经过了食楼,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吃了两碗小馄饨,而后又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肉馅包子。
裴淳直撇嘴:“嫂嫂都会带我出来吃烧鸭呢。”
裴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肉馅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不高兴?我去给你买几个没馅的。”
裴淳大惊,连忙狼吞虎咽地将手中肉包子咽下,生怕他当真给自己去买了馒头。
等吃饱喝足,他摸摸肚子,又问:“哥,下午去哪儿?”
“回书斋去。”
“你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裴淳惊讶,他嫂嫂还要他帮忙盯着,担心他哥在外头有相好呢。
“没了。”
裴淳顿时高兴,面上还撇撇嘴:“你怎么这么无趣。”
裴慎:“……”
他艰难地忍住了打弟弟一顿的冲动,经过糖葫芦小贩时,用一串山楂糖葫芦堵住了弟弟的嘴。
又是在书斋待了一下午,两人蹲在僻静的角落里,蹲到黄昏时分,才挑了几本书,付了银子,慢腾腾走回家。
一回到家,裴淳便闻到了香气,是甄家的厨子做了香喷喷的点心,他连忙甩开了裴慎的手,急匆匆地跑去厨房找吃食。
裴慎就先回了院子。
他去敲了敲甄好的屋子,里面的果然有人在。
看见他回来,甄好也不意外,先问了一句:“东西送出去了?”
裴慎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尾低垂,果不其然,又是同样的下场。
他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盒子,叹气道:“倒是让甄姑娘白费心了。”
“这算什么。”甄好安慰说:“也许还是我挑的不好,才让那位姑娘不喜欢。”
裴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白玉小鸟,憨态可掬,模样精致,连身上的羽毛都刻画了出来,十分精细。小鸟身形圆滚滚,机灵劲十足,甄好在铺子里看见的第一眼,便立刻看中了。
裴慎把白玉小鸟取了出来,放到桌上,他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是甄姑娘的错,是我不好,她只是不愿意收我的礼物罢了。”裴慎眼神忧郁:“甄姑娘,你能不能……”他的话没有说完,后面已经越来越低,几乎轻不可闻。
提起这种事,裴慎也有些难以启齿。
甄好习以为常,将盒子接了过来:“我知道,给我吧,我会好好待它们的。”
裴慎目露感激:“多谢甄姑娘了。”
他心中高兴,怕自己暴露什么,送完了礼物,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甄好叫住了他,也拿出了一个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看到盒子,裴慎的眼皮就跳了跳,他拿起来,盒子还沉甸甸的。裴慎抬头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没反对,这才打开了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盒银子。
看着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白银,裴慎顿时:“……”
他拿着这盒银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想了想,你想要追求那位姑娘,是费了不少银子,可你买的那些礼物,全都到了我的手上,这反而还成我占了你的便宜。”甄好诚恳地道:“我也不能白收你这么多东西,干脆就折成银子给你,这样,你既不用担心钱花光了,以后再给那位姑娘挑礼物也是可以,日子也不必过的窘迫。”
裴慎顿时急了:“这怎么可以,是我送给甄姑娘的……”
甄好眨了眨眼:“那是我自己挑的,也都合我的心意,我不能白白占你这么多便宜,当然是要退回给你。”
裴慎傻眼了。
他抓着盒子,挣扎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这样子做的道理……”
“可这本来也不是送给我的。”甄好说:“先前我就奇怪了,那位姑娘不愿意收,你去铺子退回去也好,至少还能把银子给退回来。既然你忘了,那我干脆帮你折成现银,就当做是我买了。”
裴慎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等他恍恍惚惚回了自己的屋子,低头看看手中的盒子,心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他……
他以后还能用什么借口,让甄姑娘接受他的礼物?
夜里。
用过了晚膳以后,甄好就去了一趟裴淳那。
裴淳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见甄好来,就迫不及待地道:“嫂嫂,你放心吧,我帮你盯了一整天呢,我哥真的是无辜的!”
“无辜的?”甄好眨了眨眼:“你跟着裴慎,在外面遇见了谁?”
“谁也没遇见!”裴淳道:“我和我哥在他书斋待了一天,还买了好几本书回来,我就说,我哥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有道德事情,他在外头,真的没有相好!”
甄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敏锐地抓住了裴淳话里的奇怪之处:“在书斋待了一整天?”
“是啊。”
“从出门之后,就只去书斋,没去别的地方?”
“是啊。”
怕他不信,裴淳还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他们今日的行程,连中午裴慎不给他买烧鸭还差点给他吃馒头的事都拿出来告状了。
裴淳坚定得保证:“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哥,就连去茅厕都要他跟着,除了我之外,他今天也就只和书斋老板,还有馄饨店老板,还有包子店老板说过话,其他一个人也没有。”
甄好懵了。
既然裴淳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个人也没见着,那裴慎是去哪送了礼?
是去哪见了心上姑娘,又被心上姑娘拒绝,而后才灰溜溜回了家,请她收了这份礼物?
裴慎……没有什么心上姑娘?
一个念头一闪而逝,甄好飞快地抓住了它。
这礼物还全都是她按着自己心意挑的?
是裴慎说他不懂姑娘家的喜好,特地……请她帮忙挑的!
这哪是送给心上姑娘的,分明就是拐了一圈,送给她的!
正文 第64章 第 64 章
甄好心中复杂。
她原先还觉得裴慎不会骗自己, 不成想, 后脚便发现了这种事情。
可裴慎为什么要骗她这种事?
为什么要骗她有一个心上姑娘?
他们是假夫妻, 她也没缠着裴慎,不管裴慎喜欢谁, 那都是他的自由,等他们和离之后,裴慎就可以放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何必要来骗她?
裴慎骗她是为了什么?还特地要她去挑礼物,还要费尽心思交到她手中,难道她先前不接裴慎的礼物,裴慎就找了这么个借口给她送?
裴慎就这么想要补偿她?
甄好心中气得不行, 心里头也难受,她没有直接去找裴慎, 而是自己想了许久,想到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起床时, 嘴巴上还生出了燎泡。
枝儿见了,心疼的不行:“小姐, 您又是怎么了?在生谁的气呢?”
甄好灌下一大杯凉茶,刚要说点什么,抬眼看见昨日被她放在博古架上的白玉小鸟, 差点又背过了气去。
“枝儿!”甄好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去把裴慎叫过来。”
枝儿明白了, 这是在生姑爷的气呢!她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 裴慎就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春风满面,虽然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可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裴慎含笑道:“甄姑娘,你找我?”
甄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方才整理出来的东西推了出去。
裴慎愣了一下,垂眸看去,不看不得了,一看才发觉,这些全都是他这段时间里送给甄姑娘的东西,数月加起来的东西有不少,堆在桌上都有一个小堆。
裴慎迟疑:“……甄姑娘?怎么了?”
甄好抬了抬下巴:“坐下。”
裴慎忐忑地扶着桌沿坐下,他抓了抓膝盖,姿势竟有些乖巧,一副乖乖听她教训的模样。
甄好这下却看得百般不顺眼,她想冷哼一声,可到底顾忌着眼前是个年轻裴慎,又喝下一口凉茶,将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
可话出口,她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你和我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裴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只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叫什么名字?”
裴慎噎住。
“这也不能和我说?”
裴慎茫然,随口编了一个名字给她。
“那她又住在哪儿?”
裴慎想了又想,说:“梨花巷子。”
甄好冷眼挑剔:“还与你先前住在一块儿呢?”
“是……是我的邻居。”
“那就是在与我成婚前,你就喜欢那个姑娘了?”
裴慎噎了一下,想了想,又说:“也没有。”
“是她先喜欢的你?”
“是……”
“那你们平日里都是在哪里见?”
“也、也是梨花巷子。”
甄好恍然大悟,起身作势要出门:“那我就去梨花巷子找她问问。”
裴慎顿时傻眼,慌慌张张拦住了她:“甄姑娘要去哪里?”
“去梨花巷子,和那个姑娘说清楚。”甄好面上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我想来想去,还 是得帮你问清楚,省得你被人骗了,那姑娘到底对你是什么想法,我去帮你问出来,以后也不用你每次都带着礼物出门,又带着礼物回来,平白便宜了我。”
裴慎震惊了。
他连忙说:“不行!”
“为何不行?”甄好道:“你不让我去找她?”
“……对。”
“可你也拦不住我,你现在拦着我,难道以后还能拦着我出门不成?我去梨花巷子打听打听,那地方也不大,随便打听就能问出来,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
裴慎冷汗直流。
他如何能说,这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要是甄姑娘去打听,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不对劲来。
他心中着急,不明白原先甄姑娘从来不提,今日却刨根问底,非要问出结果来。
甄好问他:“为何不行?”
“如今你也算我甄家人,有人欺负我甄家人,我难道还能坐之不理?”
裴慎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
他向来很少对人解释什么,更别说一到了甄姑娘面前,就变成了个结巴,要是面前的是裴淳,他还能训斥一番,让裴淳打消这个念头,可他如何能对甄姑娘说这么重的话?
甄好就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裴慎迟疑了许久,才说:“她……她出远门去了。”
“昨日你才见过,今日就出远门了?”
“她……她……”
裴慎闭嘴了。
无论怎么解释,他都没法解释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甄好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裴慎懵了。
他的脑袋空白了片刻,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后退一步,拦着甄好的手也松开,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根本没想过事情会暴露的这么快,也没想过甄姑娘竟然会发现,如今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搪塞的借口。
甄好更加失望:“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裴慎喃喃:“对不起……”
甄好转身坐了回去,她又把那些礼物推到了裴慎那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说:“这些你拿回去吧。”
“甄姑娘?!”
“本就不是给我的,是你送不出,被其他姑娘拒绝,才落到了我手里。”甄好眼底全是失望,“你说见着了会不高兴,我才收了,换做旁人,敢将别人不要的东西给我,我早就把它扔出去了。”
裴慎慌张地解释:“这并非是别人不要的。”
甄好冷笑:“是啊,根本没那个别人。”
“……”
甄好抬了抬下巴:“拿走。”
裴慎抿紧了唇,双手用力攥紧成拳头,却不愿意伸出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固执地看着甄好,试图让她改变这个想法。
甄好扬声喊:“枝儿——”
候在外面的小丫鬟闻声跑了进来:“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裴慎双眼赤红,忽然回头厉声斥道:“出去!”
枝儿被吓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求助地朝着甄好看了过去。甄好颔首,她才忙不迭跑了。
许是凉茶喝得多了,又可能是对裴慎发过火的缘故,甄好这会儿竟然冷静的 不得了,甚至还能仔细看清楚裴慎面上的表情。
他红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连眼眶都是红的,在枝儿跑出去之后,他又低下了头,是甄好最熟悉的可怜模样。是啊,他每回送礼不成,回来就是这幅样子。
甄好不禁在心中嘲笑自己:明明都与裴慎相处了一辈子,竟然还被他骗了过去。
她认识的裴慎,哪里是这样的小可怜?还对一个姑娘求而不得呢,他哪里会这么可怜的追在一个姑娘的身后追这么久?更别说更早之前,还被其他人欺负的不反抗,这么想来,从一开始,裴慎就在骗她了。
是啊,她明明知道裴慎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偏偏被他骗了过去?
甄好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是裴慎装得太像,让她当真以为是自己从前对裴慎不够了解。都过去几十年了,人都是会变的,她还以为是像疏忽了裴淳一样,自己对裴慎也疏忽了!
甄好又灌了一口凉茶,才开口:“你还不说?”
裴慎声音低低的:“甄姑娘,对不起。”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了?”甄好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给甄姑娘的。”裴慎闷闷地道:“因为甄姑娘一直不愿意收我给的东西,我才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甄姑娘。”
“那你就编造了一个姑娘出来?”甄好揉了揉额角:“我还以为你真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还为你高兴,就为了送个东西……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不是骗你。”
裴慎的声音很低,可甄好还是听见了。
她动作一顿:“你还真有个喜欢的姑娘?”
裴慎耳朵通红,抿了抿唇,而后用力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向甄好,眼睛也亮晶晶的。
“也是梨花巷子的?”
“不是。”
“那这个住在哪儿?”
裴慎眼睛湿润润的,声音也更低了,他用力攥紧衣裳,这会儿,视线却是不敢移开,认真地与甄好的视线对上:“石塘街。”
石塘街?
那不就是甄家宅子在的地方?
甄好把周围几座宅院的主人都想了一遍,却没想出来,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不是小姐,难道还是丫鬟?
甄好兴致来了:“你若是喜欢上了谁家丫鬟,我也可以帮你讨过来,给她去了贱籍,就是身份低些,恐怕会配不上你,不过你要是当真喜欢,那也看你的意愿。”
“不是丫鬟。”
“那是谁家的姑娘?这周围可没什么与你年纪差不多的人,也没有未出阁的姑娘。”
甄好心中一咯嗒:裴慎该不会还看上了有夫之妇吧?
裴慎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用力闭了闭眼,手中的衣角被蹂|躏得凄惨,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这会儿要是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满心的欢喜爱意,忍耐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能释放的口子,仿佛是找着了机会,所有欢喜汹涌着想要喷薄而出,争先恐后地想要先钻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心上姑娘面前。
他开口时,声音仍旧是轻轻的,带着极力忍耐的忐忑,唯独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子,他的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甄好,试图将所有藏在心底难以开口的话,都通过眼中的欢喜传达过去。
“是……甄姑娘。”
甄好顿住。
“我喜欢的人……是甄姑娘。”
正文 第65章 第 65 章
枝儿站在门口, 身后是紧闭的屋门。她竖起耳朵凝神去听屋内的动静, 方才里面还有说话声, 只是隔着一道门,模模糊糊的, 她也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如今里头却是连什么声音也没了。
枝儿更加担心。
今日小姐火气大的很,还把姑爷叫了过来,如今说不定就是在对姑爷发脾气。方才小姐还把她叫进去,就那么一眼,她看着像是两人在吵架。
自从姑爷来了以后,除了大婚当日, 两人就没超过架。枝儿担忧不已,她可知道, 她们小姐的脾气可不太好,又有些任性,虽说已经好久没发过火, 可真要生气起来, 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讨着好。
可小姐为什么生气?
枝儿脚步微挪,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门上, 想透过门缝听清里面在说什么。
室内寂静。
自裴慎说出了那番话之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裴慎的心悬在了喉咙口,出口之后反而更加紧张, 而对面甄好迟迟没有回应,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烈火热油滚过,不上不下的,得不了解脱。
裴慎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这才终于动了。
她缓慢地,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一般,眼睛也慢慢睁大,被不敢置信占满。甄好抬起手,打断了裴慎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你先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裴慎就乖乖闭上了嘴巴,坐在一旁等着她想完。
过了好半天,甄好呆滞的脑袋才终于有了反应:“你骗我的?”
“当然不是!”裴慎着急地说:“我是当真喜欢甄姑娘,哪里会骗甄姑娘,我说的所有话,全都是真心的!”
“你没骗我?”甄好面色更加奇怪:“你确定不是说错了话?”
裴慎坚定地点头:“我是真心喜欢甄姑娘的!”
甄好又沉默了下来。
她脑子里被诸多复杂的想法占满,一时半会儿竟是不知道该与裴慎说些什么。
她想说裴慎骗她。
她想说这不可能。
可裴慎又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一时又让甄好有些无不所措。
裴慎怎么会喜欢她?
哪怕是她重来一回了,裴慎也还是那个裴慎,她遇到的裴慎就是那一个。她一直知道,裴慎不喜欢她。
她对裴慎是一见钟情,只在茶楼上抬眼一瞥,目光掠过人群,正正好好却是多看了裴慎一眼,而后就被他吸引过去。她对裴慎的喜欢起源于皮相,后来又听闻他才华出众,更是心动,直到让裴慎做了她的夫君。
裴慎不喜欢她,从大婚之夜起,就表明的清清楚楚。
她年轻气盛,哪里懂那么多,先是委屈了一番,又想裴慎先前不认识她,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她一直想,只有自己努力,努力对裴慎好,就能打动裴慎,让裴慎喜欢她。
可是没有。
裴慎不喜欢她,开始是,后来也是,她却越陷越深,没了皮相与才华,也为裴慎这个人深深着迷,甚至为之努力了一辈子,她可以做裴慎的家人,裴慎的任何人,唯独做不了裴慎的爱人。
她那么了解裴慎,也知道裴慎是个多铁石心肠的人,开始不喜欢,后来如何能喜欢上?别说现在裴慎还是个穷秀才,哪怕后来做到了首辅,他的心意也一直没有变过。
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终于打算放弃了,可重来一回,却从裴慎的口中听到了自己上辈子最想听的话?
甄好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好笑。
她想要的东西,求了一辈子没求到,如今不想要了,却巴巴送上门来。
这算是什么道理?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她端起茶盏,凉茶入口,把心底的火气压了下去,也让她内心平静了下来。
她放下茶盏,瓷底在木桌上磕出轻轻咯嗒一声,坐在对面的裴慎立时抬起头来,紧张地朝她看来。
他忐忑地道:“甄姑娘……”
甄好冷静地说:“你走吧。”
“甄姑娘?”
“我就当你什么也没有说过。”甄好昂了昂下巴,示意道:“走的时候,把那些东西都带走,扔了也好,退回去也好,一件也别留下来。”
“甄姑娘!”裴慎顿时慌了:“你……”这难道是拒绝的意思?
裴慎心中惴惴,他仔细观察甄好脸上的表情,试图从这上面看出一点头绪来,可他看了又看,甄好面无表情,面上什么也没有透露。
裴慎更加不安。
他不敢走,更不敢将那些东西拿回去。他心里有一种预感,若是这个时候走了,恐怕就到此结束了。
他解释道:“ 甄姑娘,我真的不是开玩笑,我是当真喜欢甄姑娘……”
甄好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道:“大婚之夜,可是你与我提出来,说是要与我做假夫妻的?”
“……”裴慎黯然垂下头:“是。”
“我和你说,等我爹病好了,我们就和离,答应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
“后来我爹不同意,我又说,等你考中功名就和离,答应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
甄好面上不禁露出嘲讽:“提出来的是你,答应的也是你,如今反悔的也是你?”
裴慎垂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从前坚定地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先前提出来时,也从未想过会有现在这一天,也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喜欢甄姑娘,无法自拔。
裴慎低声道:“先前我问甄姑娘,是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甄姑娘说……说是可以的……”
甄好恍然想起来。
那日裴慎病倒,她去照顾裴慎,也是那日才得知裴慎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她知道裴慎有了喜欢的姑娘,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
甄好冷冷地说:“我那时候也说了,拒绝过,就不可能了。”
裴慎抓紧了衣裳:“甄姑娘还说,若是从前喜欢过,未来也还是有可能会再喜欢上。”
甄好闭了闭眼。
这话的确是她说的。
要是现在可以重来,她一定会改口。哪怕是从前喜欢过,可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不会再重新开始的。
她在迁怒。甄好意识到这件事情。她是在迁怒裴慎。
这时候的裴慎还年轻,不是她追了一辈子的那个裴慎,这时候的裴慎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苦苦求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求而不得。
甄好觉得两辈子的自己缠打在了一起,一个在安慰着眼前的这个裴慎是无辜的,另一个则又嘶吼着裴慎就是裴慎。
她心烦意乱,甚至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口,甄好抿紧了唇,只怕自己开口就是嘲讽。
裴慎怎么会喜欢上她么?她还是那个她,没有半点变化,甚至这辈子她都已经不再纠缠裴慎,把两人的关系划得清清楚楚,裴慎发而喜欢她了?
裴慎不知道她心中的复杂,还以为是自己没打动她,连忙又道:“甄姑娘,我……”
“你别说了。”甄好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裴慎闭上嘴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甄好张口,又闭上,晌久,她才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要准备秋闱,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甄姑娘……”
“还有几月就是秋闱,其他事情都没有你考功名重要。”甄好说:“这事先不提,等秋闱结束了再提……不,春闱,等你考中了状元,我们再提这件事情。”
裴慎眼前一亮:“甄姑娘的意思是?”
甄好撇开头,一声不吭。
裴慎却会错了意。
他觉得,甄姑娘应当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甄姑娘人好心善,愿意等他的秋闱结束以后,再与他说这件事情。甄姑娘说的是,他如今什么也没有,哪怕是喜欢甄姑娘,也配不上她。
若是他能考出功名,能考中状元,他也就不再是原先的穷酸书生,若是他是状元,甄姑娘就能做状元夫人,他也能够理直气壮的,再与甄姑娘提这件事情。
裴慎将自己要表明心迹的诸多话语咽了回去,坚定地说:“甄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状元的。”
甄好低低应了一声。
她又把面前的东西推了推。
裴慎说:“都已经送给甄姑娘了,不能再收回来了。”
甄好轻轻颔首,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裴慎一走,室内便安静了下来。
她怔怔地坐着,过了好半天,才觉手脚冰凉,甄好动了动手脚,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可四肢发麻险些摔了回去。
枝儿推门进来:“小姐?”
“枝儿。”甄好冷静地说:“给我拿纸笔来。”
枝儿愣了一下,连忙去准备,没一会儿便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甄好踉跄着走了过去,她提起毛笔,才恍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枝儿道:“你先出去。”
枝儿这才走了出去,还给她拉上了门。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甄好拿着毛笔,在砚台中拂过,笔尖悬在白纸上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仓惶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和离书。
正文 第66章 第 66 章
甄好写好了和离书, 她坐在屋中, 等墨迹干了之后,才怔怔地小心收好,放入怀中。
走出屋子的时候,甄好刻意的目视前方,没有看旁边的书房。也幸好裴慎这会儿正在屋中认真看书, 并没有发现她。
甄好出了院子, 一路到了甄父的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敲门走了进去。
甄父正在屋中看账, 见她进来, 便笑眯眯地问:“阿好怎么来了?”
“爹。”甄好低低叫了他一声, 从怀中掏出了那份和离书来。
看清上面的字样, 甄父一怔,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合上账本, 将那张和离书接了过来,放到眼前仔细看了一遍。
甄好没写什么过分的话,只写了两人感情淡薄, 遵从双方意愿,决定和离。甄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几遍, 才将和离书放下。
他没说话, 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子, 陷入了沉思之中。
“爹。”甄好又喊了他一声。
“你想清楚了?”甄父问:“不后悔了?”
甄好点了点头。
“其实爹也不想同意。”甄父叹气:“要是你早先来找我, 爹肯定也只是以为你在闹脾气, 你向来都是这样,旁的事情我都依着你,但这是婚姻大事。可你现在变了,自己有主意了,连铺子都能管的好,你既然考虑清楚了,那我说再多反对的话,反倒是成了逼迫你。”
甄好垂眸,攥着衣角,有些手足无措。
“你也不是头一回和我提了,只是爹还想知道,你为何会想要与裴慎和离?”甄父问:“当初要嫁给裴慎,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现在你倒反悔了?”
“爹……”甄好低声说:“我心里有数。”
甄父就不多问了。
自从他大病一场之后,女儿就变了,倒不是像变了一个人,只是成熟了不少,没了原先的娇蛮任性,事事都有条理,还能把家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甄父心中愧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重病一场,也不会勉强女儿这样飞快地成长。
他平日里见得,甄好与裴慎相处甚好,可都闹到了要和离,兴许小夫妻之间还有一些事情他不知道。
甄父拿起毛笔,临落笔之前,他又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与裴慎和离?”
“等他考中|功名之后。”甄好说:“若是他考中了,我就与他和离。”
而裴慎一定会考中。
甄好从上辈子起就知道,裴慎的才学出众,能一举高中状元,等亲眼看着裴慎做了官,往后前途大好,她也能放心与裴慎和离。他们的夫妻缘,从上辈子起就断了。
甄父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等裴慎中了状元,女儿再与他和离,也还是有一个状元夫人的名头在,不愁再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裴慎那小子也不会干看着不管,若是现在就和离了,反倒是白白放走一个状元之才,岂不是太可惜了?
是现在准备了才好,不然,等以后去京城,再准备和离也麻烦。
甄父放心了,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要和离,非但要夫妻双方同意,还得有亲属见证,甄家亲人少,甄好也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爹,他同意了,也就只剩下裴慎点头了。
甄好将墨迹吹干,小心折好收起,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等裴慎考中。她心中想:等裴慎考中了状元,他们就能和离了。
还有几月就是秋闱 ,秋闱之后,就等上京城去赶考,来年春天考过了春闱,再经历一场殿试,而后就能出名次。仔细算下来,只剩下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能成为自由身。
这么一想,甄好就振作了起来。
撇开和离的事情不谈,她又和甄父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如今我们家的所有铺子都已经步入正轨,有爹您看着,也不会出错。”甄好说:“秋闱之后,我还要跟着裴慎一块儿去京城,我的打算就是在京城开铺子,把咱们的生意做到京城去,爹,你怎么看?”
甄父皱起眉头:“你一个人去京城,会不会不太安全?”
“我哪里是一个人,还有裴慎。”甄好道:“在他考中之前,我们都不会和离,等他考中了,那时我也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跟脚,爹,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甄父的面色舒缓一些,也颔首道:“也是,到那时候,你还能再给我找一个新女婿了。”
“……”
甄好避而不答。
两人好好商量了一番在京城的事情,等甄好再从屋子里出来时,正巧丫鬟也过来喊他们用午膳了。
甄好的心情已经平复,再在饭厅里见到裴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甄父更是如此,他已经知道了和离的事情,可也没有在裴慎面前露出什么异样,照旧是待他如好女婿。
等用过午膳,甄好便借口去铺子里看看,很快便出了门。
裴淳没来得及跟上,又不想回去读书,便跟在他哥后头,蔫哒哒地跟着裴慎走。
他小声嘀咕:“嫂嫂骗我。”
“甄姑娘骗你什么了?”裴慎心情好,对待弟弟的态度也十分和善:“甄姑娘怎么会骗你?”
“嫂嫂就是骗我了,她说要带我去吃食味庄的烧鸭呢,我今天特地少吃了点心,可我早上去找她,她却不在,方才要出门,也不带着我。” 裴淳小声嘀咕:“她是不是反悔了?”
裴慎随口应道:“烧鸭也不急着吃,以后多得是机会。”
裴淳想想也是,决定等明日再去找嫂嫂。
裴慎忽然停下。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顿时蹙起眉头看向裴淳:“甄姑娘为何要带你去吃烧鸭?”
“因为我给嫂嫂帮忙了呀!”
“我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待在屋中好好看书,别去打扰甄姑娘?”
裴淳顿时委屈:“这回是嫂嫂主动找我的,不是我去找她,是她来找我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
“我能帮的可多了。”裴淳道:“还不是你,让嫂嫂放心不下,要我偷偷跟着你,她还答应我,要请我吃食味庄的烧鸭,整整三只!”
裴慎觉得不对劲了:“跟踪我?”
裴淳便将自己跟着他出门,和他一块儿在书斋待了一整天的事情说了。说完以后,他见裴慎面色沉了下来,连忙辩驳道:“都怪你,是你让嫂嫂觉得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要不是你做的不对,嫂嫂怎么会怀疑你?说来说去,可都是你自己的缘故!”
这锅丢的倒是利索。
裴慎怒极反笑,一把将弟弟抱了起来,抗在了肩上,九岁大的小孩已经不轻,他快步朝裴淳院子走去,步伐稳健。
他就奇怪!明明甄姑娘平日里都不打听,为何忽然就知道了自己口中的姑娘是假的!
原来又是弟弟出卖了他!
正文 第67章 第 67 章
甄好是当真忘了食味庄的三只烧鸭, 她心里复杂的很, 别的其他事情也无心考虑,当裴淳眼泪汪汪地过来找她时,她才总算是想了起来。
作为补偿,甄好当即就带着他出了门,既没带裴慎也没带甄父, 出门时撞见裴慎,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甄好也没有搭理,只让他好好在家看书, 就带着裴淳出门去, 两个人就点了整整两只烧鸭。
等坐到了食味庄的雅间里, 裴淳又不好意思起来:“我和嫂嫂就两个人, 哪里能吃得完呀。”
“吃不完也没关系,把鸭腿全留给你。”
“那多不好, 还要留给嫂嫂一半。”裴淳很快道:“吃不完也没关系,带回去给我哥就是了。”
甄好没接话。
裴淳浑然不觉,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嫂嫂你可不知道, 我哥可坏了,先前我就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要与你一起吃烧鸭, 他就偷偷教训我, 还给我布置了更多的功课, 还说我长大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与你天天呆在一块儿, 说是男女……男女有别!”
甄好莞尔:“你这么听他的话?”
“我想想我哥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他不愿意让我和嫂嫂话,说不定还是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当然是嫉妒嫂嫂喜欢我呀!”裴淳挺起了胸膛,好不得意:“我知道嫂嫂可喜欢我啦,我哥就不一样了,他这人总是让你生气,当然是我更讨人喜欢一些。”
甄好顿了顿,然后应了一声:“没错。”
裴淳眼睛更亮:“我哥还说,我天天来找你,会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
“唉,要是我是兄长就好了,我也会认真读书,我和我哥是亲兄弟,我以后肯定长的也很好看。”裴淳说:“嫂嫂也更喜欢我,我就不会让嫂嫂生气。”
甄好弯了弯唇,险些笑出声来。
她可以作证,两人虽是亲兄弟,可若是才学相貌,裴淳样样都不如裴慎厉害,比之其他人,裴淳已经算是优秀,后来也做了官,位置不低,可比起裴慎这个首辅,却也差了不少。旁人提起裴家两兄弟,夸得更多的也都是裴慎,旁的不说,光是相貌,他尽捡好的长,跨马游街那日,把探花郎的风头都抢了过去,街道两旁楼上站满了好奇的姑娘,光是砸下来的香囊手帕等物,就险些堵了路。
只说后来给裴淳说亲事,就曾闹过笑话,那姑娘先前见过裴慎一面,还以为兄弟俩长得像,忙不迭答应了,后来见到了裴淳,还以为是找错了人,把裴淳郁闷的不行,连她这弟媳妇都偷偷过来问她,裴淳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说起来,裴淳其实也并不差,可裴慎是天人之姿,普通人的好看与神仙般的好看,当然是差了不少。
亏得裴淳对兄长十分敬重,也与其他人一样敬佩自己的兄长,不然次次都被拿来与裴慎比,再亲的兄弟都要比出不平来。
不止裴淳,就连他们几个孩子也是。
那几个孩子都是从居养院里包抱养来的,是流浪的弃儿,不是裴慎亲生,可到底有着一层父子关系在,因而长大之后,也难免被人拿来比较。裴慎少年高中状元,不到三十就做了首辅,哪怕几个孩子再努力,外头说起来,也要摇头感叹,说不是裴首辅的亲子,到底比不过。
她不但要安慰小叔子,还要安慰家里几个孩子,儿女长大了,还有后来的孙子孙女,哄人的话甄好能说一箩筐,多亏了她,家里几个孩子才没有与裴慎反目成仇,反而也十分敬重养父,外人又拿父子对比时,还能连连点头附和。
甄好一时想得多了。
裴淳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得夹起了裴淳夹到碗里来的烧鸭。
她心中想:不知道这辈子,与那些孩子还有没有亲缘在。
那些孩子是裴慎抱来的,甄好还记着日子,京城就只有一个收留弃儿的居养院,或许到了京城以后,也可以去那儿看看。
她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嫁给任何人了,可身边没有人陪着,到底还有些寂寞,再说她手中的生意,以后也不能 没有人打理,以后还是需要一个人来继承,若是有缘分,能再将那些孩子抚养长大就好了。
甄好胃口不大,裴淳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子,两人合力也只吃光了一只烧鸭并另一只烧鸭的两只鸭腿,剩下那大半只则是打包带走,裴淳说要给他哥带。甄好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两人出了食味庄,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嫂嫂,我不想回去。”裴淳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可不可以带我再玩一会儿?”
甄好点头:“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裴淳想了想,想来想去,吭哧吭哧也只能憋出一个书斋来。他人小,也没去过什么地方,许多地方也不能带着嫂嫂去,剩下最熟悉的就是书斋了。
甄好便带他往书斋的方向走。
“我哥先前还帮着书斋抄书。”裴淳说:“以前我们就是靠他抄书挣银子,他字写得好看,抄出来的书还比其他人的价格高一些,只是后来不抄了。”
“为什么不抄了?”
“我哥嫌抄书太慢,挣不了多少银子,嫂嫂你不知道,我奶奶那时每天要喝好多药,那些药可贵了,大夫都说治不好的,喝药也是吊着命,可我哥偏不答应,他就去外头找别的营生挣银子,但是他也没有和我说,后来我奶奶就一直喝着药。”裴淳挠头:“最后我奶奶都劝我哥别救她了,可他不听,最后大夫也说无药可医,奶奶才去世了。”
“也是我奶奶去世了以后,讨债的人才上门,我才知道我爹在外面欠了不少债,那时候我哥所有的银子都拿去给奶奶治病了,也还不上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甄老爷来了,帮了我们的忙。”裴淳说:“嫂嫂,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也去考状元,然后好好报答你们。”
甄好应下。
她心中道:你没考中。
别说状元,春闱时在里头病了一场,差点连进士都没考上,后来殿试时大病初愈,也没发挥好,不过幸好也算考中了,而后被发配到偏远地方做知县,过了好几年才调回京城。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面上没露出一点不对劲。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书斋的方向走,转过了弯之后,很快便看见书斋近在眼前。
“嫂嫂,我去给我哥买些书……哎呀!”
裴淳惊叫一声,甄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飞快地闪了过去,裴淳在她眼前转了个圈,被撞的迷迷瞪瞪的。
甄好连忙拉住了他:“没事吧?”
“嫂嫂,我没什么事,我……”裴淳低头看了看手掌,又惊呼道:“我的烧鸭呢!”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小贼偷鸭!
裴淳立刻坐不住了,甩开甄好的手,急匆匆丢下一句“嫂嫂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而后便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甄好只觉得眼前又一花,抬头便看见他已经跑远了。
甄好目瞪口呆,才九岁的小孩,竟然还能跑的这么快?!
她哪里能放心让裴淳一个小孩追过去,连忙也提起衣裙追了过去,那两人跑的快,甄好追在后头绕了好几道弯,也险些跟丢。
一直追到了一间破院子前,她才停了下来。
她仰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看上去已经闲置很多年了,门板上的灰也没有人擦,透过半开的大门,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景象,也破败的很,而裴淳的声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烧鸭!”
甄好看了周围一圈,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她喊了一声:“裴淳?”
“嫂嫂!”裴淳在屋子里面应了一声,而后抓着偷鸭的小贼走了出来,那偷鸭贼双手紧紧地抱着烧鸭,低着头,身上的衣服破旧,瞧着竟是比裴淳还要矮一些。
甄好愣了一下,才看清那竟然是个小孩。
她不敢扔掉棍子,警惕地道:“就只有这个人?”
“嫂嫂,我看过了,这儿就只有他。”裴淳气鼓鼓地说:“烧鸭被他咬了一口,已经不能吃了。”
偷鸭的小孩低着头,抱着烧鸭瑟瑟发抖,他手中的烧鸭包在外面的油纸已经不见了,双手直接抱着烧鸭,上面还已经被咬了一大口。别说咬了,连他的手都是黑漆漆的,烧鸭表层的油脂沾上了手上的脏污,卖相已经差了很多。
“不过是一只烧鸭,抢了就抢了,你还追着他到这里来。”甄好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回去再买一只。”
裴淳有些不甘心。
他忿忿看了偷鸭小贼一眼,不甘心地松开了手,走到了甄好身边。他方才抓了那小孩的衣服,手上竟然沾了一层灰,裴淳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去牵甄好的手。
“一只烧鸭要不少银子呢。”他小声嘀咕:“太浪费了。”
“我给你买两只,别计较了。”
裴淳这才勉强应了。
看那偷鸭贼比他还小,一看就是赔不起银子的,更别说烧鸭已经被咬了一口,他也不想再吃了。
裴淳叹气,要是方才他抓的更紧一些就好了。
甄好牵着他走出去,踏出门槛时,才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那个小孩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孩已经抬起了头,抱着烧鸭呆呆地看着她,他脸上也沾满了灰,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一个小乞儿,与甄好的视线对上之后,他的肚子忽然长长地咕了一声,小乞丐捂住了肚子,而后又飞快地抱着烧鸭跑进了屋子里。
甄好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心有不忍,可这样的乞儿,天底下有许多,京城有个居养院,里面全是这样的弃儿,更别说除了京城之外,还有那么多地方。
她就算想救也救不过来,一只烧鸭也能让他吃饱一顿了。
甄好牵着裴淳走出去,走到了外头,路过一个卖馒头的摊子时,又停了下来。
“嫂嫂?”
甄好叹了一口气,掏钱买了一整袋的馒头,还有一袋包子。
“嫂嫂!?”裴淳惊恐:“他还偷了我们的烧鸭呢!”
“那孩子比你还小,已经没人照顾了。”
裴淳闭上了嘴巴。
两人抱着一大袋馒头原路回去,又进了那间破败的小院子,裴淳抱着一根木棍,谨慎地看着屋子。
裴淳扬声喊:“喂,偷鸭贼,你在里面吗?”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小乞丐扒着门框,警惕地从里面探出了头来,看见他们,反而还愣了一下。
甄好没靠近他,只把包子馒头放到地上,扶了扶,让两个油纸袋挨在一块儿,不倒在地上。她问:“你能藏好吗?”
小乞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就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甄好说:“烧鸭太油,你要是好多天没吃东西,忽然吃烧鸭会拉肚子。”
小乞丐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没多停留,很快又带着裴淳走了。临出门前,裴淳还扭头冲人做了一个鬼脸。
他们走出去好远,小乞丐才从屋子里蹿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一个肉包子,脏手立刻在白白软软的肉包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巴掌印,小乞丐立刻收回了手,包子也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地上的灰,成了一个黑包子。
他抿紧了唇,弯腰将两袋子包子馒头抱起,又飞快地蹿进了屋子里,藏好以后,没一会儿,又出来捡起那个黑包子,跑了出去。
他绕过一个弯,找到一只拴在门上的大黄狗,把肉包丢了出去。
大黄狗低头嗅了嗅,在肉包上咬了一口。
还活着,没毒。
小乞丐松了一口气,又跑过去把吃了一半的肉包抢了回来。
正文 第68章 第 68 章
甄好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那个小乞丐。
因着裴慎的缘故, 她这些日子连在家中待着的时间都变少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慎,因而只能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常态,又极力避免与裴慎接触,生怕他会再多想。也因着这个缘故,甄好往铺子里跑的比平时更勤快。
那个小乞丐出现的时候, 甄好也没发觉, 还是铺子里的伙计说起来。
“最近有个小乞丐整日在我们铺子门口晃悠,他身上脏兮兮的,有些客人路过, 也就不想进来了。”伙计叹气:“把人赶走以后, 过一会儿又来了, 跑的也快, 怎么赶也赶不走,都好几天了, 也不知道怎么办。”
甄好好奇:“什么小乞丐?”
“就是……”伙计顿了顿,忽然给她指道:“小姐您看,就是那个。”
甄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有一个小孩站在门口,冲着里面探头探脑, 和她的视线对上以后, 又飞快地转身跑走了。
小乞丐身上依旧是脏兮兮的, 衣服破破烂烂, 蓬头垢面, 甄好还记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伙计说:“这小乞丐最近每天都出现,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现在跑了,过一会儿还会再来的。”
甄好顿了顿,放下手中事物,走了出去。
她站在铺子门口四处张望,果然又在一个转角处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小乞丐。甄好朝他走了过去,小乞丐见状,连忙转身就跑。
可当甄好走到转角处时,小乞丐又跑了回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甄好莞尔:“肚子又饿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摇了摇头,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旁边就是一个卖肉烧饼的摊子,甄好照例是买了一整油纸袋的肉烧饼,她把油纸袋靠在墙边,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让小乞丐自己来拿。
小乞丐警惕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了脚。而后他飞快地跑过来将一整袋肉烧饼抱起来,又迅速跑了回去,动作快到几乎出现了重影,甄好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袋肉烧饼就不见了。
“那我走了?”
小乞丐没吭声。
甄好往回走了几步,回头就见小乞丐抱着肉烧饼,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停下,小乞丐也跟着停下,他们已经走出了那个转角,如今就站在大街上,小乞丐左右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乞丐倏然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她。
甄好说:“你过几日再来,我再给你买。”
小乞丐摇了摇头。
甄好好奇:“不想要?”
小乞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甄好顿了顿,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报恩?”
这下,小乞丐用力点了点头。
甄好失笑。她觉得这个小乞丐和裴慎还有些像,警惕心这么高,倒是有恩必报,若是她不收,就非得追在她的后头,把恩情还了才罢休。
甄好耐心地对他道:“你要怎么报恩?你还这么小,什么也做不了,连给我铺子当伙计也不够,你兴许还不知道,因着你的缘故,这几天,连我铺子的生意都变差了不少。”
小乞丐微微张大了嘴巴,显然是呆住了。
“收了吧,我不要你报答我。”
甄好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回到铺子门口,才回头又看了一眼,小乞丐呆呆在路中央站了好久,才转身抱着烧饼跑走了。
“小姐真善心。”伙计凑过来说:“还是小姐厉害,这么快就把那小乞丐赶跑了。”
“我看他怕生的很,以后他再来,也不用赶走他,只说我不在就好,他是来找我的。”
伙计应了一声。
甄好猜测,那小乞丐估计不会来了。
只是她却是猜错了,过了几日,小乞丐又来了,他这回没靠近,似乎是担心会耽误铺子的生意,就躲在不远处的转角处,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来往的客人。伙计先发现了他,进去把甄好叫了出来。
甄好纳闷不已,她没急着过去,而是先问了一句:“你认不认得他?”
“有些印象。”伙计说:“以前似乎是跟在一个老乞丐后头的,就在附近出现,最近倒是没见到那个老乞丐了,只见到他。”
甄好若有所思。
她又走出去,小乞丐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甄好无奈:“你还想要来报恩?”
小乞丐用力点头。
“那你说说,你会做什么?”
小乞丐左右看了看,找来了一个木棍抱在怀中,挺直了脊背,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甄好险些笑出来,她又立刻故作苦恼地道:“可我的铺子也不需要护卫,我铺子里的伙计比你壮实,要是有人找事,他们也比你厉害。”
小乞丐又呆了,怀中的木棍咣当掉在地上,肉眼可见的,他一下子蔫了下来。
甄好蹲下来,与他视线平行:“你爹娘呢?”
小乞丐摇了摇头。
“我听我的伙计说,以前你还跟在一个老人,他人呢?”
小乞丐摇头,又躺下来,手脚抖了抖,然后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了。
甄好心中有数,大概是已经去世了。
“那你现在就一个人生活?没有其他人了?”
点头。
小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她。
报恩!
甄好有了一个想法。
她朝着小乞丐伸出了手,小乞丐愣了一下,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看着她。
甄好晃了晃手:“过来。”
小乞丐后背弓起,过了好半天,他才试探地往前伸出了脚,见甄好不动,这才又朝她走了回来。他抬起头看了甄好好几眼,又低头看看她的手,迟疑许久,才终于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他的手脏兮兮的,又黑又小,小乞丐在衣服上用力抹了抹,可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他抬头低头重复了好几次,才又试探地伸出手。
甄好一把抓住,然后才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又点了点头。这应该是要他报恩的意思吧?
甄好牵着小乞丐一路回了家,管事见到时,还吃了一惊。见着了生人,小乞丐更是害怕,抓着她的手也用力挣脱起来,要不是甄好抓的紧,恐怕就被他跑了。
“雀儿,准备热水,再去裴淳那找身衣服过来。”
雀儿应了一声,忙不迭过去准备。
甄好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裴慎也闻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甄姑娘?这是……”
甄好拽着紧张到快要成石头的小乞丐往屋子里走,里面的浴桶已经放好了热水,她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等会儿我再和你说。”
裴慎应下,也没有回去,就在门口等着。
小乞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位长得好看又温和的夫人给了他好多吃的,他只想报答夫人,可是他人小,什么也不会,想了好多天也想不出该怎么报答才好,不成想,竟然直接被夫人带回了家,夫人家里又大又漂亮,还要给他洗澡,还要给他穿新衣服!
小乞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浑身僵硬,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甄好只好亲力亲为,撩起袖子给他搓泥。
热水换了一桶又一桶,甄好搓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是把他身上的脏污给搓干净了,出乎她意料的,洗去了身上的脏污之后,小乞丐虽然瘦得有些可怜,可模样竟然还不错,以后长大了,也是位俊俏的小少年。
裴淳抱着自己的衣裳跑了过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嫂嫂,这个是谁啊?”
小乞丐认得他,顿时露出了一脸凶相,龇牙咧嘴地冲着他叫唤,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吼声。
裴淳恍然大悟:“是那个偷鸭贼!”
“嫂嫂,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甄好把他的衣裳拿了过来,给小乞丐穿上。裴淳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大了不少,不过这个时候只能凑活,换上好衣裳,除了过分瘦了些,小乞丐生得好,模样瞧着倒像是个小少爷。
他攥着衣角,很是手足无措。
等甄父也问询来了,甄好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收养他。”
四人目瞪口呆。
甄父先回过神来:“不行,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忽然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爹,我看他就一个人了,实在是可怜。”甄好摸了摸小乞丐的头:“我看他性子也不错,还知道要报恩,等以后长大了,还能留在铺子里帮忙。”
甄好打算好了,收养这个孩子,好好教导,等与裴 慎和离之后,她也不会觉得无聊。她向来喜欢孩子,如今见这个小乞丐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要是还有机会,再将上辈子的孩子也收养过来,那些都是好孩子,倒是又能让她子孙满堂。
再说,她爹已经知道她要和离,说不定又已经在给她相看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一个孩子在,她爹兴许也不会催着她再去嫁人了。
甄父傻眼:“哪能让你来收养?要不……要不我来?”
甄好失笑:“爹,你哪里能照顾的好他。”
甄父说:“可你也才多大的年纪?”
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呢,就想要收养一个半大的小子了!
小乞丐左右看看,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遭遇了什么。
这位夫人是想要收养他,而其他人似乎不同意。
从前可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他倒是遇到过人伢子,想把他卖了,好在他机灵,偷偷跑了出来,后来也遇到人给他递包子,那包子还没到他嘴巴里,就被其他乞丐抢走,里面混了老鼠药,坏乞丐直接被毒死了。
他原先跟着一个老乞丐过,那老乞丐也不是他的亲人,是他后来找到的靠山,可前不久,老乞丐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到,打了一顿,躺了好几天后死了。临死之前,老乞丐还和他说,要是能有机会,一定要找个好心人认做爹娘,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他饿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肚子,好在他人小,吃的不多,饿着饿着就习惯了,直到遇见好心的夫人,给了他好多好多吃的。
现在好心的夫人想要收养他。
难道这就是报恩?!
小乞丐的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在几人争论不休时,他忽然伸手抱住了甄好:“娘!”
一时所有人都愣住。
甄好怔怔低头:“你会说话?”
小乞丐又喊了一声:“娘!”
甄好抬起头来:“爹?”
甄父颓然道:“你都决定好了,我还能怎么办?阿好,要不你再考虑看看,爹收养他,也是一样的。”
“爹,就由我来吧,除了我,他也不和别人亲近。”
甄好低头看小乞丐,小乞丐用力抱着她,像是生怕会有人反对一样,对着其他人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裴慎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甄父又求助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颔首:“既然是甄姑娘的决定,那就按甄姑娘说的来吧。”
甄姑娘收养的孩子,那他也会当做亲子来看待。裴慎不是头一回养孩子了,裴淳就是他养大的,又当爹又当兄长,这会儿忽然多了一个半大的养子,也没觉得不适。
甄父沮丧,只能认了。
他心痛的不行,女儿前脚要和离,后脚就收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带着这么大的一个拖油瓶,以后还怎么找好夫婿啊。
甄父捂着胸口,心痛地走了。
甄好又忙活着给小乞丐收拾屋子。
她院子里还空得很,空了好几间屋子,甄好找了一间离得近的,指挥着丫鬟收拾了出来。她忙前忙后的收拾,小乞丐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走。
他心里头高兴的很,除了跟在夫人后面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满心只想着,自己以后要有一个娘了。
老乞丐说,要有爹娘,他才能好好活下去,爹娘还会对他很好,让他不会饿肚子,寒冬里也不会被冻死,还能保护他不被其他人欺负。他没有爹娘,现在这么好心的夫人,是他的娘亲了。
真好呀!
他有了娘,也不会饿死啦!
小乞丐心中雀跃,连步伐都变得轻快。
忽然,他面前一黑,小乞丐急急忙忙停下脚步,仰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人挡在自己的面前,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警惕地看着裴慎。
裴慎眉头微皱:“甄姑娘在忙,你别给她添麻烦。”
小乞丐警惕地看着他。
裴慎与他对视许久,面色才舒缓一些,他没有伸出手像甄好一样摸摸小乞丐的脑袋,只是微微颔首,道:“你认了甄姑娘做娘亲,那以后我就你的父亲了。”
“……”
“叫爹。”
小乞丐鼓起腮帮子,咕噜咕噜,往他的鞋子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
不要脸!
正文 第69章 第 69 章
小乞丐来了家中好多天, 每日都粘着甄好,其他人谁来了都不愿意搭理, 甄好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每日一起来就要去找甄好, 粘人的很。
小乞丐也不叫小乞丐了,按照他自己说的,他叫做阿福,阿福这名字是老乞丐给他取的,甄好也没有改,给他冠上了自己的姓氏,新名字叫甄福余, 念他前几年颠沛流离, 希望他以后能福气多到溢出来。
甄好去府衙办了手续, 正式记在了她的名下,甄老爷长吁短叹, 可敌不过甄好坚持, 愣是少吃了半碗饭,每日愁的不得了,生怕这捡来的小乞丐会让自己的女儿以后嫁不出去。
福余哪里管这么多, 他对旁人的喜恶十分敏感, 甄老爷对他有些嫌弃, 他也立刻察觉出了, 对甄老爷也不亲近, 裴淳还念着他是偷鸭贼,因而小乞丐也对他充满了敌意,至于裴慎,自然不用多说。裴慎鲜少亲近人,刚捡回来的孩子,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养子,可他与小乞丐见面时,也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肢体上都不亲近,言语间也疏离,就更别说什么感情上的了。
整个甄家,福余也只和甄好一个人亲近。
福余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的年纪,竟然还与裴淳是一个岁数。
可裴淳比他高了不少,被裴慎和甄好养的好,对比起来,福余就像个弱鸡崽,瞧着就可怜的很,让甄好更是心疼。
裴淳对此忿忿不平,他觉得自从这偷鸭贼来了以后,在嫂嫂面前就彻底失宠了,如今嫂嫂满眼都是这个偷鸭贼,根本看不见他,也没有先前那么关心他了。裴淳不高兴,还去找他哥告状。
裴慎也若有所思。
“你也这么觉得?”
裴淳瞪大了眼睛:“也?”
裴慎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时间里,甄姑娘对待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很多。
自从他的谎言被拆穿之后,甄姑娘便时常催着他去读书,裴慎心中激动,也不怀疑有什么,每日读书时也精神奕奕,只盼着科举之后,自己能考中状元,那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追求甄姑娘。等刚开始的冲动冷静下来以后,裴慎便觉得不对劲了。
从前甄姑娘还会时常拿着铺子里的事情来问他,如今都是去问甄老爷,从前他的事情都是甄姑娘亲力亲为,如今都是其他丫鬟经手,他与甄姑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日下来,竟是也没有多少能和甄姑娘见面的机会。
平日里甄姑娘是要去铺子里,这也就算了,可自从福余来了家中之后,甄姑娘在家的时间变长,刻意避开他的动作也越发明显。
裴慎感到烦躁。
他隐隐有所察觉,甄姑娘是想要与他撇清关系,是因为他坦露心迹之后,甄姑娘不愿意接受。
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个不敢深思的想法,甄姑娘先前那并不是默认,而是拒绝。
裴慎不愿多想,如今见甄好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新收养的儿子占领,像当初对他好一样对福余好,哪怕知道甄好把福余当做儿子,可他也忍不住焦躁。甄姑娘的好,并非是给他一人,他在甄姑娘心中并不特殊,哪怕是任何人都可以替代。
裴慎思索许久,才问弟弟:“你有没有觉得,甄姑娘最近对我冷淡了不少?”
裴淳纳闷:“嫂嫂不是一直这样对你?”
“……”
裴慎气得想打弟弟。
“哥,我是说我的事呢。”裴淳不高兴地抱怨道:“自从福余来了,嫂嫂就再也不关心我了,昨日她带了食味庄的烧鸭回家,两只鸭腿,竟然是先给了福余!”
裴慎哼了一声,他连一只也没有 !
“嫂嫂还给福余做了好多件新衣裳,福余粘她,嫂嫂竟然也不赶他走,他都和我一个年纪了,怎么还能和嫂嫂住一块儿呢?”裴淳拿当初裴慎教训他的话说:“他都这么大了,也要从嫂嫂那儿搬出来了!”
“还有呢,哥,你和嫂嫂是夫妻,可福余一点也不敬重你,上回他还冲你吐口水。”裴淳是敬爱兄长的人,最是看不过眼:“哥,你是福余的父亲,你怎么就不……不教训他一下?”
裴慎:“教训?”
裴淳想了想,给他举例子:“打他屁股?”
“……”
幼稚。
裴慎嫌弃地啧了一声,把弟弟赶了出去。
可裴淳的话倒是让他记着,甚至还十分赞同。裴慎推开书房的门,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景象,甄好与福余正在院子里,亲若母子,福余只肯对甄好亲近,这会儿笑得十分开心。
这便宜儿子可没对他笑过。
裴慎看看他的笑脸,心中诸多复杂的情绪翻腾,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他合上窗户,一个念头就在他脑中生了出来。
当夜,甄好哄着福余睡下之后,回到自己屋子,就见裴慎站在门口等着她。
甄好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裴慎却先喊住了她:“甄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与你商量。”
甄好顿了顿,“明天再说吧。”
裴慎眸光微动,他垂下眼眸,语气仍旧没透出什么异样:“是福余的事情。”
听见是福余,甄好才好奇地抬起了头。她想了想,请裴慎进屋里说。
“福余的年纪与裴淳一样大,照我想,甄姑娘应当也是想要他去学堂读书吧?”裴慎问。
甄好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是……”
裴慎接着道:“福余先前一直在流浪,警惕心也强,贸然去学堂,恐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甄好点头。
“裴淳就没有去学堂,一直都是我在家中教他,裴淳学得如何,甄姑娘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也在想,不如让福余也在家中先学着,至少先会读书认字,等之后再看他的意愿。”
甄好听着,也有些心动。
裴慎说的不错,裴淳的确是他一手教大的,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明一些。裴慎是未来的状元,才学不容小觑,就算去了学堂,里面的先生也不一定有他厉害。
“这会不会打搅你?”甄好犹豫:“再过几月,你就要考秋闱……”
“举手之劳而已。”裴慎微微笑道:“平时裴淳的功课也是我盯着,让福余与他一块儿学,两人互相监督,反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你了。”甄好颔首:“若是给你添了麻烦,连累你读书,你就和我说。”
“还有一件事,要不要让福余搬去和裴淳一块儿住。”裴慎说:“裴淳先前还来找我,说是觉得一个人住太寂寞,以后两人还要一块儿读书,要是一起住着,还能互相照看一些。”
甄好有些心动。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再过些日子吧,福余如今也不让别人近身。”和裴慎一样,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丫鬟们都不能靠近。
不过裴慎是碰不得人,福余则是还没有从原来处处都是危机的环境中转换过来。
裴慎也没勉强:“那明日就让福余去裴淳那儿吧。”
“好。”
裴慎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甄姑娘。”
甄好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心也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说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裴慎笑了笑:“甄姑娘早点休息吧。”
“……好。”
裴慎走了。
甄好长舒一口气,轻轻走过去把门关上。她还真怕裴慎又提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情。
甄好可不知道,裴慎出了门之后,脸上的笑容便顿时收了起来,已然明白了什么。
甄姑娘在躲着他。
大概是顾忌他还要参加科举,才不敢提,想要拖到以后再说。
甄姑娘果真是个好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而后又很快振作起来。
没关系,甄姑娘想躲着他,他也能追过去,只要甄姑娘不明确说出拒绝的话,他就还有机会。
万一……万一他当真打动甄姑娘了呢?
就像甄姑娘先前说的,说不定会有机会呢?
裴慎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数着距离春闱还有多少时间,觉得自己也并非不是没有机会。
第二日,甄好就把福余送到了裴淳那。
铺子里有事,她叮嘱裴淳要好好照顾福余,就急匆匆出门了。
等裴慎拿着启蒙书去找两人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块儿,因着体型的差距,是裴淳把人压在身下,福余憋红了脸,细瘦的四肢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出来。裴慎咳了一声,裴淳便立刻躲到了一边去。
“别欺负弟弟。”裴慎淡淡地道:“回头甄姑娘问起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裴淳吐了吐舌头,又说:“他该叫我叔叔。”
福余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他抬头看裴慎,目光在他手上的书本上游移了一圈,再抬头看看裴慎,还是原先的警惕。
家中这么多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人,据说是夫人——他新娘亲的夫君,他要喊爹的。
新娘亲对他好,是真心的好,他做了这么久的乞丐,对别人的情绪最为敏感。这人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是整个家中最讨厌他的人。
福余在心中嘟囔了一句:讨厌鬼。
这儿没有甄姑娘,因而裴慎也不用再装出什么温润君子。
他摊开启蒙的《三字经》,对着福余淡淡地道:“甄姑娘已经把你托付给我,让我教你读书,你若是不学好,我就去和甄姑娘告状。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甄姑娘失望吧?”
裴慎顿了顿,忽然微微笑道:“我叫错了,是我的夫人。”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了重音。
果然,面前的便宜儿子立刻对他怒目而视,像只被踩着尾巴了的猫,恨不得立刻冲过来挠他一顿。
裴慎唇角勾起:“你在我的课堂上不听话,你说她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福余:“……”
福余小脸憋得通红,只能忿忿不平地翻开了面前的《三字经》。
他没注意到,身旁裴淳转过头来看他的目光之中,陡然生出了无限同情来。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他这个小心眼的兄长?
正文 第70章 第 70 章
有裴慎的警告在, 福余生怕甄好会担心,果然乖乖跟着裴慎学了起来。
他出乎意料的聪明,刚启蒙时,浅显易懂的知识教了一遍就明白, 惹得旁边裴淳频频往他这边看, 私底下回想起当初启蒙时被兄长教训的事情,很是怀疑人生。
福余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并非他自己的名字, 而是甄好的名字,裴慎左看右看看不顺眼, 偏偏小崽子得意的不行, 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忍了忍, 把心中的不耐爽忍了下去。
而当天夜里又去找了甄好,长吁短叹一番, 言明福余有多不听话多难教,自己又有多辛苦多劳累,让甄好愧疚的不行, 气得小崽子险些厥过去,第二日上课时却是更加不听话。
裴慎上课时,甄好并不会在旁边看, 她还有铺子里的事情要忙活,因着裴慎不喜人亲近, 旁边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裴淳作为唯一的旁观者, 不禁唏嘘不已。
这两人已经是互相看不顺眼,碰着了就噼里啪啦冒火星子。
裴慎嫌福余整日缠着甄好,分走了她的大半注意力,福余又能敏锐感受到他的不满,对他自称是甄好的夫君而感到不悦,两人都将对方视作了眼中钉。
今天夜里这个去甄好面前告状,明日白天就是那个做小动作偷偷陷害。
这日,裴慎如往常拿着启蒙的书本去裴淳那给两人上课,他进屋子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自己桌前,微微垂眸,便看见椅子上有好几只肥胖的青花虫蠕动着身体,若是他没注意,恐怕已经坐了下去。
裴慎挑眉,转头看向桌上,他常看的那本书放在最上面。他从旁边笔架上抽出一支细毛笔,将书页挑开,果然见里面夹了好几只长黑虫。
裴慎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四周,又拿来一块布将博古架上一只花瓶盖住,后又走回到了门口。
没等多久,两个小孩就来了。
裴淳乐呵呵地捧着一盘点心:“哥,你看,枝儿姐姐给我的。”
裴慎微微颔首,拽了他一把,让他站在外头。
他对福余说:“把你的那些小东西都处理好。”
裴淳纳闷不已,就见福余凶巴巴地瞪了裴慎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他。他探头往里面看,见福余从裴慎椅子桌子上捉起几只虫子,顿时惊呼一声,险些把手中的点心给摔了。
“哥?!”裴淳惊讶地仰头看去,裴慎缓缓摇了摇头。
福余将那些虫子都捉了,扔进大花瓶里,抱着花瓶气鼓鼓地走了出来。
“还有。”
福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继续。”
“……”
他只能不甘心地走了回去,裴淳探头,见他走到自己桌子前,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小陶罐,不用说,里面肯定也全都是虫子。两人的位置就挨在一块儿,一想到这个,裴淳抱着点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继续。”
裴淳:“……”到底是有多少!
福余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把自己藏在各处角落里的虫子都抓了出来,才蔫哒哒地站在裴慎面前,满脸都是整人失败的失落。
“现在带着你的那些虫子,去门口罚站。”裴慎昂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什么话,你也不用和我说,和甄姑娘去说吧。”
福余这才慌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直接去告状了。
裴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向来都是这样的告状精。”
福余:“……”
这人怎么还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呀!
福余气鼓鼓地站在门口,裴慎将一个碗让他举着,给碗里添满了水,而后又将他的那些罐子放到脚边,顶上没有遮挡。做完这些,裴慎才走了出去。
他对下人说:“劳烦你去铺子里把甄姑娘喊过来。”
下人得了令,连忙跑了出去。
裴慎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拉了裴淳一把,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便响起了裴淳的读书声。如今正是盛夏,日头猛烈,没一会儿,福余就被晒出了满身汗,可他一动,头顶碗里的水就会顺着碗沿泼到他脑袋上,他想要擦汗,却空不出手来,更别说旁边还有好几个罐子的虫子,哪怕是他自己抓来的,这会儿瞥着也心惊胆颤,生怕虫子会爬出来。
福余眼珠子转了一圈,刚想要卸下力,里头的裴慎就道:“你要是把碗摔了,我就让你举虫子。”
“……”
他不敢动了。
等甄好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裴慎处罚裴淳时,向来是让他举着碗, 可福余脚边的那些虫子,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那些虫子有点已经从罐子里爬了出来,甄好不敢靠近,远远地喊了一声。
裴慎闻声而出,满脸都是苦恼,见着甄好,就先叹了一口气。
“甄姑娘,你也看见了。”裴慎叹息道:“我一进来,就见桌子椅子上全是虫子,他还藏了不少,想要偷偷往我身上丢虫子 ,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恐怕就中招了。”
他一贯是那副小可怜的模样。
甄好已经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可这会儿也没法说他什么不对,这事的确是福余做的不好,她看了福余一眼,福余飞快地撇开头,也是心虚。
甄好歉意道:“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
“若是他能记着就好。”裴慎垂下眼,黯然道:“他大抵是不想跟着我读书吧。”
见他这副模样,甄好也更是愧疚。
裴慎也是一片好心,才提出来要教福余读书,可福余却不听话,这是自己收养的孩子,还给裴慎处处惹麻烦。平日里不听话就罢了,今天竟然还抓了那么多虫子,若不是裴慎机敏,后果可不堪设想。
甄好只想与裴慎撇开关系,却不想害他。
她只能歉意地重复道:“让你受委屈了。”
裴慎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还不等甄好回过神来,他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低声说:“为甄姑娘做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话可别提多委屈了!
甄好心中愧疚更重。
她当然明白裴慎的意思。
她还想的多了。
她知道在秋闱来临前,裴慎还抽出空来教福余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现在的裴慎亲口与她说过,心里是喜欢她的,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又刻意冷落裴慎,还想拖到裴慎考中状元之后,如今想来,是不是还有些过分呢?
她吊着裴慎,不告诉裴慎自己真正的想法,还给着裴慎希望,本意虽是为了让他安心考科举,可说起来,其实也伤到了裴慎。
更别说如今裴慎又因着她被福余捉弄,裴慎向来不会与旁人多说委屈,说出来也是忍无可忍,这次之前,也不知道被福余捉弄过多少回了。
甄好想得多,在裴慎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她低声说:“是我对不住你……他做错了事,是该好好罚,回头我会好好和他说的,今日就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甄好心中陡然为他生出心疼来,不敢再面对他。
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福余瞪大了眼睛,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救,可娘亲却被大恶人三言两语蒙骗了过去,不管他了!
裴慎走回到了福余面前,哪里还有方才在甄好面前的可怜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福余:“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对我有多不满,对我做的越多,我夫人就会越同情我。在她心中,你只会越来越惹人厌而已。”
福余憋红了脸,怒视着他。
“你读书是分明也不笨,怎么这会儿这么蠢?”裴慎拿来水壶,往他的碗中重新添满了水:“一时忍耐是为了长远的目的。你看我不顺眼,我也是,可你能有什么比得过我的?”
福余呆呆地看着他。
“当初我夫人要收养你,我没有反对,是因为我顺从我夫人的意愿,并非是我的意愿。她心疼你,怜惜你,你几次三番和我作对,只会消磨她对你的忍耐,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用处。”裴慎放下水壶,接着说:“秋闱在即,我还来教你读书,已经在她心中占了高处,我是师长,你是学生,她当然也会更相信我的话。不说此次是你先来招惹我,在旁人眼中,我的确是比你更令人信服。”
福余憋了好久,才说:“可……可你就是个坏人……”
裴慎挑了挑眉:“原来你还会说话。”
福余又不吭声了。
“我是不是坏人,也不是现在的你决定的,在我夫人眼中,你才是个坏孩子。”裴慎说:“你看不过眼我,想让我对你求饶讨好?”
福余闷闷应了一声。
“我以后会考功名做官,可你有什么?先前你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乞丐,现在你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若是没有被我夫人收养,你既无学识,也无财富,更无才能,哪怕你是个大人,也只能去做个长工,卖卖力气。一个长工与一个官员,你觉得是谁比较厉害?”
“……”
“爹教你的第一课,你自己变得厉害,比什么小聪明都好用。”裴慎说:“若我是你,就好好读书,把我的知识都学走,以后考功名做官,做得比我还高,到那时,你说是谁比较厉害?”
福余呆呆地看着他。
正文 第71章 第 71 章
甄好原先还担心福余会再捣乱, 可他被罚了一通之后,却是再也没有给裴慎添过麻烦,裴慎找她来告状的次数也变少了。
甄好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 因着福余的事情, 会连累裴慎。
眼看秋闱在即,裴慎还能抽出空来给福余上课, 已经是很不容易,若是这课上的还不顺心, 那还会影响他考秋闱。裴慎上辈子可是考中了举人, 进而上京城去参加春闱, 她可不想因着自己的缘故, 让裴慎这辈子被耽误。
甄好在心中数着日子,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就与裴慎提了一句,让他暂时停下教导福余的事。
“再过些日子就是秋闱,福余还年幼, 与裴淳一块儿自学就是,接下来这段日子,你还是专心备考科举才是。”
裴慎也没有拒绝, 欣然应下:“那我给福余和裴淳布置一些功课,差不多等秋闱结束之后, 就能继续教他们了。裴淳学得比福余早, 比福余懂得也多一些, 也能帮我教教福余。”
甄好也是这么想。
裴慎又提起:“我看这段日子,福余与裴淳相处的不错,不如让他搬去和裴淳一块儿住,两个人在一起也能互相照看。福余和裴淳是一个年纪,虽说与甄姑娘是母子,平常人家,像福余这么大的孩子,也早就能自己住了。”
甄好想了想,距离福余进甄家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排斥,不但上课时认真了几分,现在也能和甄父亲近。裴淳与他年纪相仿,的确是可以做朋友的年纪。
甄好点头应了下来。
得知这个消息,福余瞪大了眼睛,一听说是裴慎的主意,险些气昏过去。他就知道,好端端的,他娘为什么要让他搬走,肯定就是那个大坏人出的主意!
福余百般不情愿,可甄好也担心他会影响裴慎读书,再加上裴慎说的有道理,福余的年纪的确大了,因而难得对他强硬了一些,指挥着下人把他的东西搬了出去。
福余拗不过她,眼泪汪汪地被送到了裴淳那。
裴淳安慰他:“我哥说的没错,你都和我一个年纪了,怎么还能与嫂嫂住在一块儿呢?我原来就住在嫂嫂旁边,现在不也还是搬出来了。”
福余抹眼泪:“是他坏!”
“对对,我哥就是坏。”裴淳说:“我哥他就是小心眼,你都已经得罪他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啊?你和嫂嫂待在一起,他就看不过眼。”
福余吸了吸鼻子,坚定地道:“以后我也要去考功名,做大官。”
裴淳乐了:“这么巧,那咱们一起考?”
“等我做了大官,我就把他关进大牢里。”福余坚定地说:“他做了官,肯定也是个坏官,我要把他关进大牢里,这样他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
裴淳没话说了。
他总不能还要附和吧?
“你这样不行。”裴淳急了:“我嫂嫂是你娘,我哥还是你爹呢,你这叫……叫大义灭亲!再说了,谁说我哥就会是个坏蛋了?他还教你读书呢,你你你……你这是忘恩负义!”
福余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说:“好吧,他也不是很坏。”
裴淳这才满意了。
甄家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甄好的院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打扰裴慎读书,甄好的心思也终于又落到了裴慎的身上,她命厨房每日炖煮滋补养身的膳食,盯着裴慎吃下去,自己也不敢在院中多待,每日一早就去铺子里,生怕会打扰裴慎。如此这般,剩下的燥热过去,才总算是到了秋闱那日。
提早几天,甄好便忙活起来了。
上辈子,她没关心过裴慎的秋闱,她那时还沉浸在她爹去世的悲伤之中,裴慎自己打点好了一切,自己去了贡院,直到后来春闱,甄好才用心照料他。虽说是没注意过裴慎,可底下的儿子孙子去考科举,可都是她亲力亲为去送的,甄好经验丰富的很。
这种关键时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要不要与裴慎避开,前前后后准备的十分认真。
虽说已经到秋天,可天气还没有冷下来,再好的东西也容易坏,甄好便给他准备了大量好吃又耐放的干粮,还有其他用品一应俱全,连毛笔都是选了他用的最顺手的那只,怕他夜里冻着,还给他准备了一个汤婆子,样样都挑的是最好的,零零散散的东西塞得满当当的。
裴慎含笑看着她忙前忙后。
怕裴慎在里面吃的不好,甄好还让厨房多做了几样点心,虽说是不耐放,可第一天还能尝一尝。她还使了银子打点,希望能给裴慎安排一间舒适些的考舍。
等八月九日那天,甄好还亲自坐着马车把裴慎送到了门口。
临进贡院之前,她拉着裴慎仔细嘱咐: “千万不要紧张,徐院长也说了,以你的才学,肯定能考中的,太过紧张反倒容易发挥不好。篮子里糕点容易坏,你今日就要吃了,我还在里面放了些肉干,那些倒是能存的久,留到以后吃也可以。夜里你要是冷,就多烧些热水,别忘了汤婆子,还有……”
甄好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哪怕是知道裴慎能考中,她也紧张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心里头所有担心的话都说给裴慎听。
裴慎也认真听着,他注视着甄好,听她说着那些关心的话,心尖尖上也泛着甜。
甄好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裴慎才抓住机会问道:“我可以向甄姑娘要一个请求吗?”
甄好顿住。
她问道:“什么请求?”
“若是我能考中,甄姑娘可不可以不躲我了?”
“……”
甄好面上的担忧褪去,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裴慎的视线对上。
裴慎说:“这是不是太勉强甄姑娘了?”
甄好呐呐应道:“也……也不是……”
她还以为自己装的挺好,没想到还是被裴慎发现了。
她的确是在躲裴慎。
裴慎接着说:“那甄姑娘是答应我了吗?”
甄好不知道该不该应。
她含糊道:“你肯定能考中的,这个算是什么请求。”
“那若是我能考得好,甄姑娘是不是能再答应我一个?”裴慎得寸进尺地说:“若是我能考中第一,甄姑娘是不是会奖赏我?”
“奖赏?”
裴慎抿了抿唇:“福余背会了三字经,甄姑娘还夸过他,带他去食味庄吃了烧鸭。我不想吃烧鸭,但也想要甄姑娘的奖赏。”
甄好哭笑不得。
难道裴慎还要和一个九岁的小孩争着讨赏?
“那你想要什么?”
裴慎思索了一番:“若是我能考中,我再告诉甄姑娘。甄姑娘是答应了吗?”
甄好点头应下。
她心中一点也不慌。她猜测裴慎所说的奖赏定然不普通,说不定还要借此机会向她要求什么,可她并不怕,因为裴慎上辈子并没有考中第一。
江南多的是读书人,其中也多的是天才,上辈子,裴慎的名次可不算高。
甄好胸有成竹地道:“若是你当真能考中解元,那不管你提什么,我都答应你。”可裴慎不会考中,这话就不算数了。
裴慎勾唇笑了笑,笑意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那甄姑娘要说话算数。”裴慎说:“等放榜那日,我会向甄姑娘讨赏的。”
甄好:“……”
裴慎怎么这么自信?没由来的,她心里头竟是有点慌。
她攥紧衣角又松开,贡院门口,考生们已经开始排队检查进去了,甄好抓紧机会对裴慎多叮嘱了两句,才催着他赶紧进去。
裴慎不喜与人接触,便刻意等在最后。
他也抓紧时间对甄好说:“等我考完之后,甄姑娘会不会来接我?”
“接,那日一早,我就在门口等着你。”甄好着急地道:“你快些过去,小心错过了时间。”
裴慎这才走了。
甄好站在马车旁,看着裴慎的身影入了贡院,直到消失不见,她才松了一口气。
“裴夫人?”
甄好抬头看去,就见徐院长站在不远处。
徐院长乐呵呵地笑道:“裴夫人是来送裴慎的吧,可得再等九日,才能再把裴慎接回去,裴夫人可有的等了。”
甄好笑了笑:“我相信裴慎。”
“不错,裴慎的学识,也鲜少有人能敌得过。”徐院长夸赞道:“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认真读书,比先前在书院时,还进步了不少,如今有些问题问出来,可是连我都答不了。今年监考的刘大人是我的好友,他也见过裴慎,他也说,若是裴慎发挥如常,名次可不会低到哪里去。”
江南城里有多少出色的人才,徐院长与刘大人也几乎都认识,对那些人的学识程度也都了解,甚至是秋闱才刚开始,心中对未来的名单就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甄好:“……”
不是……
裴慎难道不是应该差点没考上吗?
甄好懵了。
正文 第72章 第 72 章
九天之后, 甄好如约坐着马车到贡院门口接人。
门口徘徊着许多考生,个个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考舍就只有狭小一间,九天的吃喝拉撒都得在考舍里,更别说还身处在考场上, 夜里连睡也睡不好, 因而考生们个个形容狼狈,眼底青黑。
甄好担忧得看着门口, 看着考生们接连走出来,又陆续被人接走, 好不容易等人快走光了, 才终于看见了裴慎的人影。他提着一个小篮子, 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 看上去却比其他考生要好不少。
甄好眼睛一亮,立刻钻出马车, 朝他挥了挥手:“裴慎!”
裴慎抬起头来,远远看了她一眼,眼睛一亮, 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甄姑娘。”快走到马车时,裴慎又忽然停住,拒绝道:“甄姑娘先回去吧, 我走回去就好。”
“怎么了?”
裴慎有些不好意思:“多日未沐浴,是我疏忽了。”如今天气还热, 在考舍里闷九天, 他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
甄好哪介意这个, 连忙将他拉了上来,见他也是眼底青黑,连忙叮嘱道:“回去以后,你赶紧去好好睡上一觉。”
裴慎连忙应了。
何止要等到回去之后,在马车上他就已经昏昏欲睡,强撑着到了甄家,下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裴慎匆匆沐浴过后,便一头栽进了床上。
甄好轻手轻脚地拉上门,又把丫鬟们叫来,叮嘱她们要动作小心一些,也别让裴淳和福余靠近,省得打扰了他休息。
等裴慎再醒来,都已经是当天夜里。
整家人早就用过了晚膳,甄好也在屋中看着账本,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便起身出门看,正好也看见他从屋中出来。
“甄姑娘。”裴慎颔首,他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得先去厨房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甄好说:“这么晚了,厨房里都已经没人了。”
裴慎没有拒绝,边走边问道:“甄姑娘还会下厨吗?”
甄好想了想:“应当是比不过你的。”
裴慎父母早逝,家中一切都是他自己操持,祖母又重病在床,哪里顾忌什么君子远庖厨,甄好也是嫁给他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的手艺竟然并不差。至于甄好自己,原先当然是不会的,只是后来想亲近裴慎,便学了一些,学得也不多,擅长的也只有裴慎与几个孩子爱吃的东西而已。
裴慎也没有让甄好下厨。
幸好厨房里的东西还不少,他翻找了一番,厨房里有鸡汤,他就做了简简单单的鸡汤面,上面卧了一个鸡蛋,还给甄好也做了一小份。
甄好陪着他呼噜呼噜吸面条,裴慎饿了许久,吃的很快,吃完之后,便静静地看着她,甄好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
她正要出声,忽然听裴慎说:“这样真好。”
甄好愣了一下,才应道:“什么真好?”
裴慎眼角微弯:“甄姑娘不躲着我了。”
“……”
“甄姑娘收养福余,是不是也是为了躲我?”裴慎语气轻缓地说:“原先我还没有察觉,甄姑娘每日去铺子里的时间都比从前多了,福余来了之后,更是对福余百般的 好,偶尔我去寻甄姑娘,甄姑娘都要拿福余做借口来搪塞我,后来我才发觉,甄姑娘其实是在躲着我。”
甄好攥着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后来又想过,是不是我给甄姑娘添了麻烦。明明先前要答应与甄姑娘和离,如今又说喜欢上了甄姑娘,现在甄姑娘也不喜欢我了,是我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甄好忍不住问:“那你先前说,若是你考中了第一,就让我答应你一个请求,是……是不想要和离吗?”
裴慎摇了摇头。
甄好微微惊讶。要她的想法,若是能有机会,定然是捏着这个机会来威胁她才是。她答应了裴慎,就说到做到,要是裴慎真的不想要和离,她也没法拒绝。
“我原先是这么想的。”他道:“可这几天里,我又好好的想了想。”
“你在考试的时候,还在分心想这些?!”
“白日做完了考题,夜里只有我一个人,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也很仔细的想过了。若是我真的借这个机会,让甄姑娘答应不与你和离,只是在为难甄姑娘而已。”裴慎垂下眼,轻声道:“我不想勉强甄姑娘。”
“……”
甄好有些无助地低下了头,动作下意识地搅拌着碗中的面条。
“甄姑娘先前答应了我,若是我能考中,就不会再躲着我,那若是我考中了第一,甄姑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甄好又抬起头来。
裴慎眼尾微垂,是惯常一副习惯示弱的模样,他的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姿态放得低,让甄好说不出拒绝的话。“先前是我对不起甄姑娘在先,甄姑娘原先喜欢我,却因我而难过,甄姑娘会拒绝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喜欢甄姑娘,是情难自禁,我也尝试忍耐过,却也忍不了。我说这番话,其实也有些厚颜无耻了……”
“甄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喜欢甄姑娘,我想对甄姑娘好,若是我尝试过,甄姑娘却还是不能再喜欢上我的话,到时候再拒绝我,可不可以?”
“若是春闱之后,甄姑娘还是没法接受我的话,那时我再与甄姑娘和离。”裴慎抬眼,认真地注视着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
这也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他们本来就是打算春闱之后和离,甄好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一等裴慎考中了状元就拿出来。
只不过是给裴慎一个机会而已。
的确不算是太过分。
可甄好又忍不住多想。
若是裴慎努力之后,她还是拒绝了裴慎,那时候裴慎应当是会更伤心的吧?
她也努力过,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如今她已经习惯,可要裴慎也尝一回,甄好却是有些不忍心。
可她又已经答应过了……
晌久,甄好才轻轻应道:“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后悔。”至少她后悔了。
“不会的。”裴慎郑重地道:“哪怕是甄姑娘拒绝,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正文 第73章 第 73 章
甄家上下都对裴慎的成绩十分关心,就连甄父也时常过来关心裴慎, 在成绩出来前的这一段时间里, 甄家上下都对裴慎嘘寒问暖。
唯独裴慎自己不在意,休息好之后, 他便又拿起课本继续教裴淳和福余读书。
许是见过了他考秋闱,福余对待他的态度陡然变得别扭了起来,一面是学得多, 发现裴慎出色, 一面又不想承认这个大坏人是个厉害的人, 每回见到了裴慎都要纠结。反倒是让裴淳偷笑不已, 私底下又给自己哥哥说了许多好话。
放榜那日,甄好一早就派人去看。
她在家中焦急地等着, 连甄老爷也坐立不安, 两个小的更是直接站到了门口, 翘首期盼等着看榜的下人回来, 唯独裴慎最是气定神闲,嫌干坐着无聊,又去书房里取了一本书来看。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去看榜的下人才回来。
下人连滚带爬, 惊喜地跑了进来,一边大喊:“老爷!小姐!中了!中了!姑爷考中了!”
闻言,甄好与甄父登时长舒一口气, 彻底放下了心。
裴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等下人喘过了气, 才问:“是第几名?”
“是头名!姑爷考中了解元!是解元!”
“好!”甄父一拍大腿,喜不自胜:“解元好啊!”
甄好的心也跟着落下。她下意识地看了裴慎一眼,裴慎果然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面上竟无太多的惊讶。甄好收回视线,忍不住想:裴慎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了吧?
他是有多大的自信,才敢在进考场前就哄骗她答应了奖赏,先前还将奖赏的内容说了,让她早早答应下来,如今看见了结果,想要反悔都来不及。
甄好想起自己先前胸有成竹笃定裴慎考不到解元,顿时脸红害臊不已。
这边下人回来报了这个好消息,其他人也很快收到了消息,马上便有不少人闻讯过来祝贺。江南城里才华出众的人不少,谁也没想到竟然被裴慎这个商户赘婿得了头筹。就连徐院长也没想到,原本在徐院长的推测之中,裴慎的名次虽高,但也不会到解元。
之后裴慎的文章流出,众人才不得不服。
那篇文章作得极其出色,流出来之后,便引得不少书生誊抄诵读,一时,江南城里都在说着关于裴举人的事情,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可惜,明明是有大才之人,可偏偏做了人的上门女婿,若那户人家地位高些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个商人。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本朝的商人后代虽然也能考科举,可大多且尤其是读书人,也最瞧不起商户。
对于旁人的这些议论,甄好当然也清楚。她面上还没有表示什么,甄父便已经得意地出门拜访了一波好友。
近来最出众的裴解元知道吧?我女婿!
怎么偏偏入赘了商户?要不是他支持,裴慎还考不了科举呢!
本城知府刘大人知道吧?前些日子还来了我家,亲口夸了裴慎,还说他有状元之才!状元之才是什么知道吧?就是他以后能考状元呢!考了状元,那也是我女婿!
甄父浑然忘了自己先前还签了一份和离书,在外面已经得意地吹嘘了一把,只把自己的便宜女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如今风头正盛的裴解元是自己的女婿。
应付完了来来往往客套道喜的人,甄好就该收拾东西了。
春闱在京城,他们得上京城赶考,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最快是走水路,可也要半月,更别说还要提早让裴慎静心备考,因而甄好决定早些日子出发,早点在京城安顿下来。
她将铺子里的事情交代完,又把铺子的管事权交回给了甄父。
临走之前,甄父却是舍不得了。
“你们拖家带口的去了,倒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咱们家的生意都在这,想走也走不了。”甄父失落:“你们这一去,要是裴慎考□□名,可就得留在京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连年也不过完,就走了?”
“爹,过了年可就来不及赶过去了。”甄好道:“总得要提前安顿下来,总不能急匆匆到了那儿,再让裴慎急匆匆去考吧?”
“那……那把福余留下来,陪着我?”
这会儿不用甄好说,福余就第一个摇头:“我要和娘在一起,我也要考科举,做大官。”
甄父失落,只能应下。他这会儿又想,要是能早些时候和离就好了。
可真要走,收拾的东西还不少,甄父生怕委屈了女儿,在她的箱笼底层放了厚厚一叠银票,恨不得让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带上,甄好的东西就收拾了半马车,更别说裴慎还有许多书,就连两个小的,东西收拾起来也不少,甚至还带上了不少下人。
他们人多,东西也多,甄父便干脆让他们跟着手下商队出发,没有走水路,如此连路上花的时间也多了一倍。
甄好还有些怀念。
上辈子,也是秋闱之后,裴慎要去京城赶考,她当然也跟着一起去了,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在那之后,江南也没了值得她惦记的,除了回来看她爹,就鲜少回来过。上辈子,她走的也是陆路,可两次的心情却不同。
那时她不知所措,只想着要跟紧裴慎,心中对未来惶惶不安。可这回却是已经开始想着到了京城,该在哪里买合适的铺子,又要如何发展自己的生意,心里满是斗志。
拖家带口走走停停,过了将近一月,甄好才到了京城。
秋闱是在秋天,出发前耽误了些日子,路上再走了这么久,到京城时,天气已经变冷。她到京城那日,连日阴绵的天气转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甄好进了京城城门,看着满街的繁华景象,心中竟是奇怪地生出了“回来了”的念头。
真要说起来,她的后半辈子都在京城,待在京城的时间比在江南更久,还是对京城更熟悉一些。
正文 第74章 4000评加更
甄好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不算太大, 也不算太小, 装下带来的人绰绰有余。她对京城了如指掌,也知道哪里地段好, 哪里价格低,甚至都不用裴慎去多打听,就找着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裴淳进了门, 便先道:“还是家里头大。”
“等以后挣银子了, 再去买更大的宅子。”甄好说:“在东城那边就有合适的宅子, 只是我接下来还要买铺子, 等铺子走上正轨了,再带你们搬家。”
甄好说完, 又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或许只有福余。
等她攒够买东城大宅子的银钱, 那时裴慎早就已经考中了状元, 考中状元以后, 会赐住状元府,上辈子,她就与裴慎一块儿住了进去,这辈子, 恐怕就只有裴淳跟着裴慎一块儿住进去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两个小的都开始憧憬起东城的大宅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江南家中的那么大。裴淳与福余两个是小孩心性, 很快便跑了进去, 熟悉新宅子的环境。
裴慎落后一步, 前院便只剩下他与甄好两人。
身旁没有别的人,他纳闷地压低声音问:“甄姑娘没有去过东城,怎么知道那儿有合适的宅子?”
“……”甄好冷静地眨了眨眼:“我路上听人说的。”
“听人说的?”
“说是东城那儿多的是大宅子,又大又漂亮,住在那儿也多是朝廷命官。”甄好说:“那儿夜里还有朝廷的士兵巡逻,也比这边安全不少。”
“想在那儿买宅子,不止费银钱吧?”
甄好弯了弯眼角:“等你考中了状元,难道这点方便也不给我行?”
裴慎眼睛一亮,飞快应道:“当然,都听甄姑娘的。”
他可难得等到甄姑娘要向他求助的时候,裴慎心中雀跃,尽管还不知道那东城的大宅子是如何难买,面上已经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就算是再难买,甄姑娘想要的,他定然要费劲心思找来,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甄姑娘。
这处宅子不大,几人住的也并不远,甄好占了最大的,裴慎就住在她旁边,而裴淳与福余也在旁边挑了一间,倒是比原先在甄家时住得还亲近不少,因而等天黑之后,裴淳与福余便结伴过来找甄好了。
裴慎刚出屋门想去找甄好,就见两人一块儿过来,顿时横挑鼻子竖挑眼,抢先一步在甄好门前拦住,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找嫂嫂说话呀。”裴淳说:“哥,你快让开。”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他们倒是真没什么要紧事,可刚到一个陌生地方,总习惯与亲近的人待在一块儿才安心,便下意识得来找甄好。
裴淳不高兴地道:“不先和嫂嫂说话,我就睡不着。福余也是。”
裴慎挑眉:“那就去读书,把论语再背一遍,还有福余,也可以学论语了,若是背一遍睡不着,那就背两遍,三遍,总能睡着的。”
“……”
两个小的齐齐瞪向他,一个眼神凶狠,一个目露鄙夷。
裴慎毫不脸红,还斥道:“赶了一天的路,她早就累了,如今更是要早早歇下,你们只顾着自己,也不顾甄姑娘的身体,枉费甄姑娘平日里对你们这么关心。”
裴淳与福余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开始有了几分犹豫。
裴慎说的十分有道理,赶了一天的路,还要找合适的宅子,他们的确是已经累了,别说甄好了,就连这两个小的,出来前也已经打过了哈欠。
两人又转身离开了。
目送两人回了屋子,裴慎的面色才舒缓开来。他转身敲了敲门:“甄姑娘,你睡着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
裴慎推门进去,便见甄好拿着几个盒子在看,他关上门,好奇地走了过去,里面都是胭脂。裴慎分不清这些,看每个小盒子里头都是红艳艳的。
他微微思索一番,便问:“甄姑娘是要开脂粉店?”
“是也不是 。”甄好说:“来之前我就想过了,如何能在京城扎根,我是个外来的商人,若是没点出彩之处,也没有办法将生意吸引过来。”
“那甄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甄家在江南做生意时,做的最好是绸缎与首饰,也多是女儿家的生意。”甄好又拿起一张纸,递给他看:“你看这个怎么样?”
纸上画着的是一支梅花的图案,并不复杂,裴慎看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商标?”
“你竟然能猜到?”甄好惊讶。
“我先前见过。”裴慎道:“原先东街有个手艺人,做的是木雕生意,手艺不错,雕的也好看,许多人都去买,只是这样的手艺人不少,便先有人想着在木雕暗处留下印记,后来大家便认准了这个印记,知道只找一家,后来生意果然不错,比其他手艺人都好些。”
甄好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在江南时,甄家的铺子是出了名,大家买东西也都认准了甄家,可不用她费心让其他人记住。
可京城就不一样了,江南出名 的甄家,到了京城就连名字都没有人认识,这儿的绸缎铺首饰铺生意早就被人垄断,就像是江南城里的人认准了甄家一样,京城的人也认准了那些铺子。
甄好想要分一杯羹,就得另辟跷径。有商标能让人更容易记住她,她还打算在售卖的商品上也印上自己的商标,脂粉可以直接印在上面,其他的也可以印在盒子上。
“那甄姑娘先前说的是也不是,又是什么意思?”
甄好说:“我想开一家铺子,一块儿卖衣裳首饰与脂粉。”
裴慎不解:“这样不会太多?”
“哪里会多。”甄好笑道:“女儿家的生意,这你就不懂了。平日里有了新衣裳,是不是需要配套的首饰?首饰是画龙点睛,若是搭配的好了,连衣裳看着也漂亮,若是搭配不好,才是不伦不类。衣裳与首饰都有了,寻常姑娘出门,哪里有不涂脂粉的呢?”
裴慎恍然大悟:“像当初徐小姐那样?”
徐小姐可是甄好的忠实客户了。
刚开始大出风头之后,每回来甄家的铺子买绸缎做新衣裳,也都要去首饰铺要甄好帮她挑首饰,偶尔甄好兴致来了,连她的胭脂要涂什么颜色,都要指点一番。
江南城里的年轻姑娘可都知道,甄家的小姐,如今的裴夫人,不但自己长的漂亮,还有一双巧手,凡是她帮过忙指点过的,就跟换了个人一般,改头换面,山鸡也能变成孔雀。其中徐小姐受到的关照也最多。
甄好点头:“就是像徐小姐这样。”
旁的甄好不懂,可流行这方面,可没有人比她更懂的了。
她从后世而来,接下来京城会有什么流行,她最了解不过,为了和其他夫人比,甄好可在这上面花过不少工夫,甚至连脂粉,她都有仔细研究过,如今手里拿着的小盒子里装着的,还是她自己研制的。
甄好昂起头,骄傲地道:“并非是我自夸,在京城里头,这方面能比得过我,可的确不多。”
她风光最盛的时候,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来找她讨过经验呢!
旁人说起首辅府,可不止是说首辅夫人多好命,还要说首辅大人艳福不浅,娶的夫人都是最漂亮的那个。
就算是老了,她都是最优雅端庄、最是潮流的老太太。
裴慎眼中泛着笑意:“我相信甄姑娘,甄姑娘一定会办到的。那未来甄姑娘要开的铺子,可否取好名字了?”
甄好又蔫了。
“还没有取好,我想了好几个,却是怎么都不合心意。”
“甄姑娘不着急,在铺子开业之前,都还有时间可以想。”裴慎话锋一转,转移她的注意力:“甄姑娘明日是不是还要出门,去看合适的铺子?”
甄好振作起来:“不错,我已经想好了,就开在玲珑坊,等明日就出门去寻合适的铺子,若是能找到最好,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段。”
“……”
裴慎一时没应声。
好半天,他才问:“玲珑坊又是哪里?”
甄好愣了一下。
“甄姑娘今日才进京城,对京城的了解可真不少。”裴慎吃惊道:“我都不知,原来甄姑娘已经打听了那么多。”
甄好:“……”
她一时得意忘形,竟然都忘了这个。裴慎与她都是头一回来京城,应当都是对京城一知半解的才对。
甄好咳了一声,含糊道:“都是进城时打听的,一路上听得多了一些,也就只知道这些而已。”
甄好暗想:接下来可要注意些,千万别暴露什么了。
好在裴慎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便道:“明日我陪甄姑娘一块儿去吧。”
“这不好吧,你还要读书。”
“路上已经看了不少,非但是陪甄姑娘,也是我想偷懒了。”裴慎莞尔道:“若是只让甄姑娘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甄好无言。
她撇开头,刚想要拒绝,又想起先前自己答应裴慎,不躲着他,还要给他一个机会,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口应了下来。
她在心中劝自己:有裴慎一个男人在,至少也安全些。
从裴慎考中解元开始,到京城一路,她也不知道劝过自己多少回了。
见她答应,裴慎才起身告辞:“天色不早,甄姑娘早些休息,等明日,我再来找甄姑娘。”
他出了屋子,帮甄好关上门,想着明日还能与甄姑娘一起,不由得心情畅快。裴慎唇角勾起,刚转身,便见裴淳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裴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
裴淳看看他,又看看屋门紧闭的屋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是说嫂嫂要休息?”
“我与甄姑娘是有要事相商。”裴慎低声斥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做什么?若是睡不着,就去把《论语》抄一遍。”
裴淳:“……”
裴淳深吸了一口气,踩着重重的步子跑了回去。
正文 第75章 第 75 章
第二日一早,甄好便起来了。
她出屋子的时候, 裴慎已经做好了早膳。他们昨日来得匆忙, 还没来得及找厨娘。福余头一回见裴慎做饭,满脸稀奇, 满脸都是想尝又不敢尝的样子。
裴慎淡淡地道:“吃吧,我没在里面下毒。”
福余左看右看,见裴淳吃得津津有味, 他才试探地伸出了手。
“今日, 我和裴慎要出去, 你们两个要待在家中, 没事别出门。才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小心跑出去了不认得回来的路。”甄好说:“等我将事情办完了, 再带你们在京城好好逛逛。”
两个小的都没有什么意见, 裴慎又临时给他们布置了功课, 彻底绝了他们要跑出门的念头。
等用过早膳之后,甄好便与裴慎出门,径直去了牙行。
玲珑坊是热门的地段,那儿的铺子最紧俏不过, 同样的,价格也比其他地段的高。甄好手里头不缺银子,自然也不必委屈自己, 有裴慎在, 也没人看她一个弱女子敢欺负, 找牙人说了自己想要的铺子的条件,牙人手中有不少合适的铺子,很快便找出了合适的两个。
“这个铺子先前就是卖脂粉的,只是位置不太好,原来的主人急着出手,价钱也比其他铺子低一些。”牙人说:“还有这一个,位置好,只是价格高一些,但是铺子也大。”
甄好看过,她手里头不缺银子,就让牙人带着自己去看了后面那个。
那铺子的确是大,比其他铺子还要大一倍,地段也特别好,就在玲珑坊的入口处,一眼就能瞧见。甄好一看到,便立刻看中了。
她爽快的付了定金,又拜托牙人帮自己找几个人。
看家的护院要,还有会做饭的厨子,甚至连裴淳与福余的书童都想到了,她虽然从家中带了人过来,可也只是几个贴身的丫鬟,就连裴淳的书童,也是一直耽搁到现在都还没有找。
裴慎一直沉默地跟在身旁,等到这时才开口:“甄姑娘不必麻烦,裴淳不需要什么书童。”
“哪能不需要?寻常人家要读书的孩子,身边哪里没跟着人的?”甄好坚持道:“早就把裴淳接过来的时候,就说要给他找个书童陪着。你不给他找,我还要给福余找,总不能让裴淳干看着吧?”
裴慎无奈,只好摸自己的钱袋,可还不等他掏出来,甄好又比他更爽快地付了银钱。她给裴淳与福余找的两个书童还是双胞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看面相是老实本分的人,据说是家中发了大水,家里过不下去,就把他们兄弟俩给卖了。
甄好又带着一群人回了家中。
一听到外面的动静,裴淳与福余便立刻放下书跑了出来,他们对别的不好奇,唯独对自己的书童好奇不已。
“我哥就没有书童。”裴淳说:“书童要做什么?他会背《千字文》吗?福余都已经会背了。”
福余比他还要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书童会和我抢饭吃吗?”
甄好哭笑不得,让他们一人领了一个。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站在一块儿,谁也分不出来,裴淳与福余领了人,转头就认错了,甄好只好让两人穿不一样的衣裳,好分辨他们。
书童的名字也是两个小的自己取的,一个叫招财,一个叫发财,心中想法昭然皆知,险些让甄好以为自己教坏了孩子。
等把所有人安顿好,就已经过去了好半天,眼看着时间不早,留下人收拾屋子,甄好便干脆领着众人出门去食楼吃饭。她对京城十分熟悉,甚至不用打听,就找到了好吃的食楼。
“咱们那儿食味楼的烧鸭最好吃,京城里头也有好吃的烤鸭。”甄好对裴淳道:“先前你还在念叨,离了家连烧鸭都吃不到,以后若是再想吃,我就带你来这儿吃烤鸭。”
裴淳顿生好奇,福余也尝过食味楼的烧鸭,知道滋味如何,一听她这么说,两个小的就不禁期待起来。
甄好带他们来的是京城出了名的老字号,味道也是最好,上辈子到她去世前都还开着,已经传了好几代。京城的烤鸭与食味楼的烧鸭吃法也不同,是把皮肉片成小块,包裹在面皮里,放入葱丝与黄瓜丝,还要再加上特制的酱料,味道清爽也不油腻,与食味楼的烧鸭是两种风味。
甄好给他们示范吃法,给两个小的各包了一份,裴慎刚准备动手,她就已经包好一个,放到了他的碗中。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给裴淳与福余的不同,里面果然没有自己最讨厌的葱丝。
裴慎顿时眼睛一亮,朝她看去。
甄好浑然不觉,压根不知道自己一顺手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她盯着两个小的,见他们吃得十分小心,这才收回了视线。
“甄姑娘。 ”裴慎小声说:“我也帮你吧。”
甄好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裴慎抿紧了唇,没有再说什么,不时抬起头来看甄好,眼底满是雀跃。
京城的烤鸭果然得到了裴淳与福余的点头认同,摸摸肚子走出去时,便已经开始憧憬下一回来。
“京城好像也挺好的。”裴淳与福余一左一后牵着甄好的手,慢腾腾地跟着她往回走,一边说:“我原来还担心,我到了这儿会睡不着呢,就是那个什么……思乡情切!”
福余告状:“他昨天睡得比我还早!”
裴淳顿时不好意思:“这不是赶了一天路,累坏我了,今天晚上我肯定就睡不着了。”
“你还抢我的被子!”
“这……这就怪你太弱了!睡着了的事情,能叫抢吗?”
“你早上还抢我的鸡蛋!”
“你还多吃了一碗肉粥呢!”
两个小孩凶巴巴得互瞪了一眼,又抱着甄好,异口同声地道:“嫂嫂娘,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还不等甄好开口,跟在后面的裴慎就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行。”
三人齐齐转头过来看他。
裴慎气定神闲地说:“我有事要找甄姑娘说。”
裴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们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裴慎道:“早上让你们背的文章背会了吗?”
“……”
两个小的齐齐陷入沉默。
“明日我就开始给你们上课,到了京城,也不可以懈怠,谁要是偷懒,就在院子里顶碗,招财发财才刚成为你们的书童,你们总不想让他们看笑话吧?”
两个小的憋红了脸,一声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等回了家中以后,两人果然乖乖进了屋子,拿起书背了起来。
甄好这才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裴慎眨了眨眼。方才他那只是托辞,真要说什么事情,那是一点也没有。
他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只是在想,甄姑娘是否需要我帮忙?”
甄好果然没有发觉,直接便道:“你在家中读书就好,别说裴淳与福余,你明年还要去参加春闱,更应该好好读书,可别因为一时考中了解元就得意忘形,京城不是江南,全天底下最优秀的学子都在这儿,你若是疏忽大意了,小心输给了别人。”
裴慎温顺地垂头附和:“甄姑娘说的是。”
“明日我想去京城的书斋逛逛,甄姑娘能否与我一道去?”裴慎忐忑地道:“京城里的人太多,比江南还多出不少,今日我经过书斋,里面挤满了人……”
他垂下眼眸,话未说完,便已经露出怯意。
甄好愣了一下,思索片刻,知道裴慎在担心什么,她也颔首应下:“可以。”
如今裴慎已经习惯了她,不再抵触与她接触,有她在旁边,裴慎也能安心许多。
她道:“以后你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回来时顺路给你买回来就好,也不至于让你再亲自跑到书斋去。”
裴慎乖顺应下,心中不以为然。
那他哪里还能找到机会与甄姑娘一块儿出门?
“那明日我再来找甄姑娘。”裴慎说:“天色不早,甄姑娘早些休息吧。”
甄好把他送出了门,又忍不住问:“要不要也给你找一个书童?有人在旁边跟着,许多事情都会省力许多。”
裴慎愣了愣,摇头拒绝:“不用了。”
“可……”
“若是能找,我自然早早就找了。”裴慎勾了勾唇角:“除了裴淳之外,我也只能亲近甄姑娘一人而已,我也并非没有尝试过。”
甄好无言。
而裴慎为何能亲近她,理由她也清清楚楚。
只是甄好还担心,如今还有自己帮着裴慎,替裴慎操心起居,等以后连裴淳都长大了,只剩裴慎一人时,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她与裴慎相处多年,也并非情爱二字能全部概括,要说是她抓着裴慎不放,还不如说是裴慎也处处依赖着她,事事都要她操心。
甄好在心中数了数日子。
离春闱只剩几月了。
正文 第76章 第 76 章
第二日,甄好就随裴慎出了门。
她对京城了如指掌, 可这次再回来, 却没有好好逛过,借着这个机会, 甄好便跟裴慎一块儿逛了起来。
书肆也在玲珑坊,是京城最大的书肆,同时也有许多人, 今日适逢有一位先生的书上市, 门口多是拥挤的人群, 甄好与裴慎在门口看了一眼, 就望而却步。
“不如晚些时候再来吧?”甄好问道:“等过些时候,这些人恐怕也已经走了。”
裴慎巴不得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自然也没有半点不同意。
好在今日玲珑坊的客人都被那间书肆吸引了过去, 街道上竟没有多少人, 甄好与裴慎两人一路走走停停, 很快便将玲珑坊的大部分店面都看了过去。当他们走到一间茶楼门口时,却听里面人声鼎沸,竟是也热闹的很。
裴慎不喜热闹,甄好便下意识地拉着他想要走。
“等等, 甄姑娘。”裴慎先拉住了她:“里面好像在辩论。”
辩论?
甄好凝神去听,竟是当真有人在辩论。她想了想,后恍然大悟, 京城里多的是有才学之人, 更别说如今离春闱更近, 天底下的学子都涌入京城,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书生。书生们一时兴起,便经常揪着一个话题辩论,就连裴慎也被请去主持过几次。
不用说,今日茶楼里,估计又有书生们在辩论了。
裴慎凝神仔细听了片刻,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他望着茶楼里面,跃跃欲试,可看着堵在门口的人群,那点兴趣又收了回来。
“甄姑娘,我们走吧。”
“你分明很想进去,为何不多听一会儿?”甄好好奇地问。
裴慎摇了摇头:“下回早些来,占个好位置吧,今日还有甄姑娘在,反倒是要让甄姑娘多等我,这不太好的。”
这有什么不好?
别说在外面等,甄好还在茶楼里坐过,她懂得不多,有些时候书生们辩论的太过深奥,她也听得半知半解,可每回裴慎在里面,她只要看着裴慎,再长的时间都能等下去。
“要是你有空,你也可以上台去辩论。”甄好想了想,说:“春闱在即,京城最多的就是考生,你要是想,也能找到不少对手。”
裴慎还是摇头:“我也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
“那下回定个包间,早点过来,在楼上看。”甄好往茶楼上面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她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小瞧,平日里可是有不少大人物过来,若是能发挥出色,还能得大人物们欣赏,也有利于你的仕途。”
甄好记得,后来有一年,皇上微服私访,恰逢有书生开台辩论,那日辩论的书生才华横溢,想法切入的点也很刁钻,非但引得旁观书生纷纷叫好,也直接入了皇上的眼。后来,甚至也未参加科举,就直接入朝为官,备受重用。
若是裴慎能在这儿大放异彩的话,说不定也能被其他大人物看上,以后做了官,有人提携,也能走得更顺一些。
“甄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也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裴慎摇头道:“春闱在即,还是专心念书才是。”
他这样子说,甄好也就不多劝他了。
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里头的辩论已经停了,掌声激烈,叫好声不断,裴慎皱了皱眉头,很快就拉着甄好避让到了一边。
果然,陆陆续续有无数人从茶楼里走了出来,没一会儿,茶楼门口便站满了人。
甄好与裴慎一块儿站在角落里,那些人身旁路过时,口中也不停地夸着。
“柳公子可当真厉害。”
“不错,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我看来了好几回,回回都是柳公子胜。”
“柳公子是柳大人的儿子,青出于蓝啊。”
“等明年春闱,柳公子定然也能靠一个不错的名次,说不定今年的状元郎就是他了。咱们京城里头,可没有比柳公子更厉害的人了。”
“哪能这么说,参加春闱的,也不止京城里的人。”
“可能比柳公子还厉害的,天底下可就不多了。”
甄好暗暗回忆他们口中说的柳公子是谁。
裴慎那年科举,好像是有一个柳探花,是京城人士,还是前工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只是运气不好,死的早。柳大人还有个儿子,倒不如柳公子这般出彩,后来也十分平庸,没给甄好留下太大的印象。
等着人走的差不多了,甄好与裴慎才走了出来。
两人还没走两步,茶楼里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两人正好走到门口,避让之间,竟还是不小心撞在了一块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慎拽着甄好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与 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甄好踉跄几步,抬头朝那人看去,那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对面书生仔细打量了裴慎一眼,见他身上衣裳的料子虽然好,可却不是时下京城的流行,相貌虽然出众,却也面生的很,这样的好相貌,见过一回就不会忘,可他既然毫无印象,书生脸上便顿时露出了傲慢。
“哪来的乡野村夫。”面前人理了理衣裳,昂着下巴,自傲地道:“竟然还挡着我的路?”
裴慎沉着脸,挡在了甄好的面前。
甄好看了那个书生一眼,也毫无印象。她见过后来几十年里的朝中百官,既然毫无印象,想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建树。
“是你跑出来撞到了我们。”甄好好脾气地说:“应该是你和我们道歉才是。”
“我道歉?你可知道我是谁?”书生傲慢说。
“不论你是谁,你也应当讲道理。”
书生嗤笑了一声。
甄好无法想象京城竟然还有这种蠢货。
京城是天子脚下,多的是沾亲带故的人,路上撞到了个人,说不定还与皇上有着拐着弯儿的关系,她与裴慎可不算是落魄,难道看起来就好欺负不成?
他们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甄家绸缎铺里的上好料子,并不比面前这书生差到哪里去,还能被以貌取人?
甄好险些气笑了:“那你又是谁?”
“工部尚书,你可听说过?”
甄好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了几眼:“你还是方才赢了辩论的柳公子不成?”
面前书生模样虽周正,可偏偏被脸上的傲慢拉低了几分,更别说她身旁还站着天人之姿的裴慎,一对比,哪怕原先有一两分出色,也被比到了尘埃里。历届探花郎素来长得好看,哪里有这么普通的?
书生下巴抬得更高:“你口中的柳公子是我的表兄。”
甄好又忍不住问:“那你又是谁?”
“……”
书生顿时恼怒:“我方才不是说了,工部尚书之子是我的表兄!”
“柳大人身份再高,也并非是你亲爹,柳公子再出众,也并非是你。”甄好瞥了他一眼:“我问你姓甚名谁,你却拿柳公子说事,除了有个柳公子表弟的名头,难道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书生大怒:“你……”
甄好唇角勾起:“我说错了不成?虚张声势惯了,难道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
书生愤愤瞪了她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君子可不与女人计较。”
甄好险些被他气笑了。就这样的人,还敢自称君子?
她刚要再说什么,裴慎便已经沉声道:“向我夫人道歉。”
甄好愣住。
她转头看向裴慎,裴慎挡在她的面前,她只能看见裴慎的后脑勺,至于裴慎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也看不太清楚,唯独让甄好惊讶的,是裴慎对她的称呼。
‘我夫人’……
裴慎从来都是叫她‘甄姑娘’,甄好也是头一回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
甄好心中怪异,一时忘了那书生,望着裴慎的后脑勺发呆。
裴慎可不知道她心中如何复杂,也不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把心底的称呼说了出来,他心中恼怒,还在气这傲慢书生对甄好的轻蔑。“道歉!”
“你……”书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表情也更加轻蔑:“你又算什么?我表兄是工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你得罪了我,你还想落着什么好?”
裴慎冷冷地看着他:“狗仗人势。”
“你……你敢骂我是狗?!”
书生恼怒地就要伸手过来打他,甄好的心一紧,可裴慎动作更快,他伸手从书生腰间拿走一柄附庸风雅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在书生的手上,书生立时吃痛地收回了手,不让他有一点碰到自己的机会。
“你撞了我夫人,是第一回,你冒犯我夫人,是第二回,让我夫人受惊,是第三回。”裴慎沉声道:“向我夫人道歉。”
书生脸色涨得通红。
周围路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甄好可不怕旁人的眼光,她也从裴慎后面探出脑袋,厉声道:“你还得向我……向我相公道歉!”
裴慎手一抖,手中的折扇差点没拿稳,他指尖用力攥住扇柄,表情绷得紧紧的,唯独耳朵飞快充血,变得通红。
甄、甄姑娘……怎么忽然……
正文 第77章 第 77 章
茶楼门口的闹剧终于把里面的人吸引了出来。
柳公子被几个熟人拉住,客套了几句, 耽误了一些时间, 出来便见门口围了不少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表弟。
一见着他, 书生便立刻慌张地喊:“表哥!有人欺负我!”
贼喊捉贼!甄好气得够呛。
她这才朝柳公子看过去,就见一俊秀青年站在茶楼门口,这回的人倒不负探花郎的名头。甄好看了看裴慎, 觉得还是裴慎更好看些。
“出了何事?”
书生抢先道:“表哥, 他们先撞了我, 还非逼着我道歉, 这村夫竟然还打我,还……还把我的扇子抢了过去!”
甄好出声反驳:“是他目中无人, 先撞了我们, 非但不道歉, 还对我夫君出言不逊。我问他是何人, 他说工部尚书柳大人之子是他的表兄,柳公子是读书人,应当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柳公子眉头紧皱。
他这表弟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 对方几次用他的名头在外面惹事,只是碍着亲戚间的情面,他也不好责骂, 不成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还给他惹了麻烦。
柳公子走过来, 彬彬有礼地道:“在下表弟冒犯了二位,实在是对不住。”
书生瞪大了眼睛:“表兄……”
“道歉。”柳公子皱眉看他:“你再拿着我的名义在外面惹事,我就去找姨妈好好说说。”
书生这才慌了,跟着他这厉害表兄,他也能蹭不少好处,这会儿只能不情不愿地给裴慎道了歉。
“还有。”裴慎沉声道:“你还没有与我夫人道歉。”
书生心头火起,张口就要骂人,可他的表兄柳公子却又厉声催促:“快点!”他也就更加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裴慎将折扇扔回到书生怀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柳公子一眼,才拉着甄好走。人群朝两边散开,没有人阻拦,见这边闹剧没了,围观的路人也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两人走远了,柳公子才问自己表弟:“那两人是谁?”
“我也没见过,看他们应该是不是京城人。”书生最会趋炎附势,跟在他表哥后头,把京城里的大人物都见了一遍,凡是有些不普通的,他都记得长相,这会儿对两人没印象,那就是当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了。书生委屈地说:“表哥,你就为了那两个普通人,就这么下我的面子……”
柳公子瞪了表弟一眼:“我的名声不是给你用来炫耀的!下回惹了事,别报我的名头。”
书生讪讪,不敢再说。
那边,裴慎拉着甄好走出去了好远,才如烫手一般松开了拉着甄好的手。
他微垂着眼睑,耳朵滚烫,可面上却还镇定的很。裴慎小声说:“我也冒犯甄姑娘了。”
“这算的了什么。”让甄好更惊奇的是:“你竟然主动来拉我了?”
还不止一回,从开始起,细数起来还拉了好几回,裴慎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哪怕已经能自如地接触她,可也不会主动来接近她,方才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裴慎耳朵更红,隐隐有蔓延到脸颊的趋势。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也更低:“方才是一时情急,冒犯了甄姑娘,我只是怕甄姑娘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那你方才还喊我……喊我……”甄好吞吞吐吐,无法说出那个称呼来。她不知裴慎为何会这样称呼她,虽说不会躲着裴慎了,可这样的称呼,她到底还是介意的。
裴慎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来,脸色更红,而后又渐渐苍白,头也垂得更低 :“我一时情急,下回会注意的。”
他心中又酸涩地想:方才甄姑娘在外人面前,还一口一个相公,一口一个夫君,这也是骗人的?
若是骗人,何必要骗外人,来骗骗他才好呢。
裴慎心里将方才甄好喊他“相公”“夫君”的话回想了好几遍,这才道:“我看人已经不多了,还是再去书肆看看吧。”
甄好不置可否。
等他们再回到书肆时,里面的人果然少了许多,甄好与裴慎一块儿进去,陪着他在书架前挑书,一边留意周围的状况,担心有人会撞到裴慎。
茶楼就在玲珑坊,方才在茶楼看辩论的书生也有不少到了书肆里,这会儿也有人在小声谈论着柳公子的事情。甄好左右看了看,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的话吸引了过去。
“我听闻皇上也对柳公子赞誉有加。”
“唉,等今年科举,凭柳公子的才学,一定能考中,我连秋闱都没考过,还得再等三年。”
“若是你还有柳公子这么厉害的口才,能在台上把所有人辩得哑口无言,说不定还能被贵人相中举荐。”
“你可真是说笑了,柳公子那是什么人,哪是我能比得上,我若是能有柳公子一半的才学,这会儿早就在家中等着春闱了。”
书生们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甄好听得有些入神,频频转头往那边看。
直到身旁的裴慎沉默离开,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两人买完书以后径直出了书肆,慢腾腾地往家的方向走。
裴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甄姑娘对那个柳公子很好奇?”
“那倒也没有。”甄好想了想,说:“我听人说他如何厉害,一时有些好奇,他也是你的对手,我听人说,他还有状元之才呢。”
“……”
裴慎更加苦闷:“甄姑娘先前话说,我也有状元之才。”
“是啊。”上辈子,裴慎不就是状元 ?
“那以甄姑娘看,我与柳公子,是谁比较厉害?”
甄好莞尔:“这才见了一面,你就想要与他攀比?柳公子能得满京城的人夸赞,人人都说他才学出众,在辩论台上也就将对手辩倒,那是有真才实学的。你从江南来,是得了解元不错,可京城人才辈出,切勿要太过骄傲自满,小心栽了跟头。”
裴慎:“……”
他又问了一遍:“甄姑娘也觉得柳公子厉害?”
能当中探花郎,自然也不止是靠了一张脸。甄好真情实感地说:“他的确厉害。”
裴慎:“……”
裴慎闷闷不乐,彻底没了话。
甄好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压根没将这个柳公子放在心上。
牙人过来告诉她,铺子已经盘了下来,甄好付了余款之后,便开始忙活着准备新铺子,每日早出晚归的,只知道裴慎在家中认真读书,准备着明年的春闱。
谁知过了几日,裴慎又一本正经地过来找她。
“我想请甄姑娘去望春楼一趟。”
甄好纳闷:“去那儿干什么?”
“明日有一场辩论,我想请甄姑娘看。”
“辩论?是谁的?”
“我的。”
“……”
裴慎补充:“我和柳公子。”
甄好:“……”
正文 第78章 第 78 章
听闻又是柳公子辩论,百姓们闻讯而来, 望春楼楼里楼外挤满了人, 好在裴慎早早就给甄好留了位置,是茶楼上面的一个雅间。
甄好带着裴淳与福余一块儿来了, 心中还纳闷不已。她先前问裴慎是否要去辩论,裴慎还说并没有兴趣,谁知转头就与柳公子比试。
大概是遇到了厉害的人, 所以也忍不住心痒了吧。甄好暗想。
“我哥真的在下面?”裴淳探头探脑:“我哥从来都不愿意来这种人多的地方, 嫂嫂, 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福余也跟着探头探脑:“那柳公子好像很厉害呢!”
非但是他们两个, 就连周围的书生们也在议论。
“那裴慎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过?”
“好像是从江南来的, 听说是中了解元, 所以来请教柳公子。”
“柳公子也是解元呢!”
“柳公子可是我们京城出了名的, 定不会被外来的人给比了过去!”
裴淳听了愤愤:“我哥可厉害了!”
福余也在一旁用力点头。他虽还是看不惯家中的恶爹,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便宜爹可厉害了!比他趴在学堂墙上偷听里面讲课的夫子还厉害!是江南的第一呢!
每回有书生辩论,茶楼里都会开赌注,这回也是如此, 可柳公子名声太胜,每回凡是有柳公子的比试,众人便一股脑地全都压柳公子, 鲜少会有人压对手。这回赌注开盘, 甄好思忖一番, 特地让枝儿拿着一笔银子去压了裴慎。
压裴慎赢的赔率十分的高,压他赢的人也十分的少。京城的百姓全都对柳公子十分自信,并不觉得他会输给外来的学子。
甄好气定神闲地说:“要是赢了,再带你们去吃烤鸭。”
裴淳与福余眼睛齐齐一亮,纷纷握紧了拳头,为了烤鸭给裴慎加油打气。
在众人翘首期盼之中,柳公子与裴慎上了中间的高台。
两人一上场,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原先那些口中奚落着裴慎的百姓们涨红了脸,也不再说得出什么话。站在台上的青年长身玉立,还未开口,风姿便已经将京城闻名的柳公子压了过去。
台下竟是罕见的安静了片刻。
过了半晌,才有茶楼的人主持道:“两位请准备吧。”
甄好好奇问枝儿:“这回的题目是什么?”
还不等枝儿出门去打听,外面就已经有人讨论。
“听闻这回的题目是靖王殿下出的。”
“靖王?靖王殿下怎么会来出这种小比试的题目?”
“听闻靖王殿下对柳公子欣赏有加,这回听说是两个解元之争,就来出了题目,听闻还要亲自来看这场辩论呢。”
甄好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大家正说着,外头便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人群朝两边让开,一位华服青年从外走进来,面貌风流,身旁侍卫将两边人隔开,拥挤的茶楼之中,愣是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道。
来人便是众人口中的靖王殿下了。
甄好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听闻靖王殿下风流成性,后院姬妾成群,平日做事也混账的很,就连强抢民女的事情也做过好几回,可后来名声却不差,只因多年后外敌来犯,靖王殿下领兵出征,将敌人逼退,而后却不幸中了瘴毒,死的比柳公子还早。
甄好对靖王的印象不深,虽不耻他为人风流,可因他是在战场身亡,也有些敬佩。
谢琅入了茶楼最高规格的雅间,才颔首道:“开始吧。”
茶楼方上台说了题目,台上两人问颔首,柳公子先迈出一步,拱手道:“在下先来。”
裴慎颔首应下。
甄好的注意力和快就被台上两人吸引了过 去。
柳公子名满京城,才学自然出众,可裴慎也不差,连徐院长都亲口说过,整个江南城都不一定找的出比裴慎更厉害的人。甄好与裴慎相处几十年,自是知道他有多厉害,别看裴慎平日里沉默,可他的口才也并不差,在朝堂之下,每回都要将其他官员怼的冷汗涟涟。
甄好知道,可其他人却不知道。
众人只见两人一来一往,竟是柳公子先落了下风,这位从外地来的裴公子言辞犀利,句句都点在关键处,引经据典毫不慌乱,一抓住柳公子话中的漏洞,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柳公子半点喘息的机会。
半柱香的时间也还未过,柳公子便已经出了满身冷汗。
甄好听得入神,见台上裴慎气定神闲、口若悬河的模样,险些还以为回到了上辈子。裴慎做书生时,没上台辩论过,可做了官后,与人辩论的次数却不少,一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裴慎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好似周围所有风华都到了他身上,旁人再出众,也无法压过他的。看他与旁人辩论,还是甄好的一大乐趣。
不成想这辈子竟然还能瞧见。
甄好撑着下巴,望着台上青年发呆。还是裴淳与福余两人用力鼓掌,才让他回过了神来。
两个小的只知道裴慎厉害,厉害到中了解元,可从旁人口中听说,哪里有亲眼见到的震撼。不说福余,就连裴淳这个亲弟弟都激动得小脸通红,若不是怕打扰,恐怕两个小孩就要当场尖叫喝彩。
等台上柳公子冷汗连连拱手认输时,两个小的险些把手掌都拍断。
茶楼之中安静了片刻,等众人回过神来后,便是大声高呼裴慎的名字,原先名满京城的柳公子,在这时候却没有人能顾得上他。
雅间内,谢琅也回身去问身旁小厮:“这就是你们说的柳大才子?我看倒不如他对面的人厉害。”
小厮应道:“柳公子辩了那么多场,也是头一回输给别人。”
“那人叫什么?”
“回王爷,唤作裴慎,听说是江南的解元。”
谢琅抚掌笑道:“倒是个人才,今日也的确是本王近日见过最精彩的一场。”
非但是他见过的,也是茶楼里的百姓们近些日子以来见过最精彩的一场。
百姓们徘徊不去,只想要多看几眼风姿卓绝的裴公子,人群许久才散去。
等裴慎避开人群,躲过想与他客套的人,身上已出了满身大汗,等见着了等在外头的甄好几人,他眼眸发亮,直视着甄好,视线分不出一点给其他人。
裴慎攥紧了手,期待地问:“甄姑娘,方才你看到了没有?”
“看见了。”甄好莞尔,夸赞道:“你比那柳公子还厉害,所有人都看呆了,今日之后,恐怕京城里要传出裴公子如何厉害的话了。”
裴慎眼睛更亮,心中喜悦翻腾:“那……我赢了这场辩论,甄姑娘可会给我奖赏?”
竟是又来讨赏了。
甄好被他坑过一回,这回可不入套,她一手一个牵起两个小孩,枝儿也捧着方才赢来的银钱姗姗从茶楼里走出来。
“多亏你让我赚了一大笔,就赏你多吃一只烤鸭。”甄好道:“再多就没有了。”
裴慎本就不在意这个,得了她的夸赞便心满意足,见甄好转身要走,他也忙不迭跟上,回想方才被夸赞的话,好似走在云端,连心情也愉悦的很,比赢了那个柳公子还让他高兴。
谢琅走出茶楼时,便看见自己方才提起的人在不远处。
小厮机灵地道:“王爷,要不要将裴公子叫来?”
“不了,没见那裴公子与家人在一块儿,这会儿本王过去,反倒是打扰了他。”
谢琅的视线在裴慎身上停留片刻,而后自两个小孩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甄好的身上。
他咦了一声:“这小娘子好生漂亮。”
正文 第79章 第 79 章
经过了茶楼辩论之后, 裴慎的名声陡然变得大了起来。
原先柳公子有多出名, 之后他就有多出名, 甚至比柳公子名气更甚。柳公子名满京城, 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才学出众,他在茶楼辩论, 挑战柳公子的书生没有一个能赢得过他,可这回偏偏被一个从外地来的书生比了过去。
江南那儿来京城赶考的考生并不只有裴慎一个,甚至还有原先同书院的学生,很快就有其他考生站了出来,与其他人说裴慎的厉害之处。
经过与柳公子的比试,再被那些江南考生一鼓吹,如今裴慎风头正盛,几乎是所有人都听说了他。还有许多人动了别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家中有着适龄姑娘的, 更是频频打探裴慎的消息, 听闻他已经娶妻之后,更加失望不已。
就连上门来邀请裴慎出门同玩的书生也变得多了起来,只是裴慎不喜与人亲近,全都一一推拒, 尽管如此, 他有着真才实学, 众人便依旧待他热切, 哪怕裴慎整日待在家中, 外头关于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丝毫没有减少。
刚开始是一些书生,后来甚至还有官员相邀,到后来,某日还收到了靖王殿下的帖子。
甄好诧异不已:“我只知道上了辩论台,能让不少人注意到你,却是不知,这效果竟然有这么大。”
“也许还是那柳公子的缘故。”裴慎闷闷道:“大家都说柳公子有多厉害,我赢了他是谁也没想到,自然会有人对我好奇,等过些日子,也就没人注意我了。”
“那这些人的邀请,你一个也也不去?”甄好从中挑出靖王府的帖子:“竟是连靖王殿下都对你有了兴趣,若是能好好结交,以后也不失一个助力。”
裴慎摇头:“靖王不好。”
“你怎知靖王不好?”甄好顿时好奇:“难道你还将京城里所有官员都打听过了?”
裴慎微微颔首。
甄好果然惊讶不已。
裴慎到了京城以后,也并非只在家中读书而已,那些书生相邀,他也挑拣着去过几个,趁机打听了不少事情,把京城百态打听的七七八八,也算是有了了解。
“靖王在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彩,平日里作风随性,看上去并无意皇位,只是这事谁也说不准。”裴慎道:“靖王对我这个还未入仕途的书生出手,也是因着先前那场辩论的缘故,他如今帮了我,我必定也会对他感激有加,等我入朝为官,他再出手提携,以后我也必定对他死心塌地。可他是否要做皇帝,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甄好道:“若是你真站准了,等日后若是靖王即位,你也有大功劳,他也会厚待你。”
裴慎顿了顿。
他没想到甄姑娘会那么大胆,直接与他说起朝堂之事。甄姑娘只是一个普通商户女,哪里敢提这些?
“可那也是靖王即位之后,若是靖王失败了,同样的,我的下场也不会好。”
甄好当然知道靖王会失败,没等到下一位皇子即位,他就先死在了战场上。可裴慎如何能知道?
“难道你觉得靖王不行?”
“并非靖王不行,不管是换做哪个皇子,不成功便成仁。”裴慎道:“我为何要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做这种赌注?”
甄好郁闷。
她是知道,如今朝中几位皇子都在争斗,不少官员都已经站了队,唯独裴慎没有。上辈子也是,考中状元,入了翰林院,裴慎也坚定地拒绝了所有的示好,坚定地站在皇上那边,他只效忠皇上一人,后来老皇帝去了,也只效忠新皇。
老皇帝还在世时,他就已经很受重用,他能力出众,手段不凡,得了先皇遗命,也尽全力辅佐新皇,刚开始沉寂了几年,而当新皇注意到他后,便扶摇直上,势不可挡。
甄好亲眼见过他后来的荣升之路,当然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既然你打算好了,那也得好好回复。毕竟靖王是王爷,若是惹怒了他,对你也不好。”
“多谢甄姑娘提醒,我都知道了。”裴慎颔首。
他还有现成的理由呢。
当谢琅接到回复时,啼笑皆非:“家中铺子忙碌?他不是个书生?”
底下人早就将裴慎的一切调查清楚,连忙道:“裴公子在江南时做了上门女婿,夫人家中是个生意人,到了京城后,也盘了一间铺子,想来以后也是要继续行商。”
“上门女婿?”谢琅眼底是淡淡的鄙夷:“空有一身才华,倒是可惜了。”
“裴公子的夫人倒是好,还愿意让他来考功名,他夫人是家中独女,原本招裴公子上门,也是想要管理家中产业,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裴公子就来考科举了,若是裴公子不来考,恐怕王爷就要错过这样的人才了。”
“堂堂秀才,竟还愿意做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想来也不是本王要找的人。”谢琅将帖子丢到一边:“也算他识趣,省了本王的工夫。”
“王爷。”底下人试探地道:“可裴公子的确是有才之人……”
“天底下有才的人太多了,先前有一个姓柳的,如今来了个姓裴的,往后还会有姓张姓李的。倒是你们,先找了个柳公子,本王一见,就看见他被人说得丑态百出,又来了个裴公子,这个倒更好,还是个个上门女婿!”谢琅叹息:“为图一时小利连自己都能卖,何来的君子风骨。”
下人这才没了话。
过了一会儿,谢琅又将帖子捡了回来。
“他家中的铺子,是什么铺子?”
下人连忙道:“是裴夫人打理的铺子,卖的似乎是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的。”
谢琅摸了摸下巴,回想起那日瞥见的貌美妇人,不由得又叹息一声:“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何愁嫁不出去,何必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下人:“……”
他头低得更低,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王爷是又一时见色起意了。
可平日里见了色,生出兴致的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回倒好,竟是还看中了有夫之妇!
谢琅回想了许久,只觉得那裴夫人跟天仙似儿的好看,他见过的美人无数,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不管是秦楼楚馆,还是良家闺秀,甚至是宫里头的,他都见过,可能比那小娘子还好看的,却实在是少。
裴夫人容貌出众,身上还有些说不得的不同,普通人身上都没有,一下子与其他美人有了分别。
可惜了,这样出色的美人,却偏偏招了个上门女婿,一朵鲜花也插在了牛粪上。
谢琅叹息一声,是数不尽的可惜。
他又问:“那铺子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铺子还没取名,不过就在玲珑坊,近的很。”
谢琅顿时来了兴致:“等那间铺子开业了,你与我说一声,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下人应下,等出了屋子,又连连翻白眼。他们王爷还说什么可惜,那是间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他们王爷一个男人,去那里能做什么?
还不是看上了别人家的夫人!
……
裴慎用家中铺子忙碌的借口拒绝了所有人,也果真勤勤恳恳地帮着甄好忙活。他原先在江南时就做过生意,自然经验也丰富的很,帮甄好省了不少事,最后铺子里的一切都准备好时,比甄好原先预料之中还早了几日。
新铺子开业,裴慎也拉下脸,前些日子特地赴了书生们的约,言谈之间,也特地提起自己家中有一个铺子开业。那些书生有些是京城人士,也有些是与裴慎一样,拖家带口进京赶考,不管是谁,家中多多少少都有女性,他们回去一提,想着要照顾裴公子的生意,都记在了心上。
等甄好准备好一切,原本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吸引客人过来,谁知开业当天,还不用她做什么,就已经有不少人闻讯而来 ,过来光顾她们的生意。
甄好惊喜不已。
这是新开业的铺子,路人本就好奇,一见有不少人过来,也都跟着好奇地走了进去,而后很快就被里面吸引了过去。
甄好可是特地花了心力,铺子开业之前,她便特地给铺子里的伙计培训过,铺子里的伙计也都是姑娘家,本就对女儿家的穿衣打扮有兴趣,甄好又给他们仔细说了一些要素,等开业这日,铺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打扮的好看,把客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在客人拿着商品左右为难时,也主动上前,介绍合适的商品。
寻常女子,哪里有不爱美的?
有谁能不爱珠宝华服,凡是每日睁开眼睛起,便想着要如何打扮自己,若是见镜中自己的好看模样,连一整日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后宅女子会在自己的身上花费不少心力,非但要自己看的舒适,还要与其他人争个高低,而甄好开的铺子,便是一条龙,从头上戴的首饰,到身上穿的衣裳,甚至是脸上的胭脂,都一并备整齐了。
甄好的新铺子很大,里面卖的东西也是最新潮的,一点过时的也没有,绸缎是京城最流行的纹样,首饰也是新的花样,就连胭脂,胭脂是她自己做的,全京城独一份。
甄好自己也特地打扮过,只斜斜倚在柜台上,便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很快便有客人拉着店内伙计悄声打听。甄好铺子里卖的都是好东西,不比别的店差,第一日,生意就很是不错。
等到刚开业的热闹过去以后,到了下午,人才渐渐变少了。
裴慎这才提着食盒过来寻她,又等着铺子里的人走出来一波,他才飞快地走了进去,避开人群,绕到了柜台后面。
“甄姑娘,我来给你送些吃食。”裴慎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我猜你抽不出空,便特地让厨房做了些方便吃的,枝儿姑娘一早去摘得梅花,给你做了梅花糕。”
甄好已经饿了,见店内人不多,才飞快地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动作迅速,面上却不显狼狈。
“你在家中好好读书才是,下回让枝儿过来。”甄好说:“可不能耽误了你科举。”
“我想给甄姑娘帮忙。”裴慎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别的做不了,这些我却是可以做的。”
“今日还有不少人来问你,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裴慎莞尔:“那甄姑娘会给我奖赏吗?”
甄好:“……”
这奖赏讨过一次,占了便宜之后,裴慎便时不时提起。可裴慎的确出了大力,甄好也知道要他去与人交际有多辛苦,这会儿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不能太过分。”她叮嘱道。
裴慎喜不自胜,连忙应下:“甄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想的。”
店外。
华贵的马车缓缓在不远处停下,谢琅撩开车帘,铺子大门大开,他一眼就能把里面看的清楚。
铺子门口的牌匾写着“如意阁”三字,门口的布帘上还画着一只梅花,再里面,则是铺子里的女掌柜与她家中的郎君。
谢琅远远看着。
见那两人说着什么,离得远,他也听不大清,可有说有笑的,看着感情甚好,哪怕在人来人往的铺子里,仿佛自成天地一般,谁也打搅不了。
谢琅的视线在裴慎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也还是落到了甄好的身上。
裴夫人今日特地打扮过,竟是比他上回见到的还要更加貌美,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谢琅松手,任由侧面车帘落下。
“回去吧。”
他心中唏嘘。
怎么就偏偏嫁人了呢?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偏偏不是他后院里的?
正文 第80章 第 80 章
甄好新铺子的生意大好, 连着忙碌了许多天, 刚开业的热潮过去,生意也稳定了下来, 铺子里的伙计也渐渐上手, 不再手忙脚乱的, 甄好也总算是有了空闲。
裴慎每日都会过来,给她送些吃食点心, 又生怕会把她累着,偶尔也过来给甄好帮忙。他在柜台后面一站,效果竟是意外的不错,只是进了店的姑娘频频往他身上看,那些视线有如实质一般,让裴慎更加不习惯, 回回都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他想了数日, 总算是想出了这回要什么奖赏。
“甄姑娘, 上元节的时候,你能空出一天来吗?”
“上元节?”甄好惊讶:“可如今距离上元节还早的很,你现在就开始想上元节了?”
裴慎笑了笑:“也不早了, 就只有一个多月了。”
上元节是正月十五,而如今是十二月,一月的时间弹指而过,他们来京城都有一个月了。
“也不是不可以。”甄好说:“白日里铺子要忙, 等晚上才会有空闲。”
“只要晚上就够了。”裴慎欣喜道:“我正是想要约甄姑娘出门看花灯。”
“花灯?”
裴慎脸上顿时出现懊恼。他一时口快, 竟是将心中的打算也说出来了。
甄好却是实在是没想到, 去年她与裴慎出门看花灯,裴慎是什么反应,她也最是清楚不过,他们刻意避开了人群,可不过是在街边驻足停留片刻,就让裴慎受了不少苦。万万没想到,裴慎竟然还想要邀请他出门看花灯。
“你不怕人了?”甄好说:“我看京城里的人比江南还多,你要是想在上元节出门,哪哪都是人,你不是会害怕这些吗?”
“有甄姑娘在。”裴慎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不再害怕接触甄姑娘,就和上回与甄姑娘一块儿去书肆时一样,有甄姑娘在旁边,我也就不怕了。”
甄好微怔。
她平日里与裴慎一块儿出门,为的便是裴慎的怪毛病。不成想,原先她帮着裴慎克服心理障碍,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把自己赔了进去。
怎么她上辈子没见裴慎是这么厚脸皮的人?甄好小声嘀咕:上回骗了她的人,可是裴慎啊。
上辈子裴慎也能与她自然接触,可没见得裴慎主动邀请她去做什么,都是她每回生出兴趣,再强迫裴慎陪她。
……她差点忘了,上辈子的裴慎可不喜欢她。
甄好镇定道:“既然你觉得无事,那我就随你一起去,只是,若是你觉得不适,我们就立刻回去,不能多待。”
裴慎郑重应下:“不会有事的。”
甄好心说:要是那样就好了。
她可是亲眼见过裴慎那怪毛病有多古怪。
约定是约定好了,可距离上元节还早,甄好将此事记下,也就不再提。
倒是裴慎还又来问了她好几回。
“甄姑娘,快过年了,要不要做新衣裳?”
“甄姑娘,上元节那日,你要不要也换身新衣裳?”
“甄姑娘,铺子里要不要我帮忙?”
“甄姑娘,我听闻京城之中有一家铺子的点心最是好吃,你何时有时间,不如我们一块儿去尝尝?”
“甄姑娘……”
甄好被叫得头疼。
自从她答应了裴慎的上元节之约后,裴慎便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连着数日都心情雀跃,哪怕裴淳与福余做错了事,也没招来他训斥,不管两个小的在他上课时如何捣乱走神,裴慎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便轻轻放过。
不但甄好觉得奇怪,连裴淳与福余都诧异不已。
裴淳还偷偷去找了他哥。
“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裴淳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春闱快到了,你心里头压力肯定大,我还听说有人一考中举人就疯了的,哥,你要冷静一些,要是你疯了,我和嫂嫂,还有福余,我们该怎么办啊?”
“……”
裴慎敲了他脑袋一下,斥道:“怎么说话的?”
裴淳捂着脑袋抱怨:“明明是你最近有些不对,昨天福余不小心把墨水泼到了你刚写好的文章上,你都没罚他,还说让他下回小心一些,自己重写了一遍,换做以前,你肯定要罚他举碗了。”
裴慎抬头,就见福余的小身体躲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又立刻飞快地钻了回去。
他问弟弟:“那你又做错了什么事?”
裴淳无辜地眨眼:“我只是不小心把你 的书掉进了水里,拿出来晒晒干就好了,和福余做的一比,不算什么。”
最近他哥心情好,裴淳也不再束手束脚,很是放肆。
“……”
裴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甄好带人抱着一堆布料回家,一进门就见两个小的举着碗站在院子里,每个人碗中的水都是满当当的,两个小孩垂头丧气,很是失落,而他们的书童站在一旁,各提着一个水壶,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头顶的碗,随时准备着添水。
“你们又做错什么事了?”甄好纳闷。
裴淳瘪了瘪嘴:“嫂嫂,我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别离他太近。”
甄好满头雾水。
她可没见裴慎心情有半点不好,当她抱着布料去找裴慎时,裴慎眼尾眉梢都是喜色,没有半点郁色,见着了她,就先欢欢喜喜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把衣料放下。
许是重活了一回,她从前觉得裴慎稳重自持,可如今再看裴慎,在外人面前,裴慎倒是她印象中的那副样子,可在她面前,倒回回像是在极力讨好她,与福余还有些相似。
裴慎问:“甄姑娘,这回也是要做新衣裳?”
甄好应了一声:“每年过年都要穿新衣裳,本该提前备好的,可这段时间里我太忙,才拖到了现在。”
衣裳做过了无数回,裴慎自然地去关上门,脱掉了外衣。
甄好拿起尺子,余光瞥见他刚脱下的外衣,恍然道:“今年的冬衣是不是做少了?”
“做少了?”
“今年从江南过来前,就已经备好了冬衣,到京城之后,竟然也忘了做新的。”甄好一时懊恼。她自己不同,她在铺子里,身上穿的也多是铺子里卖的衣料,一有什么新料子,她就拿来做衣裳,新衣做了不少,却忘了裴慎的。“京城与江南的流行不同,忘了给你做新的,你这些日子走出去,空怕会让人看低了你。”
裴慎倒没在意:“我本就不是京城人士,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我是谁,穿的再新再好,若是学问不够,旁人还是瞧不起。他们看低我又如何,在辩论台上输了的人可不是我。”
甄好心想也是。
等裴慎考中了状元,谁还敢小瞧他?
她拿起尺子给裴慎量尺寸,一边量,一边道:“此次春闱,你有把握吗?我在铺子里,也时常听人提起那柳公子,他也得了解元,听闻此次也有许多人觉得他能考中状元。”
上辈子裴慎得了状元,却没得解元,这辈子,裴慎的路已经有了变化,甄好也不确定春闱会不会有意外。
至少上辈子,裴慎可没去与柳公子辩论,也没扬名京城,整日都在家中读书,也不像如今这般时常过去铺子里给她帮忙。
听她提起柳公子,裴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不少。
他语气淡淡地说:“不敢托大,只能尽我所能罢了。”
“眼见春闱近了,你也要多用功些才好。”甄好说:“快过年了,等铺子里忙完最后一阵,我也能歇几日。裴淳还与我说,你近日心不在焉,在春闱之前,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还能想什么?
当然是想着与甄姑娘看花灯的事情。
还没到上元节,他已经在脑中幻想了无数遍那样的场景,连甄姑娘会有何反应,会对他说些什么,他全都仔仔细细地想过了,甚至比想自己能否考中状元想的还多。
裴慎背对着她,连忙问道:“那是否要我去铺子里帮忙?”
“用不着你,接下来可得我亲自上门,你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
裴慎只能乖乖应下。
甄好给铺子里找了不少大客户。
如意阁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多亏了裴慎原先帮她找来的那些书生的夫人,京城里有些地位的夫人都各自有着联系,那些夫人穿着如意阁的衣裳出门访友,就如同当初的徐小姐一般,改头换面,出了不少风头,而后又给铺子招揽来了不少新客户。
那些世家的夫人,可不会回回都亲自上门,得要甄好抱着衣料首饰亲自登门,到那些夫人家中给她们挑选。这些夫人可是大客户,只要她们满意,银子就不会少,甄好甘之若饴 。
比如明日,她就得去靖王府,给靖王的一位侧室挑选合适的衣裳。那靖王侧室还是主动过来寻她,花了重金请她上门。
听闻靖王后院中有不少人,若是她能将那些人都招揽为自己的客户,光是一个靖王府,可就能有不少银子了!
想着未来数不清的银子,甄好眼眸发亮,想想靖王都觉得是个金娃娃。
正文 第81章 第 81 章
过了几日, 到了原先说好的日子, 甄好就带着人与一堆衣料去了靖王府。
她的马车在偏门停下,甄好也不介意, 如今她身份低微, 只是一个小商人, 的确是走不了王府正门。靖王侧妃早就已经安排了人在等着,甄好与自己带来的人走了进去。
靖王府很大, 一路只碰到下人,甄好畅通无阻地去见了那位靖王侧妃。靖王府后院满是美人,就连侧妃也是国色天香,甄好来之前打听过,王府里有两个侧妃,一个是苏侧妃, 一个是崔侧妃, 因为靖王还没有立王妃, 因而两位侧妃斗个不停。这回来找她的,就是那位苏侧妃。
虽说是重金把甄好请来,可苏侧妃的态度却不算热切。
“我事先与你说好, 我只是听闻你的如意阁近日在京城里十分出名,就把你请来试试。”苏侧妃道:“我就先让你试一回,若是这回做的好,下次便再去找你。”
甄好将示意带来的人, 将衣料与首饰样样排开, 还有一整小箱的胭脂。
“夫人是否有什么要求?”甄好问。
“你问我要求?你们如意阁难道还要让我亲自选不成?”苏侧妃挑剔:“我可听说了, 你们如意阁是从头到脚都包办好,还说能扮得比平日里还漂亮,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甄好莞尔:“当然是真的。”
苏侧妃抬了抬下巴,道:“那你就做吧,若是做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只是民妇还要再斗胆问一句,夫人这身打扮,要用在何处?”
“这也要问?”
“若是时候不同,自然要穿的也不同。”甄好如实道:“若是夫人要与王爷出门做客,就得穿得端庄些,不能太过娇艳,夫人跟着王爷出门,那便是代表了靖王府,要拿出王府的气魄来。若是夫人只是给王爷看,那么……”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苏侧妃追问:“那么什么?”
甄好轻轻笑道:“若只是穿给王爷看,自然是要按着王爷的喜好打扮,讨王爷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夫人穿得合王爷心意,王爷就会高兴,自然也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这话可中了苏侧妃的下怀。
靖王府没有正妃,可要是出门见客,也轮不到她。她虽是侧妃,可也只是在王爷后院之中的地位高一些,靖王府一切事务,也并非由她做主,偶尔碰到了后院的权利,也得和另一位崔侧妃分一半。
没有出门做客的机会,她把甄好叫来,自然也只是为了争宠。
靖王后院那么多美人,唯有压过那些美人,她才能讨靖王欢心。若是得了靖王的喜欢,说不定,那王妃的位置也是她的了。
苏侧妃面色稍缓,透露的也多了一些:“过几日是王爷的生辰,既然你擅长打扮,那定要帮我赢过其他人。”
甄好点头:“既然夫人想要这样的,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真?”苏侧妃狐疑地看她:“你恐怕是没见过其他人,我们王爷最喜欢美人,后院之中的美人数不胜数,容貌出众者不知几何,你竟还觉得不是难事?”
只说他们王爷近日宠爱的,便是个青楼花魁,花魁是从那种地方出来,也多的是讨人欢心的法子,手段了得,勾得他们王爷夜夜都往她那去,实在让人愤恨。
甄好淡淡笑道:“只要王爷能在所有夫人中一眼就看中您,不就是夫人您想要的吗?”
苏侧妃眼睛一亮,点头应道:“没错,只要王爷能看中我就行。”
甄好道:“那的确很简单。”
苏侧妃将信将疑,可听着她方才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相信。她会找甄好来,也是听闻靖王曾去打听过如意阁,原本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不成想真的有一些不同。
甄好仔细问过了苏侧妃平日里如何打扮,知道她平日里喜欢浓墨艳彩,便知道了该如何打算。
苏侧妃本身就是个美人,好穿些颜色艳丽的衣裳,最喜穿大红,当初也是一袭红衣动人,才让靖王一眼看中,收她做了侧妃,也宠过很长一段时间。可后来苏侧妃在王府之中待得久了,又有许多新人入了靖王的眼,才让靖王渐渐失去了兴趣,但到底还有些情分在,却不如刚入府时得宠。
不只是苏侧妃,王府里的人大多都是如此。
甄好心中门儿清,自然也知道,要想让靖王这种喜新厌旧的人重新提起兴趣,除非要让苏侧妃能换一个张 脸,换脸她做不到,换种风格,她却是能做的了的。
苏侧妃喜好大红,她就偏偏拿了淡色的布料,把苏侧妃脸上的浓重妆容抹去,略施粉黛,口脂轻点,再拿精美首饰搭配,衣裳还是布料,可头上首饰与面上妆容与平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苏侧妃连忙命人从柜子里找出仅有的几件素色衣裳,换上一瞧,倒真有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她摸了摸脸,还有些犹豫:“你说这样,当真能把王爷的注意吸引过来?”
甄好问:“夫人不信,不如问问屋中各位。”
苏侧妃狐疑的目光看向众人。
那些下人也连忙点头:“夫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奴婢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夫人原先好看,如今也好看,王爷见了,定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苏侧妃又道:“可王爷的后院之中,也并非没有喜好穿浅色的美人。”
“可那些人都不是夫人。”甄好说:“夫人与王爷离得近,夫人一有什么变化,王爷定会发觉,若是我猜的没错,王爷的生辰宴上,也是您与另一位侧妃夫人陪在王爷身旁。”
苏侧妃连忙点头:“不错。”
“夫人您想,若是那位侧妃夫人一成不变,可您却忽然变了模样,王爷会先看谁呢?”
苏侧妃心中想:那当然是我。
她已经明白了甄好的意思。
若说容貌,她当初能让王爷看中,还得宠过一段日子,自然也不比任何人差。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模样自己也看惯了,方看铜镜中的自己时,骤然见到自己大变模样,她也差点没认出来,也是有些惊艳。
苏侧妃与靖王府后院众人争宠多年,自然也不差到哪里去,只要能让靖王多看她一眼,她便能抓住这机会,在王爷的生辰宴上,把所有人的风头都压过去。
苏侧妃满意不已,又听着甄好的意见,从她带来的衣料之中选出了合适的布料,将甄好提的几点仔细记下,满心期待着新衣裳。
她心情大好,掏银子的时候也不手软,衣料与首饰买了不少,连方才甄好给她示范时,用过的那些胭脂都买了成套。甄好离开时,她还笑眯眯地道:“若是裴夫人这回帮到了我,那我下回还会再找裴夫人。”
甄好笑着应了。
而后她又跟在王府下人后头,从偏门出了王府。
谢琅回府时,正好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他撩起车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还真是如意阁那个漂亮的裴夫人。
竟然还是从他的王府里出来?
谢琅不禁好奇,等马车驶到了王府门口,他也顺口多问了一句:“今日有谁来府中了?”
“回王爷,不曾有。”
谢琅细细一想,思及如意阁做的生意,又问:“是谁又添了新衣裳?”
“回王爷,是苏夫人。”
谢琅踏进门,脚步拐了个弯,便朝着苏侧妃的住处去了。
苏侧妃还对着铜镜欣赏着,忽然听外面下人通报,连忙起身出门迎接。她脸上的妆容还未擦去,身上也还穿着匆匆拿出来的素色衣裳,谢琅踏进来时,脚步果然顿了顿。
他诧异地咦了一声,“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苏侧妃惊喜不已,含羞带怯地朝着谢琅看去。
“是那如意阁的裴夫人?”
“是如意阁的裴夫人。”
谢琅上下仔细看了她一眼,道:“是与平日不同,本王听闻那如意阁是做女儿家的生意,原先还没见过,如今可算是开了眼界。”
苏侧妃心中更加欢喜,她看了其他下人一眼,身边的大丫鬟便立刻带着人退了下去。
谢琅倒也不介意,将主动靠过来的苏侧妃搂入怀中,他微微垂头,能闻到苏侧妃身上的脂粉气。与平日里用的不同,看桌上那些脂粉盒子上还有如意阁的标志,应当也是如意阁出的胭脂。
他几回路过,都见裴夫人穿着自家的衣裳,戴着自家的首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用着自家的胭脂。
谢琅眼神微暗,指腹摩挲着怀中美人细腻的脸,香腻的胭脂化在他手指间,指缝里便满满都是胭脂的香味。
谢琅心想:也不知在那裴夫人身上, 会不会有些不同。
……
甄好拿着刚到手的银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中。
她进门时,满脸都是笑意,家中的人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闻讯而出,一眼便看见了她脸上的喜色。
裴慎帮她把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顺口问道:“甄姑娘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也不算什么喜事,只是得了不少银子。”甄好高兴地说:“王府里的夫人果真是客气,连赏银都给的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可比我在铺子里招呼半天赚的还多。”
裴慎笑了笑,问过了她的意思,才把她带回来的油纸包打开,烤鸭的香气早就传了出来,已经勾得两个小的眼神发直,等他把油纸包打开,酝酿了许久的香气一口气钻了出来,裴淳与福余齐齐吸了一口气,险些没忍住流下口水。
“今日赚得多,我想着要与你们一块儿高兴高兴,就顺路带了几只烧鸡回来。”甄好说:“还热乎着,趁热吃了。”
裴淳与福余欢呼一声,连忙跑去洗手,两人齐齐跑出去,又齐齐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烧鸡。
裴慎帮着把东西拿出来,任由他们去吃,自己则跟着甄好走了出去。
“甄姑娘。”他道:“马上就快过年了,是不是也要添些年货?”
甄好愣了愣,恍然大悟:“对,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从前在江南时,家中还有管事忙活,甚至还有甄父操心,就连上辈子,这些琐碎的小事也是由儿媳妇来决定,如今她刚掌这个小家,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明日我让枝儿带人去买。”甄好说:“哪怕是不在江南,也得备得齐全,我们家中的人可不少呢。”
她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爹一个人留在江南,倒是过得冷清清的。”
“我给甄老爷去了信。”裴慎说。
甄好眼睛一亮,立刻朝他看来:“你给我爹写信了?”
“我看甄姑娘近日在铺子里忙碌,无暇顾忌这些,便做主写了信回去。”裴慎从怀中掏出一枚信:“今天,甄老爷的回信就送来了。”
甄好眼睛更亮,连忙接了过来。
甄老爷的信写得厚厚一叠,她拆开之后,才想起裴慎还在旁边,顿时不好意思,又把封口折了回去。
“倒是你记得更清楚一些。”甄好说:“除了刚到京城,我给我爹写过信之外,后来铺子里一忙,我就给忘了,倒是你还记挂着。”
裴慎嘴边含笑:“那甄姑娘是否还会奖赏我?”
“……”
甄好对他动不动就讨赏的事情无奈了。
可裴慎每次讨的赏也并不会太为难她,每回也都是小心翼翼问了她的意见,甄好也不介意。她来信收好,点头道:“你说,这回你又想要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来找甄姑娘要。”
甄好点头应下。
裴慎这才回去,与两个小孩一块儿抢烧鸡吃。
甄好回了屋,才把信拿出来看,甄父没有说什么,只是絮絮叨叨念了许多家常,念得多了,才显得厚厚的,他责怪甄好既然没有裴慎那么惦记他,回头又说起自己一个人过年的事,只说自己冷冷清清,恨不得上京城来找他们一起过年,只可惜铺子里忙,到了年底,他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甄父还说,等裴慎考完了科举,他们和离之后,他会亲自上京城来,给甄好撑腰。
甄好仔细看完,才把信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她哪用得着她爹来撑腰,难道裴慎还会为难她不成?
裴慎讨了那么多回赏,也都是问她一句可不可以,还给她留了一个可以拒绝的余地。她不管裴慎对别人如何,对她却是自觉心中有愧,从未硬气过,两辈子都是如此。
甄好又在心中数了数日子。
春闱是在二月初九,再等殿试后放榜,等裴慎考中状元的消息出来,也没剩多少日子了。
甄好还想到,裴慎说要追求自己,可除了每日讨好讨赏之外,却也没做什么其他。
恐怕也是不知道做什么。
她追了裴慎一辈子,还不知道他追起人这么笨拙。
正文 第82章 第 82 章
过了些日子, 苏侧妃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新打扮果然入了靖王的眼, 在靖王的生辰宴上,把靖王府后院所有美人的风头都压了过去。
苏侧妃心情大好, 又找了如意阁的人去,大手笔的定了新衣裳与新首饰。这回不用甄好亲自去,只需送去与上回风格相同的布料, 苏侧妃便满意不已。
非但是靖王府,苏侧妃也与自己的好友提起了如意阁,一传十十传百,当真给甄好拉来了不少生意, 在年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甄好变得忙碌起来, 入了好几个府邸, 拉拢了不少可客户, 同样, 银子也挣得毫不手软。
等年底铺子结了账, 她给铺子里的伙计发了丰厚的年礼,才将铺子关了, 在家中安心过年。
甄父没法亲自来,倒是托商队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甄好在铺子里忙碌,裴慎便抽出空来, 带着下人与小孩一块儿把年节的东西准备好, 做好了的衣裳也送了过来, 家中所有人都有了新衣裳。甄好忙完之后,也没忘记备上年礼,给与裴慎交好的书生送了过去。
上回过年时,裴慎还整出了大动静,将所有的银子都拿去买了烟花,这回甄好生怕他又不知节制的花银子,压根不敢先给,等到街上所有铺子都关门了,她才将铺子里的分红给了裴慎。
裴慎收到时还有些茫然。
“甄姑娘,为何要给我这个?”
“这回铺子开业,你也出了不少力,论功劳,这也是你该得的一份。”甄好笑眯眯地说:“就算是家人也得明算账,你该得的,定然不会给你少了。”
裴慎打开箱子一瞧,里面果然亮晃晃的银子。甄姑娘向来财大气粗,给他的东西永远是银子。
只是裴慎遗憾,若是这分红拿得早一些,他便能给甄姑娘准备好的年礼了。
前两天,裴淳又来他这儿讨银子,说是要给嫂嫂买礼物。裴慎磨不过他,只能给了他银子,也不知道他买了什么东西,藏着掖着谁也不给看。如今多了一个福余,连福余也来找他讨银子买礼物,裴慎不得不给。
到了京城之后,他手里头便没了收入来源,不再给甄家的铺子帮忙,他也就没法再从铺子里领月钱,裴慎最近还琢磨着是否要去弄些银子,谁知转头,甄好就给他送了一箱过来。
这回裴慎却是收得坦然,箱子刚合上,就已经在想该给甄姑娘买什么东西了。
自从说开之后,甄姑娘愿意给他一机会,不再拒绝他,偶尔他示好,甄姑娘也不会拒绝,也愿意收他的礼物,裴慎喜不自胜,一次又一次掏空了钱袋。自然,这回他也准备了给甄姑娘的礼物。
家中忙碌几日,眨眼便到了除夕。
夜里,厨子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精致菜肴,还按着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的描述,琢磨出一只食味楼的烧鸭,虽说滋味并有食味楼的好,却也不差,让两个小孩的筷子频频往盘子里夹。
用过了晚膳,众人便都挤在了堂屋里,门一关,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围着热乎乎的炭盆取暖。甄好坐在软塌上,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挤在她的旁边。
“嫂嫂,我要送你一个东西。”裴淳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福余见状,立即睁大了眼睛,不甘示弱地道:“娘,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裴慎眉头一皱,手已经往怀里摸到了木盒精致的花纹:“甄姑娘,我也有。”
甄好:“……”
她险些以为回到了上辈子,她这个老太太身边挤着一群孙子孙女,吵吵嚷嚷地要给她送东西。甄好得心应手,熟练地安抚:“一个一个来。”
裴淳顿时得意,他可是第一个说的。裴淳将木盒塞给她,美滋滋地道:“嫂嫂,我挑了好久,才给你挑中了这个呢!”
甄好打开,里头是一根簪子,并非从前送过的木头簪子,这根做工竟是意外的精美。
裴淳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嫂嫂平日里给我的银子,我一分也没有花,糖葫芦也没有吃,全都攒下来了,就等着给嫂嫂买礼物。”
他可不是原来的他了,从前只有裴慎给他零花钱,他哥抠门的很,每回只给他几枚铜板。可福余来了之后,甄好便开始给福余零花,因着两人一直在一块儿,她便一视同仁,给福余多少,就给裴淳多少。嫂嫂可不是他哥,出手大方的很,如今他吃糖葫芦,还能买一根扔一根,日子可别提多滋润了。
裴淳的礼物一出,另外两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肉眼可见的,福余一下子蔫了,攥着那个木盒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
甄好问他:“不想送了吗?”
福余瘪了瘪嘴,失落地道:“娘不会喜欢了。”
甄好不解,直到她打开木盒,才哑然。里面也是一根簪子,同样精美的很,显然也是一样攒了许久的银子。
同样的礼物,第一个送出去的总归是最好的,第二个便没了先前的惊喜。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同样欢喜地道了谢,搂着福余哄了几句,才把他哄得小脸红扑扑的,捂着脸蛋,很是不好意思。
甄好再朝裴慎看去。
裴慎面色已经僵硬,刚抽出来的盒子,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怀里。
甄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恍然道:“该不会……”
裴慎:“……”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气把礼物掏了出来。里头果然还是一根簪子。
这回甄好是彻底没了话。
裴慎闷闷不乐地道:“我也没想到……”
送什么不好,偏偏还送到一块儿去了?首饰那么多,怎么他们全都送了簪子?
裴慎后悔不迭,只恨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给两个小的掏银子。第一回最惊喜,第二回次之,到了他这第三回,可是半点惊喜感也没了。
裴慎也蔫了。
甄好将三件礼物收好,才喊了一声:“枝儿。”
枝儿连忙去拿了东西,捧着几个盒子走了出来。
“我早猜到你们要送礼,所以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
送给两个小孩的是一盒特制的点心与笔墨纸砚,送给裴慎则是一本书。她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找来的孤本,裴慎见到,果然惊喜不已,捧着孤本爱不释手,当即便翻了起来。
守岁的夜里漫长的很,几人说厌了话,又摆上了棋盘,两个小孩抓耳挠腮与甄好下棋,裴慎则捧着书在一旁看,不时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一眼。
哪怕不是在江南甄家,他们的年也依旧热闹的很。
裴慎捧着书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无法集中注意力,也凑到了那边去。
有甄姑娘在,在这种热闹的时候,他就从来不觉得冷清。去年过年时是一样,今年也是一样。他原先还以为那是甄家才能有的,原来会因为甄姑娘才会有。
真好。
真好啊。
有甄姑娘在,他就再也没觉得寂寞过了。
裴慎胸口滚烫。
等三人一盘棋落定,棋子重新放回盒中,他拿起一枚黑子,甄好与两个小孩便立刻警惕地朝他看来。
裴慎微微笑道:“我来和你们下。”
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坐到了一边去,一人攥着一颗白子,紧张不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下错了地方。裴慎攥着棋子,含笑看着三人提心吊胆,刻意将这盘棋局拖长了一些。
真好啊,若是每一年都能这么热闹就好了。
到了深夜。
街上钟鼓齐鸣,烟花盛放,僵持了一晚上的棋局才有了结果。下人敲了敲门,喜气洋洋地进来拜年,甄好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纸条扯掉,端庄坐好,提前准备好的印着‘吉祥如意’的银锞子发了出去,还没忘记给两个小孩与裴慎发压岁钱。
裴慎不解。
甄好道:“这是我替我爹给的。”
裴慎这才收了。
说完了拜年的吉祥话,两个小的昏昏欲睡,甄好这才赶着两人先去睡觉,等明早再叫他们。而后她与裴慎待在堂屋里,一人拿了一本书在看。
“甄姑娘。”裴慎忽然出声道:“我想好了。”
甄好诧异抬头:“想好什么了?”
“先前甄姑娘答应给我的奖赏,我想好了。”
甄好合上书,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想好了?这回你想要什么?”
裴慎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地道:“明年,我还能不能与甄姑娘一块儿过年?”
甄好愣住。
好半天,她才道:“只是这个?”
裴慎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屋中炭盆烧的太望,他紧攥着的手心满是汗。
这个就已经,是很多很多了。
若是他没有与甄姑娘和离,那明年这时候,也一定还在一块儿,这样才能继续过年。若是和离了,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若是甄姑娘点头答应,岂不就是……
甄好沉思了一番。
京城里的生意那么好,哪怕是与裴慎和离了,她也还会留在京城,继续打理如意阁的生意。以裴慎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快就会娶新的夫人,不用多想,定然也是和裴淳两人冷冷清清地在家中过。
而她这边,也定是只有她与福余二人。
若是人多也热闹一些,其他人在异地时,也会为了热闹特地与友人或老乡待在一块儿庆祝,她与裴慎和离是心平气和的和离,也不是撕破了脸,要真在一块儿过年,倒也不算什么。
甄好点了点头:“没问题。”
砰!
裴慎用力攥紧了拳头,需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将心中的欢喜按捺下来。
他重重点头,高兴应下,脑袋晕乎乎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在心中想:为何……为何今年没有再买烟花呢!
京城的烟花,一定也很好看吧!
正文 第83章 第 83 章
京城不是江南, 在京城,他们也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 甚至因为刚来不久,连相交熟悉的人也没有。
甄好与裴慎一块儿在家中待了许多天, 还是裴慎认识的那些书生过来邀请他,两人才一起出了门。
过年时,那些书生们也没有闲着。因着春闱临近, 天下所有的考生都已经聚集到了京城,那些考生也都是背井离乡之人,在京城并没有熟悉的人,因而便凑在一块儿, 热热闹闹过了年。
考生们凑在一块儿,自然也不止过年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 因而那些考生在年节时也在热闹讨论文章, 又或是拿出题目来辩论。
裴慎的名声十分的响, 先前他辩论赢了柳公子, 给这些外来考生长了不少脸,而后他做的文章也传了出去, 尤其是先前乡试时做的文章,也被那些江南的考生带到了京城来,在所有考生之中传阅, 引得众考生争相誊抄了一遍,
这回邀请甄好与裴慎也是一个考生, 同样来自江南,还是乡试的第二名,本人也有些真才实学,只是风头都被裴慎这个解元抢了过去,他家境殷实,在京城买了一个宅院,等甄好与裴慎到了那儿时,已经有很多书生在了。
裴慎一出现,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些书生连忙过来见他。
“这就是裴公子吧?”
“听闻裴公子赢过了京城的柳公子,我后来听说,那日的辩论实在是精彩,只可惜我不在场,后来听其他人说起,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实在是的可惜。”
“裴公子的文章我也看了,实在是精彩绝伦。”
“裴公子今日来得巧,正好我们有一个题目,把我们几人都难倒了,裴公子过来看看吧。”
裴慎回头朝甄好看去,甄好对他点了点头,他才跟着那些书生去了。
这些书生们在一块儿,甄好则与那些女眷坐在一起。
“我认得裴夫人。”说话的便是这回邀请他们的书生的妻子:“先前在江南时,裴夫人就很出名了,裴夫人家的绸缎铺的衣裳最好看,我原先还请裴夫人指点过打扮的事情。”
甄好仔细看她,也有了一些印象:“是李夫人,我还记得李夫人先前买了一套黄玉的首饰,最是适合夫人您。”
李夫人弯了弯唇,应道:“是了,那是裴夫人您帮我挑的,回来后我夫君也说好看,很是喜欢。”
女人们在一起,不说打扮的时候,即使在攀比夫君与儿子。说过了打扮的事情,她们的话题便又回到了李公子的身上。
“听闻李公子可是得了靖王青眼,年前还被靖王邀请了过去。”席间有一位夫人道:“这还未科举,李公子便已经入了靖王的眼,恐怕以后便与我们不同了。”
李夫人内敛地笑了笑,可面上却是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裴夫人,裴公子就没有被靖王殿下邀请过去?”另一位夫人问:“裴公子的才学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甚至还赢了柳公子,可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消息?”
甄好面上镇定,微微笑了笑:“许是没有李公子的好运气。”
邀请自然是有的,只是裴慎没有去而已。甄好也听说过,年前有一日,靖王殿下设宴邀请了不少考生,大概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去的人不少,其他人不去可不扎眼,唯独最近出名的裴慎没去,倒是让不少人惊讶了。
可这还没出什么成果,京城的考生那么多,能考中的又有几个,只说在场众人,等春闱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要回家,如今可看不出什么前途来。
甄好最是清楚,这所有人之中,只有没有被邀请的裴慎,以后爬的位置最高。
李夫人掩唇笑道:“我听闻夫君今日还请了靖王殿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竟是愿意纡尊降贵来赴宴?”
众位夫人激动。
正说着,外面的下人通报:“靖王殿下来了!”
n bs这下不只是众位夫人,连那些书生们也激动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去迎,裴慎落后了几步,就与甄好走到了一块儿。
甄好问他:“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裴慎摇了摇头:“还好,我在注意着,没让其他人碰到我。”
书生们都恪守礼仪,偶尔说到激动时,说话声会加重,可动作却是规规矩矩的,因而裴慎也并不讨厌。他心知自己以后要入朝堂,得多适应一些,以后也不会让人瞧出不对劲来。
裴慎偷偷地道:“我一直在想着甄姑娘。”
甄好愣了愣。
而后她反应过来,是因为裴慎不害怕与她接触,才把其他人想做是她,这才没那么抵触。
甄好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夸他好,还是该让他不要再想着自己。
甄好随着众人一块儿给靖王行了礼,而后就与裴慎退到一边,看着那些书生到靖王面前去讨好。
李公子说着说着,忽然提起来:“今日我还请了裴公子过来,王爷可听说过裴公子的名号?”
谢琅扬了扬眉:“那个在望春楼里赢了辩论的裴慎?”
李公子眼睛一亮,立刻应道:“不错,正是那位裴公子。”
谢琅有了几分兴致:“让本王见见。”
在靖王来了之后,裴慎与甄好原本已经坐到了偏僻处,他无心讨好靖王,也不像其他书生们一样想要往靖王面前凑,不成想,自己不主动凑,靖王竟然还会想要见自己。
裴慎有些不情愿得起身,可到谢琅面前时,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耐。他垂首恭顺地道:“见过王爷。”
谢琅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朝裴慎走来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影坐在那儿。谢琅眼睛一亮,调整了一下姿势,看上去有些认真了。
旁人只以为他是对裴慎来了兴致,顿时暗忖这位裴公子的好运气。
李公子又说:“裴公子做的文章极其出色,不知王爷见过没有,可是让我等都敬佩不已,裴公子文采之出众,在场可是鲜少有人能赢得过他的。”
谢琅的视线收了回来,又落在了裴慎身上。
“是这样?”谢琅道:“哪有文章?让本王看看。”
有书生已经誊抄过裴慎的文章,当即找了一篇过来。
谢琅囫囵看了一眼,来不及仔细琢磨,便已经连连点头:“的确是篇好文章。”
众人交头接耳,就连夫人堆里,也露出了几分艳羡。这可是入了靖王殿下的眼,若是春闱再考□□名,等入朝做了官,就有了靖王殿下做靠山,可就不同往日了。书生之中,也有一些人目露羡慕。
唯独裴慎镇定的站在原地,面色淡淡,听闻谢琅夸奖,也不过是拱手道了一声“王爷过奖了”而已。
谢琅又朝另一边看去。
裴夫人依旧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正在与身旁的夫人说着话,对于自己夫君被夸了的事情,似乎没有半点反应。
谢琅顿生无力。
这裴慎也好,裴夫人也好,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成?只说那裴慎,已经抛弃尊严做了个上门女婿,竟也还这般自傲,连靖王府送上门的帖子都敢推拒。再说那裴夫人,也不过是江南一个商户女,要真说身份,或许还没在场任何人一个人高,明知他在这儿,却还避得远远的。
谢琅抖了抖袖口,看向远处的甄好,眼底微暗。
虽是远远见着,可隔了些日子,裴夫人好似比上回还要更好看些,那身新衣裳,也格外衬得她肤色雪白,哪怕是冬装穿的厚,腰肢也纤细的很。
谢琅想起近日宠爱的苏侧妃,原先还觉苏侧妃有了变化令人新奇,如今顿时失了兴趣。
可惜,偏偏是别人家的夫人。
正文 第84章 第 84 章
谢琅特地来一个考生的宅院里, 也并非是无事。
年前他便设宴邀请众考生,邀请的也多是本身出名且有望能考中科举的人, 谢琅邀请这些人,便是看中了这些人身上的潜力。
若是早早先施予恩情, 等这些考生入朝为官,便能为他所用。
这些考生之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一个叫裴慎的人。那日谢琅是为了去看柳公子辩论, 柳公子是工部尚书之子,他要是想招揽,还得费一番工夫,谁知正犹豫时, 偏偏又亲眼见着一个外地来的考生把柳公子的风头压了过去。
谢琅仔细打听那位名叫裴慎的书生的事,后来却大失所望。裴慎虽才学出色, 可偏偏却做了上门女婿, 别的不说, 一个堂堂男儿愿意低头做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 就足够让谢琅瞧不起。
他也就再也不管裴慎的事情, 继续去笼络其他考生,这回亲自来李公子府中, 便是为了此事。不成想,又在这儿碰到了裴慎与裴夫人。
他见了裴慎的文章,果真是十分出色, 却也让谢琅更加失望。写出这么好文章的人, 偏偏还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
仔细多看了几遍, 谢琅便将文章放下,他没有多提裴慎,又与李公子等人说起了话。裴慎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回去,回到甄好的身边。
甄好道:“方才靖王可是夸了你。”
“想来靖王也不大喜欢我。”裴慎远远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想要讨好靖王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个。靖王殿下是什么心思,我大概也明白,只可惜,我与他想要的并不相同。”
甄好点了点头:“你选的就挺好的。”
靖王可是个早死的命,若是站在靖王身后,下场可不一定好。
裴慎又小声说:“早知道还不如带甄姑娘去郊外看雪去,那儿可比这儿好玩多了。”
甄好忍不住笑:“连与考生们交流都不愿意,以后你还要入朝做官,难道就不与同僚来往了不成?”
裴慎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靖王吸引了过去,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就躲在角落里,李公子是当真欣赏裴慎,还想要再把裴慎介绍给靖王,可他给了机会,裴慎没有抓住,李公子也就只能遗憾放弃。
好好一场书生之间的讨论,因着靖王忽然到来,彻底变了味,除了裴慎之外,谁也不介意,因而裴慎也就只能坐在一旁,轻声与甄好说着话。
谢琅余光瞥见,只见两人亲密地挨在一块儿,周围也无旁人,仿佛自成天地,更不将注意力放到他这边,远远瞧见裴夫人脸上的笑意,他又心念一动。甘愿做上门女婿的人,哪里值得美人垂怜?
李公子注意到他往裴慎那边看,连忙道:“是否要为王爷将裴公子叫来?”
“不必了。”谢琅明知故问道:“裴慎身旁的是谁?”
“那是裴夫人。”
谢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是那个如意阁的裴夫人?”
在场书生虽没去过如意阁,可也听说过如意阁的名字,可不就是裴夫人开得那家?
李公子连忙道:“正是。”
“本王倒是听说过如意阁的名字,裴夫人先前还上王府,为本王侧妃做了衣裳。”谢琅单手撑着侧脸,靠在椅子扶手上,深深看了那边一眼:“裴慎倒是有福气,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夫人。”
众位书生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位机灵一些的书生上前一步,道:“王爷是否要将裴公子与裴夫人叫过来?”
谢琅沉吟片刻,颔首道:“本王倒是想问问,这如意阁是不是只做女儿家的生意?”
众位书生互相对视一眼,更加纳闷。
甄好也有些纳闷,她与裴慎一块儿过来,听了谢琅的问题,便道:“如意阁如今倒的确是只做女人的生意。”
“哦?”谢琅问:“照你这么说,往后谁有了难题,都可以上你的如意阁?”
甄好镇定地道:“如意阁还卖绸缎布匹,男子身上也戴饰物,也可涂抹脂粉,与如意阁的生意并不冲突。”
“那若是本王也需要做衣裳时,就可以去找裴夫人了?”谢琅尾音扬起,眼角已经泄出了一点风流。
离得近了,裴夫人便更好看了一些。
裴慎已经微微蹙起眉头,双手藏在袖中攥起,他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惊疑。就连在场各位书生,都有些惊讶。
甄好已然察觉出了不对。
nb s靖王这番话有些太过逾矩,联想起平日里靖王的名声,甄好眼皮跳了跳,又垂眸按下。她只听闻过靖王强抢民女,可从没听过靖王还会看上哪个有夫之妇。
不论怎么说,如今她可已经嫁了人,在旁人眼中,也已经是裴慎的妻子。
甄好不卑不吭:“如意阁如今只做女人的生意,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谢琅却并不罢休:“那依裴夫人看,本王又适合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
四周已经安静了下来。
甄好眉头微蹙,察觉出身旁裴慎的情绪有些不对,她刚想说什么,裴慎便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甄好诧异地转头看去,却只看见裴慎的侧脸。
“王爷。”裴慎抬起头来:“我夫人先前答应过,只为我一人挑衣裳,故而平日里也只了解女儿家的打扮,怕是无法让王爷满意,不敢冒犯王爷。”
他在‘我夫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谢琅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上门女婿竟然还敢与自己呛声。都做了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骨气,他只当裴慎是个空有才华的人,遇着事便先缩头,不成想,这回倒是硬气的很。
可的确是他先惦记别人家的夫人在线,谢琅自知理亏,也不再紧追不放。旁人有眼色的书生便立刻提起一个新的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
裴慎拉着甄好回到原先待的角落里,面上这才露出恼怒来。
“早知如此,更不应该带甄姑娘过来。”裴慎后悔不迭:“我只怕甄姑娘在家中无聊,却不想出来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甄好心中也惊讶。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安抚裴慎:“说起来,还是我要你出门,这也都怪我。”
“怎么能怪甄姑娘?”裴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往后我再也不来了。”
甄好干巴巴地安抚了几句,见他还在气头上,这才没了话。
哪怕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可到底还有夫妻之名,靖王殿下那般咄咄逼人,分明是当着裴慎的面打裴慎的脸。她虽听说过靖王的风流名声,却不曾想竟然还会与自己相关。
甄好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她猜错了?
靖王为人风流,或许是口上占便宜惯了?
可这也太过分了一些,靖王殿下更应该知道规矩才是。
可要说靖王对自己有意,甄好也更觉得不信。且不说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上辈子她也并非没有见过靖王,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裴慎考中了状元,还受皇上重用之后,她曾在宫宴上见过靖王几面,靖王可没有对她有过什么念头。
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甄好忐忑。
她有些坐立不安,与裴慎一块儿坐了许久,直到靖王起身离开,众位书生也终于散了。甄好长舒一口气,忙不迭与裴慎一块儿走了出去。
谢琅在马车里坐好,忽然想起什么,撩起车帘问:“你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到裴夫人出来了没有?”
“回王爷,小的没见到。”
谢琅叹了一口气,刚要放下车帘,忽然又听下人道:“王爷,裴公子与裴夫人出来了。”
谢琅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裴慎与甄好正好从宅院里出来,从台阶走下来时,裴慎伸手扶住了甄好,提醒道:“甄姑娘,小心路滑。”
他愣了愣。
靖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还未启程,他们离得不算近,可也不算远,如今外面还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其他声音,他听得分明。
应当不是他听错了吧?
谢琅微微探出身体,就见裴慎扶着甄好上了马车,他耳力极佳,好似又听到那边传来了一声“甄姑娘”。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自他的眼前驶过,只是车帘紧闭,让他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可他知道里面坐了谁,
谢琅松手,车帘落了下来,他回到马车里,沉思一番,又问下人:“裴夫人的名讳叫什么?”
“回王爷,裴夫人姓甄。”
这可真是有趣了。
好端端的夫妻,为何偏偏称呼这么生疏?
‘我夫人’?
呵。
正文 第85章 第 85 章
年节休息了几日, 过了年,铺子很快便重新开业了。
甄好又忙碌了起来, 年后便是开春,铺子里上了新的衣料, 又有许多人过来买新的衣裳,甄好又要上门去给那些夫人们挑选,实在是忙了好一阵子。
上元节那日, 她姗姗关了铺子,回到家时,夕阳已经西沉,夜幕低垂, 街边所有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的,家中几人早就已经在堂屋徘徊等着, 等甄好回家时, 他们便一拥而上, 将她围在中央的。
“嫂嫂, 你总算是回来了!”裴淳激动地道:“快点快点, 咱们吃完了饭,还要出门看花灯呢!”
福余也捧着碗, 跟着连连点头。
甄好注意到,他们还特地穿了新衣裳。
“也不知道京城的花灯和江南的有什么不一样。”裴淳憧憬地说:“我还听发财说,会有好多书生去猜灯谜, 京城里那么多厉害的人, 听说猜灯谜拿到的花灯, 也是最亮最好看的。”
裴慎眼睛一亮。
他转头朝甄好看去,见甄好正温柔地与裴淳说着什么,又急忙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几人匆匆用过晚膳,便成群结伴出门看花灯去。京城没有甄父,甄好也不放心两个小的单独离开,因而也带着他们一起。她与裴慎一手牵着一个,怕这两个小孩一不小心走丢了,裴淳与福余也没忘记把他们的书童带上,四个小孩乌泱泱出了门去。
才刚走出去没多久,裴慎便靠近了甄好,小声道:“甄姑娘……”
甄好回头看他。
裴慎镇定地道:“甄姑娘,街上人多,为了不走散,我能不能牵你的手?”
甄好看了他一眼,察觉他眼中期盼,只好伸出了手去。
“你站在我与裴淳中间。”甄好小声说:“这样也不会碰到别人。”
裴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牵住了她的手。
甄姑娘手心柔软,他握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多用力。
街道两旁的花灯都已经亮了起来,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人出门不算是早,用过晚膳后,外面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可街上灯火明亮,被照的亮如白昼。
裴慎小心注意着。他走得很小心,也刻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裴淳与甄好都知道他的毛病,也顺着他的意思,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尽管如此,街上人来人往,偶尔还是会不小心与别人碰到,让裴慎出了不少汗。
察觉自己掌心粘腻,裴慎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甄姑娘……”裴慎抿了抿唇,紧张地看着她,生怕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嫌恶。
甄好浑然不觉,听见他叫自己,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去茶楼坐坐吧?”
“……”
裴慎张了张口,又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他心中暗想:就一会儿,只要今夜一会儿就好了。
他并不是头一回牵甄姑娘的手,甄姑娘帮他时,他便骗着甄姑娘牵了不少回,可这回却不同,这回他与甄姑娘牵手……是要出门看花灯。
上元节的街上,手牵手走在一块儿的人,不是夫妻,便是已经确定了心意的情郎。一想到这其中代表的意思,他便紧张的不得了。
甄姑娘会明白他的意思吗?
甄姑娘答应了他的邀约,应当是明白的吧?
是了,他也亲口对甄姑娘说过自己的心意,甄姑娘也说了,明年愿意与他一块儿过年,甄姑娘并不会嫌弃这样的他,那便是……甄姑娘也与他是同样的想法吧?
一想到这个,裴慎便忍不住心中雀跃。
上回他与甄姑娘一起看花灯时,也想要牵甄姑娘的手,可却是连甄姑娘的手也没有牵到,可这回……这回……
花灯开始在街上□□,几个小孩顿时眼睛发亮,齐齐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嫂嫂!”裴淳欢喜地叫道:“我想去看!”
“娘!我也想去看!”
甄好点了点头,她看了裴慎一眼,拉着裴慎到了旁边偏僻处,而后让枝儿带着几个小的过去看。几个小孩十分听话,让他们手牵着手,他们便手牵着手不放,被枝儿带着挤进了人群里,占到了前排的位置。
“甄姑娘,你也过去吧。”裴慎说:“我知道甄姑娘想看,我在这儿的等甄姑娘就好。”
甄好远远地看了一眼,大花灯被人操控着,慢慢从街上游过,离得远,虽然没有近距离看清晰,可也能看得清。甄好也不是头一回出来过上元节了,尤其是京城的,她后来也出来看过不少回,年纪大了也还和自己的小孙孙一起出来看的,并不算新奇。
“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那等会儿……我去给甄姑娘赢花灯吧。”裴慎道:“猜对了灯谜,就可以赢得最好的花灯。”
甄好愣了一下,下意识得便道:“可你会受不了。”
“这不算什么。”
甄好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身体是什么模样,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上元节人这么多,猜灯谜的也多,你与那些人待在一块儿,受苦的只是你。不过是花灯,路上随处可见,想要的话,在旁边买一个就是。”
裴慎抿紧了唇。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街上灯火明亮,哪怕是他所站得偏僻处也亮堂的很,这双鞋还是甄姑娘给他做的,亲手做的,他一直舍不得穿,今日才特地穿了出来。
他轻声道:“可我想给甄姑娘最好的。”
甄好一怔,一时没了话。
她抬眼看向裴慎,见他神色低落,顿时明白了什么。甄好抿了抿唇,轻声道:“你没必要这样。”
她当然知道裴慎是为了什么。裴慎亲口跟她说,喜欢她,想要追求她,让她给一个机会。而她给了,看着裴慎想尽办法讨好自己,尽管心中想要拒绝,可也一直忍耐,没有真的拒绝掉。
但她心中最清楚不过,自己是不会接受的。
不管裴慎如何费心思,再努力,等到了裴慎考中状元后,就会与他和离。
甄好轻轻道:“你费这么多心思,要是我最后还是要与你和离,难道不是太可惜了吗?”
裴慎垂眸看着她的鞋尖,上面绣了精致的花草图案。“可若是不争取,如何能让甄姑娘改变想法?我想对甄姑娘好,也只是想对甄姑娘好而已,哪怕最后……最后甄姑娘还是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后悔的。”
花灯游过,人群发出欢呼声,把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
当声音再静下来后,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要是真的后悔了,我也是会后悔,在与甄姑娘和离之前,对甄姑娘的好还不够多。”
甄好眸光微动,轻轻侧过头,不敢与他的视线的对上。
她不知道该对裴慎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怜悯。
这会儿的裴慎,与从前的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厢情愿想要求得裴慎的喜欢,她花的时间比裴慎更多,可她努力了一辈子,都还是没求到。而现在,裴慎也在求她的喜欢,可她已经心灰意冷,心知裴慎做的一切努力都是飞蛾扑火,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她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些难受。
大抵是自己受过的,就不想让别人再遭受一回。
她叹了一口气,道:“随便你吧。”
索性也没有几个月了,等他们和离之后,裴慎就应当彻底放弃了。
裴慎弯起唇角,又问了一遍:“甄姑娘,我可以去猜灯谜吗?”
“……随便你吧。”
花灯已经远去了,几个小孩又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
“哥!嫂嫂!”裴淳激动地道:“我听说猜灯谜已经开始了!”
甄好点头:“那我们过去。”
小孩们齐齐欢呼一声,众人蜂拥朝那处走去。
灯谜就在城中央最大的空地上,无数条绳子悬在空中,上面夹着灯谜题目的纸条,若是谁猜中了,纸条就会被取下,而后还有新的替换上。
猜灯谜的人有不少,许多书生也都聚集在这儿,还有来凑热闹的百姓。
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那放在中间高台上的最大的花灯,足足有十六面,每一面都画了精致的画,每一处都精致无比,它高高挂在台上,把周围所有花灯的光芒都吸引了过去。
几个小孩看着,险些尖叫出声,忙不迭推着裴慎上前。
裴慎也十分认真,几乎是立刻的,便开始猜起了灯谜。他的速度飞快,在其他人还苦思冥想时,已经飞快地猜对了好几个。
甄好缀在他们后头,慢吞吞的跟着。
猜对了灯谜还不止,猜的多的人,还要上台与其他书生辩论,今年的考生多,参加的也特别多,台上的战况十分激烈。
而后裴慎也上了台。
没有在人群之中,他更加泰然自若,早先就赢了柳公子而名声大盛,这回更是出尽了风头。
甄好远远看着。
一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裴慎便能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风华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台下书生也为他精妙的辩论激动,把手掌拍得通红。
她也是为这样的裴慎而动心的。
台上的辩论渐渐停息,一次比试结束,裴慎的对手狼狈地下了台。
甄好一抬眼,便能与裴慎的视线对上。他唇角翘起,眼尾眉梢都是喜意,遥遥望着甄好,暖黄的火光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画。他是在与甄好炫耀,骄傲地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出众之处。
甄好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若是她上辈子遇到的是现在的裴慎就好了。
正文 第86章 第 86 章
那盏十六面的精致花灯最终还是到了甄好的手里。
裴慎带着它从台上下来时, 意气风发,周围书生们的叫好声不停,等那盏花灯落到了甄好的手里,周遭只剩下了欢呼声。
“裴公子与他夫人的感情真好。”
“两人郎才女貌, 实乃天作之合。”
甄好垂眸接下, 轻声道了谢。
裴淳与福余两人已经激动地凑了过来。
“嫂嫂, 你方才看见了没有?我哥在上面可厉害了!”
“娘, 这花灯真好看!”
“嫂嫂,我哥方才可是舌战群儒,把所有人都说的屁滚尿流的!”裴淳意犹未尽地道:“以前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哥竟然这么厉害!”
福余也连连点头:“真的好厉害。”
福余以前最讨厌裴慎,可自打秋闱之后,才总算是见到他才学最出众的一面,到了京城之后,每回被带去看裴慎与那些书生辩论,又不得不敬佩他的才学,如今他对裴慎的感情也复杂的很, 夸起裴慎来一点也不犹豫,可每回与裴慎却还是针锋相对。
甄好笑了笑,淡淡道:“他的确是厉害。”
裴慎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猜完了灯谜,时间就已经过了许久, 街上的人也逐渐变得更多。方才裴慎在台上与其他书生辩论时, 几个小孩在底下又是欢呼又是鼓掌, 等冷静下来之后, 才发觉肚子又饿了。
上元节这日出来卖吃食的摊子不少,几人很快便找了一个馄饨摊子坐下,各叫了一碗小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每一口都是又鲜又美,甄好习惯性地帮着裴慎把里头的葱花挑了出来,才将那碗推到了他面前。她推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朝裴慎看去。
裴慎果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黑亮的眼眸映着灯火光芒,眼底满是喜意。甄好下意识地撇过头收回了视线,匆匆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放入口中,一下子被滚烫的汤汁烫到。
“甄姑娘,小心烫。”
一方素净的帕子递了过来,甄好顿了顿,才伸手接过,擦了擦唇角。她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与她的视线一对上,裴慎比她更快的低下了头,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的勺柄,慢吞吞地搅着碗中的馄饨,好像比她还要更不好意思。
甄好:“……”
裴淳转头看着另一边,晌久才转过头来,指着那处惊喜地道:“嫂嫂,那边有戏台子!”
甄好忙不迭应下:“好,就去那看。”
“可是我哥去不了吧。”裴淳失落地道:“戏台子下面好多人呢。”
甄好:“……”
裴慎道:“没关系,我在旁边等着就好。”
“那就让枝儿姐姐陪我们去看好了。”裴淳说:“先前看花灯的时候,也是那样子,我和福余,还有招财发财,我们都会乖乖坐在下面,不会乱跑的。”
甄好:“……”
甄好只能应下。
吃过了小馄饨,她便提着那盏花灯,与裴慎一块儿站到了偏僻处。
说是偏僻,却 也不算偏僻,也还在街道上,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戏台子,甄好与裴慎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那两个孩子,顺带也能看戏台子上的戏。
怕两人站得无聊,甄好便道:“我去旁边买些吃食。”
裴慎连忙说:“甄姑娘,我去吧。”
“那儿多人,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裴慎便只好收回了脚步。
不远处就有一个卖板栗的小摊贩,甄好回头看了裴慎一眼,见他还一直看着自己,才回头道:“要两份板栗。”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甄好的背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尖叫,他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了一眼,便看见有数个黑衣人出现在闹市之中,手持利刃,人群一边尖叫一边慌乱地四处逃蹿,裴慎面色大变,立刻转头朝甄好看去。
甄好也注意到了,她遥遥冲着裴慎喊了一句什么,可周围尖叫声四起,裴慎什么也没有听清。
裴慎下意识地朝着甄好走了两步,那些慌乱逃窜的人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跑了过去。裴慎脸色一白,不远处,甄好也注意到了这个。
她朝裴慎摇了摇手,而后指向了戏台子的方向。
戏台子那儿也乱成了一团,台上武生早已消失无踪,底下的观众多是小孩,哭闹声不止,慌乱逃跑的人撞在一块儿。而裴淳他们还在那儿。
如今也不是他犹豫的时候,裴慎立刻转身朝着那边走过去。他又回头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也朝着戏台子的方向走,这次长舒一口气。
他只把周围的人都想成甄姑娘,只想着到了那儿就能再见到甄姑娘,一时心中竟也生出了无数勇气,主动伸手拨开人群,快步朝着那边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注意着甄好那边,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变故发生时,裴淳与福余便立刻做出了反应,两个小孩机灵的很,带着自己的书童和枝儿往角落处躲,不被人群冲撞上。福余做过乞丐,几乎是本能的,便立刻为众人找到了一个合适躲藏的地方。
当裴慎一边喊着裴淳的名字出现时,他们才从角落里钻出来。
“哥!”裴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我在这儿!”
裴慎松了一口气。
“哥,嫂嫂呢?嫂嫂没和你一起吗?”
“甄姑娘她就在……”裴慎抬手,要给他们指甄好的身影,而后看着纷乱的人群,顿时愣在原地。
裴淳急忙追问:“嫂嫂在哪?”
裴慎顿时脸色煞白。
他一直注意着甄姑娘的身影,两人明明是一起到了戏台子这儿,明明就差几步就能碰上,他不过是先喊了一声裴淳的名字,只一错眼,甄姑娘怎么就不见了?!
裴慎方寸大乱,攥着弟弟的手一下子用力收紧。
裴淳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了。
“哥,你先去找嫂嫂。”裴淳反手把他推了出去:“我们和枝儿姐姐先躲在这里,你找到了嫂嫂,再来找我们。”
裴慎踉跄一步,待稳住身体,又连忙拨开四周人群,朝着甄好方才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如今这种时候,他哪里能顾得上什么怪毛病!
正文 第87章 第 87 章
甄好也是头一回遭遇这种无妄之灾。
她都已经看见裴慎找到了裴淳他们, 也亲眼看见裴淳跑出来,就在她快要走过去与他们汇合时,忽然被人捂住了嘴,而后就被绑架了。
甄好奋力反抗, 可那人身材高大, 力气也比她更大, 甄好的挣扎除了给他添了一些麻烦之外, 却还是不敌这贼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裴慎他们越来越远。
被带出了人群,她空白的脑子这才冷静了下来,甄好鼻尖闻到了浓烈熏人的香粉味,熏人的香粉之下,还藏着不易被察觉的血腥气。
甄好被带到了一处暗巷里。
街上灯火通明,可外面的明亮也只照到巷子入口,里面幽暗寂静,仿佛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甄好的后背猛然撞上石墙, 坚硬的墙面硌着她后背发疼,那贼人的手还捂着她的嘴巴上。她抬起眼,借着街上投过来的光,勉强能看清贼人的模样,他戴着一个面具, 街上小贩卖得, 随处可见的图案。
贼人道:“裴夫人, 你若是乖乖不叫, 我便放了你。”
这人还认得她。
而方才她挣扎间碰到这人的衣裳,触手摸得出来,也是好料子,是如今京城里最流行的那种,价格高昂,能穿得起的人身份也不低。
甄好思绪百转,面上却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人满意,这才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地看着这人。她的手背到了身后,手里头攥着一根方才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的簪子。
那人对她伸出了手:“裴夫人,我并非有恶意。”
……被发现了。
甄好皱起眉头,却还是攥着簪子不敢放开。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甄好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是想要钱财,放了我,我自会取给你,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钱财?”躲在面具后面的人轻笑一声:“若是我求的是裴夫人这个人呢?”
“……”
甄好手中的簪子攥得更紧。
“裴夫人这模样真好看。”他道:“若是换作平日,我定要好好欣赏一番。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甄好话音落下,他便忽然凑了上来,甄好一惊,手上攥着的簪子立刻朝着这人刺了过去。
可她的动作早就已经被察觉,手刚举起,就已经先被抓着,簪子尖锐的一头在幽暗中闪着寒光,让这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裴夫人,我方才说了,我并无恶意。”这人道:“裴夫人可要小心一些,动手动脚,小心伤到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
“裴夫人想知道?”
甄好脸色紧绷,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面前人轻笑一声,道:“只要裴夫人说一声想,我就摘下这个面具。”
他又凑近了甄好,离得近了,那刺鼻的香料味便直冲进甄好的鼻间。她偏过头,不愿意与他对峙。
“你受伤了。”甄好冷静地道:“外面那些人,是来追你的吧?”
向她凑近的人忽然顿住。
半晌,他才道:“什么都瞒不过裴夫人。 ”
“那你把我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当人质?我可不认识那些黑衣人。”
“我想请裴夫人帮我一个忙。”
甄好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那些人还在追我,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会被他们找到,到了那时候,他们看见我与裴夫人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放过裴夫人。”面具人轻笑道:“裴夫人陪我做一场戏,等我逃了过去,我就放裴夫人回去,如何?”
甄好依旧不吭声。
她垂下眼眸,状若沉思。
在面具人就要放松之间,她的右手又忽然用力,簪子尖锐的一端用力朝这人戳去。面具人连忙抓紧了她的手,与此同时,甄好的另一只手也握成拳头朝她挥了过来。
面具人往后躲开,甄好反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谢琅摸了摸自己的脸,顿时无奈道:“本王方才说了,裴夫人只要说一声想,本王就会摘下面具,裴夫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靖王殿下?!”
那个面具咣当落在她的脚边,甄好一时没了话。
“本王方才的话也并非是骗裴夫人。”谢琅靠近了她,浓郁的香料味又盈满了甄好鼻尖,她侧过头去,不想要闻到这些。
“靖王殿下还请自重。”甄好皱着眉头道:“我……民妇已经有了家室,请靖王殿下离得远一些。”
“你是不愿意帮本王了?”谢琅声音沉了一些:“若是本王出了什么事,裴夫人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
“本王说话算数,只要逃过了那些刺客,便会放了裴夫人,裴夫人只要自己是走丢了,裴夫人不说,本王不停,你那举人夫君也不会察觉出什么来,等到事后,本王定会重谢裴夫人。”谢琅说:“裴夫人经营的如意阁是做女人的生意,本王府中有不少人,若是每人都做几件衣裳,裴夫人可觉得够?”
甄好侧过头,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她岁数可并不年轻,如今靖王在面前,更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方才可是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全是人,原先在戏台子看戏的人有不少,那般慌乱的情况下,靖王竟还特地穿过人潮把她掳来,本就不对劲。
那儿那么多人,找谁帮忙不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要把她找来?靖王带着一身伤,后面还有人在追杀,自然是最方便才是。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还能帮什么忙?
甄好不中他的计。
谢琅又笑了一声。
“裴夫人该不会还想着你那举人夫君来救你?”他道:“还是觉得本王开出来的条件不够?”
甄好不应。
他离得更近了一些,几乎是要挨在一块儿。
甄好整个人都贴到了后面墙壁上:“王爷自重。”
“自重什么?若是裴夫人应了,那便是你情我愿。”谢琅语调轻柔,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定不会亏待了你。”
“王爷,民妇已经是……”
“你与那裴慎,是准备和离吧?”
甄好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正文 第88章 第 88 章
“本王都听见了。”
谢琅说:“就在今日夜里,你与裴慎说的话, 本王可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来他还在追求你,裴夫人的心竟是这般硬, 与裴慎成婚了这么久, 他竟是还没有打动裴夫人。”
“……”
“依本王看, 那穷书生也的确配不上裴夫人。”
甄好恼怒:“还请王爷自重!”
谢琅不理, 接着道:“裴夫人要与裴慎和离, 等和离之后, 裴夫人可就不是有家室之人,本王想要做什么,那与裴夫人也是你情我愿, 只是也不知要本王等到什么日子……”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 极力按捺住怒火, 撇过了头去。
她道:“若是王爷是为了这个才将民妇绑来, 那么还请王爷将民妇送回去。”
“本王可没有骗裴夫人, 请裴夫人来, 也的确是想请裴夫人帮本王一个小忙。”谢琅道:“那些蒙面持刀的人,裴夫人也见着了,他们的确是冲本王来的。本王也是一时情急,才把裴夫人请了过来。”
甄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谢琅低声道:“裴夫人,本王不会骗你。”
只是有所隐瞒而已。
他的确是被人追杀, 身上还受了伤, 那些人如今还在追着他, 可他在路上见到了裴夫人,趁机把裴夫人拐来,也不只是一时情急,而是别有图谋。
救命之恩这么大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裴夫人救他一命,他便能借着报恩的借口,再与裴夫人接触。
“裴夫人,若是本王能逃过这一遭,定会好好报答你。”他语带诱惑:“不管是金银钱财,又或是本王的人,本王都可以给你。”
甄好冷冷地道:“王爷自重。”
谢琅却不理,他还伸出手,轻轻抬起面前美人的下巴,指腹触及到的肌肤柔软细腻,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胭脂的芬香,谢琅眸色转深,盯着她嫣红的唇,只要他的手指再稍稍近一步,便能轻易触碰到。
他没有再多动,好像当真知道分寸。
“索性裴夫人要和离,不如考虑一下本王如何?本王要什么有什么,只要裴夫人肯点头,本王就八抬大轿把裴夫人娶回去。”
甄好冷笑:“王爷这番话,恐怕是对不少人说过吧。”
谢琅却不恼:“难道在裴夫人眼中,本王还不如裴慎那上门女婿吗?”
“在民妇眼中,王爷的确不及裴慎。”至少裴慎恪守礼数,她不点头,就不敢对她这么放肆。
“既然裴慎那么好,裴夫人为何还要与他和离?”
“……”
“那穷书生有什么好,裴夫人若是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传来了一阵兵戎碰撞声。
谢琅的话顿住,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连甄好的脸色也变了变,原来那刺客是当真还在追杀着靖王。
谢琅才道:“如今本王的人还在拦着人,还请裴夫人帮本王一个小忙。”
“什么忙?”
她的话音刚落下,谢琅忽然凑了过来,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甄好心中一惊,手中的簪子下意识地扬起,可当谢琅与她的脸擦着而过,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在脖子上裸露的皮肤上拂过,甄好立时颤抖起来。
“裴夫人,帮本王装一装。”
甄好的手顿住。
那兵戎交接声越来越近,刺客也离他们更近了,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的手放下,虚虚挡着谢琅的动作。她把手中的簪子藏好,冰凉的簪柄紧贴着手腕,若是有什么不对,随时都可以发作。
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一对男女情深而不能自己。
谢琅眼神微暗,却也没做太多,他眼前是美人白皙的脖颈,因为紧张,脖颈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线条优美,仿佛是引人采摘的诱人果实。
他没有动,只微微一错,唇瓣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而后啧啧的吸吮声发出来,就在耳旁响起,甄好头皮发麻,强忍住才没有将他推开。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巷口,竟是有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提着刀走了进来,刀尖泛着寒光,甄好心尖一颤,撇开了头,借着谢琅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脸,扶着他肩膀的手也微微颤 抖起来。
黑衣人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们,幽静的巷子里,一时只能听见外头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靖王刻意发出来的旖旎声音。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那黑衣人的脚步声似乎也十分清楚,刀尖擦着地面的石板划过,发出来的刺耳声音让甄好的心尖提到了嗓子眼。
她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也不知靖王的这主意能不能瞒过这些人。
那黑衣人逐渐走得近了。
甄好不敢看那边,怕被他发现什么,紧张地微微闭着眼,唯独手中的簪子蓄势待发。
“你们……”
黑衣人方张口,外面又忽然跑进来一个黑衣人,冲着了里面喊:“靖王往那边去了,快追!”
黑衣人一惊,立刻丢下两人,提刀追了出去。
渐渐,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远去,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外面人群慌乱的步伐与叫声。
过去晌久,谢琅才抬起头来,退后一步,放开了她。
“裴夫人,今日之事,本王定会重谢。”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她冷冷地道:“若是靖王殿下再遇到这种事,还请一个人好好逃走,不要再多此一举,将无辜人牵扯进来。”
谢琅道:“本王一时情急……”
甄好目露嘲讽。
一时情急,哪里能特地将她从人群之中刚找出来,分明是有意而为。
真当她看不出来?
谢琅哑然,只好道:“什么都瞒不过裴夫人。”
甄好将手中的簪子插回到头上,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裴夫人。”谢琅叫她:“本王说话算话,先前本王答应裴夫人的,句句都是真话,只要裴夫人肯答应,本王这个人,也能补偿给裴夫人。”
甄好道:“王爷还是好生收好吧。”
“你也那裴慎和离之后,本王的话也还算数。”
“民妇的家事,不劳烦王爷操心。”
“裴夫人可要想清楚了。”谢琅唇角勾起,话中是藏不住的旖旎:“跟了本王,本王能让你快活。”
甄好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王爷自重!”
“本王……”
“甄姑娘!”
甄好霍然抬头看去,裴慎的喊声远远传来。
她连忙快步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裴慎!”
裴慎的人影出现在巷口,满脸大汗,见着了她,面上也满是惊喜,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甄姑娘,我总算是找到你了!”裴慎心有余悸地拉住了她:“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甄好回头看了谢琅一眼,又匆匆撇过头,拉着裴慎往外走:“我们回去,裴淳他们应当是等急了。”
裴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与里面的谢琅视线对上。
“靖王殿下怎么……”
甄好又拉了他一把:“走吧。”
裴慎这才闭上嘴巴,快步跟上。
谢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携手离开。就在两人快要走出巷子时,他亲眼看见裴慎回头看了他一眼。
与裴慎的视线对上,谢琅一下子愣在原地。
裴慎眼底没了见着甄好时的焦急,与他的视线对上时,眼底满是阴狠,露骨且毫不掩饰,威胁之意明显,而后他又转过头,那狠意又很快掩去。
哪里还有他想象中的弱书生模样。
外头的声音远远传来。
“甄姑娘,裴淳他们还在戏台子那儿,我看过了,他们藏得好,所以我就先来找你了……”
“甄姑娘,你是被谁带走了,怎么和靖王在一块儿?”
“甄姑娘,这儿人多,你拉着我。”
‘甄姑娘……”
谢琅愣了许久,继而恍然大悟。
不知道裴夫人知不知道,她家里的那弱书生竟还有两副面孔。
正文 第89章 第 89 章
甄好跟着裴慎回到了戏台子那儿,因着黑衣人从这里经过过, 戏台子这儿的人跑得也差不多了。
裴淳等人躲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看着他们回来,这才急忙跑了出来。
“嫂嫂!”“娘!”“小姐!”
甄好张开手, 一把将裴淳与福余接住。
“嫂嫂, 你跑哪里去了?”裴淳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吓死我了, 幸好我哥把你找回来了。”
甄好没多提, 只是道:“方才人太多, 我一下子被挤走了,没出什么事,一点事也没有。”
裴淳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贼人也不知道被抓住了没有, 至少不少人都心中惶惶, 戏台子上下都空了, 众人也不敢久呆, 见人都找齐了, 便忙不迭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到了家中, 甄好才恍然发觉,裴慎为自己赢来的那个十六面花灯不见了。
她原先是一直捏在手中的,大概是被靖王掳走的时候,慌乱之中脱了手,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等后来再回去, 戏台子附近早就没那个花灯了。
甄好顿感歉意, 这是裴慎费尽心思替她赢来的,反倒是她辜负了裴慎的心意。
裴慎垂着眼,看着就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可口中还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的,甄姑娘无事就好,等明年上元节,我再为甄姑娘赢一个过来。”
甄好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你好好休息。”甄好叮嘱道:“今天应该是把你吓到了,今晚也不用再看书了,好生休息才是。”
“甄姑娘才是。”
甄好回了屋中,她今晚被吓了一大跳,惊吓过后,脑袋却清醒的不得了。甄好蹙起眉头,想起关于靖王的事情,便开始觉得头疼。
她如何能想到,靖王竟是当真对自己有这种想法。
她也没想到的是,靖王竟然会知道她与裴慎要和离的事情。按照靖王说的,是今夜偷听了去,今晚她就与裴慎提过一次,也不知道靖王那时藏在那里,竟然离得她这么近,连这种话也听到了。
可她是与裴慎准备和离,又没有真的和离,在和离之前,她便还是有夫之妇,靖王又怎么能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甄好想起来,靖王的名声向来不好,连她也听说过不少靖王的风流事。靖王见色起意,她并不意外,可她已有了家室,靖王还敢出手,她便觉得纳闷了。
这夺妻之仇,靖王当真不怕别人报复不成?
是了,靖王还知道她与裴慎要和离的。她知道裴慎是什么性子,要是让裴慎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靖王,可裴慎如今还未入朝做官,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看轻了裴慎。
甄好更加头疼。
她还未与裴慎和离,便出了这种事,等与裴慎和离之后,靖王只会变本加厉。她得用什么法子,才能让靖王对她失去兴趣?
甄好正思忖着,忽然,屋门被人敲了敲。
“甄姑娘,你还醒着吗?”
甄好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给他开门。
裴慎拿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上盛的是一碗热饺子,碗中白雾氤氲,蒸腾而起,让裴慎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糊。他道:“甄姑娘,我给你做了夜宵。”
甄好让开身体,让他进来。
先前吃了一碗小馄饨,可又经历了一回被靖王绑架的事情,如今甄好竟也觉得饿了,她谢过了裴慎,才把那碗饺子端了起来,咬一口,是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连汤都是鸡汤。
甄好吃了几个,余光瞥见裴慎一直在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吃吗?”
“我肚子不饿。”他说:“也只做了甄姑娘的份。”
像是怕甄好还问其他人,裴慎一口气说了:“我去看过,裴淳与福余他们已经睡着了,甄姑娘不必担心他们。”
甄好松了一口气。
碗中的饺子不多,甄好吃得也不快,等她吃到剩下最后一个时,裴慎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甄姑娘,今天晚上……当真没出什么事情吗?”
“没有。”
“那你为何会与……与……”
“你是说靖王?”甄好冷静地道:“那些人正在追杀靖王,我碰巧遇见,帮了他一把。”
“是追杀靖王的那些人带走甄姑娘的?”
甄好含糊了一声,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裴慎又问:“既然那些人追杀的是靖王,那绑走甄姑娘有什么用?”
“……”
甄好无奈放下勺子,白瓷的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甄好坦白道:“带走我的人是靖王,他说想要我帮他一个忙,所以我帮他躲过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只是这样而已,我全都和你说了,你不用担心了。”
裴慎张了张口,而后又迟疑地闭上嘴巴。
他其实还想问,那靖王为何还要把整个人赔给甄姑娘?
他其实都听到了。
甄姑娘消失之后,他就猜测会不会是那些黑衣人抓走了甄姑娘,便藏在人群里,偷偷跟在那些人后面。街上的人不少,裴慎隐藏在慌乱逃蹿的人之中,竟也没有人发觉。他观察之下,便发现那些黑衣人是在找人,并没有伤害无辜百姓的意图。
他跟在那些黑衣人后面,果然找到了甄姑娘。
甄姑娘与靖王在一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混账王爷竟还对甄姑娘说出了什么快活的话。裴慎怒不可遏,才出声走了出来,装作是还在找人的样子。
他不想让甄姑娘多想,却还是忍不住对靖王生出怒火。
甄姑娘……甄姑娘是他的妻子,靖王怎么能对甄姑娘出手?!
而他又忍不住想,甄姑娘会不会也喜欢上靖王?那毕竟是个王爷,与他不同,有权有势,那张嘴惯会说些甜言蜜语,说不定甄姑娘就会被那个混账王爷哄骗了过去!可事实也是如此,他与靖王相比,除了比靖王更早认识甄姑娘之外,没有任何优势。
裴慎又惊恐不已。
他最是清楚,是自己先伤害甄姑娘在先,如今甄姑娘还没有松口,若是出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来追求甄姑娘,说不定甄姑娘就当真被他骗了过去。靖王为人无耻,连有夫之妇都敢下手,甄姑娘少经世事,如何能防得住!
裴慎又惊又恐,回到家后也坐立不安,才忙不迭去厨房做了一碗饺子,用饺子当借口,来套甄好的话。
甄好说不用担心,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裴慎又忐忑地问:“甄姑娘是如何看待靖王殿下的?”
甄好动作一顿,眼中飞快闪过几分复杂,而后道:“靖王殿下……应当是个好人吧。”
裴慎心塞。
他忍不住追问:“甄姑娘与靖王殿下接触不多,如何就能这么快断定他是个好人呢?”
当然是因为她经历过一辈子。
靖王为人虽然风流了一些,在私事上让她不耻,可于国家大义上,却挑不出错来,上辈子,靖王是自愿领兵出征,而后也是亲自将敌人打退,若不是不幸中了瘴毒,回来后想来也会名声大盛。也因着他死在了战场上,他的经历便顿时升华,后来众人提起他,说的也多是他在战场上殒命的事情,鲜少再提起他后院中的无数美人。
甄好想了想,说:“如今京城众考生大多都被靖王殿下邀请过,他应当是爱才之人,那些考生们说起他时,也多是好话。”
裴慎更加郁闷:“甄姑娘怎么能这般轻易便听信了其他人的话。”
“依我看,靖王虽然有些地方做的不好,可应当是个好的。”甄好点头说。若是靖王能改掉他那花心风流的毛病,甄好便挑不出错了。
她与靖王接触不多,了解也不多,知道更多的也是后来靖王殒命的那场战役,要甄好多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可这番话听在裴慎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心中警觉:甄姑娘不会真的对靖王起了什么心思?!
裴慎一时郁闷,他又想了想,才又试探地问:“甄姑娘,若是我们当真和离了,那你还会喜欢上别的人吗?”b r
话题忽然跳到了这个,甄好愣了一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或许是会的。”
“还会嫁给别的人吗?”
“或许是的。”
甄好这新的一辈子还长着呢。
她虽然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一生的准备,可事情也无绝对。她虽然觉得累了,可若是有朝一日,又有了一个让她动心的人,虽然有些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对谁动了心,那或许就会顺理成章地再嫁给其他人。若是没有,她也并不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来就很难再喜欢上谁了。
话落在裴慎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就是代表甄姑娘也有可能会喜欢上靖王吗?!
裴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心中慌乱,可尚且还留存的理智让他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要是那人不止喜欢甄姑娘一个呢?”
他知道的,那靖王很是风流,他从别的书生那儿听说过,靖王后院中可不知道多少美人呢!
甄好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止喜欢我一个?”
裴慎含糊地给她举例子:“若是……后院之中还有其他人?”
“那就算了吧。”甄好淡淡地道:“我只会喜欢一个人,也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夫君。”
男人三妻四妾并不少见,只甄好看过的就不少。
可她却不愿意。
她都只能做到爱一个人,凭什么那人做不到?
就连裴慎,裴慎不喜欢她,却还是能空着后院,一辈子都没碰过其他人,连裴慎都能做到的事情,若是那人当真喜欢她,又如何能做不到?或许她就是被裴慎惯坏了,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她也难以忍受。
裴慎大喜过望,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放下了心。
不管那靖王如何无耻,可甄姑娘就是不喜欢!
他心中欢喜,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只喜欢甄姑娘一个人。”
甄好轻轻笑了笑。
过了上元节,所有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铺子里也忙着,裴慎也开始抓紧时间准备春闱,怕打扰他,这段时间里,连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也变得乖乖的,安静地在家读书,不敢给他添麻烦。
甄好却有了麻烦。
上元节那日之后,她便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靖王了,至于什么靖王的报答,她也不稀罕去要。
可她不去要,靖王却又主动上门送来,来的也不是甄好家中,而是她的如意阁。
这日,甄好正站在柜台前翻着账本,忽然眼前一暗,她立刻抬起头,入眼便是谢琅笑眯眯的桃花眼。甄好一顿,欢迎的话顿时咽回了喉咙里,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冷淡。
谢琅半倚在柜台上,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冲着甄好眨了眨。
“怎么,裴夫人不记得本王了?”
甄好面色冷淡,又低下了头去。
“裴夫人可是好生无情,那日之后,本王在府中等了数日,可是等来等去,却怎么也等不到裴夫人上门来讨本王的恩情。”谢琅语带哀怨:“难不成裴夫人是看不上本王?”
甄好眉头直皱。
好在这会儿铺子里的人也不多,只是有人为靖王的出现惊讶了一会儿,然后便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靖王殿下只当那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是。”甄好淡淡地道:“若是靖王殿下无事,那请靖王殿下回王府去,因着殿下您在,客人也不敢上门了。”
“谁说我无事?”
甄好又蹙起眉头。
谢琅笑眯眯地道:“裴夫人是做生意的,本王要来光顾,难道裴夫人还要将本王赶出去不成?”
甄好险些骂出声来。
她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这混账王爷难道还能涂胭脂穿罗裙不成?!
正文 第90章 第 90 章
如意阁做的是女人的生意, 卖的也多是胭脂水粉, 绸缎首饰。靖王是个男人, 胭脂水粉用不上, 簪钗首饰用不了,唯一能入得了眼的,便只有那些绸缎。
这会儿谢琅便道:“依裴夫人看,本王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
这话他先前就问过,那时还有裴慎替甄好解围, 可如今裴慎还在家中看书, 甄好眉头皱起,长久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裴夫人?”
甄好长长吐出一口气, 道:“王爷先前说,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王爷还说,不论我想要什么, 王爷都可以给我, 此话是真是假?”
谢琅来了兴致, 立刻应道:“自然是真,本王说话算数, 绝不反悔。”
还不等甄好说什么,他便又补充了一句:“本王可以等裴夫人和离。”
甄好垂下眼眸, 冷淡地道:“那么请王爷出去吧。”
“……什么?”谢琅愣住。
“请王爷离开如意阁, 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不论民妇和不和离, 都请王爷不要再来纠缠。”甄好冷淡地说:“王爷说要还人情,民妇只有这一个请求。”
“……”
谢琅长久的没有应声,像是因着甄好的话而愣住了。
晌久,他的脸色才缓缓沉了下来,却还是极力忍耐:“你这是欲擒故纵。”
“王爷多虑了,这乃是民妇的真心话。”
“你……”谢琅的呼吸也变得重了一些:“本王好声好气与你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换做旁人,难道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了?
他贵为王爷,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一知道他的身份,何愁没有美人主动凑上前来?低至青楼歌女,高至世家贵女,他府中什么人没有?
若不是因着这小娘子相貌的确出众,他想好好哄着,不然何必纡尊降贵几次主动前来,只要他说一声,自然会有底下人将人送到他府中。
可这小娘子却几次三番要驳他的面子!
甄好面色依旧冷淡,甚至没有看他,只翻开账本,又重新看了起来。“民妇想要的就只有这一件,只看王爷想不想给。”
谢琅怒极反笑:“本王有如何不好?难不成还敌不过你家中那穷书生?索性你也要与他和离,离了他,你已经嫁过一次,难道还能找到比本王更好的人不成?”
“王爷想给的,与民妇想要的,并非是同样的东西。”
“我王府有什么不好?你跟了我,也不必在这儿抛头露面挣银子,你要银子,本王也可以给你,底下还有人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不好?”
甄好说:“民妇并不想入王府,王爷请回吧。”
谢琅已经是在忍耐着自己的怒气。
他生来身份高贵,被捧着哄着,事事也顺心,若甄好是旁的什么身份特殊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甄好只是一个小商人,她夫君虽是个考生,可也没有官职在身,迟早也要和离,只说她自己,还是出生商户,等和离过一次,便更是低微,还不如寻常未出阁的清白姑娘。
可就是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却几次打他的脸?
“本王与你好好说,你非不答应,得罪了本王,难道你还想在京城之中待下去?”谢琅道:“甚至不用本王下令,便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出生商户,你那夫君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我们的确没有王爷厉害,可我想王爷也并非心思狭隘之人,还会与民妇这个小商人计较。”
谢琅一噎。
他若是应下,可不就是成了心思狭隘之人?
甄好叹气:“王爷也说了,民妇身份低微,只要王爷想,多的是美人愿意主动去做王爷的妾室,既然如此,王爷何必又把时间浪费在民妇的身上。”
“为何你不想?”
“民妇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谢琅恼怒:“有什么是本王给不了的东西?”
“……”
甄好又叹了一口气:“民妇嫁给夫君,是做他的正妻,夫君答应过民妇,只会有民妇一人,也不会再纳妾室,他素来洁身自好,除民妇之外就没有与其他人多纠缠。王爷府中还没有王妃,却还有诸多美人,王爷不能给民妇这些。”
“……”
谢琅一时没了话。
他是当真给不了。
他道:“你不过是商户出身,还嫁过人,也配做本王的王妃?”
此话说得毫不留情面。
甄好淡淡道:“所以民妇说了,民妇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她自知身份低微,哪怕是和离再嫁,也不会再嫁给哪个有权有势之人。
她站过高处,所有人都说首辅夫人好命,裴慎后来位极首辅,又受皇上看重,那些王爷见着了他,也都是十分礼遇,她是商户出身又如何,哪怕那些人背后如何嫉妒瞧不起,见着了她,也不得不讨好恭维。
王妃又如何?后来王妃见着了她,为了讨好她身后的裴慎,也是好声好气,生怕触怒了她。
裴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还有诰命在身,她何曾没尝过权势带来的好处?
可她想要的,也并非是这些。
裴慎能给她最起码的尊重,从未低看过她,可靖王给不了,在靖王眼中,她也就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而已。
谢琅甩袖而去,靖王府的马车离开了门前。甄好在柜台后面站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合上账本,也没了继续看的念头。
甄好把铺子里的伙计叫来,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铺子。
她顺路去买了烧鸡,又去买了几样点心,还去书肆看过,给裴慎买了几本书,零零散散的东西买了一堆,才慢吞吞地往家中去。
只希望过了这回,靖王也就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甄好到家中时,闻到烧鸡的香气,裴淳与福余便立刻兴冲冲地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围着她。
甄好把烧鸡与糕点给他们,两个小的欢呼一声,又连忙去喊自己的书童,招财发财这对双胞胎兄弟也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甄好左右看了看:“裴慎呢?”
“我哥在读书呢。”裴淳吃得满嘴流油:“他今天就没出过门,连午膳都是我给他送过去的,我敲门的时候也没理,进了屋子,才看见他在读书,连我进去也没反应。嫂嫂,你就别担心了,我哥一读得入神就会这样,这烧鸡和糕点,我都给他留一些,等他出来了,就能尝到了。”
“娘。”福余困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才道:“铺子里无事,我就先回来了。”
她拿起那几本书,去书房寻裴慎。甄好敲了敲门,里面果然没有人应。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往里面一看,果然如裴淳所说的那样,裴慎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连她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甄好把书本放下,刚准备又轻手轻脚走出去,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甄姑娘?”
甄好回头,就见裴慎看着自己。
她哑然道:“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裴慎连忙把手中的书本放下,急忙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甄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顺路买了几本书,就给你带过来。”
裴慎惊喜,也没有翻,便先欣喜地到道过了谢。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眉头又皱起来:“甄姑娘是遇见了什么人?”
甄好愣住。
裴慎眉头皱得更深,吞吞吐吐地看着她:“有点像……有点像上元节那日……”
甄好怔了怔,左右闻了闻自己,努力辨认,才闻到了一点与铺子里胭脂不同的香料味。
是那靖王的。
靖王虽不涂脂粉,可身上却常用香料,衣衫都被香料熏过,这会儿的没有上元节那日刻意掩盖血腥味时的浓郁刺鼻,可香味依旧霸道的很,甄好在铺子里时,就已经闻到过,可她后来又走了一路,味道早就散的差不多了,如今竟然被裴慎闻到了?
“你的鼻子这么灵?”甄好郁闷。
裴慎咬牙切齿。
他哪里是鼻子灵,只是上元节之后,便将那香料的味道深深记住,在心里头咒骂过不知道多少回,如今闻到一丝,便立刻察觉了出来。
甄姑娘平日里用的熏香好闻的很,那混账王爷的气味令人作呕,难闻到他想忘都忘不了。
“靖王殿下又去找甄姑娘了?”他道。
甄好点了点头,也就不瞒着他:“靖王的确是来了铺子里。”
“他找甄姑娘做什么?”
甄好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话而已,你知道的,我帮了靖王一个忙,他欠着我人情。”
可不止人情这么简单!
那靖王心思无耻下流,碰着了甄姑娘,也不知道要说多少下流话!
裴慎恨恨道:“那靖王的人情还上了吗?”
“我已经向他提了要求,他应当不会再来找我了。”
裴慎这才放心。
而后他又警觉地想:靖王难道会有这么好说话?
那混账王爷连有夫之妇都敢出手,只要甄姑娘说一句,他就会放弃不成?
裴慎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明日起,我随甄姑娘一起去铺子里。”
“你去铺子里做什么?”甄好纳闷:“春闱在即,你应当专心读书才是。”
“读书去哪里都可以。”裴慎郑重地道:“若只让甄姑娘一个人待在铺子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甄好无语。
可裴慎坚持,她拗不过裴慎,只能应了。
正文 第91章 第 91 章
第二日, 裴慎就跟着甄好去了铺子里。
如意阁后头留着一间屋子, 甄好平日里累了时候休息用, 这会儿倒是可以让他待在里面认真看书。
裴慎一边读书, 一边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可连着听了好几日,除了听到甄好与顾客攀谈之外,也没有再遇到靖王上门。
裴慎纳闷不已,不敢相信靖王那混账王爷当真就这么放弃了。
他不敢放下心, 仍旧是每日都来, 直到春闱临近,才被甄好赶了回去。
二月初九当日, 甄好熟练地给他准备好了一切,如今天气还冷, 她不怕东西放坏,准备的吃食也比上一回更好, 同样的, 也给裴慎的衣裳里加了厚厚的棉花, 还有汤婆子等取暖的工具,生怕裴慎会在里面挨冻。
一家人把裴慎送到了贡院门口, 这回不用裴慎提,甄好便主动道:“我知道, 等你考完之后, 那日一早我就来接你。”
裴慎唇角勾起, 他看了裴淳一眼, 裴淳也连忙保证:“哥,你放心,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会保护嫂嫂的!”
福余连忙接上:“我也是!”
只有甄好茫然:“什么?什么保护我?”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没什么。”
裴慎把篮子接了过来,眼看着那些考生们陆陆续续都进了贡院,才磨磨蹭蹭走到甄好身边,期待地道:“甄姑娘,若是我考中了,是否能有奖赏呢?”
对他不停讨赏这件事情,甄好已经习惯,当即便应下:“没问题。”
裴慎眼睛亮了亮,而后才与众人道别,在最后进了贡院。
他这一进去,就要等九天之后才能出来。
甄好牵着两个小的往回走,她原本是想要先把两人送回家,而后再回到铺子里,谁知道两个小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非要跟着她到铺子里去。
甄好困惑不已,倒也不介意,便让两人待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让枝儿回去给他们拿了书本,裴淳与福余接过了书,便按照裴慎去考试前布置下来的功课读了起来,一面留神外面的动静。
裴慎离开之前,可是给他们留了话,让他们一定要小心注意甄好身边出现的人,他没有明说,只说会有坏人想要对甄好做不好的事情,两个小孩便立刻挺直腰板答应了。
他们这一答应,便如实照做,一连数日都跟着甄好到铺子里,每天甄好一起来,他们也跟着起床,等到了黄昏时再跟着甄好一起回家,警惕地观察着可能出现的坏人。让甄好纳闷不已。
裴淳与福余等了许多天,却还是没等到什么可疑人物的出现。
他们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一起吃着甄好买来的烧鸡,裴淳郁闷的不得了:“我哥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吗?”
福余却是不在意,咬下了一大口鸡腿,含糊不清地道:“和娘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的也是。”
裴淳伸手,把另一只鸡腿撕了下来,他张口要咬,耳朵忽然动了动,仿佛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可疑的声音。
还不等裴淳说什么,同样听到声音的福余已经飞快地放下鸡腿蹿了出去。
他跑到外面,果然见外满有一道男声响起。
如意阁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平日里上门来的顾客也就只有女人,或者是来为心仪姑娘买首饰与胭脂的人,却鲜少有人用轻佻的语气称呼着“裴夫人”,却半句不提买卖的事情。
福余跑到柜台前,警惕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正在柜台前,什么也没有买,却还与甄好搭话。
“娘!”他立刻跑了过去,站到了甄好的身边。
谢琅一愣,刚说到一半的话也一下子堵在喉咙口,他迟疑地朝着福余看去,目光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又诧异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甄好。
甄好冷静地道:“这是民妇的儿子。”
“……”谢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你们两人长得并不像。”
他还调查过,小娘子今年才十八,如何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应当便是她身边的那个养子。
谢琅的视线在福余身上扫过,徘徊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你这儿子长得还与我有几分像,裴夫人你瞧,这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甄好蹙起眉头,福余也变了脸色。
福余从前是小乞丐,对自己的东西最是看重,在他心中,甄好是他的娘亲,分给裴慎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如今眼前这个坏人还对娘亲 说这种话,分明是要来与他抢人的!
福余小小的身体挡在甄好的前面,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谢琅却是对他来了兴趣,“裴夫人,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小家伙,倒是有趣的很。不知本王的身份,就还敢如此放肆。”
甄好连忙拉住了福余:“王爷应当不会与他一个孩子计较。”
“这就要看裴夫人如何替他求情了。”
福余的表情越发凶狠,若不是甄好拉着,恐怕就如同护食的小狼狗一般扑了过去。他一双黑亮的眸子被怒火充斥,亮晶晶的。福余虽然会说话,可说的却少,一旦生气时,就只会瞪着人一言不发,他与那些大乞丐抢过食物打过架,虽然年纪还小,可瞪起人来时却有几分气势。
谢琅又咦了一声:“这小孩年纪不大,倒是凶的很,本王可没这么凶。不像,一点也不像。”
甄好眉头皱得更深。
她看了靖王一眼,又看了一眼福余,一大一小面对面对峙,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靖王先前提过一次的原因,她还当真看出了几分相似来。
他们的眼睛十分的像。
甄好是见过皇家的人,不论是皇上也好,还是其他皇子也好,几人的眼睛都十分相像,都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福余也是。
只是如今他在生气,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滚圆,倒是看不出什么相似来了。
甄好只在心中诧异了一会儿,很快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且不说福余是个孤儿,她还是在江南捡到,离京城那么远,两辈子她也没听过皇家丢过孩子的事。天底下眼睛像的人也多的很。
让她发愁的是面前的靖王。
上回她与靖王好声好气说过,本以为靖王走了之后,就不会再来纠缠,后来裴慎在铺子里数日也没见靖王上门,谁知道裴慎才进贡院考试没几日,靖王就又来了。
她分明已经与靖王说清楚了,可靖王回去想了数日,却说她是骗人。
那靖王府有什么好,难道她还要上赶着去不成?
甄好头疼不已。
她一面又忍不住想,若是裴慎在这儿就好了,有裴慎在,靖王总归不会太过纠缠。可裴慎如今在贡院里头考试,根本就出不来。
后屋里头,裴淳终于啃完了鸡腿,姗姗跑了出来。
“是谁!是谁想要害我嫂嫂!”
谢琅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与裴慎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跑了出来,学着先前的那个小孩的样子挡在甄好的面前,挺直了腰板,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就是你想要害我嫂嫂?”裴淳昂着下巴,道:“你小心些,要是你敢做什么,我就去报官,让捕快抓了你!”
谢琅轻笑一声:“你可知道我是谁?”
咦,这还是个大人物呢?
裴淳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昂着下巴,说:“我可不管你是谁,我哥马上就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谢琅嗤笑:“他一个书生,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那我们就去高官,去宫外头击鼓鸣冤!”裴淳脊背挺得笔直,把先前裴慎叮嘱他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你要是敢对我嫂嫂做什么,我们就去告……告御状!”
谢琅:“……”
这小破孩怎么还懂这么多?
谢琅忍不住道:“过些日子,她可就不是你嫂嫂了,裴夫人成了自由身,那我想要追求裴夫人,那也是你情我愿,你又如何能拦得了我?”
甄好面色一变,厉声斥道:“靖王殿下!”
两个小孩齐齐陷入了茫然。
一是为眼前人的身份,眼前这个坏人竟然还是个王爷,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厉害人物。二则是为了谢琅的话。
裴淳的腰板挺不起来了,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甄好:“嫂嫂,什么叫你不是我嫂嫂了?”
福余也不知所措地仰头看她。
甄好脸色难看,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你们别听他胡说。”
“胡说?”谢琅笑了笑:“我可不是胡说,裴夫人原来还瞒着他们?”
“靖王殿下!”
“裴夫人何必要瞒着,裴夫人既然已经做出了打算,那么他们迟早也会知道。”谢琅看着裴淳,慢吞吞地道:“裴夫人与裴慎准备和离,等过些日子,你可就叫不了嫂嫂了。”
正文 第92章 第 92 章
九日之后, 春闱结束, 众考生陆续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连着考了九天,裴慎精神恹恹,直到见着了甄好, 唇边才露出笑意。
“甄姑娘,让你久等了。”裴慎将篮子放下, 左右看了看:“裴淳与福余呢?上回不是说好了要来接我?”
裴慎心里觉得, 两个小的应当是最积极的,尤其是裴淳,可如今出了贡院却没见到人, 反倒是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甄好勉强笑了笑, 没有与他多说:“回去吧。”
直到坐上了马车,裴慎才回过神来:“是出了事吗?”
甄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等回去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慎纳闷不已。
他回到了家中, 却没见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跑出来接他,裴慎更加纳闷, 只是他连考九天,已经精神疲惫, 这会儿也没撑多久,便先去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夜深, 等醒来时, 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裴慎熟练地去厨房找了些吃食, 他原本还想去找甄好, 可思及今日甄好愁眉不展的模样, 脚步一顿,便转而去了裴淳与福余住的院子。
屋子里面还亮着,裴慎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凳子碰倒的声音,里面烛火的光芒竟是也瞬间熄了。
裴慎一愣,险些气笑了。
他又敲了敲门:“裴淳,开门。”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有人磨磨蹭蹭地过来开了门,招财怯怯地喊了他一声“老爷”,又飞快地退到了一边去。
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小孩就坐在桌前,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去把蜡烛点上。”
发财连忙挑出火折子点了拉住,与自己的双胞胎兄弟飞快地躲到了一边。
裴慎在桌前坐下,两个小的见到了他,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裴慎抬了抬眉毛:“我出门之前,似乎也没做什么得罪你们的事情,你们倒是连见也不愿意见我了?”
闻言,裴淳与福余又齐齐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裴慎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说。”
“你是不是要与嫂嫂和离?!”裴淳率先忍不住开口质问道:“我们都知道了,嫂嫂那么好,你为什么要与嫂嫂和离?!”
福余也凶巴巴地瞪着他。
裴慎愣了一下,问:“是甄姑娘告诉你们的?”
“不是!”裴淳怒气冲冲地道:“是坏人告诉我们的!”
裴慎在心中骂了靖王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然后你们就与甄姑娘冷战了这么多天?”
两个小的一噎。
“可……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嫂嫂。”裴淳嗫嚅道:“我喜欢嫂嫂,我不想你与她和离,可我问了嫂嫂,嫂嫂说不是骗人的……”
福余倒好,他是被甄好收养,就算和离了,也还是跟着甄好。
若是他刚被收养时,听到这种事情也不会觉得什么,可如今不同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裴慎,虽然还有些与他对着干,可心底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爹爹。哪个孩子会想要看见爹娘和离呢?更别说,平日里两人相处的甚好,看不出一点不和谐。
裴淳瘪了瘪嘴巴,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哥,你能不能不和嫂嫂和离,我……我不想你们和离,嫂嫂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她。”
裴慎叹了一口气:“是她不要我。”
裴淳的哭声戛然而止。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与你们说实话。”裴慎道:“如今并非是我想要与甄姑娘和离,而是甄姑娘想要与我和离,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努力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两个小的表情懵了片刻。
裴淳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哥,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嫂的事情?!”
“……”
裴淳迅速地振作了起来:“不是你不要嫂嫂就好,我就说,嫂嫂对 你这么好,你怎么能不要她。原来是嫂嫂不要你,这就不奇怪了,一定是你太笨了,你也不是头一回让嫂嫂生气了。”
裴慎:“……”想打弟弟。
“哥,我会帮你的。”裴淳拍着胸脯道:“还有福余,我们都会帮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让嫂嫂把你休了。”
福余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裴慎:“……”
他又无奈道:“明日你们就去找甄姑娘,不,现在就去,给甄姑娘好好道个歉。”甄姑娘肯定不会说他的不好,可这也无法与两个小孩解释,想来这几天,不管是甄姑娘也好,还是两个小的也好,日子都不好过。
裴淳与福余忙不迭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跑出去,临跑到门前,裴淳又折了回来,小声凑到他耳边问:“哥,那要是……要是嫂嫂真的铁了心要与你和离,你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里,裴淳也想了很多。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孩说干嘴巴也没用,他认认真真地考虑过了他们兄弟俩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惨样,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裴慎。说到底,这样不是他的媳妇,最伤心的也是他哥才对。
裴慎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的。”
裴淳放下了心,这才与福余一块儿跑了出去。
而裴慎留在房中,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件事情来。
裴淳说,是坏人告诉了他们这件事情,他让两个小孩跟着甄姑娘去铺子里,便是为了提防靖王,不用问也知道,裴淳口中的坏人是谁。
那混账王爷果然没有放弃!
裴慎微微眯起眼,盯着跳跃的烛火,开始思索起来。
甄好也没想到,裴慎才刚回来,便将此事给解决了,这两日,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却也说不出谎话,连与两个小孩说话的次数都变少了。这会儿两人急匆匆跑过来和她道歉,才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这也让甄好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会儿知道了,有了心理准备,日后她当真与裴慎要和离时,裴淳也不会接受不了。
裴淳还偷偷凑到她旁边问:“嫂嫂,我哥他笨,要是做错了事情,你原谅他好不好?”
原来裴慎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甄好没给他肯定的答复,只含糊了过去。毕竟就连裴慎那,她也答应了会给一个机会,还没到殿试放榜的日子,也还没到和离书拿出来的日子。
安抚了两个小孩,甄好这两日担忧的事情也落定,夜里睡得竟也十分安稳。
第二日一早,裴慎便匆匆出了门。
京城里头的人都认得靖王的马车,靖王的马车最是华贵,哪怕是世家贵族也比不了,而靖王也招摇的很,是所有皇子之中最爱出才风头的人。
今日,谢琅坐着马车从王府里出来,原本是想要去找那些书生说说话,如今春闱刚考完,他还能去探探口风。谁知马车在街上驶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谢琅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王爷,有人站在前面。”
谢琅眉头皱的更深,刚要下令把人赶走,忽然听外面有人扬声喊道:“在下裴慎,有一要事想要求见王爷。”
裴慎?
谢琅一愣,眼中多了几分兴致,他撩起车帘,果然见那书生站在不远处,可不就是那位裴公子?
见他出来,裴慎指了指旁边的茶楼,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可否请王爷下马车,与在下到茶楼里谈谈。”
谢琅哪里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
他微微颔首,给下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从马车上下来,跟在裴慎后面,一块儿进了茶楼里面。
裴慎早早便准备好了,一路领着他进了一个雅间之中。
雅间的门一关,里面便只有裴慎与谢琅和他的随身小厮。
谢琅微微抬起下巴,道:“有话直说吧。”
裴慎镇定地看着他:“在下来找王爷是为何事,王爷应当是最清楚不过。”
正文 第93章 第 93 章
裴慎来之前做足了准备, 如今在谢琅面前, 他神色镇定,没有露出半点慌张。
上元节那日之后,谢琅便知道他并非如表面装出来的那般无害, 今日裴慎来找他,还未开口, 他就已经明白了裴慎是什么意思。
可裴慎再不满又如何, 那和离并非是他逼得,裴慎还能说出什么来?
谢琅昂了昂下巴,半点也不心虚:“本王知道。”
“那王爷应当也明白我的来意。”
“知道。”谢琅顿了顿, 看着对面人的表情半点变化也没有, 又道:“可那又如何?”
裴慎沉声说:“甄姑娘是我的妻子,王爷夺人之妻,并不光明磊落。”
“你可说错了, 裴夫人虽是你的妻子,却是快要和离了的妻子。”谢琅唇角勾起, 得意道:“本王看这和离是裴夫人铁了心的,你如今来找本王又有什么用?你应当去找裴夫人, 若是你把裴夫人劝住,那本王也无话可说。本王可并非夺人之妻的小人。”
裴慎冷静地重复了一遍:“甄姑娘就是我的妻子。”
“你那夫人可不是这么说。”
“我与甄姑娘是提起过和离, 可如今还未和离, 甄姑娘便一直是我夫人。”裴慎改口:“和离要双方同意, 只要我不点头, 我夫人便一直是我夫人。”
“照你的意思, 等你们和离之后,我再光明正大的追求裴夫人,那你也就不会反对了?”
“王爷又说错了。”裴慎道:“我与夫人不会和离,王爷不会有这个机会。”
谢琅一噎。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看着裴慎:“你可知本王是谁?”
“靖王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
“你知本王身份尊贵,竟然还敢这般冒犯本王?”
裴慎淡淡地道:“王爷说错了,我这并非冒犯。”
谢琅冷哼一声。
裴慎说:“我是来威胁王爷的。”
“……”
“就凭你,也想来威胁本王?”谢琅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你想威胁本王,你能对本王做什么?”
“王爷不想让我做什么,我便能做什么。我虽出身低微,可也并非不是没有能动摇王爷的手段。王爷忘了,我也有功名在身,等过了春闱,我便是进士,能入朝为官,不管是留在京城也好,还是被派至外地也罢,也并非是白身。”
谢琅被驳了面子,脸色有点难看:“那又如何?”
“那就能做许多事情。”裴慎微微一笑:“我不与夫人和离,王爷再几次三番纠缠,便是枉顾伦德,此事是王爷理亏在先,我一纸御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最是公正,倒时候是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王爷那边?”
“你……”谢琅恼怒,刚要说点什么,又被裴慎飞快打断。
“王爷也想要在皇上面前挣些好脸面。”裴慎道:“王爷与其他考生走得近,为的是什么,你我最清楚不过。我尚且也有几分薄面,若是王爷所做的事情被他们知道,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恐怕也无人会赞同。”
谢琅没了话。
他的脸色阴沉,看着裴慎的目光带着几分凶狠。
“你威胁本王?可你有什么?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多的是有人愿意替本王收拾你,哪怕你入了朝堂又如何,区区芝麻小官,本王还会放在眼里?”
可裴慎却仍旧十分淡定,不见半点慌乱。
“王爷是不会放在眼里,可旁人不见得会错过。”
“你以为本王会给你这个机会?”谢琅嗤笑:“还告到皇上面前,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皇上是不好见,可其他王爷就不一定了。”
“……”
“若是其他王爷,想来会很高兴能有王爷的把柄。”裴慎说:“到了那时,皇上又会如何看王爷 呢?”
谢琅阴沉着脸。
谢琅风流成性,当今圣上岂是也有些看不过眼,只是他先前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强抢来的民女也是心甘情愿留在他府中,因而皇上虽是有些不喜,却也没发作。若此事当真被皇上知道,那他也会被叫去狠狠训斥一番,其他兄弟也会落井下石,不会让他好过。
如今他还在拉拢考生,便是还有着其他打算。
“王爷要知道,我这回来找王爷,是来威胁王爷的。”他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眸色幽深:“今日我所说的话无半点虚假,但凡王爷有一点逾矩,我便如实照做。”
他抬眼看向谢琅,黑沉的眼中泛着冷意:“我身无一物,本就无所畏惧,若是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定不会轻饶你。”
雅间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裴慎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将杯盏放下,杯底在桌上磕出咯嗒一声。
“我想王爷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
谢琅这才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是被裴慎的眼神吓住,还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
谢琅心中诧异。
这裴慎心思再深沉,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他方才与裴慎的视线对上,竟是仿佛有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谢琅迅速回过神来,仍旧抬起下巴,得意地道:“你也只能拦我这一会儿,等你们和离,我再去追求裴夫人,你也无法再拦我。”
“王爷忘了。”裴慎冷淡地道:“王爷没有这个机会。”
“牙尖嘴利。”谢琅冷哼:“你不如去将这番话到裴夫人面前说去,看裴夫人会如何应你。”
“我与夫人的事,不必王爷操心。”
裴慎起身站了起来,施施然道:“在下与王爷说的要事已经说完了,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你……!”
裴慎却不管他的反应如何,已经转身走出了门。
他的手刚放到雅间门上,才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谢琅道:“王爷先前送了一份大礼,在下无以为报,也送王爷一份礼物。”
“什么?”
裴慎却不与他多解释,径直推开了门去。
谢琅狐疑地打量周围许久,才迟疑地与自己的小厮走了出去。
直到他出去上了马车,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谢琅将疑虑按下,照原来的打算,去拜访了先前看好的那些考生,得了他们的连连感激。
当日黄昏,甄好在铺子里清点着一天的账目,便听到铺子里的伙计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顿时好奇,把伙计叫了过来。
伙计也不掩藏,干脆地道:“是方才传出来的,说是靖王殿下的马车在街上经过时,不知怎么的,马车竟与马分离,那马儿往提前跑,马车却留在了原地,靖王殿下从马车里摔了出来,虽是没受伤,却出了好大一个丑。如今街上可是有不少人都在说着这事呢!”
甄好一想到那个场景,也顿时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唇角勾了勾,又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出了事?”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那王府的下人偷了懒,忘记检查了。”
甄好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理着账目。
她把账目理完时,裴慎也到了铺子里。
“甄姑娘。”裴慎眉目含笑:“我来接你回去。”
甄好惊讶,动作也快了一些,匆匆把东西收拾好,让铺子里的伙计把铺子关了,才与裴慎一块儿回去。
“你怎么特地过来?”
“顺路从这儿经过。”裴慎背着手,脚步往她这边靠了一些:“我想着甄姑娘就在附近,便来找甄姑娘了。”
正文 第94章 第 94 章
谢琅的出现让裴慎的危机感大增, 他虽在靖王的面前说得理直气壮, 可心底却还是有点发虚。
无他,他信誓旦旦说不会与甄姑娘和离,可甄姑娘是什么心思, 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在裴慎看来,甄姑娘分明是已经动摇了, 先前还答应了他明年要一起过年的事情。只是他先前伤甄姑娘太深, 甄姑娘仍旧放不下心,到如今也没有松口。
可靖王出现,让他明白, 甄姑娘那么好, 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上甄姑娘。若是甄姑娘最后还是不愿意答应,那靖王便会第一个驾着马车过来追求甄姑娘。
裴慎尚且不知那和离书的事情, 可数着放榜的日子到来,也不由得心中着急。
好在着急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 听闻两人要和离之后,裴淳与福余也全都鼓足了劲, 想要帮着两人和好。只要甄好在家中时,裴淳便想方设法在她面前提起裴慎的好, 更甚是每天都撵着裴慎出门, 要他陪着甄好一块儿去铺子里, 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两人独处的机会。裴慎甘之若饴。
裴慎到了铺子, 也是给她帮忙, 并不是给她添麻烦,甄好也不介意,只是偶尔看见那些书生结伴从外面走过,心中还有些为裴慎担心:“你不与那些书生交好,那些人原先对你再客气,日后也不会与你交心。”
裴慎却是冷静:“我也不必刻意去与他们交好,往后连碰着面的机会都少,何必多费这些工夫。”
参加科举的考生那么多,能考中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考中之后,能留在京城的也只是极少数,或许再碰面就是数年之后了。
甄好哑然。
她知道裴慎性子冷淡,连朋友也少,哪怕是日后,相熟的也多是同僚,从前甄好还以为他是性格的缘故,如今想来,就是因为他那怪毛病,若是与旁人亲近,反倒还是在问难裴慎。
甄好也不勉强他,怕他在铺子里待着无聊,还将铺子里的一部分事务就交到了裴慎的手中,让他帮忙,有裴慎分担,反倒是让甄好轻松了不少,除了那些必须由她亲自登门的生意,铺子被裴慎管得井井有条,连着每日回家都比平日里早了许多。
这日,李夫人花了重金邀甄好上门去,因着李公子还是裴慎的熟人,裴慎便干脆陪着她一块儿去了。两人到来,不管是李夫人还是李公子都惊喜不已,在甄好替李夫人琢磨合适的打扮时,裴慎就被李公子拉了过去,到书房去一块儿去讨论。
甄好给李夫人挑了一匹鹅黄的布,又搭了配套的首饰,在思考她的妆容时,便听李夫人提起:“这回做了打扮,是要去靖王府的。”
甄好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靖王殿下惜才,李公子是有大才之人,自然会得靖王殿下青眼。”
“若说起学问,我夫君再厉害,那也没有裴公子厉害。”李夫人道:“我夫君可是夸过裴公子数回,常说比不过裴公子。也不知为何,靖王殿下却一直没有邀请裴公子前去。”
甄好笑了笑,没太在意。
李夫人又说起:“裴公子对裴夫人这一片心意,我看了,也十分羡慕。裴公子应当是十分喜欢裴夫人的。”
这回甄好是真的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回道:“李夫人与李公子才是伉俪情深,惹人羡慕。”
“那可不一样。”李夫人说:“你瞧,今日你来我府中,裴公子竟也跟了过来,分明是放心不下你,那还不是对你用情至深?”
甄好下意识地道:“那也是因为府中还有李公子。”
李夫人笑道:“这是事实,你有什么好谦虚的,只管应下才是。是因为我夫君与裴公子相熟,才给了裴公子跟来的机会,可不是因为府中有我夫君,裴公子才上门来。”
甄好顿住,一下没了话。
李夫人感叹道:“平日里我夫君也忙得很,先前备考科举时更是抽不出空来,只是偶尔才会与我出门,却是不像裴公子这般,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在裴夫人你的身边,倒是让人有些羡慕。”
“他也是无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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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可做?”李夫人诧异地道:“春闱之后,也还有殿试,虽说如今还未放榜,但以裴公子的才学,必定是榜上有名,等殿试时,还是皇上亲自考校,我夫君如今也是日日在家读书,只怕以后会发挥不好,如何能算是无事可做?”
“……”
“再说京城里这么多考生,想要邀请裴公子辩论的有不少,你可知道裴公子是如何拒绝的?”
甄好下意识地问:“如何拒绝的?”
李夫人抚掌笑道:“裴公子说,因先前忙着春闱怠慢了裴夫人,如今要在家中好好陪裴夫人,恨不得时时都跟在裴夫人身边呢!”
甄好哑然,喃喃道:“也不至于如此……”
裴慎分明是拿她当借口。
“哪里不至于?裴夫人可别不好意思。”李夫人道:“只说我夫君,他也喜欢与其他公子在一处,他们能一块儿辩论写文章,说起书上的事情,一天都讲不完,平日里,也不乐意听我讲家中琐碎,这家里头是我打点,我夫君还要顾着外面。”
李夫人说:“只说今日裴夫人前来帮我做衣裳,裴公子根本就没有要跟来的道理。”
那是因为……因为裴慎最近粘着她。
甄好一时无言。
好像无论怎么说,到了李夫人口中,都成了裴慎对她用情至深的理由。
甄好哪里不知道裴慎喜欢自己,裴慎亲口对她说起过,只是若要说用情至深,那也差太远了。
就像上辈子,裴慎不喜欢她,也会乐意听她讲起家中琐碎,事事都顺着她,有时她要与别的夫人出去礼佛上香,裴慎在家中都要忧心忡忡的,亲眼见着她回家了才放心,而她若是要裴慎做什么,裴慎也是立刻答应,从不犹豫。
裴慎不喜欢她的时候,都能做到这些,更别说如今还说喜欢着她了。
李夫人最后道:“裴夫人是当局者迷,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裴夫人在时,裴公子便一直看着裴夫人,我与夫君成婚多年,见过的夫妻更是不知几何,从未有如裴公子这样喜欢裴夫人的。”
甄好呐呐:“不至于……”
李夫人笑了笑,也不再提这件事情。
倒是甄好反倒是有些在意。
等帮李夫人挑选完了合适的布料与首饰,连妆容都选了最合适的,甄好才抱上东西回去。听到这边好了,裴慎也立刻和李公子告辞,帮着甄好把东西接了过来。
一见到甄好,他的视线便恨不得黏在了甄好的身上,先前刚听李夫人说过这些,甄好每回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上,便觉得心中有些古怪。
她心中想:也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甄好忍不住道:“我看你与李公子相谈甚欢,为何不留下来,与李公子说久一点,如今天色还早,不急着回家。”
裴慎眨了眨眼:“甄姑娘都走了,我为何还要留下。”
甄好一愣:“因为李公子……”
裴慎浑不在意地道:“我是陪着甄姑娘来的,不是为了找他才来。”
甄好:“……”
“你为何不在家中读书?”甄好说:“殿试还未过,若是不好好准备,万一名次不高,这该怎么办?”
裴慎道:“我看甄姑娘在铺子里忙碌,还是过来帮帮甄姑娘,也让甄姑娘不必这般辛苦。读书之事,夜里回家再读也不迟。”
甄好:“……”
“我还听李夫人说,说你拒绝那些书生时,还拿我当了借口?”
裴慎一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
“甄姑娘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得努力些,才能让甄姑娘改变念头。” 裴慎坦诚地道:“如今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裴淳与福余也是支持我的。”
“你就这么不想和离?”
“那是当然,我是喜欢甄姑娘的,自然是想要与甄姑娘在一起。”如今裴慎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对甄好说出自己的心意,哪里还有从前的羞涩紧张:“甄姑娘给了我机会,那我当然要尽力一试,以后才不会后悔,若是当真能让甄姑娘改变心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
甄好忍不住问他:“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到如今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喜欢了裴慎一辈子,却一直没等到裴慎的回应,等她放弃之后,原先求而不得,又轻易到了她的手中。
可甄好想起来,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没有上辈子多。
上辈子她是对裴慎掏心掏肺的好,满心满眼都是裴慎,这辈子却只是习惯使然,虽然尽了心,却也只是顺手而为。她都不在意了,却让裴慎喜欢上了她,在外人眼中,还是裴慎对她用情至深?
若是因为她对裴慎好,裴慎才喜欢她,可她上辈子也对裴慎好。
裴慎还是那个裴慎,只有她变了而已。
甄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若是我不是这个性子……要是我一直都是你第一回见到时的模样,你也会喜欢我吗?”
裴慎想也不想,立刻应道:“那是当然。”
甄好不信。
“我原先是什么样子,你应当是见过的……就在大婚之夜,我对你大吵大闹,还只会去找我爹告状,遇着事情就哭哭啼啼,那样的我,你也会喜欢?”
“当然。”裴慎道:“甄姑娘变成什么样,都是甄姑娘。就算甄姑娘变了,是我头一回见到甄姑娘时的模样,那我也还是会喜欢上甄姑娘的。”
“……”
“为什么?”甄好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喜欢?”
她用一辈子时间想了很久,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裴慎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在裴慎面前,骄纵的性子保持了很长时间,可裴慎一直隐忍包容,直到后来年岁渐长,性子才沉稳下来。她觉得,裴慎是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因为先前不喜欢,后来才一直喜欢不上。
既然如此,现在的裴慎又如何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
“甄姑娘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那个甄姑娘。”裴慎如实道:“我能感受的出来,甄姑娘对我好,是发自真心的,一个人变得再多,本质也不会变。”
裴慎心中回忆。
若是他头一回见到的甄姑娘,倒还有些可爱呢。
要不是他伤害了甄姑娘,甄姑娘的性情也不会变这么多。
裴慎心中自责,认真地道:“我喜欢甄姑娘,是喜欢完完整整的甄姑娘,并非是只是因为容貌、性情,或者只是对我好。或许刚开始是因为如此,可要说只是因为对我好,我就能一直喜欢甄姑娘,那甄姑娘也太高看我了。”
不论是容貌、性情,或者是对他好,换了其他人,都能替代。
他愿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也并非是这样肤浅的理由。只是因为甄姑娘在他的心中无可替代,换了任何人,旁人谁也替代不了。
“我虽不知道甄姑娘为何要怀疑,我以为先前我就表达的很清楚了……”裴慎顿了顿,又道:“可若是甄姑娘还不明白的话,我再说一次也无妨。”
“我喜欢甄姑娘,只是因为甄姑娘是甄姑娘,无论甄姑娘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喜欢的。”
甄好嘴唇颤抖,脸色发白。
她想问:那为何你上辈子不喜欢呢?
她还是这个她,从来没有变过。
她忽然假设道:“那若是我刚开始不答应与你和离呢?”
正文 第95章 第 95 章
到如今, 裴慎仍然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甄好时的样子。
那日是大婚之夜, 换做旁的夫妻,应当是浓情蜜意,可他却残忍的说出了伤害甄姑娘的话, 那日的场景在他心中印象深刻,也让他心怀愧疚, 至今不敢忘。
他原本也做好了与甄姑娘僵持的准备, 是他理亏在先,甄姑娘不原谅他也是情有可原,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之后该如何弥补甄姑娘。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 只是第二天, 甄姑娘便同意了他提出来的和离。
裴慎不敢置信,而后便是长舒一口气。如今想来,从第二日开始, 甄姑娘就变了性情。
可甄姑娘性情变了,也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裴慎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才慢慢地道:“若是甄姑娘不答应和离,也没有关系, 本来此事便是我做错了,我会尽力弥补甄姑娘, 只是……”
“只是你也不会喜欢我, 对不对?”甄好追问。
裴慎缓缓摇了摇头, 道:“我喜欢甄姑娘, 这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甄好又问:“那若是我对你不好, 不……不是不好,我会对你发脾气,回门那日也不与你回去,还让我爹几次三番训斥你,我借着喜欢纠缠你,甚至还对裴淳冷脸相待,连裴淳也怕我呢?”
裴慎诧异:“裴淳怎么会怕甄姑娘?”
“我只是做个假设。”
裴慎又想了想,仍旧道:“那也是我的错,无论甄姑娘如何对裴淳,他也是受我牵连。”
“那要真是这样,你会不会让裴淳小心点,甚至不要靠近我?”
裴慎微微思索,点头道:“是这样。若是甄姑娘不喜欢裴淳,我会叮嘱他,让他离甄姑娘远一些。”
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接弟弟回家时,他也叮嘱了弟弟,让他行事小心一些,不用太过放肆。只是后来发觉,甄姑娘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好,裴淳向来敏感,自然也能察觉,甄姑娘真心对裴淳好,他也真心去对甄姑娘。
可上辈子不是如此。
上辈子甄好与裴慎心生隔阂,她时常与裴慎吵架,心中憋着气时,偶尔也会迁怒到裴淳身上,裴淳敏感察觉,也不敢再在她面前多暴露本性,不敢连累兄长,便一直小心翼翼。
甄好面色难看,勉强地道:“那你还会喜欢我?”
“当然,我先前就说了。”
甄好说:“我不信。”
裴慎哑然。
他道:“可这本来就是假设,而实际就是我喜欢甄姑娘。”
“……”
没有比她更清楚这是不是假设的了。
裴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可见她脸色苍白,把她方才的话想了想,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裴慎把她的问题从头捋了一遍,才又说:“不过,若是甄姑娘不打算与我和离,还会一直喜欢我的话,兴许……兴许我也不会对甄姑娘说吧。”
甄好诧异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自己的想法是如何转变的,裴慎自己最清楚不过。
“刚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甄姑娘,却是不敢提的。”裴慎轻声道:“我喜欢甄姑娘,想要和甄姑娘一起生活,不想与甄姑娘分开,若是能有机会一直与甄姑娘在一起的话,兴许就不会说了。”
“……”
裴慎补充说:“或许是有些卑鄙无耻,但这的确是我最初的想法。”
“甄姑娘也知道,我……我有着那样的怪病,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能碰到甄姑娘,喜欢甄姑娘,我也不 祈求甄姑娘会回应我,只要能不分开,我就满足了。”
裴慎垂下眼,又有些失落地道:“可我先前与甄姑娘提过和离,若是和离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与甄姑娘在一起,我这才想……想要追求甄姑娘。”
甄好面无表情,心中想:难道还是她逼裴慎的不成?
她只恨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上辈子的裴慎,两辈子的裴慎虽然是同一个,可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甄好震惊不已。
裴慎还是裴慎,两辈子都是同一个,难不成在上辈子,裴慎也是这种想法?
可惜当初的裴首辅并不在这里,甄姑娘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去。
她想问问,若是裴慎当真喜欢自己,为何不回应她?
让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若是心中当真对她有半分情意,为何不回应她?
只要踏出这一步,就这么难吗?
上辈子,不是裴慎盼着要与她和离,想要让她再嫁的人,不是裴慎他自己吗?
甄好唇上血色尽失,面色比纸还白。
“我记得你先前还说,会帮我相看人家?”甄好声音在颤抖:“你和我爹商量过,还说若是我们和离了,会站在我身后,会帮我找一户好人家,难道不是你亲口说的?”
两辈子的裴慎,可都是这样的想法。
那为什么会变了呢?
“可我后悔了。”裴慎轻轻地道:“我是这样想过,但是我不舍得了。我不舍得把甄姑娘让给别人,再好也不行,尤其是靖王出现之后,一想到甄姑娘会与别人在一起,我就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后悔了。
甄好只觉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还诚惶诚恐过,担心裴慎当真会狠下心逼她和离,让她嫁给别人,哪怕那人再好又如何,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明明是不想她改嫁,为何还要装出不在乎的模样,还要自欺欺人骗过自己?还骗过了她?
甄好不想相信,可偏偏没由来的直觉,或许是她两辈子对裴慎的了解而产生的第六感,告诉她事实便是如此。
原来裴慎是喜欢过她的?
原来裴慎也是不想与她和离?
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因为她一直主动,裴慎便有恃无恐,以为她不会离开,便一直沉默接受,她喜欢了裴慎一辈子,裴慎便心安理得的受了一辈子?
她原先是不恨裴慎的,甚至还有些自责,怪自己一厢情愿,还拖累了裴慎,她以为裴慎对她的好都是出于愧疚的弥补,甚至临死之前,还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想开。
可重来了一回,裴慎却又亲口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裴慎也是喜欢她的。
既然喜欢,为何不能告诉她?
分明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大胆一些,就因着……就因着他的怪毛病,他们明明是夫妻,虽无夫妻之实,可也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为何裴慎要藏着这么多心思,一句也不和她透露?
她向来不敏感,许多事情都要说好几遍才能察觉,裴慎也是知道的,可裴慎不说,还要小心翼翼藏着,他这人心思深沉,想要刻意隐瞒,她又不会读人心中的想法,如何能主动发现?
甄好的心被怒火充斥,又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她原先是不怪裴慎的,可现在当真怨上了他。
“下车。”
裴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甄姑娘?”
甄好冷着脸,语气生硬地道:“下车!”
正文 第96章 第 96 章
裴慎被赶下了马车, 直到看到眼前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远,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明白甄姑娘是在生什么气。
裴慎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惜也无法再问问甄好是什么意思, 他辨认了一下位置,朝着玲珑坊里甄家铺子的方向走去。
等裴慎到了铺子里, 却还是没看见甄好的身影。
他顿时诧异, 问铺子里的伙计:“夫人呢?”
伙计道:“夫人先前回来了一趟,后来又出门去了。”
“去哪里了?”
“我们也不知道。”伙计说:“夫人出去时什么也没有带,兴许是回家了。”
裴慎便又回了家中。
他到家中时, 一进门, 裴淳与福余听到动静,立刻急匆匆地跑出来找他。
“哥,哥。”裴淳压低了声音, 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又与嫂嫂吵架了?”
裴慎松了一口气:“甄姑娘回家了?”
“是回来了,瞧着还生了好大的气呢, 一回来就进了屋子,我叫了嫂嫂一声, 嫂嫂也没有理我,你说奇不奇怪?”裴淳什么时候在她身上遭遇过这种冷脸:“刚才福余去找嫂嫂, 连门都没进去, 枝儿姐姐也被赶了出来。哥, 你与嫂嫂闹什么矛盾了?”
裴慎不禁苦笑。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与甄姑娘说着话, 说着说着, 甄姑娘便怒气冲冲把他赶下了马车。除了大婚之夜,他对甄姑娘说要和离,除此之外,他就没见甄姑娘发过那么大的火。
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你与福余去读书,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裴淳与福余对视一眼,这才回了屋子。
裴慎想了想,去甄好屋子寻她,还未走进,枝儿便苦着脸挡在他的面前。
“姑爷。”枝儿苦哈哈地道:“小姐方才吩咐了,说是不想见您。”
裴慎纳闷。
他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给枝儿使了一个眼色,跟她到旁边说悄悄话:“你知不知道甄姑娘是生什么气了?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奴婢哪里知道呀。”枝儿埋怨地道:“惹小姐生气的人,不就是姑爷您吗?”还是被当街赶下了马车呢!
裴慎摸了摸鼻子。
后来他又过来找了几回,可甄好仍旧紧关着门,一面也不愿意见他,就连晚膳都是由枝儿送进去。裴慎在她门口徘徊许久却不得而入。
等到第二天一早,几人坐在一起用早膳时,甄好还是没有出现。
家中几个小孩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裴慎也很是茫然,如实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让嫂嫂生气的人可就是你。”裴淳愤怒地道:“难怪嫂嫂想要和你和离呢,你就笨木头,怎么连哄嫂嫂开心都做不到?”
福余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裴慎:“……”
等用过早膳之后,裴慎就被弟弟赶着去了甄好那儿。
裴慎站在门口徘徊许久,才伸手敲了敲门:“甄姑娘,你在里面吗?”
里面一声不吭。
过了晌久,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枝儿从里面探出了头来,小声地道:“姑爷,小姐说,她不想见您。”
裴慎无奈道:“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甄姑娘为何会生气?”
枝儿没缩回去。
她小声地道:“姑爷,这您还要问小姐呐?”
她的眼中都带着几分对裴慎的鄙夷。
裴慎顿了顿,这才又道:“那你与甄姑娘说一声,说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与她好好说说,让她不要憋着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枝儿这才缩了回去,没过多久,她才又打开门,道:“小姐说,她要静一静,让您暂时不要过来找她了。”
裴慎无可奈何,又叮嘱枝儿,要她有事就过去找他说一声,这才回了自己的书房。
枝儿关了门,轻手轻脚地走回屋,果然见甄好坐在桌前,面前虽然摊开一本账本,可心不在焉的,久久地盯着某个数字出神。
“小姐。”枝儿轻声叫了她一声:“要不要奴婢去给您端些吃食过来,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您就没有吃多少东西呢。”
“不用了。”甄好说:“我不想吃。”
“姑爷来了好几回了,小姐与姑爷有什么说不开的,坐下来好好说,总会好的。”枝儿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与姑爷是夫妻,哪能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
甄好斜了她一眼:“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反倒是帮着外人说话了?”
枝儿没了话,安安静静退到了一边去。
甄好垂眸看了一眼摊开在桌上的账本,却是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看。她叹了一口气,把账本合上推到一边,烦躁地站了起来。
“枝儿!”
“小姐,奴婢在!”
“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出门去?”
“好嘞!”枝儿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姐,你要去哪儿?”
甄好打算去城外的灵云寺,那是个出了名的寺庙,平日里京城里有不少人会去,听闻也灵验的很。甄好倒是不想去求什么,只是不想见到裴慎而已。
她要静一静,好好想想关于两辈子的事情。
枝儿很快便替她收拾好了东西,甄好谁也没带,就带了枝儿出门,她也不耽搁,把铺子里的事情吩咐了一遍,暂时也不接什么新的登门服务,趁着裴慎出门的时候,便出发去了灵云寺
等裴慎从外面买了甄好喜欢的点心回来,一进门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一下子懵了:“甄姑娘出门去了?”
“是呀,还说要好多天才回来呢。”裴淳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哥,我让你去和嫂嫂好好说说,好好道歉,你怎么还把嫂嫂气跑了?”
福余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说:“娘出门了,还没有带我和裴淳!”
“甄姑娘出门前,是否有说过什么?”裴慎连忙问道:“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没有,一句也没有。”裴淳说:“嫂嫂跟我们说,让我们好好待在家里,等过个几日她就回来了,还给我们留了银子,说是这几日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福余从怀中掏出银票,给他看。是两张十两的银票,可够他们花用好久了。
裴慎不死心地问:“那甄姑娘有没有说,她去哪里了?”
“嫂嫂也没有说。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这分明是在躲他呢!
裴慎眉头皱起,又把那天甄好生气时的场景回想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怒了甄姑娘。他不敢耽搁,随手将手中的点心给两个小孩,也回屋急匆匆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家中的马车被甄好带走了,裴慎让人去外面租了一辆,裴淳与福余十分机灵,不用他说,便自己爬上了马车。
“哥,你放心。”裴淳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帮你把嫂嫂劝回来的。”
甄好是一路笔直地往前走,可裴慎不知道她去了哪,从出城门起便一路打听,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走的慢了一些。不过甄好的马车上有着如意阁的商标,也好认的很。
如今灵云寺上的香客并不多,甄好到了寺中,问过了寺中的僧人,很容易便得到了一间厢房。虽没有后来来时住得好,可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灵云寺上十分安静,香客一到这儿,便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与声音,平日里也鲜少到处走动,那些僧人的脚步也轻轻的,反倒是山上鸟雀的叫声更响一些。
甄好到了这儿,纷乱的心好似也静了下来。
她总算是可以静下来,认真思考关于裴慎的事情。
说起来,她还有些迁怒现在的裴慎了。上辈子的事情是上辈子的事情,与现在的裴慎无关。可她却也没有办法把上辈子的裴慎找来,认认真真地问他一遍。
nb s 也因着这回事,甄好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的心思向来不敏感,就连甄父也常说,许多事情要与她多说几遍她才能懂得。在大婚之夜,裴慎与她说清楚之后,就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反倒是她一直纠缠着裴慎不放,期待与裴慎的关系能更好一些。
等她爹去世之后,她与裴慎的关系也的确是好了不少。
因着她只剩下裴慎一个人,裴慎又对她百般爱护,为她遮挡风雨,抵挡苦难,甄好也就更依赖他。她的爱慕更深,便更希望裴慎能给她一点回应。
裴慎的确给了她一点回应,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他不再抵抗与她的接触,偶尔也能做些亲近的事。从前裴慎连碰也不愿意碰她,后来却是愿意让她帮忙做衣裳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甄好帮着量尺寸。
她以为这是与裴慎相熟之后,才能与裴慎亲近。
可要以现在的裴慎的话来说,却是因为喜欢她,才能与他接触?
甄好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可以碰裴慎的。
而后来裴慎也几次三番地暗示过她,说是与她和离之后,他会帮忙找个更好的人家,还会一直护着她。她只以为裴慎要甩开自己,自然紧紧抓着不放,一抓便抓了一辈子,每每裴慎提起这件事情,就激烈地表示反对,后来她的性情也逐渐变得平和,年纪大了,裴慎也就不再提了。
原来这还是裴慎因为喜欢她,才要故意疏远?
甄好仔细想来,才渐渐发觉很多不对劲。
所有人都说裴首辅与他的夫人感情深厚,就连皇上皇后也时常提起,她做首辅夫人时,与皇后的感情也好,皇后便多有夸赞,那时她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裴慎装的好,可如今想来,还当真如李夫人所说,是旁观者清?
她一直深深地以为,裴慎不喜欢她,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弥补。因为这样,才后悔不迭。
她还问过裴慎,一字一句认真问过,裴慎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那时裴慎眉目依旧冷淡,眼睫微垂,甚至不愿意看她,不知盯着何处瞧,声音依旧也平缓。他说:“甄姑娘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
甄好就当他是否认了。
如今想来,裴慎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还配不上她。
当前世的真相摆在甄好面前,甄好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凭什么她用尽了努力,本来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求而不得,可到头来却告诉她,一切不是她的错?
或许她也是错的,她喜欢错了人。
所以她才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还来得及改变。哪怕这辈子的裴慎将自己的心意剖露在她的面前,直白的表明自己的爱意,可甄好也还是介怀他上辈子的隐瞒与回避。
若是当真喜欢她,为何上辈子不说?
甄好摸了摸脸,脸颊上却是十分干燥。她还以为自己会哭的,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也已经不是原来遇着事情就掉眼泪的小姑娘了。
甄好又摸了摸怀中的和离书,离开家之前,她特地将这个也带了出来。
距离殿试也没多久了,她只要再等些日子,就能拿出来。
等裴慎考中状元,以后也会像上辈子那样,一步一步做到首辅,离了她,也还会有很多人会喜欢裴慎,大抵这辈子的裴慎会大胆一些,不会再隐忍。而她也可以经营自己的如意阁,过自己的没有裴慎的人生。
甄好又想,或许她可以在灵云寺多住一段时间。
等到裴慎殿试放榜之后,再回去掏出和离书,与裴慎和离。
不然,她要是再见到裴慎,哪怕隔了两辈子,也还是会忍不住迁怒他的。
甄好甚至还有了别的念头。
或许她还可以找个更好的,气死裴慎。
离了裴慎,她也可以找更好的,她恨不得让上辈子的裴慎亲眼瞧一瞧,如他所愿,她要嫁个更好的,不,不用嫁人,离了他,她也可以过得更好。
是裴慎耽误了她,而不是她耽误了裴慎。
天底下那么多人,除了裴慎,谁让她受过委屈?!
正文 第97章 第 97 章
紧赶慢赶, 裴慎一路打听,才总算是找到了灵云寺。
一行人站在山脚下, 裴淳仰头看着高高的石阶, 担忧地想:“嫂嫂来寺庙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出家吧?”
“胡说八道什么。”裴慎轻声斥道:“若是出家, 也应当是找个尼姑庵, 来这儿做什么?”
众人不敢多停留, 连忙往山上去, 爬山了长长的石阶,又向寺中的小沙弥打听, 才终于问到了甄好的住处。三人急急忙忙找了过去,他们敲了门, 枝儿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他们, 惊讶过后, 便连忙去问过甄好的意思。
好半天, 枝儿才又开了门, 侧过身让裴淳与福余进去, 在裴慎也想往屋子里走时, 她连忙往前一步,挡住了裴慎的去路。
裴慎不解:“枝儿姑娘?”
“小姐说了, 姑爷您不能进去。”枝儿小声道:“小姐说,姑爷您若是想留下来, 就在寺中再找一间屋子, 小姐还说, 她最近不想见到您。”
她说完,就要关门往屋子里去,裴慎连忙叫住了她:“枝儿姑娘,能否拜托你代为通报一声,替我问问甄姑娘,为何她会忽然生气。我想了数日,却是实在是不明白。”
枝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晌久,才叹了一口气,轻轻应了下来。
屋子里,裴淳与福余亲亲热热地凑到了甄好的身边,连连撒娇道:“嫂嫂,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带上我,我可想你啦!”
“娘,我也是!”
“嫂嫂,你要在这儿待多久呀?”
“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嫂嫂……”裴淳顿了顿,才道:“我哥也和我们一起来了,他怎么没进来呀?”
甄好冷静地道:“他有事。”
裴淳:“……”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心知事实并不是如此,可看看甄好的脸色,又默默地把嘴巴里的话咽了回去。哪里有半分先前拍着胸脯答应的模样。
所幸如今寺中香客不多,屋子也空着许多间,寺中的僧人也好说话的很,枝儿去问过之后,也同意多给他们两间屋子。
两个小孩缠着甄好说了许久的话,连连打着哈欠,才被赶去了睡觉。枝儿把他们送了回去,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对甄好说:“小姐,姑爷在外面站了一天了。”
甄好面色不变。
“小姐,您与姑爷有什么矛盾,不如坐下来说说……”
枝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好打断:“你到底站在哪边?”
枝儿没了话。
甄好抬眼看去,门上倒着一个人影在徘徊,可不就是裴慎。裴慎到了灵云寺之后,就一直守在她屋外等着,再数起来,从前几日起,裴慎就在外头守着了。
甄好想了想,到底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推开门,一听到动静,裴慎便立时惊喜地抬起了头来:“甄姑娘!”
甄好颔首,道:“去那边说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
一坐下,裴慎便立刻迫不及待地道:“甄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
甄好冷淡地应了一声。
裴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才又忐忑地问道:“甄姑娘,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让你生气了?”
“不算有。”做错事的是上辈子的裴慎,可不是现在的裴慎。
nb s说到底,她是迁怒了。
可甄好心中怨气未平,哪怕知道自己是迁怒,也很难保持理智。
她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与你……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他与甄姑娘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近一些,如今甄姑娘却是忽然冷了脸,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先前。
裴慎在心中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那日在马车上,他与甄好说的话,早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想了数遍。可他无论怎么想,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甄姑娘。”他诚恳地道:“若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千万不要憋在心中,哪怕是打我骂我,为自己出气,也不能气坏了身体。”
“你放心,此事的确与你无关。”甄好冷静地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很快就会回京城了。”
“那……”
甄好忽然说起:“说起来,春闱是不是快要放榜了?”
裴慎愣了一下,也没多坚持,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来:“再过几日就是了。”
“那等放榜之前,我就会回京城的。”她说:“你还有殿试要准备,这会儿的要紧事还是准备殿试,等你考中了状元,就能留在京城了。”
裴慎顿了顿,他微微思索片刻,才问:“那先前甄姑娘答应我的奖赏,还算数吧?”
“……当然算数。”
“那甄姑娘答应给我的机会,也还算数吗?”
“……”
甄好撇过头去,不想应下。可这话是她自己先前应下的,也没有办法改口,只能不情不愿地又应了一遍。反正也只到裴慎考中状元而已。
对不起她的不是这个裴慎,她已经是个成熟的老太太了,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迁怒他。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明日我就回京城。”
裴慎心中高兴,又攥紧了拳头,问道:“甄姑娘是否还生我的气?”
“……没有了。”甄好闷闷不乐地道。
裴慎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可多看她几眼,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
甄姑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那应当就是如此了。
裴慎在心中想,大抵这就是其他书生们常说的,偶尔会耍些任性的小脾气?
裴慎心中戚戚然。
那些书生们果然是经验之谈,当真是有些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甄好按照自己说的,第二日便回了京城,可她又开始早出晚归,偶尔裴慎提出来帮忙,也被她拒绝。
过了些日子,春闱也放榜了。
下人一早去看,裴慎果然榜上有名,顺利中了进士,只等着四月殿试之后,出了名次,就能开始入朝为官了。一时来道喜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裴慎也出门应邀了好几回。
天气转热,裴慎见铺子里送来了夏衫的布料,不用甄好叫他,便主动去找。
“甄姑娘,我来量尺寸了。”
甄好头也不抬:“不用量。”
裴慎:……!?
“我看你的体型并没有多少变化,按着春衫的尺寸再做便是。”甄好冷静地说:“反正你也不喜与人接触,不让你麻烦了。”
裴慎:“……”
正文 第98章 第 98 章
裴慎总觉甄好待他的态度已经变了, 原先还是处处为他着想,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虽说态度变了, 可也没有先前那样不理会他,偶尔裴慎拿着礼物过去讨她欢心,甄好也都收了,这又让裴慎摸不准她是什么想法。
让甄好值得高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甄父上京城来了。
年前甄父送了信过来,说是等裴慎考完了科举, 会亲自来一趟京城,暗里的意思是要替甄好来撑腰的。他早就知道甄好写了和离书,等裴慎考中状元之后,便是要和离的。如今殿试还未开始, 而甄父也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 千里迢迢来给甄好撑腰来了。
甄父到的那日, 家中的下人去铺子里找甄好, 甄好闻讯回家时,就看见甄父坐在堂屋,慢悠悠地喝着茶, 裴慎陪着他说着话。
“爹?!”甄好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还来早了?”甄父笑眯眯地说:“我特地将铺子里的事情都先处理好了,就等着来一趟京城, 多陪你一段时间。”
“再说了,裴慎就要考状元了, 这么大的事情, 我怎么能不亲眼看看?”甄父笑眯眯地说:“等着裴慎考完之后, 我要亲眼见着你中了状元,然后再回去。”
裴慎应了下来,他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神色淡定,没由来的却眼皮子一跳。
他与甄姑娘的约定也是在中了状元之后,甄老爷此次上京城,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吧?不,甄老爷还不知道和离的事情,甄姑娘先前说了,要瞒着甄老爷的。
或许当真是为了他要考状元而来的。
甄父看先前还与他说得高兴,女儿一来,他便顿时嫌裴慎碍眼了起来:“你回去读书吧,我和阿好还有许多话要说。”
裴慎欣然应下,领着两个小的走了出去,眼看着殿试在即,他也要多看些书才行。
等他们走了,甄父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对她道:“你与裴慎的事情,解决了没?”
甄好也低声应他:“就快了。”
甄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把行李放下,而后便跟着甄好去她的铺子里看看,听闻甄好这如意阁的生意之后,也是连连称赞。
“阿好,你与裴慎上京城了之后,咱们那儿可是有不少人惦记着你呢。”甄父说:“尤其是那徐小姐,几次来我们铺子里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走了之后,咱们这绸缎都没先前卖的好,大家都说不知道该学谁的。不成想,你到了京城之后,竟然也开始做这些生意了。”
“不过你这生意做得好。”甄父连连夸道:“这也就只有你才能做的好。”
他随着甄好把铺子转了一圈,又问过了如意阁的生意如何,知道女儿在京城过得不错,才又跟着甄好去吃了一顿烤鸭。
甄父说:“京城里的烤鸭也不错!”
甄父还问:“你在京城这么久,可否看中合适的人选了?”
甄好哭笑不得,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
甄老爷要留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江南的事务都处理完了,到了京城之后反而无事,在等殿试前的这段时间里,便带着两个小的在京城里逛,一有空也拉上甄好。裴慎忙着准备殿试,而甄好开始早出晚归,还有甄父隔开他们,他更加见不到甄好的人影。有意无意的,但凡众人一块儿出门玩时,所有人都把他丢在了家中。
裴慎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盛。
只是甄老爷与甄好都装的好,一个是在商场纵横多年的老狐狸,另一个是重生回来的老夫人,两个小的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两人有意瞒着,谁也没让裴慎觉出什么不对劲来,更没透露过半个字与和离有关的事情。
就在他满头雾水时,很快就到了殿试那一日。
殿试是由皇上当场出题,当场作答,而后先前春闱考中的那些考生们才能分出名次来。若是能考中前三,便能入翰林院做修撰、编修,剩下的运气不好,还会被发赴至外地任职。其他地方再好,自然也没有留在京城来得好,众考生便卯足了劲想要考出个好成绩出来。
殿试那日,一家人一齐把裴慎送到了宫外。
甄父笑眯眯地道:“放宽心,你准备了这么久,先前还中了解元和会元,我看这京城里头也没有人比你更厉害。要是你考中状元,这名声说出去也好听的很。”
连中三元呢!
甄好也道:“正常发挥便是。”
裴淳也眼睛亮晶晶地说:“哥,你一定能考中状元的!”
裴慎无奈。b r
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姑娘坚定地觉得他一定会考中状元的缘故,如今家中所有人都觉得他要么不中,要么中了就是状元,反倒是让裴慎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他原先还十分镇定,如今却有了要拼尽全力去考个状元回来的念头。
时间到了,外面的考生陆陆续续进了宫中,众人才与裴慎分别。
分别前,裴慎也没忘记问甄好:“甄姑娘,若我当真考中了状元,这回有没有奖赏?”
甄好点头:“有。”
“上回春闱我考中了,那奖赏还没有应验。”裴慎提醒道:“加起来就两个了。”
“没错。”
“若是两个加起来,是否能比先前的更大一点?”
甄好眼皮跳了跳,抬眼朝他看去。
宫外的侍卫又催了一声,裴慎却不动,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甄好微微颔首:“是可以,但你若是提了太过分的要求,我也有权拒绝。”
裴慎认真应下,眼看着就要错过时间,裴慎才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亲眼看着他进了宫门,甄好才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众人回家去。
宫内,考生步入殿中,在位置依次坐下,由皇上出了题,殿内落针可闻,众考生提笔刷刷作文章,而皇帝则信步在考生们身旁走过,偶尔若是看到了什么出采的文章,便停下来驻足观赏。
等到日落之后,众考生才交卷,陆续从宫中出来。
家中众人等了一天,连忙接他回家休息,等到第二日,裴慎又要出门入宫,接受殿试的结果。
裴慎再入宫,家中几个小孩也都紧张不已,在家中急得团团转。唯独甄好十分淡定,她早已经清楚裴慎此次科举会有什么结果。
“要是我哥能考中状元,那我就是状元的弟弟了。”裴淳小声念叨:“以后我可就太风光了!”
福余也忙道:“那我是什么?”
“状元的儿子!也风光!”
甄好失笑:“与其在家中急着,不如赶紧去外头抢个好位置。”
两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甄好提醒:“你们忘了?等宫里头出了结果,还有状元游街,他们出了宫门,就要从街上骑马而过,一辈子也就这么风光一回,若是你们没瞧见,错过了可就没了。”
两个小的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过来,一时也冷静不了,慌慌张张地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甄好却不想去,她上辈子已经看过一回,看着裴慎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她身边全是那些姑娘们与年轻妇人,裴慎俊秀的面容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更是有无数香囊绢花从街道两旁的楼上抛下,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还有不少人闻讯而来,被状元郎风姿吸引的人险些把路口堵住,险些惊动了官兵疏堵,等游街之后,还有无数人再提起,最是风光不过。
那时她与有荣焉,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那骑在马上最为风光的状元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君。
而后无数年,甄好都回忆起过那副画面,到如今还清晰的很。甚至是后来的,三年一回的科举,出了无数新的状元,可众人每回提起来的,也还是当初裴慎游街时的盛况。
裴淳见叫不动她,又望兄心切,便只好带着福余与自己的书童们,和甄老爷一块儿出了门。
甄好就在家中等着。
今日是放榜日,所有人都想看看新的状元郎是什么模样,当裴淳等人到的时候,街道两旁都已经挤满了人,茶楼上更是被不少年轻姑娘与夫人占满。
他灵活地挤了进去,挤开旁边的人,而后把福余与甄老爷叫了过来,等着亲眼看到自己兄长游街时的盛况。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宫门才打开,考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裴淳探出了身体,远远地盯着路口。
“我哥怎么还没来呀?”
“还早呢。”甄老爷慢悠悠地喝茶:“这得经过不少地方,咱们又不是在宫门口,等从宫门口绕过来,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
福余安慰:“等会儿,爹就骑着马过来了,马上就能看见了。”
一想到兄长要骑马游街,裴淳更是激动,焦急地探头探脑。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远远听到鼓声传来,旗帜随风鼓舞,喜炮连响,还有人喊道:“来了!状元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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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淳霍地站了起来,福余也是如此,两个小的齐齐探头往外看去,就见远远有三人骑马而来,为首那人风姿卓越,相貌清俊,身穿一身红袍,可不就是裴慎?
裴淳惊喜地尖叫声:“中了!中了!我哥中了状元!”
骑着马的三人也离得近了。
身旁无数人欢呼出声,把裴淳欢喜的叫声也盖了过去。裴淳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兄长,当裴慎骑着马从底下经过时,仿佛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裴慎抬头望去,只在茶楼二楼看见激动地若癫狂的弟弟,还有他身边的福余与慢悠悠喝茶的甄父,却没有看见甄好。
他眼中失望一闪而过,可心中还怀着喜悦。
等游街完,他也能回去,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甄姑娘。
甄姑娘也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而茶楼上的年轻姑娘们激动地脸颊通红。
新的状元郎实在是俊秀,把身后榜眼探花的风头都压了过去,本就清俊的容貌在身上红袍的映衬下,更是动人的俊秀,有如天神一般,好似不是凡人。他停下抬头,目光从茶楼二楼扫过,英俊的容貌便让人看的更加清楚,无数年轻的姑娘与他的视线对上,登时红了脸,当他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多少年轻姑娘心生遗憾。
无数香囊与绢花从楼上抛下,在地上堆起了一层。
裴慎拉起缰绳,驱使着身下马匹继续前进。
裴淳仿佛听到了身旁那些人恋恋不舍的嘘声。
他看着裴慎的背影远了,直到出了这条街,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才渐渐冷静下来。而后他忽然想起:“嫂嫂还不知道呢!”
福余连忙跳了下去:“我去告诉娘!”
甄好就在家中坐着,在心中算着时间,想想差不多到了放榜的时间,便想要差家中下人去问。
下人还没有跑出门,她便听到了外头欢喜地叫声。
“嫂嫂!嫂嫂!”裴淳绕过了一个弯,兴致冲冲地对着她道:“我哥中状元啦!”
甄父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好!”甄父夸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也不怪阿好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裴慎,果然是状元之才。”
甄好早有准备,让人拿出茶点,等着裴慎回来。
裴慎绕城城中走了一圈,又看着金榜贴上,回来时已经不早。
他快步进了门,身上还穿着那身红袍,衬着眉梢喜意,最是俊秀不过。
他到甄好面前站定,欢喜地道:“甄姑娘,我考中了,是状元。”
“我知道。”甄好真情实意地道:“恭喜你。”
“甄姑娘先前答应我的奖赏,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甄好给甄父使了一个眼色,甄父了然,三言两语便将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哄了出去,而他自己也跟了出去。
裴慎浑然不觉,还高兴地说:“我会好好想的,不会辜负甄姑娘的好心。”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甄好道。
裴慎眼睛一亮:“难不成是……是礼物?”
“……”甄好顿了顿,“你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到了桌上。
裴慎愣了一下,没由来的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身侧的手一下子颤抖起来,不敢伸手去拿。
“甄、甄姑娘?”
甄好轻轻地道:“我们先前说好了的。”
裴慎脸上喜色尽褪。
他迟疑了许久,才终于颤抖地把那张纸拿了起来。
折页展开,果然是一张和离书。
甄好与甄父早已在上面签好了名字,这张纸并不算新,纸面有许多褶皱,看着便已经是准备了许久的模样。
见他不动,甄好又提醒道:“你先前答应了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
裴慎攥着和离书的手指倏然收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甄好一眼,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答应的话。
正文 第99章 第 99 章
裴慎跑了。
他攥着那一张和离书, 在甄好的注视之下,晌久说不出附和的话, 最后只能匆匆丢下一句“日后再提”,逃也似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先前是甄好躲着他,如今却成了他躲着甄好。
甄好也不恼,左右裴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们先前就已经说过,等到了裴慎考中状元之日, 两人就和离,是裴慎亲口答应了她,裴慎说到做到,哪怕如今再不想面对, 以后也迟早要与她和离的。
甄好便开始准备起和离之后的事情。
裴慎中了状元, 皇上会赐他一座状元府, 因而也不用担心之后他们兄弟俩的住处,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则由甄好继续居住,而甄好也给裴慎准备了一些银子,供他之后打点。她可知道, 裴慎的银子可全都花到了她的身上,因而甄好费了一番工夫, 把裴慎送过她的那些东西也清点出了价格,一并放进了那些银子里。
她与裴慎虽是相处了近两年的时间, 可联系却不多, 甄好把裴慎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理了出来, 而后他们就没有什么牵扯了。就连福余,也是以她的名义收养,与裴慎没有多少的关系。
甄好整理出了一切,只等着裴慎在和离书上点头签名。
她最近在忙些什么,裴慎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是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面对。
虽然当初是他提出来的和离,可如今他却后悔了。他并不想与甄姑娘分开,还想要继续与甄姑娘生活在一起,继续与甄姑娘做夫妻,非但是现在的关系,他还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像是当初他对甄姑娘提出和离一样,甄姑娘也不留半点情面,给了他和离书。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裴慎苦笑,尽管在心中有了无数心理准备,可却偏偏还是狠不下心来答应。他攥着和离书,小心藏好,一避就避到了到翰林院入职。
科举过后,裴慎入了翰林院做修撰,今日便是第一回上任。
他初来乍到,工作量并不多,首先便要熟悉翰林院的一切。
他一朝考中了状元,风头大盛,殿试时所作的文章也让皇帝称赞不迭,裴慎入了翰林院,还听见里面几位老翰林在提着自己,与他一块儿去翰林院的还有其他榜眼探花,其余不少进士也入了翰林做庶吉士,一路遇到的进士全都向他道喜祝贺。
金榜题名,本该是梦中也能笑出声的喜事,可裴慎内心苦闷,连维持表面镇定也是勉强。他与其他几位进士简单寒暄过后,寻了自己的差事,便急匆匆躲入了翰林院的之中。
只是他初来乍到,事情也并不多,裴慎动作麻利,很快便处理完手中的事务,等手中事务一空,他又难免想起来和离的事情。
裴慎:“……”
裴慎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再听其他人道喜。金榜题名是好事,可家中妻子铁了心要与他和离,再大的喜悦也被冲没了。
裴慎索性便待在里不出去,等到了午膳时,才被人叫出去,与其他官员一块儿用膳。
此次科举的榜眼是那位李公子,而探花郎则是先前与裴慎辩论过的柳公子,两人对裴慎的才学多有推崇,先前又与裴慎相识,因而也更亲近他一些。
李公子最为佩服,裴慎殿试时的文章已传了出来,在所有书生之中传过,李公子自然也看过,一块儿用膳时,难免也提起:“早知道裴兄才学出众,文章也做得好。这回殿试,我本以为我是超常发挥,回家之后还洋洋得意,后来见了裴兄的文章,才知晓其中差距。”
此次殿试,皇上出的题目是“民以食为天”,裴慎自幼家贫,而后又要独自扛起家中事务,他从自身出发,从小家写到大家,又写忧国忧民,一篇文章写得感人肺腑,令人潸然泪下,其中意义却又十分深刻,而后又以皇上如今实施的政策提出了几个精妙的点子。殿试当日,皇上便在他身旁驻足许久,后来阅卷时,便钦定了他的状元。
文章传出来,也令无数书生动容。
李公子唏嘘:“裴兄能刻苦读书,那样艰苦也能考中状元,实在是令人敬佩,我本以为我已经十分刻苦,却还是不及裴兄几分之一。”
他与裴慎一起从江南来,自然更清楚裴慎的底细。这回的状元郎不但清贫,还落魄到给人做了上门女婿。
“不过裴慎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裴夫人定然也是为裴兄高兴。”李公子祝贺道:“裴夫人与裴兄伉俪情深,先前我便见裴夫人对裴兄多有照拂,这回裴兄中了状元,裴夫人也定是高兴。”
李夫人是如意阁的主顾,平日里,李公子也从自己夫人那听说了不少这对小夫妻的恩爱。
裴慎:“……”
你可快闭嘴吧!
甄姑娘的确是高兴的不得了,高兴地等着他和离呢!
裴慎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听他提起这事,很快便拣起一个新的话题绕开。
等午膳过后,休息片刻,裴慎便又得了新工作。
他钻进之中没多久,就被其他官员叫了出来。
“裴慎,你随我进宫去。”他的顶头上司张大人道:“先前你在殿试文章里提出来的那几个点子,皇上很有兴趣,这会儿要把你叫进宫,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张大人对他也十分看重,也暗示道:“好好做,若是真的做好了,皇上定会少不了给你的赏赐。”
裴慎领了命,急匆匆把手中事情放下,跟在张大人的身后,随着他一块儿入宫去。
正文 第100章 第 100 章
裴慎入宫时, 皇上还在殿中与几位大人商讨要事,他随张大人在外室坐下, 等着皇上召见。
张大人抚着胡须,道:“你先前在文章里提出来的点子,我也看过了,皇上很是看重你, 等会儿见了皇上,你有什么想法, 如实说出来便是,不用太紧张。”
裴慎颔首应下,面上却没露出多少慌张来。
张大人带过不少年轻官员,天子威严, 有些胆小的, 到了皇上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 见裴慎面色如常, 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殿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说完,张大人喝过了一盏茶,才与裴慎说起家常来。
“我听李编修说, 你家中娶妻了?”
“……”裴慎垂眸应道:“是已经有了家室。”
“可惜你成亲太早,如今中了状元, 还多得是有合适的姑娘,我听闻你那夫人还是商户出身?”
“我……我夫人她很好。”裴慎说:“虽是商户出身, 但也并不比谁差。”
听他说两人夫妻感情甚好, 张大人便歇了念头。
这回的状元郎在科举之前便已经成婚, 糟糠妻出身不高,甚至还做了上门女婿,这件事情可是有不少人清楚,心中也惋惜。无论怎么说,只上门女婿这一条,就会有很多人看不起。
好在裴慎本人有真才实学,如今还中了状元,在文章中提出来的几个点子也被皇上看中,未来只会前途无量。放到以后,便其他人羡慕他家中的妻子了。
内殿里,皇上与其他大人说的有些久了。
裴慎与张大人坐在外室,茶盏空了又倒上,眼看着外面天色渐黑,也没等到皇上喊自己进去。
张大人却是镇定:“许是其他大人有要紧事。”
裴慎也不着急,默默坐在外面喝茶。皇宫里的茶叶也是上好,不比甄姑娘大价钱买来的差。一想起甄好,裴慎便又忍不住想的多了。
他一边走神,一边将杯中茶水喝了干净,然后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小太监提着水壶过来给他倒茶,也不知道小太监在想些什么,倒茶是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时不察,滚烫的茶水从杯子里溅了出来,几滴落在裴慎的手背上。
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旁边的张大人察觉,顿时斥了一声:“小心点!”
小太监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放下水壶,跪地讨饶道:“奴才一时不小心,还请大人饶命!”
裴慎眉头蹙起,倒也没说什么,把手背上的水渍抹去。
也就是在这时,内殿里面终于说完了话,朝中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与两人打了一声招呼,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才出来喊两人进去。
裴慎连忙整了整衣冠,跟在张大人身后走了进去。等两人进去之后,内殿的门关上,裴慎余光瞥了一眼,就见方才那个倒茶的小太监也跟了进来。
他心中没在意,与张大人一块儿跪地行礼,皇帝连忙让两人起身。
“来人,给张大人和裴大人赐座。”
立刻有小太监机灵地搬了椅子过来。
“裴爱卿,先前你那文章朕也看了,其中那居养院又是什么?”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慎微微思索,便将策论之中自己提出来的居养院的具体内容说了出来。
他是从自身上得来的想法,幼年家贫,家中父母去的也早,独留他一个半大的小子拉扯着弟弟长大,诸多心酸不必多说,所幸也顺利把弟弟拉扯大了。可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失去父母的还有许多人,像是福余,福余比自己还惨,年幼就要跟着老乞丐乞讨为生,在其他乞丐手底下抢食吃,其余的比福余的更惨的也还有,更多的弃儿甚至还等不到长大。
所以裴慎才有了这么一个不完整的念头。
若是有孩子被丢掉时,能有地方收留,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不再流离失所,这样能有多好。
裴慎将自己的念头写入策论之中,让皇帝看见了。
皇帝也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在见到裴慎这个点子的时候,便知道不普通,可这个点子也还未完善,还有许多地方有问题,因而他便将裴慎叫过来,想要与裴慎仔细商讨。
皇帝认真听完裴慎讲话,才问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居养院还得费不少银子,这银子又该谁 来出?”
张大人也连忙道:“按照你说的,以后这居养院就是越办越大,里面的人越多,就得越花银子。此事虽说是利民,可若是只要国库来出,说不定还会拖累国库。”
如今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国库也充盈的很,可若是要拿出一大笔银子来办这个居养院,往后这窟窿越来越大,哪怕是国库再充盈,也不一定能填的了。
裴慎微微思索,才道:“依微臣想,还可以置办田地,半大的小孩就已经可以下地帮忙,除此之外,也能做一些轻省的活计,微臣弟弟年幼时,也帮着祖母做些手工活,能贴补一些家用。若是能教那些孩子读书写字,等那些孩子长大之后,还可以参加科举,为皇上效力。至于银钱这方面,不如也学着商人借贷。”
“借贷?”皇帝来了兴致:“说说看。”
“再那些孩子年幼时,尚无自保之力,要花用不少银子,不如便先当做借他们一笔银子,等他们长大能做工之后,再算着利息把那些银子还回来。如此一来,便是自己养自己。”裴慎说:“长久之后,居养院也能有银子收入,不必由国库出银子,若是有皇上出面,他们定然不敢赖了皇上的银子,还能为国库收上来不少银子。”
皇帝听着他说的“自己养自己”,兴致更浓。
张大人又道:“裴大人说的虽然好,可刚开始还是要费不少银子,若是让人听说了这居养院,便一股脑地将孩子送过来,这又该怎么办?”
皇帝听罢,也连连点头:“若是有人故意将孩子丢下,时间一长,这居养院也乱套了。”
每家每户都有不少孩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是家中孩子多的清贫人家,光是养孩子就要费不少心力,连卖孩子丢孩子的事情都不少,若是有人听说这居养院,难免会生出什么念头。
裴慎微微皱起眉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主意来。
皇帝把他叫入宫中,本身就是为了探讨此事,三人很快便为此开始讨论起来。
夜色渐深,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三人说到口干舌燥,才堪堪停下,皇帝正说到兴起,哪里舍得放裴慎走,连忙命人传膳,又对裴慎说:“裴爱卿今晚留下来,再与朕好好说说那居养院的事。”
裴慎恭敬应下。
……
晚饭又热了一回,裴淳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跑门前看了好几回,才摸着肚子跑回来。
“我哥怎么还没回来啊。”裴淳抱怨地道:“这才上任第一天,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甄父也在思忖,偷偷与甄好咬耳朵:“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吧?”
甄好哭笑不得,连声道:“爹,裴慎不是这样的人。”
她倒是记得,裴慎刚做了修撰没多久,就因为殿试那篇策论里提出来的点子被皇上看中,而后也被委以重任,很快就升了官。
甄好暗暗心想:或许再过不久,就能见到那个居养院办起来了。
她得好好守着,等自己上辈子的那些孩子一出现,就得把人抱回来,不能让他们再过苦日子。那些可都是好孩子呢!
甄好正想着,外头便来了人,是宫里头来的。
裴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回来时满脸都是震惊,嘴巴微张,一时没回过神来。
甄父问:“人呢?”
“刚才那人说……说……”裴淳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说皇上有事要和我哥商量,把我哥留在宫里头了。”
众人哗然。
甄好并不意外,便拿起筷子招呼:“那就不等他了,裴淳快来坐下,再不吃这饭菜就冷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话虽如此,可所有人都还有些震惊。
这才是上任第一天呢,能做什么事情?裴慎就被皇上留在了宫中商讨要事,这不就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嘛!
那可是皇上呢!
这做了官,还要分受不受重用呢!
甄父砸吧砸吧嘴巴,一时也没了话。
等饭后,他带着两个小的溜达了一圈,才慢吞吞去寻了甄好。
“阿好,你先前说要与裴慎和离,是为什 么要和离?”甄父寻思起,竟是想不起当初他们两人要和离的理由。“原先爹想着,裴慎他就算是做了官,天底下还有许多官,也不碍事,可他这才刚上任,就被皇上看重,这……这可就……”
甄好无奈:“爹,难道你后悔了?”
这和离书都签了,哪里还有后悔的道理。
甄父张了张口,却是也说不出后悔的话,只是遗憾:“你为什么不喜欢裴慎了呢。”
要是让人知道,他放走了这么前途大好的一个女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他蠢呢!
这比裴慎还好的,好像当真不好找!
可女儿是铁了心要和离,他答应的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甄父只好又唉声叹气地走了。
……
宫中。
用过晚膳之后,皇帝又拉着两人开始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三人便睡到了夜深,可三人都精神振奋,不见困意,把那居养院的点子不断完善。
裴慎又说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才停下,他听着张大人与皇上讨论,只觉喉咙干渴,连忙端起茶盏,正要喝,才发觉杯中空荡荡的,只剩下茶叶。
裴慎皱起眉头,也不出声打扰,朝着旁边沏茶的小太监看去。
那小太监正是先前在外室给他沏茶的人,如今正提着水壶在发呆,裴慎看了他一眼,他竟没有回过神来。
裴慎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他正盯着皇帝的方向。
这小太监也听得懂他们说的居养院不成?还听得这么入迷?
还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注意到,提醒了那小太监一声,小太监才连忙回过神来。
他提着水壶快步走了过来,连忙往裴慎杯中倒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着急的缘故,水壶中的烫水冲入杯中,激烈的水流直接把陶瓷的杯盏撞出了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十分明显。皇上与张大人一时停了话,朝他看了过来。
小太监更着急了。
裴慎垂下眼眸,只看着小太监簌簌发抖,他慌慌张张把杯盏扶正,提起水壶的时候却更加哆嗦,茶水溅到旁边桌上,又被胡乱擦去,只留下一排水渍。
小太监毛手毛脚,连动作也开始发抖。
旁边大太监急得,目光险些把他瞪穿。
他小声催促道:“还有皇上那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那小太监抖得好像更加厉害了。
他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在皇上殿中伺候的人,怎么会抖成这幅模样?
小太监提着水壶,小步朝着皇上那儿去,直到快走近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才终于看不过眼,把他手中的水壶夺了过去。
“一边儿待着去。”大太监压低声音,厉声斥道:“小心惊扰到了皇上。”
大太监快步走过去,给皇帝的茶盏里添满了茶水,回来见小太监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忙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把水壶接过,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往原来站着的方向走。
裴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皇上与张大人说到一半,又提到了裴慎的名字。
“裴爱卿,你怎么看?”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微臣……”
他才刚张口,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飞快闪过,裴慎立时朝那边看去,就见方才那个提着水壶的小太监朝着皇上冲了过去,他顿时一惊。
周遭侍卫急忙过来阻拦,小太监手中水壶的热水泼了出去,让所有人动作一滞。几乎是立刻的,裴慎站了起来,朝皇帝那边冲了过去。
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用力朝皇帝扑了过去!
“快来人!抓刺客!”
电光石火之间,裴慎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不做多想,他已经挡到了皇帝的面前。
锋利的匕首用力刺进胸膛,胸口的衣裳立时晕染出深色的痕迹来。
正文 第101章 第 101 章
甄好再见到裴慎的时候, 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裴慎今日出门前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受了伤之后,胸口的一大片血迹十分明显, 他眼睛紧闭,唇色苍白, 面白如纸,被宫中侍卫送回来的时候,家中几人险些昏了过去。
甄好第一反应便是先捂住了裴淳与福余的眼睛, 她给甄父使了一个眼色, 甄父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两个小的进了屋子里,不敢让他们看见。
“这是出什么事了?”甄好慌张地引着侍卫到裴慎屋子里,她还注意到,把裴慎送回来的人之中还有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甄好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好端端的, 他这是出什么事了?”
在她的印象之中,裴慎可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宫中出现了刺客,裴大人为了救皇上, 替皇上挡住了刺客的一刀。”大太监道:“裴夫人不必担心,太医已经替裴大人看过, 并无生命安危, 只不过, 裴大人流了不少血, 还需好好静养。皇上说了, 让裴大人好好休息。”
此外,大太监一块儿送来的还有皇上赏赐下来的药材补品。
刺客当前,自己的臣子竟然以身挡刀,皇帝大为所动,又想到替自己挡刀的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更是感动不已,赏赐送来了一堆,各种珍惜药材补品像是不要钱一般送到府中。
甄好倒是不在意这些,唯独让她在意的是裴慎的安危。
她匆匆谢过了大太监,便急忙去裴慎屋中看他,怕吓到两个小的,甄好让甄父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出来,而裴慎又不喜与人接触,她只能亲自在一旁照料。
出宫之前,已经有太医看过,替裴慎包扎过伤口,甄好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裳换下,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动作小心,生怕会碰到裴慎。
夜里,裴慎便发起热来。
性命要紧,甄好也顾不得其他,连夜陪在他床边照顾,枝儿捧着铜盆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没有睡好觉。
等到了第二日,裴淳担心了一晚上,天一早便立刻跑了过来。
裴慎还昏迷不醒,他也不敢太大声,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见甄好醒着,才小声问道:“嫂嫂,我哥怎么样了?”
甄好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拉着他一块儿出了屋子。
然后她才道:“太医救得及时,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静养就行了。”
裴淳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兄长这么凶险的模样。
“嫂嫂,你照顾我哥一整夜了,快去歇息吧。”裴淳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哥身边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他的。”
甄好想了想,想到如今已经天亮,大家都起床了,而裴慎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只要让小丫鬟在旁边看着就是,若是有什么问题,把她叫起来就是。她点了点头,也没推拒,叮嘱了裴淳一番,这才回了自己屋子歇下。
裴淳拖来一张板凳,坐在裴慎的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当裴慎终于从昏迷中挣扎着醒过来时,他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是自己熟悉的屋子。裴慎一动,胸口的疼痛传来,而后昨夜发生的事情也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裴慎眸光微动,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却只对上了弟弟的眼睛。
“你……”裴慎张口,声音沙哑无比。
裴淳惊喜地叫了他一声,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过来,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喉咙,裴慎才道:“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了。”裴淳拍着胸脯道:“我可是你亲弟弟,哥你受了伤,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地陪在你身边了。”
裴慎有些失望:“甄姑娘呢?”
“噢,你说嫂嫂啊。嫂嫂昨夜守了你一晚上,今天早上才被我劝去睡觉呢。”
裴慎又高兴起来:“你是说,甄姑娘照顾了我一晚上?”
“可不是嘛,你被送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好多血,嫂嫂怕吓到我们,都不敢让我们看见,我到了今天早上才来见你。”裴淳心有余悸地道:“嫂嫂也可关心你了。”
“真的?!”裴慎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连忙问道:“甄姑娘还说了什么没有?”
裴淳一时卡壳。
他心中想: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淳迟疑地道:“嫂嫂还说……让你好好休息?”
“除此之外呢?”
“……没、没了?”
“……”
肉眼可见的,裴慎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他有些不甘心地道:“真的没了?”
“还有什么?”裴淳挠了挠头:“嫂嫂照顾了你一晚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哥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这哪里算是得寸进尺?
裴慎没好气地躺了回去,可想想甄姑娘已经照顾自己一晚上,又觉得高兴起来。
裴淳巴巴地凑了过来:“哥,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找点东西吃?”
裴慎颔首:“去吧。”
裴淳立刻跑了出去。
顾忌着裴慎也许会醒来,厨房里一直备着食物,裴慎很快就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端到他的床边:“哥,小心烫。”
他想了想,又拿起勺子,主动帮着喂:“哥,嫂嫂睡着了,你凑活一下。”
裴慎:“……”
裴慎摸了摸胸口,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怀中的东西也不见了。
裴慎心头一喜,又问:“我的衣裳是谁换的?”
“当然是嫂嫂啦。”
“那我……我放在衣服里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裴淳又吹了吹粥,“哥,你快吃,不吃就冷了。”
裴慎将粥碗夺了过来,没吃两口,又朝着弟弟勾了勾手指头,让他附耳过来:“甄姑娘若是来找我,你记得帮我说话。”
裴淳满脸困惑。
“我是否会与甄姑娘和离,就看你如何配合我了。”
裴淳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这回事。他连忙拍了拍胸脯,义不容辞。
裴慎吃过了粥,很快又躺下睡了回去。期间甄好醒来,过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十分安稳,这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等裴慎再醒过来,就是夜里了。
他见着了甄好,便是先垂下眼眸,被病容衬着,竟是有几分柔弱可怜。“让甄姑娘担心了。”
甄好在他旁边坐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有刺客袭击皇上,我也没有多想,就先冲了上去。”裴慎虚弱地道:“所幸侍卫来得及时,皇上没什么大碍,不知道太医是如何说的?”
“太医说,你要好生静养才是,皇上也说了,在你伤好之前,可以在家中休息。”毕竟是为了救驾才受的伤,皇上也宽容的很。“皇上还赏赐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不少好药,还有许多补品,宫里头出来的东西定然是比咱们买的好。”
裴慎沉默听着,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裴淳说,是甄姑娘替我换了衣裳。”
“是我。”
“那甄姑娘是否看见了一样东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甄好爽快地打断:“你是说和离书吧。”
“……”裴慎抿紧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份和离书脏了,字迹也看不清,我就干脆扔了。”
裴慎顿时眼睛一亮,“那……”
“左右我爹都来了京城里,这样的和离书,想要再写几份都不成问题。”甄好状若不经意地道:“不过是一份和离书罢了,还得你点头了才能生效。”
“……”
甄好又问:“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想问问你,你准备何时与我和离。”
“……”
裴慎沉默许久,忽然脸色苍白,冷静地抚上了胸口:“甄姑娘,我的伤口有些疼。”
甄好一惊,连忙起身过来查看,连声关切,确认他伤口没重新裂开,这才放下心。
这么折腾一回,裴慎也很快便精神恹恹,也不敢再提和离书的事情。
甄好没多打扰,出门之后,回自己屋子又写了一份,拿去给甄父签了,等到第二日,才有交给了他。
裴慎拿着一份崭新的和离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收到新和离书的时候,裴淳就在一旁,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明白了兄长吩咐的意思。
裴淳当即大喊出声:“嫂嫂,你想要和我哥和离?!”
裴慎转过头去,立刻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垂着眼眸,一副受了委屈不敢吭声的模样。
甄好却是很冷静:“你先前不就知道了?我们很早就打算好了,我也和你哥说好了。”
“嫂嫂,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裴淳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和我哥和离了,我就得和我哥两个人过,他要是欺负我怎么办?”
“我们先前就说好了。”甄好顿了顿,道:“再说,你也不是头一回与你哥一起生活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裴淳急中生智:“你看我哥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床都下不了,你要是和他和离了,那我和我哥不是太可怜了嘛?”
甄好扬了扬眉。
n bs 裴淳立即道:“嫂嫂你瞧,我哥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被说照顾我了,和离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得等到他身体好了,才能再提……不,我哥他身体一直不好,还是不提了。”
甄好险些笑出声。
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裴慎身体不好。
可她瞟了裴慎一眼,裴慎竟是当真摆出了一副可怜样,好像不是两人说好的和离,而是她故意要丢下裴慎一般。
甄好道:“此事我也不着急,只是先前说好了,是你哥先前答应我的,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我可以等他的伤养好,到时他也能好好照顾你,晚个十天半个月的,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裴淳转头对着兄长,就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哥怎么还亲口答应了呢!
“甄姑娘。”裴慎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恐怕我又得拖累甄姑娘了。”
裴淳又立即道:“嫂嫂你看,我哥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是不要与他和离了。”
甄好冷静:“等你伤好之后,我再提与你提此事。和离书你好生收好,在那上面签好了名字之后,再交还给我。”
如此又拖了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裴慎心中数着距离自己伤势痊愈还要多少日子,面上惨兮兮地应了下来。等甄好一走,他便立刻将和离书团起,塞进了弟弟的手里。
“拿去烧了。”
“哥。”裴淳眼巴巴地看着他:“嫂嫂真的要和你和离,怎么办呀?”
“甄姑娘方才说了,会等我伤好之后再提。”裴慎道:“这样又多了许多时间。”
“哥……”裴淳目瞪口呆:“你该不会是要自残吧?你别想不开啊!”
裴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道:“回去读书,在甄姑娘面前装的可怜一些,甄姑娘最是心软,若是你装得像,她说不定就心软了。”
裴淳恍然大悟,连忙按着他说的那样去装样子。
至于裴慎自己,当然也是可劲儿的装可怜。
他甚至不用装,刚替皇上挡了刺客,瞧着便是一副虚弱又可怜的模样,只要他不说话,嘴唇抿紧,便已经是示弱。
可甄好哪里能看不出来。
她虽没见过前世的裴慎这样装过可怜,却见这世的裴慎装可怜过无数次,对此甄好早已习惯,也压根不会心软。
她也知道裴慎的目的。
无非是觉得她会心软,会收回和离的想法,不会再与他提起和离这件事情。
可裴慎猜错了。
甄好不但不会心软,甚至还把那和离书多写了几份,在裴慎又提出和离书不知为何不见了的时候,又给了他好几份。
上辈子甄好想尽办法讨他喜欢,做了无数努力,如今见裴慎小心翼翼要讨好她的样子,甄好还觉得怪有趣的。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会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甄好如今对上辈子的裴慎心中有怨,竟也觉得有些畅快。
畅快归畅快,可和离的事情她却是半点也不犹豫的。
在裴慎能下地走路时,她便又提起了和离的事情。
甄父来京城已经很多天了,他来之前处理好了江南的事物,可也不能在京城待太久,甄好这是提起来,就有几分催促的意思。
裴慎失魂落魄:“甄姑娘一定要与我和离吗?”
“当初可是你先提出来的,如今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没错,我是反悔了,我并不想要与甄姑娘和离。”裴慎破罐子破摔地道:“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还想要反悔,若是我一直不在和离书上签字,我一直不同意,甄姑娘也就一直不会与我和离了。”
“……”
甄好一时没了话。
裴慎说的的确如此,可这又不是甄好熟悉的裴慎。
她喃喃道:“你不是这样的。”
“那甄姑娘的眼里,我又是怎么样的呢?”裴慎沮丧地说:“我有些时候也觉得,甄姑娘其实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甄姑娘一直觉得我很好,可我自己知道,我根本没有甄姑娘心中想的那么好。当初我向甄姑娘提出和离,那是大婚之夜,哪个好人会这样做?甄姑娘一直相信我,我也就不敢让甄姑娘失望,可是这回,我是当真想要反悔了。”
“明明先前是甄姑娘答应了我,说是会给我一个机会,先前我追求甄姑娘,甄姑娘也没有拒绝我,我本来以为我做的是对的……可后来甄姑娘又忽然反悔,刻意避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裴慎垂下眼睑,长睫敛去了眼中的落寞:“那段日子,我能感受到,甄姑娘是有些恨我的。”
“……”
甄好顿了顿:“我没有。”
“是有的,我能感觉的到。 ”
“……”
“虽然我想不明白,可说到底,先对不起甄姑娘的人是我,我也没资格说甄姑娘什么。”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但是,是甄姑娘先没有说到做到,并不是我先反悔。”
甄好不禁惊讶:“我说话不算数?”
“不错。”裴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甄姑娘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虽然答应给我一个机会,可实际上,从未有过接受我的打算,这难道不是说话不算数吗?”
甄好哑然。
她的确是没有打算过接受裴慎。
“可那时我也说了,你会后悔的。”
“没错,我现在后悔了。”裴慎懊恼道:“我后悔原先那么肯定的答应甄姑娘,我以为当我努力过还是做不到,我就会心甘情愿地与甄姑娘和离,可是我没有,我还是不甘心。我还后悔,为何当初要辜负甄姑娘的心意,若是我从未与甄姑娘提出和离该多好。”
早知自己会喜欢上甄姑娘,他就不该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可要是真能早知道,他也不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
但是甄好早知道。
她早知道与裴慎纠缠一辈子不会有什么结果,这辈子才一开始选择了放弃。可是谁又知道,上辈子纠缠不清的人是她,这辈子却是裴慎了。
甄好想了想,问:“那你说,又应该怎么做?”
裴慎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一声也不敢吭了。
要他说,肯定是不要和离,可甄姑娘是不会同意的。
裴慎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垂下头,落寞地说:“先前甄姑娘答应过我的两个要求,还能算数吗?”
“当然算数。”甄好补充道:“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是你也不能用这个换不和离。”
“我知道,甄姑娘不会答应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想要甄姑娘不把我当成其他人。”
甄好愣了一下。
裴慎眉头蹙起,才道:“我总觉得,甄姑娘看我的时候,并非只是在看我,上回生气的理由我也想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但要是甄姑娘只把我当做我的话,或许就能有些变化。”
“不把你当你……”
甄好慢慢闭上了嘴巴。
还真被裴慎说中了,她将两辈子的裴慎看做是同一个人,对上一个裴慎是什么态度,对这个就是什么态度。
可裴慎就是裴慎,她是有了变化,可裴慎却没有变,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甄好顿了顿。
两辈子,还当真有些不同。
至少这辈子的裴慎,与上辈子她认识的,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上辈子的裴慎从未主动过,这辈子的却是他主动追在自己的身后。
甄好也有些困惑了。
她是因为自己的上辈子而迁怒了这辈子的裴慎,可既然她都能重来一回了,那有了改变的裴慎,还能和上辈子的一样吗?
甄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你的第二个要求又是什么?”
“我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裴慎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紧张地道:“甄姑娘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机会?”
“甄姑娘与我和离之后,也有可能会再喜欢上别的人,会与别的人再成婚,那个人可能是靖王,也可能是别的人,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呢?”裴慎愈发紧张,语速也不禁加快:“甄姑娘能否当做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让我重新追甄姑娘一回,和离之后再重新成婚的人也并不是没有,既然如此,我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让甄姑娘喜欢上?若是我能让甄姑娘再喜欢上的话,就不用和离了吧?”
甄好怔了怔。
裴慎飞快地补充:“当然,我的两个请求是连在一起的,甄姑娘能否重新看待我,然后再给我一次追求甄姑娘的机会。”
“……”
甄好的脑子里有些乱,一时没有立即回答。
她心中忍不住想:裴慎就是裴慎,还有什么不同?
可眼前的裴慎的确与上辈子的裴慎不同,他说的又好像很有道理。
难道是她太过偏激,才一竿子打死了所有的可能性?这样是否也太对不起裴慎了?
说到底,她重来之后,就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或许当真是如裴慎说的那样,她过分迁怒了?
裴慎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又期期艾艾地道:“那、那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能否晚一些和离呢?”
甄好:“……”
正文 第102章 第 102 章
甄好没应下他的前两个要求, 倒是答应了他提出来的晚些和离。
甄好还定好了日子,等他身上的伤势一好,就与他签下和离书, 到那个时候,也不再给裴慎拖延的机会。
她的话一出, 裴慎顿时着急起来。
他身上的伤说重是重,可说不重也不重,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受了皮肉伤, 虽说流了不少血,可皇上还送来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在躺在床上休养一段日子之后,就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为了这个,裴慎刻意的,连药也不敢吃了。
在裴慎屋子窗外发现了药汁被倒掉的痕迹, 甄好气厥过去。
她怒气冲冲地端着药碗去找裴慎,质问道:“你不喝药,是连命也不想要了?”
裴慎拉高被子, 蒙住了大半张脸,闷闷地道:“甄姑娘都要与我和离了, 还会担心我吗?”
甄好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
还以为少喝点药, 好的就能慢一些了?
未来权倾朝野的裴首辅怎么能幼稚到这种程度?!
“你一天不好, 裴淳和福余也要担心你。”甄好冷静地说:“哪怕你不愿意喝药, 你的伤也会好, 早好晚好都是要好,迟早都是要和离的,不如早些和离了痛快。”
裴慎闷闷不乐地道:“我不想和离。”
“是你提出,又是你答应了我,如今你却要反悔?”
“我是后悔了,但是……”
“可我没后悔。”甄好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要与你和离,从一开始,这想法就没有变过。”
裴慎更加郁闷。
“甄姑娘,若是我先前不曾与你提出来和离,那你还会这样想吗?”
“我会。”
“……”
裴慎没了话。
甄好十分坚定。
她上辈子遇到的,并非是现在的裴慎,而现在的裴慎遇到的也不是上辈子的她。哪怕知道裴慎已经有了改变,她的这个念头也没有变过。若是她重生回来的日子不是在大婚之夜,而是在大婚之前,别说与裴慎成婚,她就是要直接悔婚了。
自从上辈子闭上眼睛之后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不再与裴慎纠缠。哪怕知道了裴慎上辈子的心意,可甄好也没变过。
说起来,这辈子的裴慎也有些无辜,是被她迁怒。可无辜归无辜,甄好也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她心知自己与裴慎继续纠缠会发生什么,不,不对,如今的裴慎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或许继续与裴慎生活在一起,当真会有些不同,可甄好已经厌了这样的生活。她宁愿自己孤身一人,这样还过的更快活一些。
“你先前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是对你有些迁怒,从今以后,我也会改一改我对你的态度。”甄好鼓励地说:“和离有什么不好呢?哪怕是和离了,你也可以再去找新的人,你会喜欢我,也会喜欢上其他人,如今你已经中了状元,往后前途也会大好,也会找到更好的。”
裴慎敏锐地问道:“那甄姑娘是因为谁才迁怒了我?”
“……”甄好噎住。
“甄姑娘原先喜欢的难道不是我吗?”裴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在我之前……甄姑娘还喜欢过别的人?”
至于在与他成婚之后,甄姑娘遇到什么人,他最是清楚不过,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靖王对甄姑娘纠缠不清。
甄好顿了顿,道:“也算是吧。”
“……”裴慎心中更加酸涩。
他还做了谁的替身?
“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甄好说:“到时候,也会与那个人成婚,与那个生孩子。哪怕是和离之后,也并非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你愿意,我们仍然能够来往。”
“不会有这样的人了。”裴慎酸溜溜地说:“甄姑娘又想要与谁成婚生子呢?靖王吗?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是原先甄姑娘喜欢过的人?”
甄好头疼:“都不是。”
裴慎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你并非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甄好无奈道:“明明说好了要和离,现在反悔的是你,拖着伤害自己的也是你,连裴淳都知道生病了要喝药,你连裴淳都不如?”
“若是让裴淳知道,他喝了药就没了嫂嫂,他也不会愿意。”
“……”
甄好没好气地瞪了他半晌,这才甩袖走了出去:“随便你吧,反正我也等得起。”
裴慎连忙坐了起来,眼看着她出了屋子,背影消失在眼前,又颓然地躺了回去。
他又忍不住在心中想,甄姑娘原先喜欢过的 人是谁?
那人究竟是做了如何过分的事情,才让甄姑娘还迁怒了他。可甄姑娘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那人又与他有多少相似,连甄姑娘都觉得他们像?
裴慎翻过身,又把被子蒙过了脑袋。
……
裴慎可以下床行走之后,又开始去上早朝了。
皇帝被他救了一命,对他也十分看重,见他带伤来上早朝,更是感动不已。
下了早朝之后,裴慎又被叫进宫中,见着了皇帝的面,又是先被嘘寒问暖一番。
“裴爱卿身体如何了?”皇帝关切地道:“不如朕再让太医过来看看。”
“皇上不用担心,微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裴慎也问:“那日我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刺客如何了?”
“多亏了裴爱卿,刺客也已经被抓到了。”皇帝唏嘘道:“朕也没想到,朕的宫中这么多人,竟然还让一个刺客混了进来。”
那刺客是原先就在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平日里老实本分,也没有人觉得什么不对劲,谁知道背地里竟然被人收买,做出了行刺的事情。要不是那日裴慎挡了一刀,恐怕受伤的就是皇帝了。
皇帝没有多提,裴慎也没有多问。
说到底,他还是故意去挡刀的,多亏受了伤,还能再把和离的事情拖延几日。
皇帝很快便又与他说起了居养院的事情。
顾忌着裴慎的身体,皇帝也没有拉着他说太久,从一开始就给他赐了座,后来见他面露倦容,便止住了话头,拉着他在宫中用过了午膳,这才放人离开。
眼见天色还早,裴慎也没有回去,出了殿门之后,便想着要再去翰林院。
他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靖王由远而近走来,是来拜见皇上的。
见着了他,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谢琅就先停下:“裴大人。”
“靖王殿下。”
裴慎侧过身体,给他让出通过的路。
可谢琅却不急着走,而是先停下来问了他一句:“裴大人,你准备何时和离?”
“……”
裴慎抬眼,眼神狠厉地瞪着他。
谢琅泰然自若地道:“裴大人可先别着急,我只问问裴大人何时和离,可没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裴慎沉声道:“靖王殿下问的这番话,就已经很多余了。”
“裴大人还在装模作样?裴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与裴大人和离了,难道裴大人还要反悔不成?”谢琅笑眯眯地道:“我不做夺人妻子的事情,可要等裴大人和离之后,我再去找裴夫人……哦,那个时候,应当是叫甄姑娘了吧?”
裴慎瞪他的视线越发狠厉。
“裴大人别着急。”谢琅连忙说:“裴大人为父皇挡了一刀,如今有伤在身,若是连累了裴大人,恐怕父皇还要拿我问罪。”
“……”
见气到了他,谢琅顿时得意,抬步朝殿内走去。
裴慎忽然叫住了他:“靖王殿下来找皇上,是为了何事?”
“是关于刺客的事情。”谢琅倒也没隐瞒:“那日我也遇到了刺客,我猜或许是同一拨人。”
裴慎颔首。
谢琅转身要走,可他还没走两步,旁边一道人影又快步从他身旁经过,谢琅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是裴慎。
裴慎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一个靖王,皇帝顿时好奇:”裴爱卿,你怎么又回来了?”
裴慎拱手:“启禀皇上,关于那刺客一事,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哦?”皇帝严肃起来:“说说看。”
谢琅眼皮子一跳,没由来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裴慎说:“上元节那日,靖王殿下也遭遇了刺客,此事皇上或许还听闻过。”
皇帝颔首:“不错,朕是知道。”
“刺客两次出手,一次袭击了靖王,一次又袭击了皇上,两次都未成功,微臣猜想,或许两次还是同一伙人。”他目不斜视地道:“那些刺客是从宫外而来,靖王殿下遭遇刺客时,正身处青楼之内,那等三教九流之地,更方便刺客行刺,微臣想着,若是去靖王殿下常去的青楼查查,或许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谢琅:“……”
皇帝“哦?”了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看向谢琅,神色莫辨:“靖王原来还经常去青楼?”
谢琅:“……”
谢琅咬牙切齿地道:“儿臣……儿臣来找父皇,也是想说说关于刺客的事情……”
正文 第103章 第 103 章
谢琅近些日子可不好过。
他被那阴险卑鄙的裴状元当着皇上的面告了一状, 得知他竟然常常往青楼里跑, 皇帝看他顿时不顺眼起来。本来他平日里的风流事, 皇帝就颇有微词, 这回还被看重的臣子告状告到了面前, 让谢琅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连出王府的次数都变得少了, 生怕再被抓到什么把柄。
他在王府里日思夜想,每每想起裴慎那得意的模样, 心中都恨的牙痒痒。
谢琅忍不住去找自己的苏侧妃。
“你是不是许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苏侧妃愣了一下,连忙道:“上个月才做过。”
谢琅眉头皱起:“上个月?这不是已经过去十天了?这样, 本王给你银子,你再做一套新衣裳, 就要那如意阁的。”
苏侧妃顿时惊喜, 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谢琅叮嘱;“记得, 要让那如意阁的裴夫人亲自上门来,第一回做的就不错。”
苏侧妃连连应下。
当甄好接到邀请的时候, 眉头蹙了蹙, 可想着靖王的确是已经许久没有来纠缠自己,而苏侧妃给银子又爽快,她去了靖王府好几回,一次也没碰到靖王。苏侧妃是如意阁的大主顾,甄好想来想去, 还是亲自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回也不会碰见靖王, 谁知刚到了靖王府没多久, 才给苏侧妃挑出了合适的衣裳布料,外面就传来一声通报,靖王殿下来了。
甄好一惊,连忙垂下头往旁边躲去。而苏侧妃浑然不觉,满脸惊喜地朝着靖王迎了过去。
“王爷,您怎么来了?”
谢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甄好的身上。
他故作疑惑:“这就是如意阁的裴夫人?”
苏侧妃浑然不觉,还道:“这就是如意阁的裴夫人,裴夫人挑出来的衣裳最是好看,王爷先前夸过的,可都是裴夫人选的。”
“哦?是这样?”谢琅惊讶道:“原来那些都是裴夫人选的。”
甄好:“……”
甄好垂着头,心中翻了一个大白眼。
或许是因为有苏侧妃在的缘故,靖王也没有说什么逾矩的话,可他却留了下来,在甄好给苏侧妃搭配合适的首饰与妆容时,不时提出一点意见,让苏侧妃更是欢喜。
甄好只觉后背汗毛直立,强忍着不耐,帮着苏侧妃选好了合适的衣裳与首饰好,便迫不及待地与苏侧妃告辞。
她人刚离开屋子没多久,谢琅也起身站了起来。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办,等下回再来看你。”
“……王爷?”
苏侧妃想要阻拦,可看他神色匆忙急切,倒是也不敢拦,只能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了出去。
甄好走得快,可走出偏门正要上马车时,却还是被他给追上了。
“裴夫人走的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谢琅笑道:“本王这回可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裴夫人何必这样躲着本王?”
甄好无奈停下脚步,垂着头,不咸不淡道:“王爷误会了,只是民妇家中铺子还有些事情等着民妇处理。”
“裴夫人也不必慌张,本王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裴夫人。”
“……”
见她不应,谢琅便自顾自地问了下来:“裴夫人准备何时和离?”
“……”
“裴夫人不回答本王,难不成是反悔了?”
甄好硬邦邦地答道:“民妇并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谢琅轻笑一声,往她走了几步,让两人一下子距离极近。甄好侧过头,往后退了两步,可她身后就是自己的马车,无路可退。
甄好皱起眉头:“王爷请自重。”
“裴夫人,你应当不是在故意逗本王玩吧?”谢琅伸出手,姿态暧昧地想撩起她脖颈边的头发,却被甄好闪身避了过去,他也不恼,该做手撑在马车车壁上,把甄好困在其中。谢琅低声说:“本王可一直在等着,等着裴夫人和离,才好名正言顺地追求裴夫人,本王等了那么久,裴夫人却是说和离就不和离了,难道是故意与本王开玩笑?”
甄好沉下脸:“王爷,自重。”
谢琅撇了撇嘴,目光往四处扫了一圈,又有些心有余悸地收回了手。他也不知皇帝有没有派眼线来盯着他近日的动作,若是被抓到就不好了。
“那只要裴夫人告诉本王,何时与裴慎和离,本王就放裴夫人走。”
“这是民妇的家事,与王爷无关。”
“本王……”
“若是王爷还要纠缠,等回去之后,便向夫君告状,让他在皇上面前参王爷一本。”甄好冷静地道:“王爷觉得如何?”
“……”
王爷觉得不大行。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想:怎么这夫妇俩都这么喜欢告状?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甄好的距离。
“我等裴夫人和离。”他说:“无论何时,本王都等得起。”
甄好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自己的马车。
靖王虽是没有多纠缠,可他的名字还是经常在甄好的面前出现,不是靖王府的人过来如意阁里买些东西,便是苏侧妃借故将她叫去,甄好烦不胜烦,后来苏侧妃再花重金请她上门时,甄好也没有答应,只说自己没有空,暂且推拒了。
是日,甄好坐着马车从某处贵人府中回家,日暮西沉,她今天跑了好几趟,累得昏昏欲睡。
马车摇摇晃晃,甄好在路上忍不住想,不如回家时多带几只烤鸭回去,裴淳与福余一定会很高兴,她爹也喜欢吃……
马车忽然停下,甄好的身体控制不住往前倾倒,又忽然扑了回来。她连忙问:“怎么忽然听了?”
“夫人,有人拦路。”
甄好愣了一下,枝儿急忙撩开车帘去看,才一眼,顿时被吓了回来。
“小、小姐!”枝儿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刺客!”
“刺客?!”甄好不禁惊讶。
她也撩开车帘,果然见外面站了两个黑衣带刀的刺客,蒙着脸,甄好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可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尖,顿时汗毛直立。
“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刺客阴测测地笑了笑:“这就是靖王的小情人?”
甄好:“……”
甄好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也不知道靖王是如何给自己招来了这样的麻烦。
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强装镇定地道:“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什么靖王。”
另一个黑衣刺客道:“我那日亲眼见到她与靖王站在一块儿,姿态亲密,平日里靖王府的人也时常去找她。靖王向来好女色,应当就是她没错。”
甄好紧张地道:“我与靖王并无半点关系,靖王府也只是来做生意……”
“废话少说,靖王近日在追查我们,让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我们也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靖王府侍卫重重,里面的人他们动不了,而靖王出门身边也跟着人,其他人他们动不了,可杀一个外头的小情人泄愤却是做的到。
那两个刺客立刻提着刀冲了过来。
甄好心中一惊,将枝儿往旁边一推,泛着寒光的刀刃擦着两人而过,甄好急忙跳下马车,狼狈地躲了过去。
“枝儿!快跑!”
赶车的车夫也急忙过来救人。
他们是在回家路上,这处地段并不算偏僻,只要跑出街口,就能立刻找到人过来。枝儿机灵的就地一滚,躲开朝自己砍来刀刃,连忙朝着街口跑了出去。这两个刺客是冲着甄好来的,并不急着去追她。
甄好来的是一处贵人的府中,贵人住的地方自然也不普通,还有侍卫巡逻,枝儿跑出去,便立刻找到了一群侍卫,听闻这边有人想要杀人,那些侍卫顿时急匆匆赶来救人。
可甄好过惯了好日子,她那双手拿算盘笔尺都可以,唯独没拿过刀剑,更没学过什么防身术,哪怕有车夫帮忙拦着,借着马车与马匹阻挡,又哪里是那两个刺客的对手。
等枝儿带着侍卫跑回来时,就见刺客的刀刃擦着甄好的肩膀而过,她顿时尖叫一声:“小姐!”
见有侍卫来,那两个刺客也不再不依不饶,迅速逃走,那些侍卫立刻追了过去。
“小姐!”枝儿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见她身上衣衫被血色染红,顿时手足无措:“小姐,您您您……”
“蠢丫头!”甄好捂着肩膀,血迹从指缝漏出,她虚弱地骂道:“还不快带我去找大夫!”
枝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起她,急忙去寻最近的医馆。
等裴慎接到消息,急匆匆从翰林院赶回家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满身血迹,脸色苍白的模样。
好在甄好躲得及时,那处刀伤并没有伤到致命处,可也流了不少血,前不久是裴慎满身血迹的被人送回来,这回却成了她。说起来,甄好的伤势还比裴慎轻一些,到家时还清醒着。
裴慎只觉手脚冰凉,差点便停了呼吸。好不容易站稳,见甄好还能镇定自如地安慰两个小的,这才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清醒起来。
他沉下脸,质问枝儿:“甄姑娘怎么会出事?!”
自从自己小姐出了事,枝儿便一直指责而不已,这回听到他的质问,也立刻红了眼眶。
“奴婢听那些刺客说,是为了报复靖王,才想要害小姐的。”枝儿声音沙哑地说:“可我们小姐哪里会和靖王殿下有什么联系,平白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裴慎脸色漆黑:“又是靖王?!”
正文 第104章 第 104 章
说起来, 甄好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先是靖王在上元节遇到了刺客, 而后又是皇上在宫中遇到了刺客, 两次遇袭,所幸前一回有甄好帮忙,后一回有裴慎帮忙, 两人才没出什么事情。在靖王把刺客之事禀报给皇上之后,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靖王领命, 心中还憋着一股被裴慎坑了的气, 调查起来自然也是毫不手软。
他没留手, 就从自己常去的那个青楼调查,果然抓出了不少人,那些贼人躲避不及, 便心生报复, 跟踪靖王数日, 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甄好。
那日在靖王府门口, 她与靖王姿态亲昵,而后靖王府又数次派人照顾如意阁的生意, 又看甄好面容姣好,那些刺客便以为她是靖王养在外面的小情人。这才让甄好遭了这无妄之灾。
听罢全部,联想完前因后果, 裴慎只觉心中气血翻涌, 他勉强将愤怒的情绪按下, 等到了甄好面前时, 便是低眉顺目,满脸愧疚:“甄姑娘,都怪我。”
甄好觉得好笑:“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你也是遭遇了这刺客的袭击,我们俩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若是我早些将刺客抓到,甄姑娘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裴慎愈发愧疚:“我受伤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连累甄姑娘。”
“是呀是呀。”裴淳在一旁附和:“都是我哥的错,嫂嫂,你千万别放过他。”
甄父眉头皱起,满脸唏嘘:“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能出了这种事情,运气也实在是太不好了一些,阿好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裴慎头低得更低:“我会好好补偿甄姑娘的。”
甄好哭笑不得。
若是换做平时,她还能好好安慰裴慎一番,可刚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她有心无力,只能虚弱应下,心里却没在意。
她没在意,裴慎却放在了心上,比枝儿伺候的还积极。
甄好刚回到屋子里躺下歇息没多久,裴慎便端着托盘来敲门,托盘上盛着一盅汤。
“甄姑娘,快来趁热喝了。”裴慎说:“这是先前皇上赏给我的补药,最是补气血,你要多喝点。”
甄好哑然。
“你身上还有伤呢。”
“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快好了。”裴慎顿了顿,想起来什么,又连忙补充道:“也,也没那么快好。”
“……”
“可这是皇上赏给你的……”
甄好还有些犹豫,可裴慎却不由分说的端着汤盅递到了她的面前,见她伤到了肩膀,不好用手,干脆便自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唇边。
甄好无奈,只能伸头一勺一勺喝了。等她喝完,裴慎又殷勤地递来帕子,甄好连忙接过,自己擦了擦唇角。
裴慎又高兴地端起托盘,道:“甄姑娘累了吧?我去打水来,甄姑娘等等再歇息。”
“哎,你……”甄好还想叫住他,可裴慎已经动作迅速地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枝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刚想往屋子里走,又被姑爷一个眼神瞪住,她无语地看着自家姑爷把托盘塞入自己手中,而后又冲进屋子里端出铜盆,兴冲冲地去打了热水回来。
枝儿站在原地,听着屋子里小姐叫了自己好几声,想来想去,在姑爷陡然变得锐利的视线之中,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裴慎端着铜盆进去,伺候着甄好擦了脸和手脚,也没忘记帮他盖好被子。临出门前,他吹了蜡烛,还不忘叮嘱道:“甄姑娘,我就在隔壁,你若是有事,喊我一声,我就跑过来了。”
甄好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很快发觉,裴慎这还不是一时兴起,是当真是打从心底觉得愧疚,第二日第三日,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伺候她,若不是裴慎还要去翰林院,恐怕是要时时刻刻都跟在她的身边。
甄好受了伤,外面的刺客还没抓到,还不知道有多危险,铺子里也不好再去,索性这些日子里连那些登门的生意也不做了,铺子里平日的生意还有裴慎看着,倒也没出什么事情。就连夜里头,从铺子里拿回来的账本,也是裴慎帮她看。
甄好心中还觉得稀奇。
裴慎何时这么低声下气地伺候过她?
她平日里身体好,无病无灾,再加上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上辈子生了病,裴慎也只是过来看她的次数比平时多,可却没如今这么殷勤,连枝儿也偷偷说,姑爷做事比她还要顺手。
若是让外人知道,堂堂首辅在家中是这么伺候人的,恐怕是会让人惊掉下巴。
裴慎却是义正言辞:“是我连累了甄姑 娘,还让甄姑娘受了伤,我照顾甄姑娘,是我的分内之事,枝儿她手脚粗笨,甄姑娘已经有伤在身,若是让甄姑娘再伤上加伤,该如何是好?”
枝儿在一旁瞪圆了眼睛。
甄好也无奈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就是甄姑娘不了解我。”裴慎十分自然地接道:“我向来都是如此,我想要对甄姑娘好,照顾甄姑娘自然也是我应当做的,甄姑娘可别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他说着,语气又有些酸溜溜的:“我虽不知甄姑娘把我当成了谁,可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甄好一怔。
她心中忍不住想:就算是同一个人,都还有些不一样呢。
那边裴慎合上账本,又问道:“我瞧外头天气好,正好今日云多,太阳也不大,要不要我扶着甄姑娘出去走走?”
“……”甄好无奈地拒绝了他的话。
裴慎有些失落,马上又振作起来,说:“不如我再出门给甄姑娘买些点心,我知道,甄姑娘是喜欢吃东街的那家栗子糕吧?”
他说着,还不等甄好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起身出门去了。身姿矫健,根本不像是个带伤之人。
甄好:“……”
……
刺客之事还连累了甄好,当谢琅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勃然大怒,立刻加快人手调查,在他全力调查之下,终于也揪出了关于那些刺客的线索。
刺客之事终于有了眉目,谢琅也有些春风得意。
因着居养院的事情,裴慎这段时间经常入宫,难免也会碰见他。因着他还连累了甄好,每回见到他,裴慎皆是横眉冷对,眼神狠厉。
一想到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靖王这混账又去纠缠甄姑娘,甚至还连累甄姑娘受伤,他就恨得牙痒痒。
这回受靖王连累的是他的夫人,就连皇帝都不禁好奇,裴夫人怎么还与靖王有了一些牵扯。
在说完居养院的事情,又提起刺客时,裴慎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皇帝顿时好奇:“裴爱卿有话想要对朕说?”
裴慎张了张口,又叹了一口气:“启禀陛下,此事……微臣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裴爱卿,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此事还与靖王殿下有些关系……微臣也……”裴慎吞吞吐吐。
“靖王?他又做了何事?”
裴慎咬咬牙,狠下心道:“是关于内子遇刺一事。”
皇帝不禁坐直了身体。
裴夫人遇到刺客,是他到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的事。
“内子在京城之中开了一家铺子,是做女儿家的生意,卖的也是胭脂水粉,绸缎首饰。”裴慎面露忧色:“可数月之前,靖王殿下便数次光顾内子的铺子。”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想起自己儿子平日里风流成性,没由来的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禁陷入深思……
却听裴慎说:“内子是做女儿家的生意,了解的是女人如何打扮,哪里能懂男人的打扮。可靖王殿下却……”
皇帝连忙追问:“他又做了什么?”
裴慎面露挣扎,许久,才咬牙道:“可靖王殿下却说不介意。”
“什么?”
“靖王殿下竟是想请内子替他打扮,微臣原先还有些不信,可靖王也曾当着微臣的面提起过,似乎是对女儿家的胭脂首饰有些兴趣……靖王殿下是王爷,内子只是普通人,也不敢声张,靖王府派人去铺子里买首饰时,也当做什么都不知……”
皇帝面露惊骇。
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他竟闻所未闻!
裴慎叹气:“许是因为这样,内子才遭了靖王殿下连累。”
裴慎不提不要紧,他一提,皇帝便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这些儿子里,靖王便是其中最好打扮的人,连身上的香粉用的也多,比他后宫里的那些妃子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皇帝不禁怀疑。
他后院里那么多美人,个个都相貌出众……难道靖王收集那么多美人,是为了与她们交流如何打扮?!
皇帝怔住,继而勃然大怒。
堂堂一个王爷,好女色逛青楼也就算了,可好罗裙与脂粉又成何体统!
正文 第105章 第 105 章(二修)
到了京城之后, 甄好就没有闲下来过。
如意阁只有她一个人打理, 还有家中事务要操持, 自从如意阁开业之后,她就一直没休息过,如今受了一回伤, 反倒是有了短暂的休息。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 这感觉对甄好来说就分外稀奇。她一直待在家中,裴慎也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讨好她, 可谓是关怀备至, 恨不得将她的所有事务都接过去, 连枝儿的活都被他抢了过去。
对此枝儿很是无语,就连甄好也有些无奈,可裴慎态度积极, 谁都拦不住, 她也就只能受着。
裴慎现在可忙碌的很, 又要忙着翰林院的公务, 还要被皇上叫到宫中商讨居养院的事情,等回了家中, 又要忙前忙后地伺候甄好,就连如意阁的事情,担忧会累到甄好, 也被他接了过去。
受伤之后的这几日, 甄好过的有多悠闲, 他就有多忙碌。每日见他积极激动的模样, 甄好都险些忘了他还有伤未痊愈,直到某次裴慎照旧去厨房给她做了补品,险些一头栽进滚烫的锅里,要不是身旁还有厨子看着,差点就出了事。
甄好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让他做什么,连忙命令他好好待在床上休养,又找大夫过来看。听大夫说,因着近日劳累,导致伤势比上一回更严重了。
甄好:“……”
甄好无奈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慎,对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不和离,你还当真是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
裴慎:“……”
其实他本意并不是这样,但甄姑娘说的好像也并没有错。
他本来是该好好休养,可却是连药也不好好吃,又比平日里还更辛苦,身上的伤能好才怪了。
“好生休养着,那些端茶送水的活计,还有枝儿在,也不劳烦你这个状元郎来。”甄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让皇上知道,他最看重的裴状元如今还落到替我端茶送水的地步,恐怕是会心痛的不得了。”
这岂止是裴状元,还是未来的裴首辅呢。
裴慎倔强道:“枝儿姑娘不一定有我做得好。”
“你可别在枝儿面前这么说,她可是对我告过好几回状了。”
裴慎张了张口,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叮嘱过他好好休息,甄好才出了他的屋子,轻轻给他关上了门。
甄父就等在外头。
“爹?”
“阿好啊,爹有事情想要问你。”甄父皱着眉头,带着她走到了院子无人的地方。
“爹?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甄好不解:“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是了。”
“阿好,你和裴慎到底什么时候和离?”甄父问:“爹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你说裴慎的状元可考上了,如今还进了翰林院入职,又得皇上重用,现在还为皇上挡了一刀,可你从我这要走和离书那么久了,眼看着我就要回江南了,我怎么还是没见着你与裴慎和离呢?”
甄好愣了一下,连忙说:“等裴慎伤好之后,我们就……”
甄父打断了她的话:“你那时提起来的时候,我倒是忘了问,你为何又不喜欢裴慎了?”
甄好顿住。
“你已经有主意了,爹也不想勉强你。可原先要裴慎入赘咱们家的人是你,现在后悔了的也是你,你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甄好只觉得这番话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她也这样质问过裴慎。
而甄好也道:“爹,我就是后悔了。”
“后悔?哪说的那么轻巧啊?”甄父叹气道:“我原先看你这么坚定,还以为是裴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现在也不会事事都来和我说了,可你自己心里有数,也就罢了。只是我来京城这么久,就看见裴慎追在你后头,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看来看去,你好像也没多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要和离的地步。”
“爹,我……”甄好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裴慎对不起她,可对不起她的人是上辈子的裴慎,这辈子的裴慎还什么都没做,甄好也不好在甄父面前给他上眼药。
“爹最近看着,还觉出了不对劲。”甄父琢磨道:“你这么着急和离,难道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爹!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这么着急和离做什么?”甄父又问:“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再嫁了?”
甄好一噎。
她没想到她爹感觉这么敏锐,相处多日之后,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了。
甄父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若是和离,爹同意,可你若是不再嫁,爹是不同意的。”
“爹?!”
“阿好,这可不是玩笑,你是个姑娘家,我也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京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好?就像是这回,一不留神就遇到了刺客,要是你运气不好些,这该往哪里说理去?”甄父说:“再说了,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甄父指了指自己:“ 你瞧我现在,你娘走了这么久,我到现在还想着她。你上京城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家中,有时想要说话都找不到人。你身边没人陪着,连受了委屈也没处说,这京城不比江南,你长得又好看,要是有谁欺负你,谁能给你出头?”
“爹也不是非逼着你再嫁,爹只想你过得好,可我看着,裴慎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些日子还费尽心思追在你后头,连命都不要了,就求着你别和离。”甄父叹气:“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你倒是和爹说说,到底为什么非要与他和离?”
甄好本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可仔细想想,她也没一个人过过,这话顿时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她爹不明白也是应当的,裴慎也没做什么对不起甄家的事,管理铺子出了不少力,给的银子也全都没要,顶多是一段时间没有过得原先那么清贫,可他为甄家出过的力足以抵消。要在她爹的角度来看,还是她对不起裴慎呢!
这辈子的裴慎也的确是什么都没做……
甄好忽然想起那日裴慎对自己说的话来。
他让自己别把他看做别人,可那个别人就是上辈子的他自己。其实甄好也明白,裴慎是被自己迁怒了,裴慎也还是那个裴慎,同样的相貌与身世,同样的怪毛病,可如今却学会了主动,日日追在她的后头,倒是她从未见过的厚脸皮,这辈子的他除了提出和离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做。可她又很难不迁怒。
重生的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与谁都解释不清楚。
甄好轻声说:“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甄父一愣。
当初甄好因着喜欢,一厢情愿让裴慎入了甄家,如今又因为不喜欢,固执地要与裴慎和离,这话说起来任性,可细想又很正常。
他女儿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
甄父干巴巴地道:“不喜欢……不喜欢,那也没办法了……”
甄好默不作声。
可甄父又道:“但是再嫁的事情,你也得好好考虑,爹还是那个想法,你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不然,你一个人该怎么过?”
甄好默默应下。
她心里清楚甄父的好意,可却并没打算按着做。
她爹的意思她明白,只是她一辈子的情爱交给了裴慎,哪怕是重来一回,也很难像年轻姑娘那样再热热烈烈地爱上谁。她爹是一片好意,可她又很难做到像她爹说的那样。她虽模样年轻,可内里还是个老太太,哪里还有年轻姑娘的鲜活气,与真正的年轻姑娘比,也比不过她们。
等裴慎的那个居养院开了,再领养一群孩子,更别说还有福余在身边,等孩子们长大,子子孙孙无穷尽,身边也不会少了人陪着。
算算日子,那居养院也快要开了吧?
……
自从裴慎在策论中提出居养院后,皇帝便时常把他叫进宫中探讨,两人探讨数日之后,总算是理出了一个章程。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可街上的乞儿却也不少。皇帝爱民心切,猜想这是对百姓们有好处,在有了初步的章程之后,与其他大人也商讨了一番,便决定在京城试行一下居养院。
皇城脚下有不少空地,皇帝兴冲冲地批了一大块土地,工部监督管理,很快便有工人建造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居养院,屋舍有几十上百间,间间屋子不大,只有一个大通铺供人并睡,还有木箱等物存放东西。所耗费的土木石料皆由国库出银子,除此之外,宫外的告示栏上也张贴告示,像城中官民募集田地银粮。
朝中虽有反对的声音,可皇帝态度坚定,此事也是利民之事,也有不少大人以身作表率,捐献出了田地与钱粮,还有京城之中的富商也纷纷响应,百姓们也略尽绵薄之力,不长的时间里,便募集了不少银粮与田地。
甄好自然也出了不少银子。她心知这居养院未来还会办的长久,甚至连她的几个孩子也是从居养院抱养过来,在朝廷募集钱粮时,她也毫不吝啬,是最主动的那个。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还对裴慎多有嘉奖。
裴慎与皇帝讨论之后,这居养院也不止收养流浪弃儿,还有家中没了子孙后代的孤寡老人,以及没有家人的残疾人士。入住居养院的人选也是经由严格挑选,每一人都登记在册,若是有四肢健全的游手好闲之人想混入其中,则会被揪出来狠狠惩罚一顿,再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除了募集来的土地银粮,皇帝也批下了大片公田,雇佣附近的百姓过来耕种,而居养院中尚有行动能力的老人与孩童也加入其中,哪怕是行动不便的人,也有更为轻松的手工活计,每一人付出了多少劳动,就会有专人记下,再根据劳动的多少另外奖赏。
至于平日里的口粮与日用,都有统一规定,开支明细皆记录在册。居养院之中的待遇也并不算太好,只能保证不怕肚饿受凉,可也比流落街头忍饥受饿好上许多,若是想要更多,就得靠劳动得来的奖赏,其他就要另外自己想办法。
先前募集来的钱粮支撑居养院起初的开销,国库拨一批银子,还有常平仓的利息钱米,等秋收之后,公田也能有产出,再也有那些手工活补贴。至于裴慎先前提出来的自己养自己,皇帝思索之后,也颔首采用。孩童既可以用平日里的劳动偿还,也可以等到了年纪离开居养院后工作偿还。至于那些孤寡老人,残疾人士,则用以每日劳动抵消。
种种计算下来,竟是比先前预估的还要省下不少银子。
正文 第106章 第 106 章
居养院成立当日, 京城之中不少人慕名去看。
甄好也在其中, 她还惦记着其中会不会有自己未来的孩子,裴慎要去的时候,她也带着家中几人一块儿去了。
裴慎是这次居养院的提出者, 很是受皇帝重用。居养院成立当日,皇帝也从宫中出来, 亲临了现场,见裴慎也来了, 他便立刻把裴慎叫到了面前来。
皇帝周围跟着不少侍卫,将他团团围在中央。甄好明面上还是裴慎的夫人,自然要跟着他一块儿过去,甄父则带着两个小的站在外头。她比裴慎想象中的还要镇定一些, 低着头,到皇帝面前时,熟练地行了个礼, 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便是裴夫人吧。”皇帝看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了视线,目光又落到了裴慎的身上,关切地道:“裴爱卿身上还有伤在身,怎么今日也来了?”
裴慎恭敬地说:“让皇上担心了, 微臣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今日是居养院落成之日, 这等大事, 微臣哪里有不亲自看一看的道理。”
“此事你费了不少心思, 是该看一看。”皇帝抚掌笑道:“若不是有裴爱卿提出了这个想法,朕也没有想到这些。”
两人说话之间,有不少官员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近日裴修撰可是深得圣宠,先是在科举上大放光彩,而后策论之中提出来的想法又被皇上看中,甚至还为皇上挡了刺客的一刀,可谓是风头正盛。
连谢琅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甄好可没注意这些,她的目光都落到了不远处的那些孩子身上。这些孩子都是京城四处寻来的流浪弃儿,多是身形瘦弱,因着提前修整过,身上穿着整齐的粗布短衣,精神面貌也还算是不错,大多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对未来的盼头。
甄好在他们之中飞快地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
她的心沉了沉,猜想自己的那些孩子应该不在这些人里面。
后来裴慎抱来那几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之后,那几个孩子被抱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也说不清楚自己先前是从哪里来,更多的记忆就是待在居养院的时候。要是算算年纪,应当还是在襁褓之中。
趁着裴慎与皇帝说话时,甄好知会了他一声,而后便走了出去。
她轻声问过居养院的负责人,问清了婴儿们在哪。居养院的负责人不明所以,还是给她指了路。
居养院的婴儿也是由里面收留的人照料,大一点的孩子,或者是那些老人,甄好循着路找过去的时候,便进了一间满是婴儿的屋子,那些婴儿有些还在哭着,里面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几个老人在照看,见着她出现,里面的人顿时有些慌张。
“别慌张。”甄好安抚道:“我只是过来看一眼。”
众人有些紧张,还是一个机灵一些的小孩跑了过来,怯生生地对她道:“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甄好飞快地扫了那些婴儿一眼,也没有见到什么熟悉的面孔,顿时失望。
她掏了掏衣袖,掏出两颗平日里用来哄家中两个小孩的糖果,递给了那个孩子。而后才退了出去。
居养院收留的多是流浪儿,就和当初的福余一样,对外人都警惕的很,她不敢多留,生怕会让这些孩子感到不适。
甄好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上辈子的孩子,顿时失望。也不知道是还未来到居养院之中,还是因为她重来一回有了变数。
她走出去之后,便看见裴慎急匆匆朝她走来:“甄姑娘,你方才去哪了?”
“我去里面看了看。”甄好道:“你与皇上说完话了?”
“皇上那么忙,哪里能顾得上我。”裴慎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甄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小心一些,不如我扶你到那边做一做?”
两人都是有伤在身,半斤八两。倒是甄好到了那边,才在夫人堆中找到了几个熟面孔,都是她平日里经营如意阁是遇到的主顾,有不少人都关照过如意阁的生意。
甄好眼睛一亮,当即便将没找到孩子的失落忘到了一边,精神抖擞地去和那几位夫人攀谈起来。等她的伤好了之后,就又可以登门为这些夫人们挑选合适的衣裳了!
谢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皇帝刚与一位大人说完,抬头便看见靖王盯着某处瞧,他一愣,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起了当初裴慎对自己说的那事……
皇帝脸色一沉,把靖王叫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靖王,刺客一事查的如何了?”
谢琅连忙道:“有些眉目了。”
“朕看你查了这么久,刺客没找到,竟是还连累了裴爱卿的夫人。”皇帝意味深长地道:“朕还听闻,你还时 常去光顾裴夫人的生意?”
谢琅一时噎住。
他冷汗涟涟,不敢多想皇帝知道了多少。
自从自己去青楼的事情被裴慎揭发了之后,他也是一直安分守己,连王府大门都鲜少出了。皇帝向来严于律己,对他平日里的风流事颇有微词,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谢琅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儿臣府中的人喜好裴夫人那儿衣裳首饰……”
皇帝冷眼看他。
他方才还看的清楚,靖王一直盯着某处瞧。那儿是众位夫人的聚集处,京城里的世家夫人们最是好颜面,凡是出门便梳妆打扮的整齐,这满院子的人,也数那儿最靓丽。
再看靖王自己,明明是个男儿,可衣着却十分华丽,皇帝离得近,还能闻到他身上用的香料味,与在场其他简朴低调的官员相比,高调张扬,更别说与他近来看重的裴慎比,更是比不过。
好好一个男儿,为何这么注重外表,连香粉都用得挑剔!
皇帝更加看不过眼,训斥道:“朕交给你的事情拖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办成,对这些女儿家的事情却是琢磨的透了!?”
谢琅低着头,灰溜溜地应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快些把刺客找到。”
他心中不禁纳闷:到底是谁又把他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去?!
他的父皇最是看不过眼他平日里的行径,这回竟是连裴夫人的事情都发现了,甚至还为此出声警告。谢琅喏喏应下,等再退到一边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连半点眼神也不敢往甄好那边多瞟。
皇帝再看他,这才勉强顺眼了一些。
想到这糟心儿子,再想起自己近来看重的裴慎,两人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差了这么多,这且不说,自己这糟心儿子还得人添了那么多麻烦。皇帝近来最是看重裴慎,又有他替自己挡刀在先,便顿时愧疚的不得了。
裴爱卿替自己挡了刀,连他夫人的也因此还受连累,这俩夫妻都倒霉的很,更别说靖王还因着……因着那难以启齿的癖好几次纠缠。
在得知裴夫人还捐了大笔银钱给居养院时,皇帝的愧疚不由得达到了顶峰。
他又把裴慎叫到自己眼前,把这夫妻俩都仔细观察了一番,见裴慎对甄好小心呵护,关怀备至的模样,不禁感叹道:“裴爱卿与裴夫人感情深厚,让朕见了,就忍不住想起宫中的皇后来。”
甄好眼皮子一跳。
她拽了一下裴慎的衣袖,裴慎才连忙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哪里是微臣能比得了的。”
皇帝乐呵呵地说:“裴爱卿可别这么说,当初朕与皇后成婚时,也不过是裴爱卿这个年纪,如今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一见着裴爱卿,反倒是想起当年来了。”
世人谁不知帝后感情深厚,与靖王这个风流人不同,皇帝只宠爱皇后娘娘一人,宫中无论哪位妃嫔都比不过,而皇帝的几个皇子,也多是皇后娘娘所出。
甄好上辈子进宫过不少次,后来做到首辅夫人时,当今皇后娘娘已经成了太后,她深居简出,据说是怀念先皇,除了重大场合,也鲜少露面。甄好也只在宫宴上见过她几面。
若是常人被皇帝这般夸奖,恐怕早已经高兴的不行,譬如裴慎的嘴角便已经高高扬起。唯独甄好心中有些无语。
她与裴慎是貌合神离,都已经准备和离了,也不知道皇帝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感情深厚。
皇帝浑然不觉,还高兴地说:“裴爱卿与裴夫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可是极大的夸奖了!
周遭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她身旁的裴慎难得的喜色浮于颜表,欢喜之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含笑一一受下,心中却想:这些人怎么和上辈子一样瞎?
上辈子,外人也常说首辅大人与其夫人伉俪情深,感情深厚,招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至于其中内情如何,也只有甄好自己知道。而如今,也还是她自己知道。
居养院成立之日,皇帝特地出宫来一趟,他政务繁忙,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便又要启程回宫了。
皇帝一走,其他大人也没什么好留的,连忙屈膝跪下,恭送皇帝回宫。
等皇上的马车走了,裴淳与福余等了许久,才总算是能过来找两人,连忙寻了过来,一左一右牵着两人的手一起回家去。
“嫂嫂,我都听说了。”裴淳精神振奋地道:“我听说,皇上还夸你和我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皇上可真有眼光啊!
可不就是如此吗!
裴慎唇角高高 扬起,心中赞同不已。
甄父背着手跟在后面,凉凉地泼凉水:“都要和离的人了,哪来的天作之合?”
裴慎:“……”
裴淳又激动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皇上呢!虽然也没看清长什么模样,只是远远瞧着,好像就十分威风,我还听说,皇上可重用我哥了!”
“你不过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就打听到了这么多?”
裴淳摸了摸鼻子,又道:“是福余,是福余打听的,这些人都和福余一样,以前都是小乞丐,和福余说了好多好多话,他们还说我哥是大好人,都是因为我哥的主意,才有了这个居养院。”
甄好点头:“这话说的不错。”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朝她看来。
“嫂嫂,你也觉得我哥不错?”兄弟俩如出一辙的双眸发亮:“我哥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是不是有奖赏啊?”
甄好:“……”
裴慎且不说,怎么连裴淳也都开始帮他要赏了?
甄好不中计,镇定地道:“那就带你们去吃烤鸭吧。”
两个小的眼睛一亮,尤其是裴淳,立刻点头应下了下来。
裴慎:“……”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
……
皇帝没有直接回宫,关于刺客一事,靖王还有事情要向他禀报,靖王府离得近,他就先去了一趟靖王府。
那些刺客并非是普通人,越往下查,竟然还牵扯出了外族,谢琅查出来不少线索,这会儿急着邀功,想要在皇帝面前挽回一些好印象,也就不等着以后,先将查到的那些事情说给了他听。
皇帝听罢,沉思良久,才道:“继续查下去。”
等他再出靖王府,就又过去了不少时间。
皇帝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着方才听到的事情。本国虽然国泰民安,可还有不少边陲外敌虎视眈眈,想要咬下一块肥肉来。若是刺客暗杀成功,他骤然去世,许多事情来不及吩咐,定会让上下发生动荡。更别说,他的几个皇子安暗地里也在争斗,想要得到他的位置。
他虽有好几个皇子,可太子之位却还没有确定,皇子们个个都出色,也多是皇后所出,在朝中都有不少的支持者。就说平日里最不着调的靖王,身后也站着不少人。
太子一日未定,几人便争个不休,而他要是在这时候被刺杀,也不知道会争成什么样,那些雌伏已久的杀机也会一拥而上,趁乱想要咬下一块肉。那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可他也迟迟下定不了决心,该让谁继承自己的位置。
皇帝思忖之间,忽然听到熟悉的生意,一下睁开了眼。
他问自己的大太监:“朕方才好像听到了裴爱卿的声音?”
大太监往四周一瞧,可不正是?裴大人与他的夫人领着好几个人从一间食楼里走出来,那间食楼卖的也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烤鸭。
大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正是裴大人。”
皇帝来了兴致。
这新科状元郎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最受他看重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着裴慎没向任何人投诚。如今几位皇子争个不休,朝中多数人都已经选择了支持的皇子,而靖王先前拉拢考生之事,他也听闻过,那些考生多数都已经向靖王投诚,唯独这裴慎却拒绝了。
裴慎是明明白白的支持他,不会想着给任何皇子找好处,他相处起来也最是轻松。
皇帝撩起车帘,一眼便看见了裴慎一家。
他身边站着的是裴夫人,后面跟着一位中年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孩在吵闹,看着就热闹的很。一行人从马车旁经过,说话声也传了进来。因着为了安全起见,皇帝从靖王府出来后换了一辆马车,其余人也换过装扮,裴慎等人一时也没发觉身边经过的马车里坐着谁。
大太监提醒道:“裴大人身旁,一个是裴大人的弟弟,一个是裴大人的儿子。”
皇帝忽然咦了一声。
他忍不住往裴慎那养子身上多看了几眼。
“皇上,是否要把裴大人叫来。”
“不必了。”皇帝放下车帘,道:“回宫吧。”
他再闭目养神,眼前便忍不住又出现那个孩子的模样。
就如甄好先前觉得奇怪的一样,福余有着与皇家人一样的眼睛,小小年纪便已经初具雏形,不管是皇帝也好,还是靖王也罢,甚至也还有其他皇子,福余的眼睛与他们一模一样。
更让皇帝觉得诧异的,是他看福余,竟还十分面熟。只是他仔细想 ,却又想不起来面熟在何处。
等回到宫中之后,皇帝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裴慎年纪轻轻,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看那小孩的年纪,看着已经是岁了。
大太监道:“那是裴大人的养子,听说是从江南带过来的。”
“江南?”
皇帝又摇了摇头。
江南距离京城甚远,□□年前,他既没去过江南,他的几个皇子也还未离开过京城。
可他想那小孩,又觉得分外眼熟与亲切。
皇帝忍不住多问:“你觉不觉得,裴慎那养子瞧着眼熟的很?”
大太监也垂首应道:“皇上不说,奴才还未觉得,皇上一提,奴才倒当真觉得那双眼睛有些像。”
“不只是眼睛。”皇帝说:“那张脸就很像……”可是他又说不出来,这张脸像谁。
皇帝不禁纳闷。
到底是像谁呢?
……
裴慎的伤比甄好伤得重一些,虽然伤的时间比甄好早,可因着他自己数次折腾,反倒是甄好好的比他快一些。
裴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甄好也管不了他太多,除了严厉拒绝他再不顾身体殷勤跑前跑后伺候自己之外,等自己的伤一好,甄好便立刻回了铺子里。
她这么多天没来,可是有不少客人们等着。
登门的单子积压了不少,甄好找了时间,连忙去一一处理过,一日就跑了不少处。
她上回去了居养院,在那儿也遇见了不少夫人,还将自己的如意阁也介绍了出去,让不少夫人生出了兴趣,这回也有不少人也在如意阁花了重金,请甄好上门去。
甄好花了好几天,等一一拜访过,更是累得精疲力尽,到了家中便恨不得立刻躺下,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裴慎看了心疼不已,忍不住道:“甄姑娘不必这么辛苦。”
甄好白了他一眼:“不辛苦?那我这些客人可就全都跑光了,做生意,哪里有什么不辛苦的?就说我爹,年轻时在外面跑商时,也是风餐露宿,可比我这辛苦多了。”
“甄姑娘的伤才刚好,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裴慎心疼地道。
“你放心,那些重物什么的,我也没有搬。”甄好道:“倒是你,你的伤什么时候好?”
“……”
甄好狐疑看他:“今天你该不会又没有喝药?”
裴慎眼神躲闪。
“太医可是说了,你当初流了不少血,若是不好好养身体,只会亏空了身体。”甄好道:“倒是皇上赏赐下来的那些补药,反而被我吃了,还是我对不起你。”
裴慎连忙说:“这又哪是甄姑娘的错。”
“既然你都知道是你的错,平日里也不记得喝药?”甄好反问。
裴慎:“……”
他又蔫蔫地缩了回去。
“我爹可就快要回江南去了,家中铺子里还有不少事务在等着他,没法在京城再耽搁下去。”
裴慎长睫低垂,失落地道:“皇上还说我与甄姑娘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皇上不清楚,你也不清楚?”
裴慎更加失落:“可皇上都这么说了,若是我与甄姑娘立刻和离,岂不还是皇上看走了眼?”
甄好一愣。
她倒没考虑到这个。
裴慎眼底光芒一闪而过,又被长睫掩下,面上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有靖王殿下,甄姑娘也知道,靖王殿下对甄姑娘是什么心意,因着我与甄姑娘还是夫妻,靖王殿下才不敢做什么,若是甄姑娘当真与我和离了,恐怕靖王殿下就要……”
甄好反问:“到那时,你也不帮我的忙了?”
裴慎面露忧虑:“可那时我已经不能名正言顺地帮甄姑娘,在靖王殿下眼中,我已经是甄姑娘的前夫了。”
他在靖王两字上加了重音,又在前夫两字上也加了重音。
靖王向来是个混不吝,强抢民女的事情都做过,等和离之后,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抢人了。
裴慎有心想挡,当然能挡住,如今靖王可不就是缩手缩脚着,什么也不敢动?
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甄姑娘心意已决,我即使是有心帮忙,甄姑娘若是不喜欢,那我也……我也无能为力了。”
正文 第107章 第 107 章
裴慎说的这些, 甄好也认真的想过了。
靖王的确是个隐患,可甄好也无能为力。靖王贵为王爷, 她只是一个小商人, 若是靖王当真想要对她做什么,她也反抗不得。唯有让靖王顾忌着什么, 才能让靖王收手。
如今靖王顾忌着的是裴慎, 还有他们表面的夫妻关系,可等甄好和离之后,不论是裴慎也好,还是这夫妻关系也好, 也都不存在了。
她的如意阁才刚步入正轨,虽然来往的客人之中不乏显贵, 可与谢琅这个王爷比起来,却也并不算高。
甄好站过高处之人, 也明白自己得拿出合适的价码, 才能让人出手相助。可她不过是个小商人,平日里可懂得也只不过是绫罗绸缎, 胭脂水粉, 珠宝簪钗, 能给他们什么?
甄好倒是知道未来会如何, 若是借着自己重来一回的优势,她说不定能让靖王放弃念头, 改让她做谋士, 可卷入朝堂风云, 本就不是她重来一回的本愿。
甄好心里也最清楚,除非借助外力,也得她自己强大起来,让靖王不敢出手才行。可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靖王忌惮的。
甄好咬了咬唇,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甄姑娘。”裴慎提醒道:“若是我们不和离,靖王殿下也不敢再对甄姑娘做什么。”
甄好回过神来:“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想要不和离?”
“我的心意,甄姑娘都明白的。”裴慎垂眸,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不想和离,可这一切还是要看甄姑娘的意思。甄姑娘不愿意,我也不会逼甄姑娘。”
“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裴慎的声音越发的轻:“我只是让甄姑娘知道不和离的好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若是只看表面利益,的确是不和离的好处更多一些。
甄好问他:“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何想要与你和离?”
裴慎一怔,继而肉眼可见的,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失落下来。
“是因为甄姑娘不喜欢我。”他说:“甄姑娘不喜欢我了,自然也就不想与我在一起了。”
只是他又费尽心思,却无法让甄姑娘重新喜欢上自己。讨好甄姑娘的事情做了不少,却没有一样让甄姑娘动心的。他平生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诗书礼易读了不少,可书中的圣人也没教过他该如何讨好心上姑娘。
裴慎都有些羡慕从前的自己了。
那时候他何德何能,竟然还能让甄姑娘喜欢上。可偏偏那时候他却不知道珍惜,平白糟蹋了甄姑娘的一片心意。
裴慎又很快振作起来:“可我说的也的确是真心话。我知道,甄姑娘即使与我和离,也不会再嫁给别的人,只要甄姑娘一日不再嫁,靖王便有合适的理由来骚扰甄姑娘。”
他顿了顿,仍旧不死心的问:“甄姑娘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半点好感了吗?”
甄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裴慎却已经懂了,顿时更加失落。
“你还会遇到喜欢的姑娘。”甄好安慰道:“等那时候再主动一些,定然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喜欢你。”
裴慎恹恹应下。
临出门前,他又重申了一遍:“甄姑娘,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甄好点头应下,等裴慎出去之后,她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靖王这样的无赖最难对付,除了美色什么也不图,哪怕是厉声拒绝也还是会厚颜无耻地缠上来,可偏偏靖王身份尊贵,轻易换做谁也对付不了。她总不能还为了靖王划花自己的脸,别说甄好不情愿,那也不值得。
除了裴慎夫人的身份,她还能有什么可以让靖王忌惮的?
……
宫中。
皇帝在皇后寝宫里一块儿用过了晚膳,与小女儿逗笑了一番,看着年岁与裴慎养子差不多的小公主,难免又想起那一日见到的小孩。
他沉思许久,连皇后也注意到了他的怪异之处。
“皇上近日又在为何事操心?”
“皇后,你来替朕想想。”皇帝苦思冥想:“大约十年前,有谁去过江南?”
“江南?”皇后也不禁诧异。这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如何能记得起来。
“陛下已经多年未去过江南了,至于其他皇子,那会儿也还未出宫,不曾去过。”皇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臣妾实在是想不出来。”
“不只是你,朕也是想不出来。”皇帝叹息。
至于他的那些兄弟们,先皇的的子嗣不多,当初他上位时,死的死,伤的伤,到如今,不是被幽禁在府邸,便是早已经入了皇陵,除了他这一脉,大多也不成气候。皇帝原先也怀疑过,可又将记忆力那些兄弟的面容与那孩子对比,又找不出相似之处来。
他心中怀疑过,也找人查过那孩子的身世,可也只知道那孩子被收养前是个乞儿,四处流浪,更不知道父母是谁。
皇后问道:“皇上在烦心什么,不如说出来,或许臣妾也能帮上忙。”
皇帝便将福余的事情说了。
皇后顿感诧异:“皇上的意思是,裴大人收养的孩子竟然有可能是皇子?”
“朕可没在外头留下什么子嗣。”皇帝连忙说:“只是要算算年纪,也不是几个皇儿的,朕只觉得面熟,却实在是想不出来是像谁。”
皇后想了想,便道:“不如让臣妾来替皇上看看,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多年,当初的那些人,也都见过长相,或许臣妾能想出来。”
皇帝大喜,连忙应了。
至于如何见,还得费一番工夫。
甄好还在忙活着铺子里的生意,忽然听闻皇后娘娘设宴邀请朝中百官夫人,一时还愣住。
裴慎如今的身份可不高,哪里有机会能去参加宫宴?
裴慎也不明所以:“也许是因为那居养院的事情,近日皇上还有意提拔我,或许是因为这样,才邀请了甄姑娘?”
甄好纳闷,可既然是皇后娘娘相邀,她也好好打扮了一番,既出众却又不夺人光辉,也不会被旁人风采压下,与自己如意阁相熟的几位夫人一起应邀进宫去了。
正文 第108章 第 108 章
甄好不是头一回进宫了, 皇宫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现在来, 以及后世来, 见到的皇宫都是同样。因着前世就来过许多回的缘故,这会儿甄好十分的淡定, 瞧着比其他身份更高的夫人还要更加自若。
皇后在御花园中设宴, 诸位夫人陆续入了御花园,里面早已经摆好了桌案茶点,众人依次就坐,互相攀谈, 却迟迟等不到皇后出现。
皇后就在暗处,先是仔细观察了那裴夫人一番。
她身旁的大宫女指给她看:“娘娘, 那个穿绛色衣裳的就是裴夫人。”
皇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赞道:“裴夫人果真是好相貌。”
“听闻裴夫人还在京中经营着一个如意阁, 是做女人家的生意。”大宫女仔细说给她听。
京城不少夫人都是如意阁的主顾, 因着风评和口碑好,如意阁也十分出名, 皇后听罢, 心中也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只是她今日设宴来, 可不是关心如意阁, 而是关心那遗落在外的皇子。
皇后在暗处观察一番,很快便走了出去。
甄好坐在后排, 随着众夫人起身行礼, 她恭敬垂头, 行过礼之后,又随着众夫人一块儿坐下。
在场都是朝中百官的夫人,论地位,论脸面,甄好在其中都没有什么显眼的。她自持身份低微,也不像其他夫人一样往皇后面前凑,想要在皇后面前留下什么印象。坐在甄好身边的,也都是她熟悉的夫人,与她有差不多的想法,甄好便与她们攀谈关于如意阁的事情。
只是甄好不主动,可最近裴慎弄出了个居养院,在京城之中风头正盛,有意无意的,在场众人也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直到皇后也提起了裴夫人。
甄好穿过人群,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不卑不吭地行了礼,姿态端庄,没有其他人头一回见到皇后的畏畏缩缩,周身气度也不像是个商户出身的人,令无数人侧目。
皇后对她的感官也好了不少,惦记着她还收养了一个皇子,面上也更加亲切。
“这就是裴夫人。”皇后夸道:“皇上还与本宫提起过裴大人,说是裴大人提出来的居养院是造福百姓,本宫还听闻,裴大人中了状元那日,从街上游街过,可是差点连路都堵了。”
在场众位夫人哪个没听说过此事,也连连附和,也有夫人见过当日盛况,当即便描述了一遍。
裴慎面冠如玉,比之朝中那些胡子一大把的官员们好看太多,又有才学在身,这样有才有貌的人有谁会不喜欢,而今见皇上皇后也对裴慎多有嘉奖,其他夫人更是当着甄好的面,把裴慎夸出花来。
甄好纳闷不已,可这样的夸奖,上辈子她听了太多,这回也不卑不吭颔首道谢,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却并没有多少激动。
她还在好奇皇后娘娘为何会忽然设宴,把大家邀请过来。
果然,宴会过了一半,皇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五皇子已经到了该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本宫此次请诸位来,便是想给五皇子找一个伴读。”皇后说。
甄好恍然大悟。
既然是要给五皇子找伴读,那自然是事先调查过家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而伴读的身份也是要精挑细选,裴慎如今身份虽然不高,可因着刚立了功,这才也入了皇后的眼。
虽说她与裴慎没有孩子,可到底还是有一个养子!
可裴淳的年纪也与五皇子差不多,她上辈子却没有被邀请过,难道只是因为多出了一个福余?
不过甄好也清楚,五皇子的伴读定然会是从几个世家之中挑选,而她们等人也纯属是过来凑热闹。
众人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被五皇子伴读一事吸引走,大多数人都想要争取这一个机会,甄好没有参与其中,心知这种事情轮不到自己。
哪怕福余当真被选中,那也是看在裴慎的面上,可福余是记在她的名下,等和离之后,就从裴慎养子变成了她的养子,五皇子的伴读,怎么能让一个商户子来当?
甄好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等这次宴会结束,皇后却没有敲定人选,而是要众人下回将家中合适的子嗣带来,让五皇子亲自挑选。甄好不禁侧目,从来没有这种选伴读的方式。
皇后娘娘也不怕五皇子选中了一个不合适的人?
若是皇后娘娘看中谁,直接挑中便是,何必大费周章让他们这些人白跑一趟?哪怕是再入一回宫,这伴读的人选应当也是一早就选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这是皇后的命令,甄好也违抗不得,出宫时,像是生怕她会怠慢,还有皇后身边的宫女过来提醒,让她一定要将养子带来,甄好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回去之后,便与福余提了要入宫的事情。
福余顿时张大了嘴巴:“去、去皇宫啊?”
“别怕,娘在旁边陪着你。”甄好安抚道:“我们去一趟就出来,你乖乖跟着我就好了。”
福余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重重点了点头。可他就是个普通人,却要进到天底下最难进的地方,哪里能有不紧张的道理。
裴淳在一旁羡慕地道:“皇宫里头,一定是像神仙住的地方吧?”
福余紧张地说:“等我去见过了,回来再跟你说。”
裴淳连连点头,对他道:“那你一定要记好了,千万别忽悠我。”
福余用力点了点头。
等甄好带他入宫那日,他全身上下都僵硬的很,绷着小脸,眼睛也不敢乱瞟,如果不是甄好牵着,他险些就要同手同脚。京城之中与五皇子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有不少,甄好两次进宫,都见到了不少人。
福余抓着她的手,半步也不敢从她的身旁离开,连跪下行礼时,动作也僵硬的很。甄好带着他站在后头,没去前面凑热闹。
皇后扫视了周围一圈,没见到熟悉的人影,才问身边的大宫女:“裴夫人人呢?”
“回娘娘,裴夫人也进宫来了。”大宫女道:“不如奴婢去将裴夫人叫过来?”
皇后颔首。
甄好更加纳闷,只好带着福余到了前面来。众人纷纷侧目,在心中猜想新科状元郎究竟有多受皇上重视。
人到了皇后的面前,皇后也不禁坐直了身体,连呼吸也放缓,紧张地朝着下方小孩看去。小孩低着头,她也看不清这小孩的长相。
皇后忍不住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福余的反应慢了半拍,还是被甄好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抬头看了过来。他初入宫,更不懂什么规矩,大大咧咧地与皇后的视线对上,眼中带着惊惶与胆怯。
那双眼睛一看向自己,皇后就呆住了。
像,真像!
那双眼睛,分明就与皇家人的一模一样,她身旁的五皇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若是只看眼睛,就与面前的小孩一模一样!
可她也与皇上记得一样,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来十一年前有谁去了江南。
只是那一双眼睛骗不了人,那分明就是遗落在外的皇子。非但是眼睛,皇后也有一模一样的预感,只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出是像谁。
与当今几位皇子不像,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大像。
皇后不禁陷入沉思。
“娘娘。”她身旁的大宫女提醒道:“娘娘,裴夫人在等着呢。”
皇后恍然回过神来,面上不动声色地夸了两句,才让两人退下。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出什么,她又将几人叫了上来,一一问过话,也分别夸赞过,最后才让五皇子挑了自己一早属意的人选。
福余跟着甄好出宫时,还忍不住道:“娘,皇宫里头可真大,比咱们在江南的家还大。”
甄家是江南富商,家中宅院自然是大,可哪里能比得上皇宫?
福余又凑到她耳边,偷偷地说:“娘,我以后也要你住这么大的屋子。”
甄好莞尔,也不拆穿,面带笑意地应了下来。
而宫中,皇后回到寝宫,仔细思索起来,将十一年前的事想了又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皇帝听闻这边选伴读的事结束了,也急匆匆过来。
“那伴读选的怎么样了?”
“给五皇子的伴读挑好了,是陈大人家的小儿子。”皇后几句话简单说完,便提到了皇帝最关心的那部分:“皇上说的没错,臣妾一看到那孩子,也觉得面熟的很。”
皇帝长舒一口气。
“那皇后是否有些头绪?”皇帝连忙问:“朕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这孩子究竟像谁。”
“依臣妾看,也不是原先猜测的几位王爷,反而与皇上最像。”
皇帝面色一紧,连忙道:“朕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臣妾自然是相信皇上,十一年前,皇上也未曾踏足过江南。”皇后思忖道:“只是那孩子的眉眼,却是比其他几位皇子还要更像皇上。”
皇帝也陷入深思。
倒是他身旁的大太监忽然道:“皇后娘娘这么一提,奴才倒是忽然想起来了。奴才自小跟在皇上的身边,裴大人的养子,却是与皇上小时候长得十分相像,可皇上……皇上也和太后娘娘更像一些。”
“太后?”
帝后二人微微一怔。
太后去得早,这孩子出生前,就已经离世,因着年代久远,众人倒是一时没想起来。
如今被大太监一提醒,帝后二人才恍然发觉,可不是嘛!他们一直觉得像某人却又说不清是谁,那人可不就是太后!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一惊。
太后去的早,可也留下了画像,宫女太监连忙将太后的画像取来,帝后二人一瞧,果然是找到了那分熟悉!
可太后离世的日子,比那孩子出生还要早几年呢!
大太监又想起来:“太后娘娘去了之后,不是还有个云太妃吗?”
帝后一怔。
云太妃是太后逝世后才入的宫,要说起关系,云太妃还是太后的亲侄女,两人的模样长得相像,先皇怀念太后,才将人召入宫中。云太妃入宫时,先皇年迈,现在的皇帝已经入了朝堂,还与其他兄弟斗个不休,当时他自己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也没有将云太妃当做威胁,相反,云太妃还帮了 他不少忙,皇帝十分感激。
先皇逝世后,云太妃已经有了身孕,连皇后也记得,两人还坐在一起商量过养胎的事情。
只是云太妃运气不好,即将临盆时,忽然发生宫变,而云太妃受了惊吓,也不慎早产。那时宫中混乱不安,帝后二人忙着处理前朝后宫之事焦头烂额,等事情处理完之后,云太妃已经难产去世,一尸两命。
帝后惋惜不已,风光厚葬了云太妃,到现在也感念她当初出手相助之情。
可如今……
帝后对视一眼,两人在后宫浸淫多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皇帝勃然大怒:“去查!给朕彻查当年的事情!”
……
甄好本就没觉得五皇子伴读之事会与自己相关,之后便没放在心上。
可这日她回家时,却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边站着几个侍卫,甄好一愣,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是宫中出来的人。
她一愣,连忙进了家门,竟还在家中见到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娘!”
福余甩开那些侍卫的手,急忙朝她扑了过来。甄好把人接住,福余连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甄好有些无措地看向裴慎,本能地道:“福余很听话,也没惹什么事。”
裴慎快步走到她身边:“甄姑娘,梁公公过来是想要带福余进宫一趟,不是福余闯了祸。”
“带福余进宫?”甄好茫然,又问梁公公:“可五皇子的伴读不是已经找到了?”
梁公公笑眯眯地道:“不是五皇子伴读的事情,是皇上想要见见福余公子。”
“皇上想见?”甄好更加纳闷。
梁公公却不好与她多说。
当年的事情没有查清楚,这回皇上想要让人入宫,也是有些事情想问。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却是不好透露的。
“裴夫人放心,奴才把福余公子带走,等皇上见了,奴才也会亲自把福余公子送回来。”
甄好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了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入梁公公手中,悄声问道:“梁公公,皇上想要见福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梁公公可不敢收。若是事情查清楚了,这裴大人可就不只是裴大人了。他连忙道:“裴大人放心便是,皇上当真只是有些话想问问福余公子,并非是祸事。”
裴慎稍稍安下了心。
可甄好却并不放心。
她没由来有种预感,福余若是真的跟着梁公公走了,回来后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楚这预感从何而来,却是打从心底没由来的肯定。
甄好抓紧了福余的手,有些舍不得放他离开。
这孩子还叫她“娘”呢。
梁公公道:“裴夫人,皇上还等着呢。”
“娘……”福余忐忑地攥着她的衣裳:“我不想去……”
裴淳被甄父拉着,也紧张地看着这边。
只是梁公公都亲自来接了,若是不去,那就是违抗圣命。再说,梁公公也说的笃定,不会出什么事情。
甄好心中理智与情感摇摆不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松开手之前,又下意识朝裴慎看了一眼。
裴慎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问道:“梁公公,福余年幼,怕惊扰了皇上,我能否与他一块儿去?”
梁公公沉思片刻,应道:“若是裴大人放心不下,便一起来吧。”
甄好心中一松。
“甄姑娘,你放心,有我在呢。”裴慎安抚地道:“梁公公方才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跟福余一块儿去,到时候,我带着福余一起回来,你总能放心我吧?”
甄好惊惶地朝他看去。
裴慎眼中是安抚之意,他微微一哂,眼底仿若藏着星芒,声音里也满是郑重:“我答应甄姑娘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甄好摇摆不定的心忽然落下了。无论是哪辈子,出了事时,都是裴慎挡在她身前,把危险挡在外头,遇事有裴慎她就安心,这是她两辈子的习惯,这会儿也是如此。
她低头与福余对视一眼,这才松开了手。
“跟着裴慎,我在家等你回来。”甄好轻声道:“别怕,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福余小脸绷紧,小步挪到裴慎身边,小声叫了他一声:“爹。”
甄好怔了怔,这会儿也没让他改口。
她目送着裴慎与福余一块儿上了马车,马车临出发之前,裴慎撩起车帘,与她遥遥对视了一眼,张口似乎对她说了一句什么。甄好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总算想明白。
甄姑娘,放心。
有裴慎在,她就一点也不慌了。
正文 第109章 第 109 章
马车到皇宫时, 已经到了夜里。
夜沉如墨,白日里辉煌巍峨的宫殿被夜色笼罩, 唯有屋檐下的宫灯盏盏映着暖黄光辉。
福余紧攥着裴慎的袖角,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与上一回里的感想不同,如今他看着周遭暗沉沉的夜色, 见那些侍卫手中拿着锋利寒刃,便不禁瑟瑟发抖, 看周遭任何人都像是恐怖巨兽, 一不留神就会被一口吞下。
皇帝在殿中等待已久, 见到裴慎时还愣了一下, 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 颔首道:“朕只是有些话想问问,裴爱卿不必慌张。”
“犬子年幼, 离不得人, 怕惊扰了皇上。”裴慎隔着衣裳, 安抚地拍了拍福余。他心中思绪纷杂, 见梁公公态度慎重,而皇帝的视线也连连朝着福余看去,料想应当是件大事,还是和皇家有关的大事。
何事能值得皇上和梁公公这么紧张,还是与福余有关?
裴慎怀着不解站到一旁。
皇帝朝着福余招了招手:“到朕这边来。”
福余回头看了裴慎一眼, 见裴慎点头, 这才小步挪了过去。
梁公公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殷勤地放到福余屁股后面。福余又看了裴慎一眼, 这才爬上去坐下。至于裴慎,则坐在他不远处。
皇帝没急着问福余,而是先问了裴慎:“是裴爱卿在江南收养了这孩子?”
裴慎道:“启禀皇上,并非是微臣领养,是内子做主收养,这孩子也是跟着内子姓,叫做甄福余。”
皇帝一怔,又问:“那这孩子被收养之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裴慎摇了摇头:“内子是在街上看见他,也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只是他原先是个乞儿,在街上流浪,原先是跟着一个老乞丐过,后来抚养他的那个老乞丐去世,这才跟了内子。”
皇帝又看向福余:“是这样?”
福余紧张地点了点头,手中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
接着,皇帝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诸如对更早之前的事情有没有印象,是不是一直在江南,还在什么地方流浪过。皇帝的态度很好,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一般,语气轻柔,并无平日里的威严,见福余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更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会吓到他。
裴慎在一旁看着,一边听,心中更加纳闷。
许多事,连甄好当初都没问过,如今皇上慢慢问,反倒是让福余也慢慢回忆了起来。
照福余说,他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是跟着老乞丐一起流浪,两人走了很多地方,只是听说江南富庶,想着去那里乞讨好生存一些,这才去了江南,后来两人在江南生活了一段时间,老乞丐死了,他才被甄好收养。
福余年纪小,到今年才十岁,前几年的事情还记得,更小的时候就没记忆了,只记得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老乞丐抱着流浪。
皇帝仔细问过,最后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这才放弃。
可惜那老乞丐已经去世,不然还能有更多的线索。
问过之后,皇帝面上更加柔和,又让梁公公拿来许多糕点糖果,用来哄他。福余频频往裴慎那儿看,见他一直点头,这才敢伸手接过来。
皇帝说到做到,当真只是问了一番话。问完之后,见时间不早,甚至还想留两人一块儿用晚膳。
裴慎受宠若惊,福余更是吓得要发抖,紧攥着他的衣裳不放开,裴慎连忙道:“内子还在家中等待,担心犬子安危,恐怕是……”
皇帝恍然,这才又不舍地放了人走。
他见福余紧跟在裴慎身后,出殿门时还叫了一声爹,那句小声的话随着风传到他耳中,皇帝顿时面露复杂。
又是梁公公亲自把人送了回去。一来一回,而皇帝还问了不少时间,等马车再在甄家门口停下时,夜已经深了。
甄好在家中忐忑地等待了许久,不停在门口徘徊,见两人平安无事回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梁公公把食盒交到她手中,笑说:“这是福余公子喜欢吃的点心。”
甄好纳闷接过。她头一回见人进了宫还连吃带拿的。
她把人送走,看着宫中的马车回去,这才朝裴慎看去。裴慎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要稍后再说。
裴淳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连声问道:“你又进宫了?这回还见着皇上了?皇上问了你什么?他是不是特别威武?这……这点心又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福余满脸茫然:“我见着了皇上,他问了我一些问题,请我吃了点心,就让我回来了。”
这点心还是御膳房出来的呢!
两个小的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回到家之后,福余便平静了下来,高高兴兴地抱着大食盒与裴淳一起去找甄父分享。
甄好则连忙把裴慎拉到一边:“皇上为何忽然把福余叫进宫中去?”
裴慎也目露不解:“就如同福余说的那样,皇上当真只是将他叫去问了一些话,我一直在旁边,好像……好像是与福余的身世有关。”
“福余的身世?”
裴慎话锋一转,又问:“甄姑娘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
甄好点头。福余进了宫,她心里头挂念着,哪里能吃得下去。
裴慎道:“那就边吃边说吧。”
他试探着伸手过去牵住了甄好,见甄好若有所思,不知道想些什么,毫无所觉,这才松一口气,牵着她慢吞吞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食材还有不少,今日谁也没有兴致吃饭,裴慎撩起袖子,简单炒了几个菜。诱人的味道钻入鼻间,甄好才回过神来,她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也没有客气,当即便拿起了筷子。
“皇上为何会忽然关心福余的身世?”甄好不解:“福余是我收养的孩子,原来是个小乞丐,从未与皇上接触过,更没有上过京城,为何皇上会忽然关注福余?”
“这只是我的猜测。”裴慎先说了一句,“我看皇上的态度,对待福余倒是比对其他皇子还好。”
甄好惊讶。
“我猜想,或许福余也与皇上有着什么关系。”裴慎说:“不只是皇上,梁公公对待福余也很是小心。梁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见着了其他大人,也不一定有对福余这般谨慎,我猜福余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怎么会?!”甄好惊叫出声:“可我从来……”
她忽然闭上嘴巴。
她上辈子没有收养福余,若是福余一直没有被人收养的话,也只是江南的一个小乞丐,或许是一辈子没离开江南,也或许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了。
她又忽然想起福余和皇家人十分相像的眼睛。
甄好心中大石落下,又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她料想裴慎猜的应该不离十,或许福余还当真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只是因为被她带到了京城,才得以被皇上发觉。可她收养福余,也是将福余当做亲儿子来看待,哪怕不是亲生,也付出了感情,骤然要面临失去福余,甄好也有些接受不了。
怎么就偏偏那么巧呢?
甄好怅然地看向裴慎,一时没了话。
裴慎安慰她:“若是福余真的找到了亲人,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会记得甄姑娘的好,而且就在京城,甄姑娘想见,就能立刻见到。再说,皇上如今只是问话,也还没有确定,或许是皇上认错了也不一定。”
甄好垂眸,有些沮丧:“我是真心把福余当做儿子……”
“我知道。”裴慎安慰:“我知道,甄姑娘对福余一向很好,连我和裴淳有时候都忍不住吃味。福余也都知道的。”
甄好也反过来安慰自己:“他要是真的能找到亲人,还是好事呢。左右我养他几年,他也要娶妻离家,不过是变得早些了而已。”
“甄姑娘若是这样想,那也是最好了。”
甄好心想:她养过的孩子还少吗?
可不就是个个都娶了妻,福余至少还是在京城的,想见就能见到,不像上辈子,有的还到了外地做官,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面……
只是这一想,她就更失望了。
这儿子,她还没捂热乎呢!
“甄姑娘。”裴慎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甄姑娘,不会离开的。”
甄好顿了顿。
她并不怀疑裴慎的话,一直以来,都是裴慎在陪着她,从未变过。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见着几个孩子长大成家离家,而后孙子孙女也长大成家,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再回来,也就只有裴慎一直在她身边陪着。
她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要是让她一个人来面对这些的话,的确是有些太孤单了。
甄好抬起眼,对上裴慎灼灼的目光,出于默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一颤,诸多纷乱的愁绪一扫而空,而后她撇过头,竟是不敢与裴慎滚烫的视线对上。
她一直知晓裴慎的想法,可这会儿,因着这承诺分量太重,一时诚惶诚恐,不敢接了。
正文 第110章 第 110 章
甄好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大的事。
上辈子万事都有裴慎替她挡着,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端庄娴雅的首辅夫人, 遇着了最大的事, 也是家中几个孩子闹了矛盾,又该如何与哪位夫人打好关系。裴慎从不将朝堂上的事带到后宅, 抱来的那些孩子,也从未出过要找亲生父母的事。
福余不过是她在江南捡到的一个小乞丐, 离京城那么远, 竟然也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让甄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更别说, 福余的亲人也不是普通人, 而是……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在宫里头透出消息之前,甄好与裴慎谁也没将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 暂时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连甄父也不知道, 福余纳闷过后, 便很快将这个事情忘到了一边, 又与裴淳一块儿认真读书起来。
可宫中却没这么简单就放弃。
皇帝下了命令追查当年的事情,当初在元太妃宫中伺候过的旧人全都找了出来,严加逼问,在威逼利诱之下,终于问出了一些线索。当年云太妃生产是遭逢宫中变故, 连她宫中伺候的人手也没有比平日里少, 这才让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据说云太妃的孩子刚生下来时, 并不是死胎。
皇帝再追查下去,找到了接生的产婆,却发现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去世,倒是她的家人还知道一些,隐约记得十年前,她忽然拿回家一大笔银子。皇家的调查手段不容小觑,很快便找出了她在外头买了一个死婴,趁宫乱时把一个婴儿抱出宫的证据。
到了这儿,皇帝已经相信了福余的身份。
当年云太妃生的孩子并没有随着她难产一块儿去世,而是被人带到了宫外,虽然暂时没查清楚那之后又出了什么事,才让福余流落街头,做了这么多年的小乞丐,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只是皇帝一想起当年云太妃对自己的帮助,便忍不住感到愧疚心疼。
若是当时他再仔细一些,哪至于让这孩子吃这么多苦头。
调查的事情没有终止,皇帝继续命人调查,可却又几次把裴慎叫进宫中,旁侧敲击问他关于福余的事情。
裴慎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等回到家中之后,又如实把这些事情说给了甄好听。
甄好心中更加惶惶。
除了甄父之外,她就没再面临过失去亲人的事,这又与甄父去世不同,往后再也听不到福余叫自己娘,甄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难免失落。
裴慎趁机安慰道:“甄姑娘,还有我呢。就算没了福余,我再陪着甄姑娘去居养院领养几个孩子,再不济,也还有裴淳,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与裴淳在一块儿了?”
甄好忧虑,若换做旁人,她还能再厚着脸皮让福余喊自己一声娘,总归她也养了福余一段时间,作为养母,也能当得起这一声。可她却是不敢与皇帝皇后平起平坐的。
哪怕心中知道不太可能,可她又难免希望,要是这事是皇上弄错了就好了。
可皇帝那儿的调查也还在继续。通过先前问福余的话,皇帝与手下推测出了福余曾经去过的几个地方,从京城查起,竟然还当真查出了当年的事。
是一伙反贼买通了产婆将云太妃之子偷出来,打算把福余养大之后,再借着他的身份造反。原先计划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那窝反贼竟是自己起了内讧,连着福余也又丢了一回,被老乞丐捡到。兴许是猜到福余身份不凡,老乞丐也带着他一路流浪,一直到了江南,这才让甄好把人捡了去。
等事情的前因后果摆到桌案上,皇帝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福余是云太妃之子,那就是他的弟弟,论辈分,如今也能封个王爷,明明是身份尊贵,却辗转流落在外,自出生起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被其他人冷眼相待,还被其他乞丐欺负,若不是恰好被裴慎夫妇收养,而裴慎又上京赶考,又正好让他撞见,恐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福余是福气多到溢出来的意思,被甄好收养之后,倒真的开始有福气了。
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了,皇帝自然也不敢耽搁,与皇后商量了一番,便将裴家三人请进了宫。
这回是福余第三次入宫了。
他身旁有裴慎和甄好陪着,这回倒也不太慌张,一左一右抓着甄好的手与裴慎的衣角。他还小声问:“为什么裴淳不能和我一起来?”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都明白是发生了什么,等见到皇帝之后,还不等他们跪地行礼,皇帝便急匆匆免了三人的礼,他从桌案后面绕出来,亲自把福余拉了过去,拉到面前仔细的看。
这越看,就越亲切。
皇帝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被福余瑟缩着躲了过去。
裴慎连忙道:“皇上恕罪,犬子向来惧怕生人。”
皇帝摆了摆手,也不大介意的样子。他让梁公公端来糕点,又柔声问了一番,才道:“朕把你们叫进宫中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说。”
甄好沉默。
裴慎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像是给她鼓舞。
“皇上把微臣叫来,是有关福余的事吧?”裴慎道。
福余纳闷地抬起头来。
皇帝颔首,简单把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
哪怕是心中早有准备,甄好也不禁诧异。
“云、云太妃?!”甄好原先便以为,福余是哪位王爷流落在外的孩子,不成想,竟然还是先皇的?!
那可就是皇上的弟弟了,换做靖王来了,还得喊福余一声皇叔呢!
甄好面色复杂,福余抓着糕点,也一时呆住。
“皇上,福余是内子在江南时收养的孩子,会不会……”
皇帝摆手:“不会有错,朕已经调查清楚了。”
甄好与裴慎面面相觑。
还是福余先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中的糕点放下,扑进了甄好的怀中。他紧张地道:“娘,你别不要我。”
皇帝的面色变了变,一时有些复杂。
甄好张了张口,看着站在眼前的皇帝,一时都不敢应下福余的这声“娘”。福余是皇上的弟弟,福余喊她娘,那她成了皇上的什么了?!
她摸了摸福余头上软软的乌发,艰涩地道:“皇上不会骗人的……”
福余更加慌张。
“娘,我,我不认识他,我只有你一个娘……”
皇上看得眼热,巴巴地道:“朕是你亲哥哥。”
“你……你比我爹的年纪还大呢!”
裴慎:“……”
皇帝:“……”
皇帝瞅了瞅状元郎年轻俊俏的面容,没了话。
福余扑进甄好怀里,搂着她的腰不放,眼睛红红的,把眼泪全都蹭到了她的衣裳上:“娘,你别不要我。”
“皇上与你是亲兄弟,云太妃才是你生母。”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说:“如今你找到你的家人,应当高兴才是。”
福余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庞滚落。他年纪小,一时还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与找到真正亲人的欢喜相比,更加深刻的便是要离现在的家人而去。
是他的娘亲把他带回家,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怎么能又忽然不要他了?!
福余先是无声掉眼泪,而后发出了呜呜哭声,到后来又开始打起嗝来。
他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娘,我不要……”
甄好虚虚搂着他,内心挣扎不已,理智与情感争个不休,明知要推开,却又舍不得推开。
她本能地抬起头,求助地朝着裴慎看去。
“皇上。”裴慎上前一步,道:“内子与福余感情深厚,福余年纪小,恐怕一时接受不了。皇上可否通融几日,等微臣与内子回去,将这事好好与他说清楚。”
皇帝叹了一口气,也道:“就在你那多待几日吧,你们照顾了他这么久,舍不得也是应该的。”
甄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帕子,连忙帮着福余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才与裴慎一块儿出了宫。梁公公又送来一个食盒,里面装了满满的点心,这回福余憋着气,搂着甄好不放开,还是裴慎接了过来。
几人出宫时,还遇到了闻讯匆匆赶进宫来的靖王。
谢琅与几人打了个照面,脚步急忙停下,脸色十分难看。
他先前还在如意阁里见过福余,那时福余可是满脸凶巴巴的,将他看做坏人,两人可都对对方没什么好印象。谢琅已经听说了云太妃之事,如今见着了三人,尤其是看福余,心情十分复杂。
这讨人厌的小孩,竟然翻身成了他的皇叔?
有这养育之恩在,他要是再想做什么,可就连名正言顺都没了。这事且不提,就连他看不顺眼的裴慎,都得要翻身。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
“甄姑娘,小心脚下。”裴慎扶着甄好上了马车,又把福余抱了上去。
临上马车前,他回头与谢琅对视了一眼。
谢琅冷哼一声:“鸡犬之辈。”
裴慎淡定地弹了弹衣角的灰尘,转身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还听到他声音从里面隐约传来。
“甄姑娘,往后其他王爷见到了福余,岂不是还要跪地行礼?”
谢琅顿时脸色漆黑,愤愤甩袖快步往宫内走去。
正文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三人回到家中时, 甄父与裴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纳闷他们为何又要进宫。
甄父隐隐有所觉, 当甄好把那一食盒的糕点递过来的时候, 裴淳欢呼一声,而福余郁郁寡欢, 他看了甄好一眼,明白应当是出了什么事, 很快便将一盒糕点接了过去, 三两句把两个小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非但是福余, 连甄好也有些沉默。
哪怕是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事实摆在眼前, 她也有些接受不了。
从宫中回来之后,福余就抱着她不撒手, 裴淳刚开始还高兴地拉着他说话, 后来也有些手足无措, 看了看甄父, 又看了看裴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裴慎安抚道:“甄姑娘,你相信我。”
甄好点了点头。
裴慎又对弟弟道:“回屋去读书。”
裴淳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裴慎对甄父点了点头,才带着福余进了自己的书房。门一关, 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里面要发生些什么。
甄父担心地问:“阿好, 是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 怎么皇上几次把福余叫进宫里头去?”
甄好轻声说了福余的身世, 甄父也是一愣,抓着食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却也安慰不到实处。
甄好急匆匆追着裴慎的后脚过去,站到书房外面,听里面传来说话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趴在门口偷听起来。
屋内。
福余举着碗,看着裴慎慢慢往碗中倒水,还有些茫然。
“爹?”
“知道错了没有?”
福余茫然地摇头,动作之间,碗中的水也泼出来一些,他连忙停下动作,可看着裴慎的眼神更加无措。
裴慎把水壶放下,拉来一张椅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坐下,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让你娘多伤心?”
福余懵逼。
连着门外偷听的甄好也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娘收养了你,给你吃给你穿,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你舍不得离开她,那是当然的。”裴慎顿了顿,道:“你娘想要与我和离,你以为我就舍得了?”
福余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因着他这番话,没由来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他小声说:“可我不想离开娘。”
“我也不想。”裴慎说:“可你当着皇上的面哭闹,这会儿皇上还心疼你,可时间一长,皇上的耐心可没那么多,你是皇上的弟弟,到时候皇上生气起来,可不会冲你发脾气,只会以为是你娘教的不好。”
福余大惊,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的!”
“皇上可不管这么多。”裴慎轻声斥道:“你还忘了我先前教过你什么?”
福余愣住。
“你的身份已经变不了,不管是你如何不情愿,都得要入宫去做皇上的弟弟。都到这种时候了,情况也没法改变,与其难过,你倒不如想想这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
“好处?”
“你原先还想考功名给你娘挣诰命,可你现在是什么年纪?再等你考到功名,夫人的诰命我早就给她挣来了。”
“那我能做什么?”福余着急:“我……我也想报答娘。”
“你能做的有很多。”裴慎说:“你应当清楚,身份越高,特权越多,能做的也更多。我原先让你和裴淳读书考功名,只是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家,考功名是最快的出路,可考了功名之后,也不代表事事都能顺心如意,官有大官小官,再厉害的人也越不过皇上。”
福余惊呼:“难道你是要我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慎抢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唔?”爹?
裴慎黑着脸:“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福余眨了眨眼。
他松开手,接着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皇上,所有人都要看皇上的脸色过,皇上喜欢谁,谁就水涨船高。你是皇上的亲弟弟,得到的好处必定不会少。若是趁如今与皇上好好说说,皇上这会儿对你最心软,以后也不会拦着你见夫人,往后你也可以想 回来就回来,夫人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哪怕是身份变了,你想要孝顺她,也可以继续孝顺,更甚至是,夫人受了委屈时,你也可以替她出头。”
福余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裴慎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今日出宫时,我们遇见的坏人?”
福余用力点了点头,碗中的水也晃了出来。
裴慎伸手把碗拿下来,“论身份,你是皇上的弟弟,他是皇上的儿子,他见着了你,还要叫一声叔叔。”
之后的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父子俩对视一眼,分明不是亲生,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裴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以后有你在,夫人在京城里就有了靠山,连如今的我都做不到。”
福余眼睛更亮。
这家里头,除了他娘之外,也就是他爹最厉害了!
他爹最聪明,读书考功名也是考中状元,可连他爹这么厉害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能做到!
以后他就是娘的靠山了!
福余哇了一声,心中所有的愁绪都没了,一时间小脑袋里只剩下给娘撑腰的事。
他重重点了点头:“我还让娘伤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裴慎含笑看他。
“爹。”福余主动伸手:“你把碗给我吧。”
“这次就算了。”裴慎说:“下回若是再让你娘伤心,我就让你在外头罚站。”
福余想了想:“那时候你就罚不了我了。”
“……”
裴慎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才道:“去找裴淳吃点心吧。”
福余这才飞快地跑了出去。
甄好站在外头听完了全程,闻声连忙快步走回了屋子。她合上门,才松了一口气。
这场面也熟悉的很。
从前有什么大事,家中也向来是裴慎出主意,她原先心中担忧的事情,裴慎三言两语就把福余给劝住了。
她在屋中待了没多久,裴慎在外头敲了敲门。
“甄姑娘,你在里面吗?”
甄好连忙起身去给他开门,不解道:“你怎么来了?”
裴慎含笑道:“开解完了福余,我来开解甄姑娘。”
甄好哑然,却没拒绝,侧过身让裴慎进来。
裴慎却没急着说关于福余的事情,而是先道:“甄姑娘打算以后怎么做?”
“以后?”
“以后福余就得去皇宫了,甄老爷会回江南,若是我和裴淳也搬出去,甄姑娘就得一个人生活了。”裴慎道:“甄姑娘从未一个人生活过,我想甄姑娘会有些不习惯。”
甄好想想,的确是如此。
就连她原先的打算之中,身边也还有福余陪着,可不算是一个人。
“说来有些不好,可我的确比甄姑娘多些经验。”
甄好知道,他说的是从前他父母去世那个时候。
她不禁好奇,裴慎从未与她提过这些事情,哪怕是后来两人关系亲近,她也不曾从裴慎的口中听到过关于他父母的事。甄好只是知道他父母早亡,她爹去世后,她每回祭拜,裴慎一直陪着她,却从未提过要与她一块儿去祭拜他的父母。
甄好仔细想想,连他的父母葬在哪里也不清楚。
“实话实说,那并不好受。”裴慎说。
甄好轻声应道:“我清楚。”
“可我又与甄姑娘有些不同,我爹与甄老爷不一样,他鲜少着家,我娘也只顾着他一个人,甚至在更早之前,我就已经习惯了。”裴慎垂下眼眸,说起曾经的事情时,他面上却十分平静。“可甄姑娘不一样,甄姑娘却是头一回经历。”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我并不想甄姑娘受这种委屈。哪怕福余找回了亲人,以后也还会记着甄姑娘的好,我劝福余要往好处想,也想劝甄姑娘要往好处想。”
他轻声道:“甄姑娘并非是一个人,我还是甄姑娘的夫君,无论出了何事,都会陪着甄姑娘。”
正文 第112章 第 112 章
甄好也忘了后来还与裴慎说了什么,她心里失落着福余的事情, 裴慎便一直陪在她旁边安慰, 后来夜色渐深,她与裴慎说着说着, 迷迷瞪瞪睡了过去,等到再睁开眼睛时, 眼前是床幔繁复的花纹。
甄好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她这边一动, 趴在桌上浅眠的裴慎听到这边的动静, 也立刻醒了过来。
“甄姑娘。”裴慎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 等回过神来之后, 又连忙起身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我陪甄姑娘说着话, 后来便甄姑娘睡着了,我担心甄姑娘夜里会醒过来, 就在旁边守着。”裴慎说:“既然甄姑娘醒了,我去给甄姑娘打水吧。”
“你……”
甄好才刚张口, 他就已经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这些事情裴慎做的十分熟练, 唯独梳妆打扮的事情做不来, 他又出门把枝儿叫了进来,就站在一旁看枝儿替帮甄好挽发髻,又看甄好拿出精致的脂粉盒子, 往脸上涂抹脂粉, 虽然他也说不出什么不同来, 可肉眼瞧着, 好像确实比先前好看了许多。裴慎看得满眼惊奇。
过了一夜,连裴淳都知道福余的身世了。
他可实在是吓了一跳,谁会知道,明明福余原先还是一起读书的小伙伴,摇身一变有了新身份。他原来还在高兴,自己兄长得皇上重用,谁知身边同吃同睡的“侄子”就成了皇上的弟弟!
皇上的弟弟!
裴淳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岂不是也是个王爷了?”
“应该是吧?”福余也不确定:“爹说,我比那个坏人还要厉害了。”
裴淳哇了一声,兴奋地道:“那我以后岂不就是有个做王爷的弟弟啦!”
福余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月生的,但是裴淳看着比福余的年纪大一些,在他面前,就一直自称是兄长。
福余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裴淳很是激动:“那我岂不也是头上有人了?”
裴慎听见,无语地拍了弟弟脑袋一下。裴淳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笑,这才没再提。
比起福余,裴淳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可是相当的快,他与裴慎是两兄弟,想法也和裴慎一模一样。“就算你去皇宫里头做大人物了,可要是想嫂嫂的话,还是可以随时从宫中出来,我们就在京城,你想见就能见到,又不像甄老爷,他在江南,这才离得远呢。”
福余连连点头。
被裴慎开导之后,他又想了一晚上给甄好当靠山的画面,如今已经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只是福余也知道,自己要是认了亲,以后就得住在宫中,也不能随便见到这些家人,因而剩下的这几天里,分外珍惜在一块儿的日子。
甄好也特地把铺子里的事情推到一边,留在家中陪他。
等过了几天,梁公公便又驾着马车到门口接人来了。
这回是甄好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福余很是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梁公公笑眯眯地道:“裴夫人不必担心,等福余公子回了宫,往后与皇上皇后娘娘请示之后,也还能再出宫来,也不会再也见不着了。”
福余小脸绷着,一本正经地说:“娘,你等我回来给你当靠山。”
他又看向裴慎:“爹,你要照顾好我娘。”
而后又对裴淳道:“等我下次回来,我就有银子了,我带你去是烤鸭,吃一只扔一只!”
裴淳连忙摆手:“那多浪费啊,吃两只!”
福余又摇了摇头,十分大方地道:“一人一只!”
嚯!那还当真不少呢!
梁公公笑眯眯地看着,直到他与每个人都道完别了,才带着福余回宫去。车子驶出了巷口,福余才撩开车帘,忧心忡忡地问:“公公,既然我哥是皇帝,那我的零花钱能涨吗?我爹每日给我一文钱,五只烤鸭要好几两银子呢!”
梁公公乐呵呵地道:“小王爷放心,旁的不说,烤鸭定是管够的。”
福余这才放下心,脑袋缩了回去。他低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想着梁公公忽然改口叫自己小王爷,心中想:小王爷和大王爷比,也不知道哪个更加厉害。
那当然是小王爷更加厉害一些。
福余回了宫,皇帝与皇后早已经准备好,先是郑重地把他记入了皇家玉牒里——原先云太妃难产去世,她的孩子并没有记入玉牒之中,因着福余坚持,他也没有改名字,只是改了姓,以后就该叫谢福余了。
他是皇帝的弟弟,一回宫就被封了亲王,同辈的其他兄长不是死了就是被幽禁,只剩下他和皇帝二人,因着心中有愧,皇帝对他十分爱护,不但事事都关怀备至,更是生怕他会想念外面的裴家人,连着好几日与皇后一起往他的寝宫跑,一日三餐都陪着,糕点也是顿顿不落,连尚在宫中的小公主都被抱了过来,陪着这个叔叔玩。
宫里宫外都知道,皇上对新找回来的宁王爱护有加。
而福余,也坚定地记着要给甄好做靠山的事情,在家宴上,见到自己那些侄子侄女时,等到谢琅面前,他故意迟疑了一会儿。
皇帝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靖王怎么了?”
“这个侄子……我以前见过。”福余慢吞吞地说。
谢琅:“……”
谢琅顿时冷汗直流。
皇帝毫无所觉,还高兴地道:“原来靖王这么早就与宁王见过了,可惜那时竟然没发现,不然还能更早找回来。”
福余学着裴慎平日里的语调,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侄子,以前很不喜欢我。”
皇帝脸上笑意一滞。
谢琅表情僵硬,心中把裴慎骂了无数遍。不用说,肯定是那个臭书生搞的鬼!
“要不是裴夫人护着我,恐怕我就在被他丢出去了。”福余说:“不过也是应该的,他是王爷,我只是个普通人,裴夫人也是普通人,他想要做什么,我们也无能为力。”
皇帝的目光危险地朝着靖王看了过去。
到底是碍于现在是在家宴,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顺着弟弟的话安慰了一通,只把新弟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天底下谁都欺负不了。
谢琅坐在底下,感受到其他兄弟投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心中把裴慎骂了个狗血淋头。
……
福余走了,家里头还有个裴淳,裴淳性子跳脱,每日咋咋呼呼的,好像也没有少什么。
福余年纪还小,又没有长辈,也不能出宫建府,只能住在宫中,他虽然人走了,可送来的东西却不少,皇帝对他百依百顺,宽容的很,光是宫中御膳房做的点心,就把裴淳吃得肚皮滚圆,更别说还有许多稀罕物。哪怕是甄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富商,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几何,见着了也惊奇不已。
一块儿来的,还有对裴慎与甄好的封赏。
裴慎原先只是个翰林院的小修撰,官位不高,原先提了居养院这个注意,后又奔波费心,出了不少力,这也能论功行赏,如今又有找回宁王的功劳在,皇帝大手一挥,让他连跳好几级,调去工部做郎中。
至于甄好,也得了一个诰命,往后还能从朝廷拿银子。
甄好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诰命,竟然还是捡来的儿子挣来的。
上辈子,裴慎官至一品,她也封了个一品诰命,最是风光。她还以为这辈子已经没了这个机会,谁知捡了个小乞丐,又给自己挣回来一个诰命。
甄好感叹不已。
唯独裴慎心中酸溜溜的,只想着福余离开之前,怎么没有多叮嘱他几句。
甄姑娘的诰命,应当是他来给才是,怎么福余还把他的功劳抢了过去?
有诰命在身,宫里头还有个亲王给自己撑腰,甄好的底气变得十分足,就连她如意阁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原先京城里头的夫人们照顾如意阁的生意,只是因为如意阁的衣裳首饰的确好看,可如今却不同,如意阁后面站着的是宁王,宁王最得圣宠,而裴慎也得皇上看重,不管是哪一家的夫人,都想要卖甄好一个好,与甄好打好关系。
往如意阁下的单子多了不少,甄好忙活了好几天,才开始盘算着要快点培训出几个接班人,好把这些事情给接过去,总不能事事都得让她亲自来。
她这样想,也难免在铺子里的那些伙计身上多留心了一些。
在她找到新人选之前,甄父先来和她告别了。
“爹来京城这么久了,江南那儿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你瞧,昨日我还收到了管事的信,那边催了好几回呢。”甄父感叹道:“原先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在京城一个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给你撑腰,我还怕裴慎也欺负你,不过如今倒好,你自己有诰命在身,还有福余,也不怕谁会欺负你了。”
甄好恍然发觉,甄父来京城的确是不少时候了。
她还记得,她爹先前来京城,是为了自己和离的事情撑腰的。
只是……她与裴慎和离的事情一耽搁,到现在都还没和离。甄好忍不住想,裴慎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因着出了福余的事情,她心里头担心福余,裴慎也没刻意提起,她也就忘了这事。
“阿好,爹倒是有些话想劝劝你。”甄父说。
“爹?”
如今四下无人,甄父就直说了:“你先前和爹说,你已经不喜欢裴慎了。可爹瞧着,好像也不是这样。”
甄好吃惊:“怎么会?!”
“爹是过来人,看的也最清楚。我知道你性子固执,我若是和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可爹还是要和你说说看。”甄父道:“当初你也裴慎成亲时,是爹逼着裴慎入赘,那时他不喜欢你,可如今我看得清楚,那小子已经非你不可了。倒是你,你还说你不喜欢裴慎,可你哪骗得了我。”
“爹,你误会了。”甄好急忙辩解:“我当真对裴慎没有了念头!”
甄父摆摆手,说:“你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做爹的,还不清楚吗?你就是反应慢了一些,得让人多提醒你几遍,你才能相信。”
“不说别的,就说你平日里与裴慎也亲近,对他这般好那般好,事事都关心着他,偶尔我还见着你们俩待在一块儿,他牵你的手,搂你的肩膀,你也不会拒绝,你也裴慎在一起时,也是最放松的时候。要是你真不喜欢他,换做别人,你能受得了吗?”
甄好呆住。
“裴慎还是不一样的。”她解释道“裴慎他……”
甄父又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什么不一样?这不一样,当然就是喜欢了!你要是不喜欢裴慎,你哪能和他处的这么亲近,还半点都不会拒绝的?”
甄好哭笑不得:“爹,你真的不明白……”
“我最明白不过了!”
甄父说:“你看这些日子,都是裴慎陪着你,有裴慎在,福余的事你也不担心,我看要是没了裴慎,你都不知道慌成什么样了。”
“还说什么和离,出了事,你还离不了裴慎呢!”
正文 第113章 第 113 章
甄父走了, 江南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 他在京城耽搁了太久, 也的确是不得不走。
一家子人把他送出了城门口,临走之前, 甄父还拉着甄好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阿好, 日子是要越过越好,可别一时固执, 把眼前的东西都给丢了。”
甄好笑意勉强, 囫囵应下,连旁边裴慎探究的目光也不敢对上。
甄好也知道,她爹并没有真正说中她心中的事。她爹并不知道她还有上辈子,会说出这番话也是正常。却也的确让甄好心烦意乱。
她并不是无理取闹,也并非一腔固执, 只是与裴慎过了一辈子之后, 也并非单单一个爱意能形容他们之间的情感。她也是这时候才发觉, 已经习惯了裴慎在她身边,万事都有裴慎替她挡着,她也习惯了有事情要找裴慎。
可要说喜欢,却已经没到那种程度了。
再多的爱意在时间漫长的磨灭之后, 已没有起初那么浓烈,她对裴慎更多的是长久陪伴之后的惺惺相惜, 互相照顾罢了。可要说没有, 那又是骗人的。
她爹说的不无道理, 她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哪里有说没就没那么轻松。只是她放下了。
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自重生之后,才发觉这个情感并非是必须,上辈子虽说是两情相悦,可裴慎一直不曾开口与她说过,她也就一直以为是没有。哪怕她没有情爱,她也一样快活。
可就如她先前觉得自己追在裴慎后头,给裴慎造成了麻烦一样。如今裴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虽说是受了,可心里还觉得过意不去。
但裴慎对她来说又与常人不同,靖王几次对她示好,她心中除了厌恶便没有其他,可裴慎对她示好时,她反而替裴慎心疼。她曾经还想过,若是遇见现在的裴慎的是曾经的自己就好了,可她活过了一辈子,已经习惯该如何冷静的面对裴慎,久而久之,就连她的这份心意都变得淡了,并不能回应裴慎的这份喜欢。
甄好很深刻的意识到,如今她还不算是喜欢裴慎。她对裴慎最了解不过,更了解他之后会如何,虽然一直都是她从前动心过的模样,可这样的动心,她已经心动过很多年,并不会再如最初时那般心情雀跃了。
先前是因着福余的事情而耽搁,也拖了福余的福,她如今有诰命在身,还有福余给她撑腰,如今在京城里也算是有了姓名的人物,只说靖王,想来也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甄父一走,裴慎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人。
原先甄父上京城时,是为了他与甄姑娘和离的事情,是要给甄姑娘撑腰,如今甄父回江南了,这和离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以甄姑娘的性格,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算了!
裴慎警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在甄好回过神来之前,就先以刚升职熟悉公务的借口,每日早出晚归,几乎不着家。
他身上的伤也好了,靖王的麻烦也解决了,甄姑娘要是没觉得身边有人陪着是好处,他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来。
裴慎连跳三级,一下子从翰林院调到了工部,明眼人也能看出来,皇上对他十分看重,因而工部的其他郎中对他的态度也热切的很,想要与他打好关系。裴慎本就想要找借口,那些郎中相邀,便也应邀而去。
连着去应酬了好几日,每日回家时都已经月上梢头,就连回家之后,也是先去弟弟那关心弟弟的学习与功课,裴慎对裴淳的态度也陡然变得大好,从未如此关心过,令裴淳头皮发麻,偏偏又反抗不得。
他躲了几日,还刻意回避与甄好见面,甄好又如何不知道他是在躲着自己。因而甄好也只让枝儿守在外头,等着姑爷一回来,就把和离书呈到他面前去。
裴慎:“……”
家事未平,连着白日在工部处理公务时,裴慎都难免有些抑郁。
工部的人精可比翰林院李公子那样的读书人精明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精神不济。这几日,赵郎中与孙郎中和裴慎出去吃过好几回茶,自忖与他关系已经近了,见他这般郁郁,便关心道:“裴大人心里头还装着什么事呢?”
裴慎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心念一动,坐直了身体;“若是我记得没错,赵大人与孙大人……已经娶妻了?”
两人点头:“不错。”
也不是谁都能像裴状元一样,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官,赵郎中与孙郎中的年龄比裴慎大了一截,也早早就有了家室。
裴慎眼睛一亮,态度也愈发诚恳:“既然如此,那两位大人应当也有许多经验吧?”
两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裴大人想的是家事!”
“裴大 人,这你就问对人了。”赵郎中抚着短须,得意地道:“若说是与夫人的相处之道,我们知道的的确不少。我看裴大人是与夫人闹了口角,裴夫人生了裴大人的气吧?”
裴慎郑重点头,洗耳恭听。
他可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哄甄姑娘才好了。
“裴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裴慎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的确是我的不对。”
“裴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与你想的不同。”赵郎中说:“我是说,你太顺着裴夫人了!”
裴慎顿了顿,目光之中的热切减淡了几分,他道:“我对夫人好,难道还是我错了?”
“裴夫人的事情,我也有几分耳闻,听闻是在京中做生意,身为一个妇道人家,却整日抛头露面,实在是不合适。”赵郎中道:“裴夫人有诰命在身,还有裴大人你这般出色,又何必为了几两银子这般费心思,要我说,裴夫人也应当留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才是。裴大人还没有孩子吧?”
裴慎眉头皱起,原来的那点好奇可是彻底没了。
他面色冷淡了几分,微微颔首道:“的确是没有。”
“那便是了,裴夫人整日抛头露面,为了那点银子,连裴大人你都不顾了,我看还不如关了那间铺子。裴大人这般出色,虎父无犬子,想来以后裴公子也最是出色不过。”
“……”
裴慎看向孙郎中,孙郎中也是满脸赞同。
赵郎中和孙郎中平日里在公事上并不含糊,上下都夸赞,裴慎与他们来往时,说的也多是公事,却从未听他们说过这方面的事。
裴慎道:“我夫人的铺子经营得好,京城里许多夫人都夸赞,并没有不好的地方。”
赵郎中摇头道:“裴大人还年轻,或许是不明白。”
孙郎中也道:“裴夫人到底是有诰命在身,我听闻裴夫人原先是商户出身,或许才不懂这些,裴大人应当好好与夫人说清楚才是。”
“说清楚?”裴慎皱起眉头:“我夫人那铺子开得好,她平日里也高兴,有什么好说清楚的?”
“裴大人成婚这么久,可是连孩子都没有呢!”
“那也不是我夫人的错。”裴慎想:他与甄姑娘什么也没做,至今还是分房睡,要孩子,也没法从天上掉下来啊?
赵郎中与孙郎中却是纷纷摇头,明显是不赞同裴慎的话。
他们还叮嘱道:“裴大人也要用心管教,可别让夫人太过放肆,小心夫人爬到你头上去。”
裴慎心道: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甄姑娘最近可都不愿意管他了,从前见他屋中深夜还亮着灯时,还会过来关心几句,劝他早些时候睡觉,如今倒好,哪怕他屋子里的灯亮到天亮,甄姑娘也不多看一眼。
裴慎算是知道,这两位郎中根本教不了他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位郎中却是上了心,等黄昏出工部时,便叫住了准备回家的裴慎。
“裴大人,今日要不要上我家吃酒去?”赵郎中问:“我可刚得了一坛子好酒,还有白日你提起的那水利一事,我也有些想问问。”
裴慎想了想,见天色还不晚,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被甄姑娘问和离的事情,干脆便应了他的邀约。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躲着甄好,也与两位郎中同行过不少回了。
等裴慎与孙郎中一起到了赵郎中府中,三人先说了一些公务上的事,很快,赵郎中便拿出了自己刚拿到的好酒。
“这酒烈的很,裴大人喝着小心些,若是裴大人醉倒了,干脆便在我府上留宿一日,我派人去你府中知会一声便是。”
裴慎颔首。
杯中酒液是澄亮的金黄,看成色就不错,他沾了沾唇,便已经尝到了烈酒的辛辣,可那辛辣味很快就散去,回过味来,却又分外甘甜。裴慎是不大喝酒的,但也能尝的出来,这酒的确不错。
孙郎中已经夸道:“赵大人当真是客气,我与赵大人认识了这么久,可都没喝过几回呢!”
“这酒是我老家那边送来的,我夫人家中世代酿酒,在我老家那儿,这坛酒也是出了名的,酿一坛就不容易,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喝,可想想裴大人从未尝过,便想着也给裴大人尝一尝。”赵郎中高兴地说:“先前连尚书大人尝了,都说好呢!”
裴慎也夸道:“果然是好酒!”
赵郎中高兴,连忙又给他满了一杯 。
这酒不但尝着味道辛辣,后劲也足,裴慎才喝过几杯,便感觉头有些昏了。他平日里不喝酒,也不胜酒力,却没想到自己醉的那么快。
赵郎中笑道:“我先前便提醒过裴大人,让裴大人小心些,看来裴大人是没注意。”
孙郎中也笑道:“当初我第一次喝时,喝了大半坛子,昏睡到了第二日下午才行,好在第二日是休沐,险些就耽误了公务。”
裴慎连忙放下杯子,却是不敢再喝。
他不是很习惯喝醉之后的感觉,只觉得头昏脑涨,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看眼前的事物也有些不真切。
赵郎中连忙道:“裴大人不如先在我府中休息片刻,等酒醒了,我再命人把裴大人送回去。”
裴慎向他道谢,谢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跌跌撞撞扶着墙,赵郎中就连忙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休息,又命人送去浓茶,下人临出门前,还在屋中点了熏香。至于赵郎中与孙郎中,则继续喝起酒来。
屋子里一空,裴慎灌下一肚子浓茶,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低头看看自己,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怕甄姑娘说和离的事情,他竟然连最不擅长的应酬都做了。
屋子里的熏香袅袅燃着,屋内很快便充斥着熏香的淡淡香味。裴慎吸了吸鼻子,闻着这味道没由来的不喜欢,便走过去先把熏香给灭了。他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除了方才留下的酒气之外,便后只剩下浓郁的熏香味。
裴慎心中暗暗想,等回去之后,还得先避着甄姑娘,甄姑娘应当也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
裴慎静坐了片刻,又灌了几杯浓茶,脑子这才彻底清醒了。大概是因着方才喝了酒的缘故,他感觉身上有些热。
裴慎没待多久,等自己清醒之后,才又起身站了起来,想着天色不早,要与赵大人告辞。
他才刚站起来,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裴慎以为是赵郎中来了,连忙转过身,却见门口站在一位衣衫有些单薄的年轻姑娘,他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裴慎侧过脸,不敢去看那姑娘,只是眉头皱起,道:“姑娘走错屋子了。”
那年轻姑娘却并没有离开,反倒是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她反手将门关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裴慎,声音轻柔地道:“裴大人,是赵大人让奴家来的。”
裴慎一惊。
他继而想起什么,反应过来,顿时眉头紧蹙,厉声道:“我用不着你,回去!”
“裴大人,奴家要是这么回去了,赵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姑娘含情脉脉地道:“裴大人来赵府,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裴慎又惊又怒。
他与两位郎中应酬过好几回,也不是头一回来赵府,从前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裴慎可总算是回过神来,闻着屋子里还未散尽的香薰味道,究竟是为何不喜欢!这味道竟然还是分外的熟悉!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姑娘道:“赵大人说了,裴大人正是失意,让奴家来好好陪裴大人,好忘了家中夫人的不好。”
裴慎脸色漆黑,眼见那年轻姑娘往自己这边走了两步,他更是连连后退,没退几步,就撞到了后头的凳子。
姑娘吃吃笑道:“裴大人真奇怪,上赶着送上门的美人也不喜欢?”
裴慎心中作呕,身上更是汗毛直立,连着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这会儿的恐惧把所有的酒劲,甚至连身上的不对劲也压了过去。那姑娘也不知道是赵大人哪里找来的,姿态妩媚,声音也是矫揉造作的柔媚,连着身上的脂粉味都令裴慎打心底厌恶。
他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往旁边走了两步。
那姑娘就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像是知道他意图逃走一般,姑娘挡在门口,一时也不动了。
“裴大人。”她柔声说:“裴大人放心,奴家什么也不会说,赵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滚开!”
姑娘娇笑一声,见多了他这种刚开始故作清高,后来又如何放浪形骸的人。
她脚步轻移,朝着裴慎走了过来。
裴慎闭了闭眼,用力将心中不适压下,他咬了一下舌尖,传来的痛楚让他有了片刻的清明。而后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姑娘时,姑娘立刻找到机会贴了上来,双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臂膀,也故意暧昧的将身体贴了上来。
一瞬间,裴慎浑身汗毛直立,脸上更是煞白,他的动作一滞,恍惚间,又有无数画面浮在眼前。姑娘贴得近,她身上的脂粉味也更加明显,裴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已经先闻到了那个味道。
熟悉的脂粉味与屋中还未散去的熏香交融在一起,裴慎顿时出了满身了冷汗。
“滚开!”
裴慎伸出手,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拽了下去,又用力把人推开。他指尖触碰到年轻姑娘柔嫩的肌肤,却与触碰甄好时的感觉不同,非但没有半分喜意与甜蜜,更仿佛如烈火烧灼腐蚀一般,触碰过的地方,连骨头缝里都觉得瘙痒难耐起来。
裴慎反手隔着衣裳用力抓了一把胳膊,他顾不得太多,咬牙将想要再度想贴上来的人推开,而后脚步踉跄着,快步从这间屋子走了出去。
幸好那姑娘进门时,没把门锁了。
“裴大人?!”
姑娘急忙追出来。
裴慎几乎是落荒而逃,循着记忆之中的路,一路回了先前喝酒的堂屋。
赵郎中与孙郎中已经喝到了兴致正浓,见到他狼狈地跑出来,顿时愣住。
“裴大人?!”赵郎中连忙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这是……”
裴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连声道别都没有,已经快步朝外走去。
“裴大人?!”
赵郎中急忙想过来搀扶,却被裴慎飞快地躲了过去。赵郎中扑了个空,险些摔倒,等回过神来,他抬头,就见裴慎已经走出了门去。
“这是怎么了?”赵郎中纳闷:“好端端的,裴大人怎么忽然走了?”
孙郎中问:“难道你没有准备好?”
“那怎么可能,我可是特地挑了最好的姑娘给裴大人!”赵郎中纳闷:“这不是……哎?”
他的话音落下,那年轻姑娘也已经慌乱地跑了出来。
“赵大人?裴大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裴大人怎么忽然走了?”
姑娘也是满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裴慎一路出了赵府,被夜风一吹,他才总算是清醒了许多。
但是很快,他就迅速察觉出了身上的不对劲。
先前只是手臂被那人碰过,他一路抓了好几回,如今却是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痒。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这情况并不算陌生,他又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才在夜色之中辨清了路,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幸好如今已经到了夜里头,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逆着夜风,觉得身上火热,又打从心底泛出阵阵凉意来。
……
赵府的人已经提前来知会过,说是裴慎会留在赵府之中过夜,甄好也没在意,忙活完了今日的事情时候,便很快洗漱完准备歇下。
她才刚将头上的首饰摘下,却听外面一阵慌乱声,还有叫姑爷的声音。
甄好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急忙出门去看。
却见本说不在家的裴慎竟然已经回来,可模样瞧着却有些不对,其他下人离着他好几步远,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怎么了?”甄好好奇地问道。
然后她看到裴慎脚步踉跄好像要摔倒的样子,甄好心中一惊,旁边的下人急忙想要去扶,可是更快的,裴慎自己先稳住了身体,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飞快地往下人另一边躲了几步。
他低声吼道:“离我远点!”
甄好愣住。
“裴慎?”
那边裴慎听到了她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
与她的视线对上,裴慎浑身一抖,而后飞快地转过了头去,逃也似的甩开众人跑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甄好茫然,与枝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知所措。
裴慎这幅样子很不对劲。
甄好眼皮一跳,想起了裴慎平日里避着人走,初与她接触时满脸苍白的模样……这会儿好像比那时还要更加严重些。
正文 第114章 第 114 章
裴慎没有点上灯, 屋子里黑漆漆的, 视野之内目所能及的地方很少。他摸索着,按着记忆寻到了椅子, 慢吞吞坐了下来。
裴慎又伸出手,桌上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这会儿也不介意,动作慌乱地倒了一杯, 仓促之间,沾了满手水渍。冰凉的茶水入肚, 他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而后他又将脸埋入手掌之间,心中全是懊恼。
他这幅糗样, 甄姑娘刚才一定都看到了。
怎么偏偏就……就被甄姑娘看到了呢?
一想起之前的事, 裴慎又觉得全身上下开始发痒。他下意识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 那几分隐约难以察觉的脂粉味与熏香味还留在衣服上, 他呼吸一滞,霍地站了起来。
裴慎手忙脚乱地将外衣脱掉,一脚踢到了一边去, 如避之蛇蝎一般,慌张地逃到了另外一边, 裴慎扭过头, 盯着那件外衣, 若是视线可以化为实质, 恐怕那件衣裳已经自燃成了灰烬。
他更觉喉咙干渴, 又全身上下觉得不适, 裴慎抬起手,连指尖都在下意识地哆嗦。他极力想要将自己的不适压下,却并无任何用处。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裴慎霍地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裴慎,你在里面吗?”甄好有些担忧地问道:“我看你好像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是甄姑娘!?
裴慎眼前一亮,正要应下,张口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捂住自己的手臂,隔着里衣挠出了一道红痕来。他一瞬间变得脸色惨白。
“裴慎?”甄好又在外面叫了几声:“你听得见吗?”
“甄、甄姑娘……我在!”裴慎慌忙应道。
甄好松了一口气,又问:“我看你有些不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我没……”裴慎顿了顿,又改口道:“麻烦甄姑娘,能不能帮我叫人打几桶水来。”
甄好没有不答应的。
下人们很快就去烧了水,倒满了浴桶。裴慎躲在屋子深处不愿意出来,等把浴桶倒满之后,甄好才又赶着下人出去,连她自己也出去了。
她虽然不知道裴慎发生了什么,料想这个时候应当也是不想见到人的。
裴淳也已经睡了,甄好想了想,也没有去打扰,只在屋子里等着,让枝儿注意里头的动静,若是裴慎出了什么事,再过来喊她。
裴慎已经不介意她碰他了,所以她去的话,应当是没关系的吧?甄好有些不确定地想。
裴慎把自己浸入热水之中,温柔的水流包裹着他,慢慢抚平了他的紧张。
可他一闭眼,眼前就又出现了那样的场面。曾经见过的,甚至因之成为梦魇,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而恐惧。他本来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可如今却还能清晰的记起来。
裴慎不禁苦笑。
甄姑娘看见了,肯定把甄姑娘吓坏了。
他这怪毛病是多年的老毛病,什么大夫都治不好,随着年岁渐长,非但没有痊愈,反而愈来愈深,平日里的平和也只不过是表象而已,现在一遭了事,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也是他太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能碰着甄姑娘了,便以为什么事情都没了。
一想到那个不认识的陌生姑娘碰到了自己,甚至还意图做更加逾矩之事,裴慎便觉得心中阵阵发呕,随之有愈多幻象出现在眼前,让他避之不及,又无从躲避。他怀抱住自己,指尖深陷进皮肉里,却如毫无所觉一般。
待到水温变凉,四肢发麻,裴慎才迟钝地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他囫囵擦干身体,抹黑回到了床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高高盖过了头顶。
甄好在屋中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枝儿来找自己,她把人叫进来问了一遍,才知道裴慎竟然已经睡下了。
“你确定没有看错?”甄好纳闷道:“当真睡着了?”
“千真万确,小姐,奴婢不敢耽搁,一直替您看着呢!”
甄好不解,这才打发枝儿也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她在平时的时间起床,梳洗打扮好,去前厅用早膳时,没在桌上看见裴慎的人影,又多问了一句:“今天裴慎也是一早就出门去了?”
枝儿道:“今日奴婢没见着姑爷。”
“没见着?”甄好诧异:“难道他天不亮就出门了?”
昨夜裴慎回来时这般奇怪,今日也出门的这么早?
这些日子,裴慎一直躲着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家中下人们也都习惯了,裴慎不喜人近身,下人也不敢随便进他的屋子,今儿一早也没有人去里头确认。
可甄好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心不在焉地用过了早膳,出门前先去裴慎那看了一眼。裴慎的屋子房门紧闭,甄好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到内室一看,果然看见裴慎在床上。
破天荒地的,裴慎头一回还赖床呢!
“裴慎?”
甄好喊了他一声,却没听到他的回应。平日里裴慎最是警觉,稍有动静就会立刻起身,她都到旁边了,怎么会毫无反应?
甄好心中一慌,急忙走了过去,却见裴慎躺在床上,满脸潮红,双目紧闭,她伸手一探,竟是已经发起了高烧!
甄好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枝儿!快去找大夫来!”甄好指挥道:“再去工部知会一声,给裴慎请个假,说是他今日生病,去不了了。”
下人们得了令,各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裴淳这才惊讶地跑来:“我哥出什么事了?”
“你哥病了。”甄好道:“你离的远些,小心过了病气。”
裴淳心中越发担忧。
甄好又想起什么,忽然问他:“你哥那毛病……我是说,不能碰人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嫂,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了?”裴淳挠了挠头,却如实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哥就是这样子了,听我奶奶说,好像是被我爹娘吓到了。”
“你爹娘?”
裴淳点了点头,说:“那时候我奶奶病着,我爹娘的后事,是我哥去处理的,我那时候还小呢,就是后来听别人说……好像……好像不太好看。”
裴淳说到最后,有些犹豫。
甄好想了想,大抵有些印象,裴家的爹娘是投河而亡,尸体被河水泡过,遗容定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心中有了计较,又叮嘱裴淳乖一些,急忙去照顾裴慎。
到了下午,裴慎身上的热度才褪去。他是被饿醒的。
裴慎醒来时,便听到屋子里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波动的声音,他愣了愣,动作慢吞吞地转头看去,才发觉桌边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甄……甄姑娘?”
甄好闻声抬头,见他醒来,顿时高兴,连忙把面前账本推到一边,又去外面喊枝儿把吃食端来。
裴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发觉四肢发软,他捂住额头,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顿觉疲惫。
“快把这粥喝了。”甄好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就没吃什么东西。”
裴慎乖乖喝了粥,他胃口不大好,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去了,甄好也没勉强他,又把自己那些东西收拾了,才拖着凳子到了他的床边。
裴慎看着有些失笑:“甄姑娘?”
“来和我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甄好严肃地道:“你平日里可不是那副样子,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与别人说,和我说总是可以的吧?”
裴慎面露犹豫。
见他不答,甄好就自己猜:“赵大人还派人过来说,你原本是要留在他府中过夜,这些日子,你都是与赵大人孙大人一块儿出去,昨夜应当也是与他们在一块儿?”
“……”
“你不愿意说,总得让我自己猜猜吧?”
裴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甄好就继续说:“可是你昨夜回来的样子,其他人想要靠近都做不到,应当也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你与赵大人孙大人一同出去了许多日,应当不是他们两人?”
裴慎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甄好试探地问道:“是女人?”
“……”
裴慎苦笑:“甄姑娘连这也能猜中?”
甄好是回想上辈子的他,小厮倒是能靠的近些,丫鬟却连近身都难,裴慎屋子里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再想想他的怪毛病,不难猜出是因为什么。
“你遇到了什么女人?”甄好诧异:“你向来避着人走,还会主动去碰一个姑娘?”
裴慎含糊地道:“也并非是我的意愿……”
甄好明白了。
她不是年轻人,也知道一些。朝中百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洁身自好,后来皇上还查处过一些逛青楼的官员,那些官员们应酬时,有些还喜欢往青楼里去,甚至还有些人有特别的路子。
想裴慎上辈子洁身自好,这些风流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回却是中了招,估计是被那两位大人带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以裴慎那不喜人的毛病,自然是忙不迭逃回来了。
难怪她上辈子对赵大人和孙大人印象不深,也没见裴慎与这两位大人交好过,以裴慎的为性子,怎么可能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甄好哭笑不得:“你连这也会中招?”
裴慎愁眉苦脸,没法反驳。
他和赵郎中孙郎中来往 过几回,也没见两人做过这般过分的事情,昨日赵郎中相邀,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想起赵郎中那一番话劝诫的话,对方又自作聪明给他安排了这样的“艳福”,裴慎眸色转深,用力攥紧了被褥。
甄好毫无所觉,又接着道:“那你和我说说你爹娘的事情吧。”
裴慎一滞,周身气势一泄,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去:“甄姑娘为何想要问这个?”
“我都听裴淳说了。”甄好道:“他说是因为你爹娘的事情,你才有了这个怪毛病。我记得你爹娘是溺水而亡,那时……应当是不好看的。”
裴慎眼神黯了黯。
甄好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
“只是你这怪毛病,要是想治,还是得找到根源才行。”甄好说:“若是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我还能帮你治好它。”
“治不好的。”裴慎轻声道:“没用的。”
甄好顿了顿,她想了想,又说:“那告诉我,总可以的吧?”
“……”
甄好垂下眼,揪着自己的裙角,轻轻地说:“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裴慎叹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额角,或许是因为还在发烧的缘故,他的头还有些晕,浑身上下也疲惫的很。裴慎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还是因着自己这根深缠绕了十几年的毛病。
他甚至不敢看甄好,怕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最为惧怕的鄙夷与嫌恶。
“不怪甄姑娘。”他的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是我自己的缘故。”
“……什么?”甄好有些没听清。
“裴淳也不知道,不是那个缘故。”
甄好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并非是他的父母去世。
“可裴淳说,他很小的时候你就……”
“是更早之前。”裴慎说出口后,反倒是浑身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他藏着这个秘密十几年,却是头一回告诉其他人。
他心中有着诡异的轻松感,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打开了一个角落之后,就恨不得争相钻出来,裴慎不敢去看甄好是什么反应,可是语速却越来越快:“我没有与甄姑娘说过,我爹娘不是什么聪明人,我爹是个秀才,考了很多年的功名,但是没考上。”
“我娘……我娘很喜欢他,原来也是个大家闺秀,看中了他的才学,跟着他一起私奔到了江南,这儿是我爹的家乡,他们两个刚开始……应当是好过的。”
甄好不禁坐直了身体,认真听他说。
上下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听裴慎提起家事。
“读书费银子,我爹考了好几年功名考不上,就靠着我娘带出来的银钱过日子,可他除了读书之外,什么也不会,但是连书也读不好,他考不上功名,没有加倍努力读书,而是去寻花问柳,到后来,那边青楼里的姑娘都认得了他。”
甄好忍不住问:“那你娘呢?”
裴慎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讽地道:“她不相信,还以为他会回心转意,那个男人不在家时,她就整日在家里哭,那个男人回家后,她就开始吵架。”
甄好注意到,他连称呼都变了。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裴慎,可裴慎刻意撇过了头,她连裴慎脸上是什么表情样都看不清。
甄好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裴慎的手。
裴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抽,却没有抽出来。他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气,可想起面前人是谁,又很快镇定下来。他浑身僵硬,甚至不敢按着自己的想法回握。
裴慎接着道:“后来我大了一些,能跑能跳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娘带出来的银钱也快要花光了,我祖母身体还硬朗,就整日在外做工挣钱,养着家里一群人,她的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熬坏的。”裴慎顿了顿,发现自己的话题跑偏,又拉了回来,“我大了一些之后,能给我祖母帮忙时,我娘发觉我也有些用处。”
“用处?”
“她不敢去青楼,自持身份,那是烟花之地,不是一个妇人能去的地方。”
甄好愣住。
不用裴慎解释,她就已经反应过来,裴慎说的用处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一时喉咙干涩,想要拦着裴慎说出剩下的话,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裴慎含糊着,飞快地把后面的事情讲了过去:“我去找了很多回……很多年……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这个毛病,之后就没再去了。”
“后来那个人染了病,安分了一些日子,可后来又故态复萌……我娘发觉她也染了病之后,就狠心拉着他投了河。”
大抵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情。
哪怕是隔了数年,裴慎仍然还记得,当初得知两人死讯时,哪怕是大逆不道,他打从心底真心实意地感受到的欣喜。比过年时,祖母平日里小心藏好的一小块肉,用浓油赤酱翻炒过,裹着焦糖色的肉块入肚,比那时后还要欢喜。
他轻轻地说:“甄姑娘,我讲完了。”
“……”
裴慎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去看甄好脸上的表情。
他心中崩溃地想:只要甄姑娘不说讨厌的话……只要不说,就足够了。
他有这样的出身,还有这种怪毛病,本来就不讨人喜欢,甄姑娘若是因此厌恶他,甚至对他避而远之,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数次后悔过,那时懵懵懂懂为何踏入了那种地方。午夜梦回之间,哪怕是他如何想忘记,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回想起来那时见过的所有画面。
裴慎的手指蜷缩起,攥紧了被子一角,他拉了拉被褥,试图藏住狼狈的自己。
裴慎面朝里面,艰难地掩饰着自己的颤抖:“甄姑娘,我想休息了。”
甄好没吭声。
“甄姑娘,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上门?”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的酸涩压了过去。
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从前都没听你提过这种事。”
“……”
“你那时候还那么小,连如今裴淳的年纪都不到,就看到了这么多……”她仓促的停下,生硬地转折道:“都过去了。”
裴慎一言不发。
“原来是裴淳也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喃喃道:“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呀……”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裴慎轻声说。
甚至连他自己也差点以为,他能碰到甄姑娘,这怪毛病就已经治好了。
可直到昨天夜里,又遭遇了一回,他才猛然间惊觉醒,自己非但没有忘记,这恐惧还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把骨头筋肉打碎,每一寸里都藏着他羞于启齿的恐惧。
也只有甄姑娘温柔,平日里大方包容,最初也不介意他的不好,让他一时沉溺其中,与甄姑娘待在一起的日子太过欢愉,让他连这种事情都忘了。
原先几乎要消失的自卑在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铺天盖地将裴慎笼罩。
他在心中问自己:他何德何能配得上甄姑娘?
他何德何能……竟觉得这样的自己,与甄姑娘在一起,是能对甄姑娘好?
当裴慎意识到这个,便觉得从前的自己卑劣无耻,恨不得藏到角落缝隙里,不让任何人瞧见。
甄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她有些笨拙地道:“你要是早点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哪怕是她读过医书,自认为对裴慎十分了解,却也从来都不知道裴慎还经历过这种事情。就连裴慎不喜人靠近的毛病,她都是这辈子才知道。
甄好一时茫然。
她也不知为何上辈子的自己会这么迟钝,枉她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了解裴慎的人,与裴慎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几十年的时间里,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觉。
甚至如今想安慰,都不知道该安慰才好。
“甄姑娘,麻烦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甄好呐呐闭上了嘴巴。
她看着裴慎翻身躺下,背对着自己,一副拒绝再与她说话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轻手轻脚站了起来,走出门时,轻轻带上了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裴慎。
甄好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猛然想起一回事,连忙去瞧裴淳屋子的门。
“嫂嫂?”裴淳茫然地看着她。
“你哥那怪毛病,你还知道什么?”甄好急促地道:“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裴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我哥?”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虽然没法回到很久之前,没法在很久以前时就帮到裴慎什么,她帮不了那个时候的裴慎,可裴慎都已经这样了,她总能再帮上什么忙的!
她向来迟钝,可这会儿裴慎都把所有事情告诉她了,她都已经清楚了,也没有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慎,却发自内心觉得不喜。裴首辅向来高傲,甄好与他度过几十年,皇帝训斥,政敌刁难,百官弹劾,突厥冒犯,百姓激进反对……种种都不曾让他低头,何曾卑微到这种地步。
正文 第115章 第 115 章
裴淳年纪小, 出生之后没多久,还没到知世事的年纪, 裴家父母就已经去世, 他被裴慎抚养长大,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人死为大, 再说裴父生前也不体面, 相比起裴父读书考功名, 大家倒是记得更清楚他整日去喝花酒,到底也没在裴淳面前说太多的坏话。可人多口杂, 多多少少,裴淳也听了不少关于自己爹娘的事。
“我哥说让我别放在心上。”裴淳说得口干舌燥, 连忙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才继续说:“但是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一直都是奶奶和我哥养我,我爹娘没有出过半点力, 但是听他们这么说……反正也不是个好人。”
“那裴慎的怪毛病, 连你奶奶也不知道吗?”
裴淳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我爹娘吗?”
甄好沉默。
裴慎没将这件事情说给任何人听,连他的祖母也不知晓,更别说裴淳这个还年幼的弟弟。这么说起来,她反而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了。
甄好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裴慎几句。
这辈子不提, 上辈子她与裴慎做了一辈子的假夫妻, 他们之间无话不谈, 可裴慎为何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情?若是她早知道,这辈子还能帮到裴慎呢!
“嫂嫂,你怎么忽然对我爹娘有兴趣了?”裴淳不解地问:“还问我哥的事情,对了,我哥的病好了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又忽然生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甄好含糊了过去,安抚了裴淳几句,随口又提起下次带他去见福余,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走。
裴慎把自己关在屋中,一整天都没有出来,中间甄好怕他会肚子饿,又进去送了几回吃食,他如今还病着,她也只敢煮些流质的粥食,每一次煮的口味都不同,甄好可费了不少心思。
好在裴慎虽然郁郁,却也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甄好几次进去,碗中的食物都少了一些,她这才放心。
等到了晚上,大夫再来看过,裴慎身上的热度也已经降下去,倒是不用太担心了,明日也能正常去工部。
因着身体不适,裴慎连晚膳都没有与他们一块儿吃,更是早早就吹了灯。但是甄好知道,他必然是还醒着的。
因而等她哄完了裴淳之后,回到院子里想了想,干脆便直接去找裴慎了。
咚咚敲了两下门,屋子里静悄悄的。甄好喊了裴慎一声,见他不应,这才无奈地自己主动推门进去。
屋内,裴慎还在辗转反侧,听到她来时,心中更是如烈火烧灼一般煎熬,他本想等着甄好自己离开,谁知道甄好却主动推门进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甄姑娘?!”裴慎有些慌张地拉起自己的被角,狼狈地道:“甄姑娘,你怎么能随便进男人的屋子……”
甄好掏出火折子,把蜡烛给点了,屋内一片明亮,她抬眼看见裴慎捂着被子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顿时好笑:“平日里你给我端盆送水的时候,怎么没见得你这么计较?”
裴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们来说说你的事情。”甄好把凳子拉到他床边,自己坐了下来:“我去问过裴淳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这个怪毛病,知道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既然你都告诉我了,我也没放着不管的道理。”
裴慎浑身一僵,继而攥紧了被子,他的语气淡淡的:“甄姑娘想怎么管呢,我这毛病已经很多年了,大夫也治不好,甄姑娘也没什么办法吧。”
“谁说我没办法?”甄好挑了挑眉毛:“你碰不着别人,不是也能碰到我吗?”
裴慎顿住。
他头低得更低,轻声说:“甄姑娘是不 一样的……”
甄好抬了抬下巴:“我当然不一样,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这个秘密?”
裴慎莞尔。
他放松了一些,还反问道:“那甄姑娘想要帮我,又打算怎么帮我?我是最清楚不过,这个病治不好,能碰到甄姑娘是因为我喜欢甄姑娘,可我不会喜欢所有人,也不可能再碰到其他人。”
“我也的确帮不了你这个。”甄好老老实实地说:“再说了,你只是碰不了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裴慎浑身一僵,晌久,他才又重新放松。他微微抿紧了唇,又刻意将手下抓出褶皱痕迹的被褥抚平,故作不经意地问:“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就是如此,你不喜欢碰别人,那就不碰了,虽说有些时候会不方便,可也没碍着什么。”甄好道:“本就是陌生人,难道还非要碰到别人不成?你在路上见到了一个陌生姑娘,非要抓人家的手,还会被当做登徒子。”
裴慎哑然,又忍不住道:“甄姑娘……”
他想过甄姑娘会鄙夷,会厌恶,却没想过甄姑娘根本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像他兀自小心翼翼了十几年,都是无病呻吟的徒劳。
甄好斟酌着语气,接着说:“再说这些事情,想避也是能避开的。你往后与其他大人应酬时,别再跟着去那些地方,其他大人也都是知礼数的人,不会直往你身上贴,若是上元节这样的热闹日子,就在家中不出门,实在避不了,那也尽量躲着走。我看你原先就做的很不错,有些时候,我都会忘了这件事。”
裴慎心想:那是自然,他躲了十几年,都躲出了不少经验来。
“你瞧,这样岂不是一点事情也没了?”甄好试探地看着他。
裴慎忍不住笑了笑。
困扰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到了甄姑娘口中,反倒是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也是甄姑娘心地善良,才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他当初在书院时,因着自己不能碰人的毛病,也不与其他同窗太过亲近。可同在一间教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怕是他极力避开,也仍然有人会主动找他的麻烦。若是他忍耐躲闪,就会被奚落侮辱,若是他提拳反击,他又不愿违心去碰到人。后来他懂得借刀杀人,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受牵连,可那些人知道是他做的,后来见着了他就避开,偶尔目光对上,他在那些人眼中,看到的也都是恐惧。
天底下,祖母与裴淳是他最亲近的人,最开始时,祖母劳心劳累,又对他十分关心,或许是祖母一开始就与他待在一起的缘故,他与祖母接触时,也并无异处。后来裴淳出生,他也是打从心底抗拒。可这是他的亲弟弟,他不愿让祖母担忧,又勉强自己去照顾,或许是血浓于水的联系,他厌恶了一阵子,后来也能接受。
到了第三个,才是甄姑娘。
为了碰到甄姑娘,在甄姑娘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有过无数努力。只是甄姑娘不知道罢了。
只有甄姑娘好,才觉得他的怪毛病不是毛病,换做常人,只会觉得他是个怪物。
自小到大,因着此事而得到的怪异眼神,他见过的并不少。
只是年岁渐长,学会了掩饰,这才没再让其他人发觉罢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让甄姑娘知道。
甄好浑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接着说:“可是你瞧,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也没有办法改了。说到底,这事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爹你娘的错,若是他们尚且知道一点不好,也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方去,说来说去,你才是那个受害者,怎么还能把过错怪到自己头上?”
“……”
“你那时候才那么小,你能懂什么?后来你知道不好,及 时止损,那也全是因为你聪明,和你爹你娘没有半点关系。你可以怪你爹,也可以怪你娘,你怪自己做什么?”甄好昂着头:“你让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憋着?”
“……”
过了晌久,裴慎才笑出来:“那按照甄姑娘说的,我该怎么做?”
甄好想了想,一时又说不出来了。
要她说,遇着了什么委屈,就该直接报复回去,可就算是裴慎想,他爹娘也已经去世,想报复也做不到。
甄好憋了憋,才憋道:“把这件事情忘了吧。”
裴慎淡淡地道:“我试过,但是做不到。”
“那你先前是如何能碰到我的?”甄好说:“下回你若是再犯病……我是说,若是再有人碰到了你,你想想别的,或许就能止住了。”
甄好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见裴慎不反对,她才握住了裴慎的手。
甄好高兴地说:“你瞧,这不是一点事情也没有吗?”
裴慎怔怔地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瞧,他合拢手心,握住了甄好的手,却觉得心房满满的,如同塞满了棉花一般绵软。
“你要是不想碰别人,你就不要碰,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要是再沉溺其中,反倒是继续让你爹你娘害你。是他们不配做你的爹娘,若是有人说你的不是,那也是他们的错。”甄好说:“我认识的裴慎,可从未吃过一点亏,为何这次吃了亏,却还一直记着,让自己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
裴慎勾了勾唇角,又说:“原来在甄姑娘心中,其实我是这样的?”
甄好一噎。
自打她重活了一回之后,光是她见过的,裴慎吃亏的画面,就有不少回呢!
甄好忍不住道:“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还以为在我的面前装的很好吗?”
裴慎面露遗憾:“原来甄姑娘这么早就知道了。”
“……”
甄好没忍住,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甄姑娘是当真不介意……不觉得我不好?”裴慎又问了一遍:“甄姑娘莫要骗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是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裴慎笑了笑。
“多谢甄姑娘,我觉得好多了。”他说:“明日我就可以去工部了,让甄姑娘担心了。”
说起这个,甄好又忍不住念叨:“还有那赵大人和孙大人……你也是有家室之人,他们带着你去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以裴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其中定然是那两位大人做了什么。
裴慎颔首:“我知道,甄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目露寒光,一想起赵郎中与孙郎中自作聪明的模样,再想起他们对甄姑娘的百般贬低,心头怒火阵阵起,脑子里已经有了成型的想法。
除了甄姑娘,他可从未委屈过自己。
“那就好。”甄好放心了:“你在朝中与其他大人来往时,可要多注意他们的品性。”
“多谢甄姑娘提醒,我会记住的。”
甄好看看他,见他面上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心中难免得意。看裴慎先前的那副样子,她还以为把裴慎劝好要费很多力气,如今却是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裴慎,她可真是厉害!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甄好起身,把凳子搬回原处,临出门前,还仔细叮嘱:“裴淳可担心你了,明天你出门晚一些,先和他说一说,好让他安心。”
裴慎颔首应下。
就在甄好打开屋门要出去时,裴慎忽然出声叫住了她:“甄姑娘。”
“什么?”甄好回过 头来。
裴慎嘴唇翕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摇了摇头,道:“甄姑娘,你也好好休息。”
甄好这才走了。
裴慎再躺下,他把被褥拉高,望着头顶床幔繁复的花纹,却是难得轻松。
他的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心中欢喜的不行。
真好。
甄姑娘不会讨厌他,真好。
只差一点,他都已经生出了要放弃甄姑娘的念头。他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甄姑娘,他差点就要动摇,想要应下甄姑娘的话,与甄姑娘和离,若是甄姑娘与别人在一起,定然会比与他在一起来的好。
可甄姑娘并不会讨厌他,也不会觉得他不好。
这样的甄姑娘……他当真是舍不得放手了。
裴慎闭上眼睛,可脑子里也全是甄好,许是他白日睡得多了,一时怎么也睡不着。
昨夜发生的事……
按照甄姑娘说的,若是再有人碰他,他就想点好的。裴慎满脑子都是甄好,想着想着,眼尾眉梢便都是欢喜。
往常让他恐惧的,有了甄姑娘后,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
第二日一早,裴慎便早早起来。
他没有急着出门,先待在家中看了一会儿书,又与众人一块儿用了早膳,让裴淳亲眼确认过他无事之后,这才慢悠悠出了门。
到了工部,裴慎先处理了昨天耽搁下来的公务,没过多久,赵郎中和孙郎中也来了。
“裴大人。”赵郎中急忙走过来,关切地道:“裴大人,前天夜里,你怎么忽然就走了,我还听闻你病了,今日身体可好多了?”
孙郎中也道:“裴大人忽然离开,可把我和赵大人吓了一跳。”
赵郎中又问:“是不是裴大人有什么不满意?”
裴慎面色淡淡,并不附和他的话:“那日想起一些急事,才急忙走了。”
赵郎中却不以为意。
有美人在怀,什么急事这么重要,连送上人的美人都能放着不管?他可是仔细问过,那日裴大人似乎并不主动,人还是他主动推开的。
赵郎中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对裴慎道:“裴大人若是不喜欢,当然也还有更好的。”
裴慎眉头皱起,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赵大人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赵夫人吗?”
赵郎中不以为意:“她可不知道这些事。”
“那日可是在赵府……”
“她那日不在府中,随小女出门去了,裴大人放心,此事我还是有分寸,可不会让夫人知道。”赵郎中道:“若是让她知道了,往后可就没这么多好日子了。”
裴慎心中冷笑。
赵郎中说:“裴大人,不如今日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儿多的是姑娘,上回那个,裴大人不喜欢,这次裴大人定然能挑中喜欢的。”
“不必赵大人费心。”裴慎又拿起毛笔,继续处理公务:“今日我还急着回家陪夫人,恐怕是不能赴赵大人的约了。”
赵郎中遗憾,见他又开始忙着公务,也就不再打扰,与孙大人也回去忙自己的事。
……
甄好正在铺子里,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又见一位夫人走到铺子里,见着了她,那夫人先与自己打了一声个招呼:“裴夫人。”
甄好回想一番,却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赵夫人说:“我夫君姓赵,与裴大人一起共事,裴夫人应当听裴大人提起过。”
甄好恍然大悟。
原来是赵郎中的夫人!
她可没忘记赵郎中对裴慎做了什么,看向这位夫人时,一时心情也复杂的很。
赵夫人浑然不觉,莞尔道: “我夫君今日与裴大人关系好,常常一同出门吃茶,连在家中是也多提起裴大人。今日我路过此地,想起这是裴夫人的铺子,便想着来见见裴夫人。”
赵夫人是位温婉贤淑的夫人,甄好心中想: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赵大人背着她做过什么。
甄好面上不显,态度热情的很,见赵夫人对自己的铺子有兴趣,连忙替她介绍起来。甄好的铺子如今在京城里可出了名,不少夫人都是她的主顾,赵夫人也听其他人提起过,心中好奇,又想着要与她打好关系,这会儿也热切的很。
按着赵夫人的喜好,甄好替她挑了衣裳首饰与胭脂,赵夫人也全都接了。
临走之前,她言语之间还有些羡慕。
“裴夫人开了这间铺子,裴大人竟然也不反对吗?”
“反对?他反对什么?”甄好不解:“这是我的铺子,没花他半分银子,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赵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这才走了。
甄好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等裴慎回去之后,她才对裴慎也提了一句。
“我听赵大人说,赵夫人家中是世代酿酒,我上回在赵大人府中喝过一回,那酒的确是好喝的很,若是要开铺子,想来生意也不会差。”裴慎说:“只是赵大人不喜欢,大抵是不愿意让赵夫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吧。”
甄好心中唏嘘了一声,对赵夫人还有些同情。只是各家都有各家的过法,她觉得不好的,或许赵夫人还甘之若饴,甄好也就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过了几日,她又听闻了一桩丑事。
还是和那赵郎中与孙郎中有关。
这两位大人私底下十分风流不羁,经常在外头喝酒,原先还拉过裴慎一起,只是近日裴慎又乖乖回家之后,拒绝了他们数回,他们也就不再找裴慎了。
这回也是他们在休沐时一块儿出门喝酒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竟然与外面的姑娘拉拉扯扯。这也就罢了,若是能自己藏得好,旁人也不会上赶着去告密,可是这回赵郎中运气不好,竟然正好被赵夫人撞了个正着。
等事情传到了甄好耳朵里时,那位赵夫人已经当街把赵大人教训了一遍,丝毫不顾着脸面,甄好又不禁唏嘘。
若是换成了她,她说不定已经被气死了。
那位赵大人也是做了混账事,活该!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大人不但在家事上没处理好,甚至连公事上也出了差错,被尚书大人抓住狠狠教训了一通,连着孙郎中也被连累,因着孙郎中与赵郎中平日里走的近,赵郎中家中出事,连孙郎中的夫人也敏锐地去调查此事,当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府中不宁,每日唉声叹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悠哉样子,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这些事情,裴慎都当做闲事来讲给了甄好听。
甄好听完,看向他,目光还有些怀疑:“要是我记得没错,你上回还说要报复回去……”
裴慎面色如常,还有些遗憾地道:“大概是那两位大人运气不好,我也没做什么,就先出了这么多事……”
甄好将信将疑
正文 第 116 章
甄好再见到那位赵夫人的时候, 险些有些没认出来。
与她上回见到的相比,赵夫人憔悴了不少,精气神倒是不错。甄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近日赵大人的事情在京城中闹得可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赵府的笑话,尤其是裴慎, 许是心存怨恨, 还特地回家说给他听。
若是她抓到裴慎在外头与别的姑娘在一块儿, 哪里会善罢甘休。
甄好面上不显, 态度依旧热切:“赵夫人今日又想要买些什么?”
赵夫人说:“我来看一看,你这儿有没有上什么新首饰?”
“赵夫人这可就来得巧了, 今日刚上了新货。”甄好招呼人把刚上的新货拿过来给赵夫人看,言语之间也多有夸赞, 她半句不提赵夫人的家事,谁都爱听好话, 当即便将赵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赵夫人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 也满意的很,半点也不犹豫,当即便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临走之前, 她又有些踌躇:“裴夫人……裴夫人这铺子开了很久了吧?”
甄好愣了愣, 才道:“我随着夫君上京城赶考时,就开了这间铺子,年前才刚开,也不算久。”
“我听说裴夫人家中是个商户?”
甄好颔首,没有否认:“家中的确是做些生意。”
“裴夫人嫁给了裴大人, 如今裴大人已是官身,裴夫人也不必劳累,费心挣这些银子。”赵夫人说着,小心翼翼看了她的脸色,见她脸上没有露出怒意,才松了一口气,也像是问询一般:“裴大人对裴夫人十分伤心,裴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何必还要出来经营这铺子呢?”
“我夫君做了多大的官,那也是我夫君自己的事,这开铺子是我的喜好,我自然是顺着我自己的心意来。”甄好说:“若是他要看不过眼,只与他和离就是了,哪里有过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
赵夫人面露吃惊:“和离?!”
不怪赵夫人惊讶,换做任何人,都要惊讶不已。
裴慎年纪轻轻,就已经立功做了五品官,未来前途大好,任凭谁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好苗子。赵夫人心中多有犹豫,可不也是因为赵郎中官居五品,已经压了无数人一头?再说,若是要和离了,连身上的诰命都得收回去!
同是商户出身,她最是清楚不过,做了五品官员的夫人与普通商户女有什么区别。若还是一个商户出身,就连县太爷这种芝麻小官都能在头顶耀武扬威,可当她夫君也做了官之后,连着她母家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可面前这裴夫人,就是连句不要都说的这般坦然。
赵夫人心中咋舌不已,也不知道她这话中有几分真假,也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竟也轻松了不少。
她没由来地亲近道:“以裴夫人看,若是我也想要在京城之中做生意,该在哪里开铺子好?”
“赵夫人也想做生意?”甄好惊讶过后,想起裴慎先前告诉她的,赵夫人母家还是世代酿酒,她便道:“若是赵夫人手中有足够的银钱,倒不如也到玲珑坊来,赵夫人在京城住的久,应当也知道,玲珑坊的客人最多,若是手里头银钱不够,也不必担心,找个便宜的铺子,只管把东西推销出去,若是能与食楼达成合作,那往后也就不必担心生意不好。”
赵夫人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逾矩,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可见甄好又真心实意地给她出主意,她又难免高兴。
赵夫人仔细记下,道了一番谢,才怀着心事走了。
后面的事,甄好也没多关心,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赵夫人的铺子开了没有,倒是没过多久,赵夫人派人松了她亲酿的酒过来,才让甄好想起这回事。
赵夫人家中世代酿酒,她也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顾忌着甄好酒量或许不好,连送来的酒也是不容易醉的果酒花酒,各种口味的酒装在精致的容器里,模样瞧着好看,甄好尝了尝,味道也很是不错。
她更加为赵夫人高兴。也不知道赵夫人准备酿酒,赵大人又是什么反应。
赵大人先前就做错了事,在家中也处处低赵夫人一头,如今见赵夫人也要做平日里自己最看不过眼的抛头露面之事,他虽是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触赵夫人的霉头,只能捏着鼻子应了。
就连裴慎,疏远了赵郎中与孙郎中之后,反倒是与工部另外一位郎中走得近了。那位李郎中性情古板,平日里最不喜赵郎中与孙郎中的作风,先前见裴慎与他们走的近,也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只是当裴慎与他接近之后,才知晓他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只是因为脾气直,反倒是与其他同僚相处的不好,为人却是有真才实干,也不会过分打听别人私事,让裴慎最是满意不够。在帮李郎中解过几次围,递过几次好之后,李郎中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平日里在公务上,也多有提点,让裴慎感激不已。
铺子里最近得了一些好料子,甄好习惯地往家中拿了一些,她习惯给福余准备了,而后才想起福余已经不在家中,难免也多惆怅起来。
裴慎却是与她十分亲近,见她往家中拿布料,就知道她要做什么,都不用甄好提,他就主动来找甄好。
“甄姑娘,我最近瘦了不少。”裴慎说:“原先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了,还得麻烦甄姑娘替我重新量一量尺寸。”
甄好斜眼看他。
裴慎面上没露出半点羞愧,理直气壮地道:“甄姑娘先前说,衣裳要穿合身的,如今我还做了官,往来应酬可不少,若是穿得不好了,就得让人小瞧。甄姑娘如今开着如意阁,做的生意便是衣裳首饰,若是让人瞧见我穿的不好,岂不是还丢了甄姑娘的脸?”
甄好白了他一眼:“话都给你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裴慎唇角得意勾起:“那甄姑娘你看……”
甄好拿起皮尺,裴慎便主动站到了她面前。
夏天的衣衫薄,脱去外衣之后,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甄好一靠近,便感觉裴慎的气息扑了满脸。她面色不变,先给裴慎量了肩膀手臂,而后对着新量出来的尺寸,又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记下的。
“好像没有多少变化?”甄好怀疑地道:“你当真瘦了?”
“我怎么会骗甄姑娘。”裴慎面色镇定地说:“近日天气炎热,非但是我,连裴淳也没有多少胃口,吃的少了不少,我又忙着公务,在外头跑多了,最近当真觉得衣裳宽松了不少。”
甄好满脸怀疑,又给他量了腰腹处的尺寸,左看右看,好像都没有多少变化。
裴慎面不改色地说:“应当是甄姑娘记错了。”
甄好狐疑,可裴慎说的肯定,她上回给裴慎量尺寸已经是许多日子之前,被裴慎这么一说,连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甄好没有多想,只像平时那样给裴慎量了尺寸,她的动作很快,到后来量完时,反倒是裴慎有些遗憾。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盯着自己的腰腹瞧,想着要多吃几碗饭才能让这儿的尺寸变一变。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好?”甄好随口问道:“上回你差点连裴淳都碰不了了,现在如何了? ”
裴慎应道:“多谢甄姑娘关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甄好说的是上回裴慎发病时的后遗症。
刚开始她还能碰到裴慎,甄好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可自裴慎出门去了工部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还没恢复好,后来又遇到了不少人的缘故,见着人就下意识地直躲,连裴淳都不能靠近,甄好便拉着他直安抚,好不容易才给他安抚好。
甄好可从来不知道,裴慎的毛病还有这么严重过。
她心中还忍不住想,上辈子裴慎也有这个毛病,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以裴慎的性子,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让弟弟担心,就裴慎一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熬过去的。
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还觉得裴慎为人冷漠,不近人情。
只是这辈子,或许是她在这段日子里陪着裴慎的缘故,裴慎对她的态度又殷切了不少,平日里还会主动与裴淳争宠,与裴淳一样,恨不得整日贴在她身边,又让甄好无奈不已。
见着了先前发病时敏感多愁的裴慎,她一时都不敢再提出和离的事,生怕再把裴慎刺激到,裴慎那毛病还没好全呢。
“好了就好”甄好松了一口气:“若是再有事情,你可千万别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的,甄姑娘说的话,我都记得。”裴慎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道:“皇上和我提起,邀我过些日子去宫中参加宫宴。”
“宫宴?”甄好惊讶:“邀请了你?”
“或许还有福余的缘故。”裴慎说:“只是梁公公亲自来找我,估计也不会错。”
甄好点了点头。
既然是参加宫宴,她明面上还是裴慎的妻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见见福余也好,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福余了。
“可惜不能把裴淳带过去。”甄好遗憾:“他这些日子还在和我念叨,想要见福余一面。”
“等他考中了功名,自然就可以进宫去了。”裴慎冷静地说。
甄好:“……”
如今裴淳才多大的年纪,还要等以后,你弟弟知道你这么冷酷无情吗?
……
因着是宫宴,甄好也不敢怠慢,到了宫宴的那一日,仔细打扮之后,才与裴慎一道入宫去。
这回宫宴是皇帝的寿辰,因着是个整数,皇帝特地命人大操大办,受邀的也多是朝中大臣,也是最近皇帝看中裴慎,还有福余这一层关系在,裴慎与甄好才有幸入宫,哪怕是这样,在这场宫宴上,论身份,他们也是最低的。
不管是裴慎还是甄好,都没有出头的意思。
因着宫宴上人非常的多,甄好生怕裴慎会有什么不适,一路上都紧紧牵着他的手,一看裴慎有什么不对,就柔声安抚,好在袖子宽大,有袖子遮挡,旁人只见他们凑在一起,只以为他们是恩爱情深,也没有觉得不好。
在太监的带领下,两人到了位置坐下,已经有不少人落座。
甄好小声说:“你若是觉得不适,我们就找个机会溜走,千万别硬撑。”
“甄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裴慎小声地回道。
甄好哪里放得下心,也不时看向周围,一旦有人靠近,就轻声提醒裴慎。好在两人这位置不算太好,来参加宫宴的也多是朝中大官,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随着人越来越多,福余也总算是找着机会跑出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宴上,把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大家认出这是刚找回来的宁王,不由得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
福余看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甄好两人,当即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裴大人,裴夫人。”他故作严肃得绷着小脸,先喊了一声,而后又飞快地解释道:“皇兄不让我喊你们爹娘了。”
福余在宫中待了不少日子,也学了不少礼仪,知道再叫两人爹娘已经不合规矩,若是他真的叫了,还会给两人带来麻烦。可道理是这样,他没法喊了,心里头还遗憾的很。
甄好连忙把他拉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见他的小脸蛋还比进宫前圆润了不少,这会儿穿着亲王礼服,头戴东珠玉冠,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若是原先看着像是富家小少爷,现在就是贵气逼人了。见福余过得好,甄好这才放心了。
“裴淳还在家里头,和我念叨你呢。”甄好说:“你进宫之后,也没什么出宫的机会,东西送来了不少,裴淳想你,刚开始高兴,后来每回送东西过来,就要念你一回。今日我们进宫前,他还想要跟过来。”
福余点了点头,也道:“我也想他。”
然后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塞入了甄好怀中:“你把这个收好。”
“这是什么?”甄好心中好奇。
福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这是我特地攒下来,孝敬您的。”
甄好:“……”
甄好面皮抖了抖,面上不动声色,她垂下眼,借着桌案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拉开布袋的口子,往里头一瞟,却是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眼。
只见布袋鼓鼓囊囊装的全是金银珠宝,龙眼大的珍珠,剔透的翡翠,甚至还有一颗鸡蛋大的玉石!甄好见过不少好东西,也知道这里头装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甄好眼角抽了抽,飞快地把袋子系了回去。
福余还小声说:“您把这个带回去,带回去买烤鸭,给裴淳多买一只!”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甄好哑然道:“我又不缺银子,你都进宫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再说,这些虽然值钱,要真说值钱的东西,皇宫里头随便拿出来一件,就是价值连城。只是福余哪里懂那些古董珍宝的好,他也就只认得金银了。
福余说:“都是我皇兄赏给我的,可是我在宫里头用不着,我特地挑了最好最大的!”
甄好欲言又止,抬头与他身后那些宫女太监的视线丢上,见那些人纷纷避开视线,心中猜想:估计皇上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她不由得为皇上担心起来。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平日里头也不知道被噎了多少回呢!
甄好哄了两句,才总算是把福余哄了回去。眼看着宴上的人越来越多,福余身后那些宫女太监提醒,他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临走之前,福余还抓着甄好道:“裴夫人,你等会儿一定要晚些回去,我想与你说说话。”
甄好只能点头应下。
等人走了,裴慎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才福余来了,只顾着我,连一句话也没有和你说,你该不会还吃醋了?”甄好打趣道:“在进宫之前,他与你关系也好了一阵,倒是这会儿连一句话也没有与你说。”
裴慎心道:他哪里是吃这个醋?
那臭小子进了宫,学了规矩,竟然还没大没小的,见了甄姑娘就往甄姑娘身上扑,也没看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甄姑娘可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知道这会儿多少人猜疑呢。
都不是儿子了,甄姑娘竟然还对那臭小子这么好脸色,也不过是拿回来一些钱财……裴慎想了想自己的俸禄,顿时心中一梗。
他面色如常地道:“甄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和他一个小孩计较。”
甄好也不逗他,等着帝后相携出场,宫宴才开始了。
这回是皇帝的寿辰,文武百官自然也准备了贺礼。裴慎当然早早准备好了,交给了太监,他准备的东西不功不过,也没有什么起眼的,在那些费了心思的大人之中,也并无出彩之处,皇帝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移走。
至于那些皇子公主,自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东西都献到皇帝面前,让群臣开了不少眼。
等众位皇子献礼之后,最后嘉和公主献上贺礼,她费了不少心思,也是正好挑选了合皇帝心意的礼物,果然让皇帝龙心大悦。
而后皇帝还宣布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该定下亲事了。
甄好眼皮跳了跳,听到这话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的名声,甄好后来也听过,非但听过,还记忆深刻,两人还有过牵扯呢。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定下了亲事,是朝中一位大官家的公子,皇帝对嘉和公主十分宠爱,也让嘉和公主的性情养的十分骄纵。
这本来与甄好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嘉和公主后来与驸马处的不好,她直接把驸马给休了!
当时京城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事,议论了好久。当时甄好咂舌时,可不知道事情还会与自己有牵扯。
要说性子,嘉和公主与靖王却是最像的,休了驸马之后,京城里便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嘉和公主竟是看上了裴慎!
那可是捅了甄好的马蜂窝了!
等嘉和公主看上裴慎的时候,裴慎已经不是一个小郎中了,也到了能进宫参加宫宴的程度,就是在一场宫宴上,他与嘉和公主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容貌太过俊秀,竟是一下子让嘉和公主看中,也不管他是个有家室之人,吵着就要嫁给他。
那时候甄好的脾气还没收敛好呢,她又追裴慎追得紧,连自己都没追到手,哪里舍得把裴慎让给别人,再说本就是她占了理。因而与嘉和公主碰见时,那是天雷勾地火,谁也不让谁。
好长一段时间里,甄好与嘉和公主都是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消失在眼前。好在裴慎意志坚定,哪怕嘉和公主如何威逼利诱,也半点不动摇,他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面子,皇帝也舍不得因着嘉和公主而伤了重要臣子的心,更别提这事还是嘉和公主做的不对,只能两头劝架。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裴慎坚定的态度伤透了心,还是被皇帝劝住,嘉和公主也不再缠着裴慎,更是直接离开了京城的,到了南边,嫁给了一个异姓王爷。后来甄好也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甄好嘴唇抿了抿。
哪怕是重来一世了,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也还是不喜欢嘉和公主。
这回裴慎也入宫参加宫宴,那公主提前见到裴慎,该不会又要看中裴慎一回吧?
哪怕裴慎没有家室,嘉和公主那样的性子,对裴慎是一时兴起,也不会郑重地把裴慎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更别说裴慎还有那样的毛病。两人并不适合在一块儿。
再说了,她还不想把裴慎交给那个公主。
裴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来,转过头来看她。
就见甄好面无表情,面皮紧绷,脊背挺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他好像还从甄姑娘身上察觉到了一点……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裴慎:今天也是做了蓝颜祸水的一天
忽然想起我还欠着5000评加更!噫!
等6000评了一起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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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耗子姐姐无所谓、瞳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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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第 117 章
皇帝要给嘉和公主找驸马, 早早便有人收到了消息,这回进宫,朝中有意的人也都带上了家中的适龄公子,想要得嘉和公主的青睐。
嘉和公主却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皇帝温和地问道:“若是你有了中意的公子,父皇就将人讨来做你的驸马。京城里头的所有青年才俊可都在这儿了, 你可有看中的?”
嘉和公主眼皮也不抬一下:“没有。”
“嘉和!”皇帝加了重音:“莫要任性。”
“这京城里的人, 我可都已经看遍了。”嘉和公主说:“看来看去也还是那么几个, 有什么不同的我早就已经看厌了。”
皇帝:“……”
皇帝又指给她看:“那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公子, 还是今年科举的探花郎,你也不中意?”
嘉和公主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着了那位柳公子,先是眼睛一亮, 仔细打量过后,也满脸失望:“不过如此。”
“……”
皇帝可是彻底无奈了。
他哪里不知道嘉和公主的意思, 平日里连宫中伺候的宫女都要尽挑些好看的, 到如今要找驸马,也是尽看对方的长相。京城里合适的人选,皇后早就给嘉和送去了画像, 可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的。
只说今朝那探花郎, 也是京城里头的风云人物,才名大盛,相貌出众,到如今还未娶妻,上门的媒婆不少, 也是不少姑娘的意中人,可到了嘉和公主口中,却成了不过如此。
饶是皇帝,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嘉和公主的眼。
“若是裴慎还未娶妻,或许还能入你的眼。”皇帝笑道:“照你说的,有才有貌,是今年科举的状元郎,那居养院的主意也是他提出来的,别的不说,只说相貌出众,可没有一人能比得过他。”
“当真?”嘉和公主怀疑:“可别连那探花郎还不如吧?”
皇帝哈哈一笑:“当初朕也险些点了他做探花,只是无人能压过他的才学,才让他做了状元。”
听这话,让他做状元还是勉强了。
历届科举,头三名之中,探花郎多是最好看的那个。嘉和公主方才一看到了柳探花,的确是比常人好看,可也还达不到她的要求,如今听皇帝说起这裴慎,顿时生出了好奇心。
比那柳探花还好看的,又得多好看?
见她好奇,皇帝便亲自指给她看。
裴慎身份不高,坐得也偏僻,两人坐在上方,几乎是找不到他的人影,还是问过了梁公公,皇帝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皇帝一边指,一边又说起了当初他骑马游街过,险些堵了城中路的事。
嘉和公主更是好奇,探头往那边看去,却是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看不清他的面容。
皇帝又说:“只是裴慎已经有了家室,跟你没什么缘分。”
嘉和公主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满脑子都在想,那状元郎究竟有多好看。
好在,她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都寿宴过了半巡,众人送过了礼,说过了祝贺的话,也就不再拘着,皇帝也是想要嘉和公主多与其他公子接触,好能快点找到驸马,嘉和公主偷偷溜了出去,四处寻找裴慎的身影。
裴慎正在一处角落里,与旁边的官员攀谈。而甄好则也走到了一边,与其他夫人说话。
四处灯火明亮,嘉和公主找到附近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人。只见那人长身玉立,随意一站,只背影瞧着就与旁人不同,将周遭所有人的风采都压了过去,嘉和公主视线一凝,往那边走了两步,才终于看到了那人的面貌。
那京城盛誉的探花郎,也不及他眉目的半分俊秀,嘉和公主眼睛一亮,双脚仿佛在此地扎根一般,半步也挪动不得,视线紧紧跟随那人,舍不得移开。
这天底下,竟是当真有如此俊秀之人!
嘉和公主脸颊绯红,胸口怦怦直跳,终于找到了她一见钟情的人。
她的视线太过火热,让裴慎想要不注意都难。
他敏锐地皱起眉头朝那边看去,正好与嘉和公主的视线对上。裴慎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嘉和公主便已经先红着脸低下了头,满脸都是小女人的娇羞。
裴慎:“……”
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去寻找甄好的身影。
“公主殿下。”有人已经认出了嘉和公主,立刻有年轻才俊露出笑脸,过去与嘉和公主攀谈。
趁此机会,裴慎连忙与旁边的官员道别,在四周找了一圈,找到甄好之后,便立刻站到了她身边。
“甄姑娘。”他小声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甄好不明所以,见裴慎来了,与她说话的那位夫人也找借口走了,这儿就只剩他们两人。裴慎贴过来,甄好也没拒绝,注意力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她立刻道:“你觉得身体不适?那我先带你回去吧?”
“并非是不适……”裴慎说:“有人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那边,嘉和公主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丢了,连忙把挤在身边的人推开,自己追了过来。
“裴大人。”她眼睛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慎:“孤有话想要与裴大人说。”
裴慎:“……”
见来人是嘉和公主,甄好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
她刚才还想着,这位公主会不会再次看上裴慎,她刚想完,这位公主便主动找上门了?
看她那副样子,分明是又看中了裴慎,竟是半点也不遮掩,当着她这个裴夫人的面,就这般大胆的想要与裴慎独处!
见到上辈子的对头,甄好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伸手不动声色地把裴慎拦到身后,上前一步,挡在了裴慎的面前。
她冲着嘉和公主微微颔首:“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夫君说?”
嘉和公主眨了眨眼,像是刚刚注意到她一般,视线缓缓落到了她身上。而后她失声惊叫:“你叫他夫君?!”
甄好颔首:“我们乃是夫妻,自然是要叫夫君了。”
裴慎站在她身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只可惜他站在甄好的身后,甄好也就没看见他这副激动的模样。裴慎暗暗握了握拳,又对嘉和公主介绍道:“这是内子。”
嘉和公主脸色巨变,神情恍惚:“你怎么就已经成婚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帝与她说起这位状元郎时,的确是可惜过,对方已经有了家室,还说了不止一回!
嘉和公主更加哀怨,看着裴慎的目光之中仿佛要滴出水来。
裴慎眼皮跳了跳,问:“公主想要找下官,是有何事要说?”
嘉和公主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走了。
不少年轻才俊趁机跟了上去,想要讨好她,好让自己做她的驸马。虽然众人也不知嘉和公主为何要忽然找裴慎,疑惑过后,众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一边。
唯独甄好有些遗憾。
这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她已经准备好了,有许多话可以怼这位公主,可嘉和公主一走,反倒是让她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
裴慎庆幸地道:“还好有甄姑娘在。”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看那公主还会再来缠着你。”甄好说:“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裴慎惊讶:“甄姑娘的意思是……”
“我与其他夫人说话时,听到了关于嘉和公主的事,听闻公主殿下最是喜欢容貌出众的人,她方才来找你,分明是已经看中了你。”甄好顿了顿,又道:“若是这位公主还顾忌脸面,倒不会做什么,就怕公主殿下连你有了家室也不顾,偏要缠着你。”
裴慎顿时满脸后怕。
“你若是对公主殿下有意,或许在我们和离之后,你也可以……”
“我并无半点意向。”裴慎连忙说:“甄姑娘可不要误会,我并不想做驸马,我只喜欢甄姑娘一个人。”说完,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甄好,想看看她的反应。
最近这段日子里,甄好听他这番话已经听习惯了,这会儿也没半点别的情绪,她还松了一口气。这辈子裴慎也对嘉和公主无意,她就能像上辈子一样,有底气与嘉和公主针锋相对了。
裴慎看了她好几眼,见她面上没有半点变化,这才叹了一口气,又紧跟在甄好的身边,满脸都是紧张,尽职尽责地扮着自己多愁善感敏感忧虑的可怜形象。
……
就如甄好猜的那样,果然,宫宴之后,嘉和公主也没放弃。
她在自己寝宫之中想了又想,因着裴慎的相貌实在是出色,想来想去,反倒是更加舍不得放手,想了数日之后,便开始打听裴慎的事情。
裴慎在京城里还算有名,而甄好在京城里的名声也不差。
这日,她在铺子里请点着账目,这会儿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忽然有人走了进来。甄好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才刚露出来,见进来的是乔装打扮过的嘉和公主,脸上的笑意便立刻收了回来。
嘉和公主可没发觉她脸上的变化,进了铺子之后,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而后面露轻蔑:“也不过是一间小铺子。”
甄好面不改色,脸上又重新露出笑意。
“公主殿下竟然大驾光临,民妇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欢迎才好。”而后她面露迟疑,也不知道该不该行礼。
嘉和公主是乔装打扮溜出宫,也不想自己的身份这么快暴露,便摆手免了她的礼。而后又在铺子里逛了起来。
甄好从柜台后面走出去,跟在她的身边。
甄好铺子里卖的东西再精致,也比不上宫中的,她铺子里的这些东西放在夫人们面前能有的看,可要是放在嘉和公主的面前,却是鲜少能有入的了眼的,即使是有,也多是出于设计精巧,而非材质优质。
好在嘉和公主过来的本意,也并非是为了买衣裳首饰。
她状若无意地在铺子里逛了一圈,才到了甄好的面前:“你就是裴大人的夫人?”
“若公主殿下说的是工部郎中裴大人的话,那民妇正是。”甄好不卑不吭地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又是所为何事。”
嘉和公主上下看了看她,也不与她周旋,直接便道:“你与裴大人和离吧。”
哪怕甄好是早有准备,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也难免面色一僵。
嘉和公主都这么直白地把话说出口了,甄好也就不和她兜圈子。
她朝着枝儿招了招手,与嘉和公主一道在旁边待客的桌椅前坐下,枝儿送上茶水之后,便机灵地站到了一边去。
甄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说:“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民妇大概也能明白。”
“你能明白?”嘉和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那照你说的,是要照做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公主殿下进了民妇铺子里,二话不说便要民妇与夫君和离,且不提民妇与夫君之间并无半点不满,再说公主殿下这番话,也实在是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甄好镇定地说:“不知道公主出宫之前,是否与皇上提过此事。民妇与夫君是明媒正娶,他已经入了民妇的家谱,公主殿下若是想要插手,不说有违公主您的身份,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同意此事。”
“若是你与裴大人和离了,我再嫁给裴大人,那我父皇定然会同意。”嘉和公主骄傲地昂起下巴。
甄好笑道:“公主说笑了。若是只凭公主这一句话,就要民妇与夫君和离,民妇也实在是不能接受。”
“你若是听了我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嘉和公主看了四周一圈,说:“不过是银子,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民妇不缺银子。”
“那你要什么?”
“民妇什么都不缺,公主殿下请回吧。”甄好说:“若是殿下您能得了皇上的同意,再来与我说此事也不迟。要不然,您再去问问我夫君本人,再看他同不同意,这和离的事情,还得让两人都答应才行。”
“你……你莫要得寸进尺!”
甄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地说:“公主也不用威胁民妇,殿下您虽然身份尊贵,可民妇也并非只是个小商人,民妇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公主您的皇叔宁王,民妇在他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若是公主您仗势欺人,宁王殿下也定会为民妇出头。”
嘉和公主:“……”
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个刚找回来的皇叔呢!
要说这宫里头谁最得圣宠,如今谁都没她那皇叔受宠,听说她那皇叔在外头还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乞丐,让皇上怜惜不已,如今更是百依百顺,什么好东西都往他的寝宫送。
怎么就偏偏这么巧,这裴夫人就是当初收养了她皇叔的人?
嘉和公主总算是想起这回事,也觉得自己是头脑一热,遗憾不已。
她刷地站了起来:“等我去求了父皇,让他下旨让你们和离,那时就算是皇叔出面,谁也帮不了你!“
甄好笑而不语。
她心道:皇上能下旨就怪了。
只是这头疼的事,还不如去交给皇上,也省的这公主来打搅她的心情。
甄好还道:“那您可千万要劝住宁王殿下,若是宁王殿下得知了此事,定然会生气的。”
嘉和公主脚步一顿,脚步匆匆地走了。
……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改着奏折,福余就坐在旁边写文章。近日皇帝对他十分上心,把他接入宫中之后,不但找了朝中博学的大学士给他做老师,平日里也最在乎他的功课,这会儿福余写完了文章,还得给他看。
听闻嘉和公主求见,皇帝便放下朱笔,让她进来。
“父皇!”嘉和公主匆匆从外头走进来:“我知道了!”
皇帝忍不住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我的驸马是谁了。”
皇帝闻言大喜,立刻问道:“你终于找到合心意的了?那是看中了谁?”
嘉和公主说:“我看来看去,还是裴大人长得最好看,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皇帝顿时愣住。
福余动作一顿,笔尖在写了大半的文章上划出了长长一笔。
还不等皇帝反应过来,他便先把手中毛笔一拍,凶巴巴地道:“不行!”
皇帝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是啊,裴大人都已经娶妻了,你怎么还能让他做你的驸马?”
“这有何难?”嘉和公主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与那裴夫人和离了便是,然后再让他做我的驸马,我不在乎这个。”
“不行!”福余气得小脸通红:“不可以!”
“有何不可?”
“我不要你做我的后娘!”福余生气地说:“裴夫人才是我娘!”
嘉和公主一愣,还是皇帝先反应过来,连忙给梁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梁公公熟练地拿出来旁边准备好的点心——这原本是等着福余文章写好之后再给他的,这会儿也顾不了太多了。
宫中的点心好吃,福余平日里最喜欢,可这会儿他那里还能顾得上什么点心,都有人欺负到他娘头上了!
福余扶着自己的小桌子,直接站到了椅子上,视线与嘉和公主齐平,他叉着腰,气得险些炸毛:“你不准!不准嫁给我爹!我爹才不给你当驸马呢!”
皇帝连忙安抚:“是,是,裴慎不会给她当驸马,你快些下来,站在上头多危险。”
皇帝心中酸涩,他的皇弟都回宫这么久了,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改口了,怎么一着急,还叫裴慎爹呢?
梁公公连忙把福余从凳子上扶了下来,连声哄了好几遍,才总算是把他安抚住。
嘉和公主昂着头,道:“京城里头也找不出比裴大人长得更好看的人了,我就要他做我的驸马,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福余怒吼:“不行!”
嘉和公主说:“那裴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商户女,若不是运气好抚养了皇叔,根本就配不上裴大人。若是裴大人选,也定是会选我的。”
福余暴躁大吼:“你胡说!”
他离开甄家之前,裴淳可都和他说好了,一定不能让爹爹和娘亲和离呢!
娘本来就不想要爹了,平日里他的便宜爹努力讨好,就是想要求着娘不要和离,还有裴淳,裴淳也是,他和裴淳还帮过不少忙呢!
他上回在皇兄寿宴上见到,爹爹和娘亲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也不像是要和离了的样子,忽然又来了一个不听话的侄女,要拆散他们!
上回想要拆散他们的,也是一个不听话的侄子!
那个侄子是坏人,这个侄女也是坏人!
福余涨红了脸,要不是梁公公拉着,险些就要冲过去了。哪怕是进宫学了好久的礼仪,他骨子里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从前做乞丐时流浪的本能。
皇帝也眉头直皱:“胡闹!”
嘉和公主道:“父皇,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胡闹!”皇帝怒道:“裴慎已经有了家室,哪怕是你,也不能做拆散人姻缘的事情!你找谁都可以,不能找裴慎做你的驸马!”
福余这才冷静下来。
嘉和公主面露失望:“可京城里头,哪里有比他还好看的人。”
皇帝道:“朕原先就不能纵着你,朕看那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就不错,他的相貌也出众,家世也不低,以后大有可为。你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
“那柳探花,哪里比得上裴大人半点?”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地说:“若是要我嫁给他,那与嫁给一个丑人有何区别?”
可怜那柳探花,分明也是一个俊秀公子,到了嘉和公主的口中,竟是成了貌丑无盐之人。
“朕说不行就不行!”皇帝怒道:“平日里都是朕太骄纵你,竟然还让你惦记这么多,给朕回宫中好好反应,若是没想好,朕亲自给你挑选一个!”
嘉和公主气极,当即便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前,福余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嘉和公主余光瞥见,又把她气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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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8 章
嘉和公主被皇帝关了好几天禁闭, 等再从寝宫踏出来之后,那念头非但没有消去,反而愈来愈烈。
可她与皇帝吵闹的时候,福余也在现场,有福余听了全程后有皱着眉头严肃警告, 皇帝也不敢怠慢, 等她出了紧闭, 便立刻让皇后把还未婚娶的青年才俊都召进宫来, 让嘉和公主挑选。
嘉和公主哪里会答应。
她被宠的性情骄纵跋扈,见皇上不答应, 便又大闹了御书房一通,气得福余拍着桌子与她对吼, 两个人吵起架来,皇帝与梁公公慌慌张张地在一旁劝架, 却是谁也不服谁。
好在有皇帝下令, 皇宫守门的侍卫也不准嘉和公主出宫,甚至连裴慎被叫进宫的次数都变少了。
嘉和公主出不了宫,福余却是可以。
他找了个由头, 特地问皇帝要了出宫的腰牌, 坐着马车忙不迭回了家。如今白日里裴慎要去工部,而甄好也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就裴淳一个人在家,两人就给裴淳找了一个学堂读书。福余在家里找不到人,这才来铺子里找甄好。
顾着是在外面, 福余也不敢大声叫她,可把她拉到内室之后,便立刻焦急地叫道:“娘!”
“出了什么事,连你都跑出来了?”甄好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道:“下回注意些,这话不能随便叫,特别是在皇上面前,你应当叫我裴夫人了。”
福余顾不着改口,因为着急,小脸憋得通红:“嘉和……嘉和想要嫁给爹!”
甄好愣了愣,才笑道:“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
“她上回还找到了我这个铺子里,已经和我说过一回了。”
“她还找到这里来了?!”福余惊声叫道,握紧了小拳头,气呼呼地说:“等我回去之后,我要让皇兄狠狠惩罚她!罚她不准吃饭!”
甄好莞尔。
福余又着急地说:“她都找上门来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啊?”
“我着急什么?”
福余支支吾吾。他又想起来,该着急的是裴慎才对。他娘巴不得快点和离呢!
原来是他找错了人!
福余哎呀一声,又说道:“嘉和是公主,要是她真的想要抢走我爹,那你岂不就受委屈了嘛。娘,我不会让你委屈的!”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和离的!
福余左右看了看,问:“裴淳呢?”
“他去学堂了。”甄好说:“等晚些时候才下学。”
福余便说:“那我等他回来。”
甄好不置可否。让铺子里的伙计去买了一只烤鸭回来,然后让福余待在里间,一个人吃烤鸭,自己则继续在外面照顾生意。福余身份特殊,却是不好让外人多看。
有福余在,甄好今日也早早从铺子里离开,顺路去接了裴淳。见到福余,裴淳果然高兴的不得了。
“你上回还说,等下次回来时,要给我买烤鸭吃呢!”裴淳提醒道:“一人一只。”
福余连连点头:“我记得。”
他摸遍了全身,却没摸到银子,连忙朝自己带出宫的小太监看了过去,小太监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交给了他,福余便把钱袋塞到了裴淳的怀里。
天降巨款,裴淳偷偷拉开钱袋往里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懵了。
平日里裴慎给他的零花只有几个铜板,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
裴淳咬咬牙,又给塞了回去,捂着胸口,好半天都不能缓过来。先前他的小兄弟还是街边的乞丐,还要从他的手中抢烧鸭,转头变成了一个王爷,出手比他哥都阔绰了!
等回到家中,裴淳已经缓了过来,又与福余到一边偷偷咬耳朵,互相说完了近况之后,福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你说,你一个侄女看上了我哥,想要让我哥做驸马?!”裴淳失声惊叫:“那我嫂嫂怎么办?”
福余愁眉苦脸:“娘已经知道了。”
“嫂嫂知道了?!”裴淳脱口而出:“那岂不就是要与我哥和离了?!”
福余小脸皱起,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裴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等裴慎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两个小孩同情的目光。
“福余怎么回来了?”
裴淳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哥,你老实和我说,嫂嫂是不是要与你和离了?”
“……”裴慎面上笑意收起,严厉地斥责道:“乱说什么?”
“可那福余的侄女喜欢上了你,那是个公主呢,嫂嫂都已经知道了。”裴淳说:“嫂嫂巴不得把你给休了,现在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岂不就是找到机会了?”
裴慎:“……”
裴慎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厉声斥道:“不准胡说八道。”
训完弟弟,他再看甄好,也有些忐忑。
甄好浑然不觉,今日福余回来,她就让厨房里多做了福余爱吃的菜,与他说过了话之后,就看福余跑去和裴家两兄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三人在裴慎的书房里呆到了夜深,还是两个小的先撑不住,这才先去睡了。
皇帝还在宫中等着,甄好也不敢让福余留宿,趁他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出来,交到了太监们的手中,让他们连夜回宫。
等做完一切,甄好回屋子,就看见裴慎站在自己的屋前,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你有事情找我?”
“甄姑娘……”裴慎忐忑地问:“那嘉和公主的事情……”
“你说公主殿下啊。”甄好也不瞒着,直接说:“她上回还来找过我,说是要我们和离,然后再让你做她的驸马。”
“甄姑娘,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愿。”裴慎连忙道:“我并不想与甄姑娘和离,也不想做驸马。”
“我知道,你不喜欢嘉和公主,所以我也帮你拒绝了。”
裴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重复道:“甄姑娘只听我的话就好了,旁人说的都是假的。”
甄好看着好笑:“嘉和公主也并非是真心待你,只不过是看中了你的相貌而已。”
裴慎小声嘀咕:“这兄妹俩都讨人厌的很。”
甄好知道他说的是靖王殿下。裴慎说的可不就是?靖王殿下与嘉和公主都是当今皇后所出,两人的喜好像,都好好颜色的人,就连性子也像,看中了就想要抢过来。
非但是裴慎不喜欢靖王,甄好也不喜欢嘉和公主。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的。”甄好坚定地说:“要是我松口了,那嘉和公主就要更过分,她并非是你良配,我一定会帮你守好,不会让她轻易靠近你。”
裴慎瞅瞅她,欲言又止,总觉得她的意思并非是自己想的那样。
不过他也还是颔首应下,眼睑低垂,长睫盛着月光:“有甄姑娘在,我就放心了。”
……
嘉和公主在御书房大闹了一场,很快就传到了不少皇子耳朵里。
听闻嘉和公主看中了裴慎,众皇子惊讶过后,也纷纷觉得情有可原,裴大人的确是太天人之姿,嘉和公主是什么性子,她的这些兄弟最清楚不过。只是裴大人已经是有家室之人,嘉和公主为了嫁给他,甚至还在御书房大闹一场,这就有些过了。
众位皇子听闻消息,心思各异,谢琅却是行动最快的人。
他特地进宫了一趟,去找嘉和公主。
“你想要嫁给裴慎?皇兄可以帮你。”谢琅的桃花眼弯起,笑眯眯地说。
嘉和公主狐疑:“你要帮我?”
“没错。”
“连父皇都骂了我,你为何想要帮我?”嘉和公主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害我?”
“我与裴慎有旧怨,这非但是帮你,还是给我自己出气。”更重要的是,他等那两人和离,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如今却是找到了机会。
嘉和似信非信,却还是先听他说了话。
“你是否去找过裴夫人了?”
“找过了。”嘉和公主撇嘴:“可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那我要告诉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谢琅笑眯眯地说:“裴夫人心中本来就打算与裴慎和离。”
嘉和公主不信。
“我骗你做什么?那是我亲耳听到的。”
“她既然是想要和离,那为何还不答应我?”
“不想和离的是裴慎。与其你从裴夫人入手,不如先把裴慎抓到手里,若是裴慎都答应了你,那裴夫人也定不会说什么。”谢琅说:“只要裴慎无意,她就会立刻和离,半点也不会犹豫。”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嘉和公主还是有些不信。
谢琅说:“必要时,我也可以帮你。”
以他的身份,想要得知裴慎一天的行踪并不算难。
这日,裴慎刚从工部出来,急匆匆地带着公务去另一处,还未走出多远,忽然一辆马车停下,挡在了他的前面。
裴慎急忙停下,蹙眉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绕过去。
“裴大人。”嘉和公主掀开马车车帘,冲他微微颔首。
裴慎不得不停下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我见裴大人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裴大人。”嘉和公主又叫住了他:“等你的公务忙完了,就到望春楼去找我,我在那儿等你。”
裴慎顿了顿,没说拒绝,也没说应下,匆忙离开。
身后马车渐渐驶远,他快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回头看马车的背影,眼中满是警惕。
就是这公主想要撺掇甄姑娘与他和离?
他可不会给甄姑娘半点和离的机会!
当日,忙完公务之后,裴慎便如往常回了家中,压根不记得还有嘉和公主让他去望春楼的事。
嘉和公主在望春楼等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渐暗,身边带出来的宫女催了数回,才终于等到人回来禀报:“启禀公主殿下,工部的人说,裴大人已经回家去了。”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险些气厥过去!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又冷静下来:“裴大人这样的俊俏公子,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他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好意。”
等到了第二日,嘉和公主便又到工部去堵人。
她一连去了数日,却是没有一次成功把人堵到过,没与裴慎说上话,倒是京城里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京城里传出不少流言来。
等消息传到宫中,皇帝也是震怒:“胡闹!胡闹!嘉和这性子,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福余也气得丢毛笔:“你还不管管她!让她不准再去找裴大人!”
皇帝连忙哄他:“好,我管,你别急,我这就把她叫回来,赶紧给她找个驸马。”
皇帝把嘉和公主叫了回来,又让她去与柳公子见面他。不成想,见面当日,嘉和公主便先泼了柳公子一身水,又指着他怒骂丑人,把柳公子气得甩袖而去,连皇帝也头疼不已。
嘉和公主向来受宠,又因着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皇帝也舍不得对她狠下心,可偏偏皇弟又在后头追着要他出惩罚嘉和公主,这边嘉和公主又闹着要他下旨让裴慎和离,皇帝被两面夹击,头疼不已。
堵了好几回没堵到人,嘉和公主只能又愤愤去找甄好。
“我都知道了。”她说:“你早就准备与裴大人和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扒着裴大人不放?就因为你有诰命在身,还是舍不得裴大人的权势?只要你与裴大人和离,我就答应你,以后给你撑腰,再给你找个合适的人。”
甄好只装作不知:“公主殿下又是从哪里听说,民妇要与夫君和离?”
嘉和公主冷笑:“你还想装?我都知道了,从很裴大人考中状元之前,你就想要与他和离,既然先前你不稀罕,如今又何必扒着裴大人不放,还不是因为他已经考中状元,未来前途大好。你这种爱慕虚荣的人,裴大人肯定看不上你。”
“公主殿下说笑了。”甄好道:“民妇与夫君感情如何,也与殿下并无半点关系。”
她心中猜想:大概又是靖王说的。
有福余先前警告过一遍,靖王竟然还敢在背后做什么,难道连福余都威胁不了他了?
只是嘉和公主猜错了,这回不想和离的,是裴慎。
上辈子,嘉和公主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明明外面所有人都说她们夫妇伉俪情深,可偏偏嘉和公主觉得他们貌合神离,如现在这般跑来与她炫耀。她那时也不知道裴慎心意,也一直以为裴慎不喜欢自己,被嘉和公主这么一激,虽然理直气壮地与她对峙,可心底却发虚,也担心裴慎哪天要把她给休了。
如今甄好可不虚了,想要和离的是她。
可和离是一码事,把裴慎交给嘉和公主,又是另一码事。
上辈子裴慎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她自然也不能把裴慎推进嘉和公主这个火坑里。嘉和公主只喜好男人美色,看中的也只是他的相貌,若是他容貌存在时,或许是会对他有几分真心实意,可要是哪天有了比裴慎更好看的,嘉和公主也能立刻变心。
她与靖王这对兄妹,也着实是像。
“你可别得寸进尺。”嘉和公主警告:“只要我与父皇去说,让他下旨让你们和离,那时候你还敢反对不成?”
甄好气定神闲地说:“若是公主真的能劝动皇上,那民妇也无话可说。公主殿下可别忘了,民妇虽是一介商户出身,但也并非是后面无人,还有宁王给民妇出头,若是公主当真想要皇上下旨,还得先劝动宁王殿下。若是公主殿下连宁王也劝动了,那民妇也能去宫门前击鼓。”
“什么?!”
甄好换了个姿势,没由来让人觉得有了几分气势:“民妇是皇上亲封的诰命,若是皇上当真要下旨,那民妇也要亲自问问皇上,这亲封的诰命,是否就可以随意欺侮了?”
“你……”
嘉和公主瞪大了眼睛:“你是在威胁我。”
“民妇不敢。”甄好颔首道:“民妇只是与公主殿下说一些实话罢了。”
“就算宁王给你出头又如何,他虽是我皇叔,可也并无实权,年纪还没我大,能对我做什么?”嘉和公主昂头:“本公主有这么多兄长,哪个不比宁王厉害?”
“再说,我是好心才过来劝你,你要是和离了,我还能给你留些体面,甚至也不用我父皇赐婚,若是裴大人给你休书,难道你还敢不接?”嘉和公主得意地道:“等裴大人当真知道谁对他好,你说裴大人会选择谁?”
甄好心想:那也不会选择你。
裴慎哪里会是为了名利就出卖自己的人,就连当初她要裴慎入赘,也占了一个挟恩图报,公主殿下要是当真威逼裴慎和离,那往后日子可不一定会好过。公主又如何,他后来在官场浸淫,报复过的人又哪里不曾有过皇家人。
再说,要是她真能劝裴慎和离,那还是帮她呢。
甄好微微笑道:“那殿下尽管去试试,若是殿下能劝动裴慎亲口与民妇提此事,民妇绝无二话,立刻与裴慎和离。”
“对了,殿下有所不知,裴慎当初是入赘与我,这休书,也应当是我来写。”
嘉和公主愣了一下,一时竟没了能说的话。
甄好伸手道:“殿下,请吧。”
嘉和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
她又去找了裴慎。
这回她把裴慎拦着,让手底下的人把裴慎包围住,堵住了他的去路,也不约裴慎在哪里见面,亲自下了马车,对他道:“本公主当真想要你做我的驸马,若是做了我的驸马,你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少,也不止是如今的位置,若是让你自己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爬上去,可要是你点头,我就能让你一步登天,你还不愿?”
裴慎抿唇,警惕地看着她。
嘉和公主暴躁道:“若非你长得的确出色,我何必这样低声下气,你可知道京城里头有多少人想要做我的驸马?”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去找那些想要做殿下驸马的人。”裴慎拒绝道:“微臣并无意向,殿下还是请回吧。”
“你是当真不愿意做我的驸马,还是受人胁迫?”嘉和公主说:“我知道你是入赘,只要你点头,我便能让裴夫人给你休书,你也不必看人的脸色,你做我的驸马,难道还不比入赘一个商户好?”
“公主殿下多虑了,微臣与夫人感情甚笃,并无和离的意愿。”
裴慎心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公主和她的皇兄一样,都讨人厌的很,上赶着要他与甄姑娘和离。
旁人哪里知道甄姑娘的好?他求着甄姑娘不和离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每日提心吊胆,生怕甄姑娘旧事重提,可这公主倒好,还逼着他和离!
“你那夫人有什么好?”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地道:“她不过是一个商户出身,你未考□□名,倒是还可以相配,可你都已经做了官,还不与她和离,找个更好的?”
“公主殿下,微臣与夫人是两情相悦,并不是因为对方出身如何。”
嘉和公主恋恋不舍:“可你这样的相貌,多可惜啊……”
“殿下几次三番纠缠微臣,微臣倒是想问问殿下,殿下是看中了微臣什么?”
嘉和公主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
“并非是我胡说,而是这京城里的人,谁都比不过你。”嘉和公主道:“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我都看过了,那柳公子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你这么好看,要是就与一个商户女在一块儿,实在是太可惜了。”
嘉和公主说:“若是你做我的驸马,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这副样子,就和当初靖王哄骗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慎板着脸想:这公主倒是比靖王大方一些,当初靖王可只想着把甄姑娘收进府中做侍妾,他瞧不起甄姑娘商户出身,也不会让甄姑娘做王妃。
裴慎说:“照殿下这么说,微臣也有一个不得不拒绝殿下的理由。”
“什么理由?!”
“殿下的容貌,还比不过我夫人。”裴慎毫不留情地道:“京城里,能比我夫人还好看的人,也找不出来。”
嘉和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裴慎:我和甄姑娘真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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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9 章
嘉和公主愤怒地走了。
任何一个姑娘被心上人当面指出相貌不及另外一个人, 恐怕都高兴不到哪里去。可偏偏裴慎这话,她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凡是见过裴夫人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相貌的确是出众,甄好又擅长打扮, 十分的相貌便成了十一分, 让嘉和公主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比其它都可以, 唯独比相貌, 除了换一张脸,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可偏偏她原来对裴慎说的理由, 便是因为裴慎的相貌出众,如今裴慎又将同样的借口还给她, 哪怕嘉和公主心中十分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
她只能气哄哄地带着人走了。
裴慎这才得以顺利回家。
他见了甄好, 也没有提关于半句嘉和公主堵他的事, 倒是先关切了一番:“甄姑娘,那公主是否又去找过你?”
甄好颔首:“是找过。”
“甄姑娘,不如我去和皇上说一说, 有皇上出面, 想来公主也不会再做什么。”
“你以为福余没有和皇上说吗?”甄好道:“嘉和公主性情骄纵,哪怕是陛下出面,也不一定能劝得住她,得让她自己放弃才好。”
至少上辈子,嘉和公主缠了裴慎许久, 便是她不甘心地放弃,这才远嫁到了南边。皇帝舍不得处罚嘉和公主,可裴慎到底是他看中的臣子,为了不让自己的臣子失望,嘉和公主嫁的那个异姓王估计也是皇帝找的。
裴慎蹙起眉头。
他见嘉和公主心高气傲,想来若是被人当面折辱,定然会憋着气,若是能就此放弃也好,若是不能,嘉和公主重视相貌,他还得做什么,才能让嘉和公主失望?
裴慎并不擅长这等事情,顿时头疼不已。只觉这情爱之事,比圣人教诲还难。
……
嘉和公主憋着气,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而后又愤愤地去找靖王。
“你骗我!”她愤怒地道:“你还说裴大人是想要与裴夫人和离,可我去问过了他们,他们却是个个都否认,根本就没有和离的事情!”
“我骗你做什么?”靖王道:“他们否认了,难道就是假的不成?”
嘉和公主生气地坐下,灌了一肚子茶水,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你说他们是要和离,这感情定然不好,可不只是裴大人,还是那裴夫人,可都口口声声说两人感情好,裴夫人是个商户女,仗着有诰命在身,还反过来威胁我,哪里像是要和离的样子?”嘉和公主越想越气:“我都与她说过,若是她乖乖答应和离,我定少不了给她的好处,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靖王也想知道,她到底还有什么没准备好,他等了许久,可是等到裴慎考完了科举,做了官,连官都升了,也没等到两人和离!
他先前听到的并非是作假,可说好的和离呢?!
看那两人平日里的样子,与从前并无分别,也不像是就此放弃和离了的样子。
靖王沉思许久,才道:“你是如何与裴夫人说的?”
嘉和公主便将自己那番威逼利诱转述给了他听。
说罢,她撇撇嘴,道:“要是她当真去宫门前击鼓,父皇定然不会放过我,还有宁王给她撑腰,她要是不心甘情愿,我怎么让裴大人做我的驸马?”
靖王:“那你就不能从裴慎身上入手?若是你打动了裴慎,可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嘉和公主更气:“他……他竟然还嫌我丑!”
靖王:“……”
两人都是好美色之人,想想裴夫人的模样,靖王也是无法反驳。
他又冷笑道:“他又岂止是只看长相的人,若是如此,当初也就不会舍身入赘一个商户。这等没骨气的人,你多给些利益,让他看到和离后的好处,岂不是就乖乖去做你的驸马?”
“我如何没说?可他却半句不应,还说我的相貌比不过裴夫人!”嘉和公主想来更气,可也无法违心说出自己比裴夫人好看的话。
这才是让她心塞。
若是裴慎说出其他理由,哪怕说是不喜欢她,她都能再借口多相处凑上去,可偏偏裴慎说她丑!
难道她还能与裴夫人换脸不成?!
往常嘉和公主用貌丑拒绝了无数京城才俊,可被以貌丑拒绝,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靖王道:“光说有什么用,你得做给他看。”
嘉和公主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
……
接下来的日子,裴慎忽然发觉,自己的公务顺利了许多。
他在工部做郎中,平日里公务还得经常与其他人接触,偶尔有些人还会故意拖延或者刁难,也不知道从哪日开始,连处理他手中事务时,都比先前快了不少。
裴慎觉得有些奇怪,非但是其他大人,就连侍郎大人对他也和颜悦色不少。侍郎大人更亲近赵郎中与孙郎中一些,平日里也是对那两位郎中态度更好,他与李郎中走得近,可从前李郎中还得罪过侍郎大人,因而礼部侍郎见到裴慎时,虽不说态度不好,可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可忽然的,侍郎大人对他的态度比对赵、孙两位郎中还好。
裴慎觉得不奇怪都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多提,虽然觉得公务处理的比平日里顺利很多,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想要与他接近,他心中奇怪,等回家之后,却也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甄好听。
裴慎等了数日,果然等到嘉和公主主动出现。
“如今你可知道,做我驸马的好处了?”
裴慎冷淡地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下听不明白。”
“你这是故意装做不知。”嘉和公主道:“你怎么会察觉不了?礼部侍郎对你可有好脸色?你以为是看在谁的面上,是我提了一句,那些人对你便不一样了。难道你就没发觉,那些人是在讨好你。”
“在下不知。”
嘉和公主只当他故意端着架子。
“你要知道,我兄长们可都是京城里面的各个王爷,我父皇是当今圣上,你若是做我的驸马,定是前途大好,哪怕你只是一个五品官,不管是尚书大人,还是侍郎大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嘉和公主道:“你要是做我的驸马,荣华富贵数不胜数,也不至于如今还这么费心讨好别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做我的驸马?”
“在下不知,在下也不想知道。”裴慎态度冷淡:“若是殿下无别的事情,还请让开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在下不能多陪。”
嘉和公主气急:“你上回说我貌丑,我只当你从未说过此话,若是你现在答应我,回去与那商户女和离,我就既往不咎,答应如何对你,以后就如何对你。”
“殿下还是请回吧。”
“你……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
“并非是在下冥顽不灵,而是殿下想给的,与在下想要的,并非是同样的东西。”裴慎说:“在下已经有了心上人,便是在下的夫人,这天底下的人,除了我夫人之外,其他任何人,在下都不想要。”
“那商户女有什么好?”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商户女,哪怕是有宁王在背后撑腰又如何,我皇叔年纪还小,也不懂朝事,他能帮的到你什么?我还知道,当初你也是收养了我皇叔的人,哪怕与那商户女和离了,我皇叔定然也不会放弃你,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公主殿下不懂。”
嘉和公主还气急败坏:“那你就说给我听听,除了那一张脸,她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的?”
裴慎道:“或许内子不及公主身份高贵,也不及公主有权势,可在在下眼中,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公主看中的,无非是在下的相貌,若是这张脸放到别人身上,公主也会看中别人。可内子看中的,却是整个人。”
“整个人?”嘉和公主脱口而出:“你要是想要这样,我也可以看中你整个人。”
“那在公主眼中,除了相貌之外,在下可还有其他长处?”
嘉和公主顿了顿,一时又吞吞吐吐,说不出其他话来。
裴慎说:“若换做内子,定能说出许多来。”
“……”
嘉和公主小声嘀咕:“如今我不知道,以后我也能知道的……”
裴慎摇了摇头,又提起:“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殿下自小在宫中长大,应当看的更加清楚,殿下从未喜欢过一个人,若是只凭相貌便要与那一人过一辈子,未免太过肤浅。”
“要是不合适,我再休了他便是!”
“那在下想要的,殿下更给不出来。”
“……”
裴慎说:“公主殿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还请您让开路,容在下通行。”
“……”
嘉和公主不情不愿地招手,把手下人叫了回来。她看着裴慎离开,心底却是难得的茫然与委屈。
有什么东西,是她给不出来的?
嘉和公主难得的陷入了迷茫。
她看人长相,难道还是她错了?可要是她的驸马貌丑无盐,她更不想与那人待在一块儿,难道不是更加过不下去?
嘉和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那裴慎,口口声声说着夫人如何如何,难道要和离也是假的不成?
可她皇兄骗她做什么?
嘉和公主很是不解。
甄好在铺子里看着新到货的首饰,有人踏进铺子时,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嘉和公主,顿了顿,到底也还是抬头露出了笑脸。
“殿下又大驾光临,该不会又是提要民妇与夫君和离的事情吧?”
嘉和公主失魂落魄地道:“我也不是来与你说这个。”
这倒是稀奇了。
甄好纳罕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挥退了伙计,自己亲自给嘉和公主倒了茶水,请嘉和公主到一边谈话。
“我方才去找裴大人了。”嘉和公主说:“可他还是不同意。”
“殿下找过我夫君很多回了?”
嘉和公主愤愤:“我每回找他,他都躲着我,上回还说我相貌丑陋,这回又说我无一处比得过你,实在是可恶至极!”
甄好心想:裴慎却是一次也没有和她提过此事。
“那公主今日前来找民妇,又是所为何事?”
嘉和公主又变得有些沮丧。
“他还说,哪怕我比你身份高贵,处处都比得过你,就算是模样比你好看,他也还是喜欢你一人。”嘉和公主想不明白:“你都比不过我了,他为何还不愿意与你和离?你看你,身份也不高,虽然生意做得好,可除了一些银子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也帮不了他什么。你没有的,我都能给他,他为何还不愿意选我?”
甄好说:“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比裴慎好的也有不知几何,除了相貌之外,公主您又看中了裴慎什么呢?”
嘉和公主一噎。
她说:“刚才裴慎也这么问我。”
“可他的相貌已经无人能比,难道这还不够吗?”
甄好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嘉和公主茫然地拿了起来,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见到裴慎的时候,除了他相貌好看之外,可还有别的想法?”
“还要什么想法?”嘉和公主不解:“他长得好看,那不就够了?”
“您要找的是驸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模样再好看,也有老去的一天,殿下既然看中他的相貌,那定然也不打算与他共度一生了。”
嘉和公主点头道:“等他变丑了,我再与他和离就是了。”
甄好不禁想:若是嘉和公主似乎个男儿身,恐怕又要出现一个像靖王这样的风流之人。
甄好说:“那裴慎想要的,殿下给不了。”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越发郁闷:“他方才也是这样说。我堂堂公主,有什么东西是我给不了的?”
“殿下您有权势,出身高贵,您一张口,就会有无数人上赶着讨好您。若是裴慎做你的驸马,的确是能省很多力气,可裴慎并非是趋炎附势之人,与其您施舍一般给他,他更宁愿自己去挣来。”甄好说:“殿下应当知道,民妇与裴慎成婚,是裴慎入赘。”
“不错。”嘉和公主忍不住说:“他都入赘与你了,难道还不算是那样的人?”
“可除了入赘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要,若非当初是民妇坚持,他连一身好衣裳也不愿意穿。”
“……”
甄好摇头,道:“他心高气傲,从不愿让人看低自己,哪怕是入赘,也不愿意低了谁。哪怕公主能给他他想要的,可那也是施舍,不是他亲自挣来的,那他也不会收。公主不了解裴慎,越是要与权势利诱,他就越不会动摇。”
“……”
嘉和公主想来想去,又忍不住说:“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入赘?”
嘉和公主与靖王是一样的想法。
寻常男子若是有骨气,就不会有愿意低人一等,更别说他一个读书人,还入赘一个商户家中,但凡有一点读书人的尊严,就不会舍下这个脸。
甄好摇了摇头,却是不愿意告诉她。
“此事与殿下无关。”
嘉和公主又忍不住说:“那照你说的,我还得主动追求他,他才愿意接受我了?只看他的长相,我倒是愿意哄哄他。”
“……”
甄好险些以为自己是教嘉和公主如何追求裴慎了。
她说:“裴慎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公主还是放弃吧。”
“除非你能找出比他还要更好看的人,不然让我如何舍得放弃?”嘉和公主道:“满京城的人,都没有比他更好看的,我的驸马,定要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哪怕那人性情卑劣,为人可恶,还会每日惹公主您生气,除了一张脸之外,还一无是处?”
嘉和公主:“……”
她张口,却是不敢应了。
要只是一点小脾气,她还愿意哄一哄,可要是每回见到了都要生气,她可没那个耐心。
可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却是难找,只柳探花那副相貌,就被人吹到了天上去,天底下又有多少人的容貌能比得过裴慎?
就算是裴慎,要是每回见到她,都要让她大发脾气,若裴慎还是个卑劣可恶之人,那再好看的相貌,也令人倒胃口。
就像她皇兄王府之中的美人,那也得是个个温柔小意。
嘉和公主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甄好见她这副怔愣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上辈子与嘉和公主斗过许久,却是头一回见到这公主在她面前这般示弱的模样。上辈子她与嘉和公主的年纪都不大,两人可都是急脾气,见着了就是两个炮仗打架,可如今她看嘉和公主,还有几分看小辈的意味。
甄好提醒道:“公主殿下要找的驸马,是要与您共度一生之人,若是只以貌取人,很快就会生出厌烦,若是殿下您次次都以权势压人,也会有很多人心生抵触。”
“那照你说,我要找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我的驸马了?”
“那就看除了相貌之外,还有什么能值得公主您喜欢的。”甄好道:“若是哪天公主您见到了一个人,生出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的想法,或许就是他了。”
嘉和公主还有些茫然。
她又问:“那你当初与裴慎……也是这样的?”
甄好颔首。
她见着裴慎的第一眼,便是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说她当初,也与嘉和公主如今的做派十分的像,若不是裴慎正好遇到了难处,要不是她能趁机挟恩图报,裴慎如何会入她甄家。
要不是她抱着要与裴慎共度一生的念头,之后又怎么会追在裴慎后头,只求着裴慎也能喜欢上她。
因着想要与裴慎共度一生,还想要与裴慎情意相通,她才与裴慎过了一辈子。
等嘉和公主走了,甄好却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可如今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除了裴慎之外,她也没生出过与谁共度一生的念头,真要说起来,她对裴慎求而不得一辈子,一辈子都没求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活了两辈子,也没有什么与谁两情相悦的经验。
或许上辈子是有的,可裴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又如何能算是两情相悦。
她与嘉和公主说的理直气壮,可其实她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呢。
甄好有些郁闷。
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再喜欢上谁,活了两辈子,看着别的年轻姑娘追着情爱,她自己却还什么都没经历过呢。
甄好长叹一声,没由来的,心里头还生出了几分委屈。
都怪裴慎。
裴慎……裴慎真是太可恶了。
这辈子,还到处与别人说如何喜欢她,既然这么能说,为何上辈子却像个哑巴,半个字也不提?
上辈子都过完了,裴慎欠她的,她能去哪里讨?
作者有话要说:裴慎:既然都是一个裴慎,那老首辅欠的,就由我小裴慎来还吧!
裴慎:【躺平】
老首辅:……
啊,生死时速有风险
我的全勤……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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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0 章
嘉和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 后来又纠缠了几次,见裴慎依旧坚定不为所动,反而又听裴慎说了许多夫人天下第一好的话,便知趣地不再来纠缠。
皇帝依旧为嘉和公主的婚事头疼不已,如今嘉和公主的要求还比先前更高一些, 非但要驸马长得好看, 还得见了就让她生出想要共度一生的念头, 比单纯好看还要更加难找。
她后来又来找了一趟甄好。
“那我皇兄和我说的, 你要与裴大人要和离的事情,这究竟是真是假?”嘉和公主丈二摸不着头脑:“我皇兄也没必要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可假如你当真要与裴大人和离,为何还要拦着其他人喜欢裴大人?”
甄好没承认, 也没否认,只是道:“若是喜欢上了一个有家室的人, 那姑娘的性情也定不是个好的。”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愤愤道:“要是你当真打算和离, 那也应当是放开裴大人,让别的人喜欢他,不然裴大人如何能找到其他心上人?我皇兄还说, 你们早就打算和离, 我看是我皇兄骗了我,哪有要和离的人像是你们这样的?”
她找裴慎,裴慎便不停地说自己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找裴夫人,裴夫人便说他们是情比金坚无坚不摧, 两人都把对方护着,半点也不给别人机会,哪里像是要和离的人?!
嘉和公主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要和离,把你铺子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要是不好看,本公主就砸了你的招牌!”
甄好莞尔,照着她的喜好,拿出了不少首饰衣裳,嘉和公主看过,也没有多挑剔,大方的把她拿出来的都包圆了去,掏银子掏得十分痛快。
等嘉和公主走了,甄好才想起她提起来的事。
她与裴慎的确是要和离,可嘉和公主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她不与裴慎和离,裴慎便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若是裴慎不去喜欢别人,岂不是还要与她一样,求而不得一辈子?
甄好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若是先前追着裴慎后头的,不是嘉和公主,而是另一个性情好的姑娘就好了。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既不会介意裴慎的怪毛病,又能在裴慎心思敏感时包容体贴安慰,有着裴慎喜欢的好,能与裴慎心意相通,也能与他好好度过一生。如今裴慎已经懂得要主动追求,也不会再耽误别人姑娘。
可就算是有,若是在裴慎还未与她和离时,那姑娘就喜欢上了裴慎,那岂不是从根本上就出了差错?若是个好姑娘,如何能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
甄好暗想:哪怕是为了裴慎好,她也得与裴慎再多提起和离的事情。
先前裴慎在外头碰到了事,好一段时间里,既不敢碰别人,又疑神疑鬼,还得甄好反过来安慰他许久,这些日子里,裴慎也是敏感多疑的很,甄好才暂时不与他和离,怕是火上浇油,让裴慎又觉得自己是嫌弃他。
可距离上回那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近些日子嘉和公主缠着,裴慎虽然厌烦,却也没太大的反应,或许就是时候了?
甄好心中想着,找了个合适的日子,又与裴慎提了这事。
裴慎大惊失色,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问了一句:“甄姑娘怎么又想起和离了?”
“是嘉和公主提醒了我。”
“公主?”
“既然有公主喜欢你,那一定也还有别的姑娘喜欢你,你或许不喜欢嘉和公主,可有朝一日遇到了其他姑娘,总会有一个你喜欢的,我们一直不和离,反而还耽搁了你。”
“我不觉得耽搁。”裴慎连忙说:“我喜欢的就只有甄姑娘,只要能与甄姑娘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我也不会喜欢别的人,我只喜欢甄姑娘。”
“话虽是这么说,可道理却不是这样。”甄好语调轻轻地说:“要与你在一块儿过日子的人,也还得喜欢你才行,不然你得多难过。”
就像是她,哪怕裴慎事事都顺着她,上辈子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差,可有时想到裴慎不会喜欢自己,还是会难过的很。
裴慎:“……”
他现在就挺难过的。
裴慎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下来,整个人瞧着精神委顿,“可除了甄姑娘之外,我也许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日子还长着呢。”甄好安慰:“话也不能说的太满,或许和离之后,也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喜欢的人了。”
裴慎闻言一喜,道:“那或许再过些日子,甄姑娘又能喜欢上我了。”
甄好一噎,万万没想到还被自己的话给堵了回来。
裴慎又说:“我再给甄姑娘一些时间,甄姑娘不如多想想,我还是我,甄姑娘既然先前喜欢过我,那或许也能再喜欢上我呢?”
甄好差点气笑了,这还成了裴慎要给她一些时间了?
在她开口拒绝之前,裴慎又飞快地道:“皇上给了我一件差事,让我去源州一段日子,和离的事情,等我从源州回来之后,我再与甄姑娘继续说这件事。”
甄好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你要去源州?”
“是,那边催的紧,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明日?!”
其实也不是明日,可裴慎生怕她立刻就要掏出和离书,这才赶紧提前。他当即三言两语把甄好的注意力转移了去,急着去给他收拾出远门时的东西。听裴慎的意思,他还要在源州待一段时间,短则半月,长则数月,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甄好立刻忙碌了起来。
大概是因着嘉和公主的事情,皇帝心中愧疚,才特地给裴慎派了一件差事,把他暂时调离了京城,也是要嘉和公主离裴慎远一些的想法。
裴慎今日才接了指令,回来还来不及与甄好仔细说,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出发,生怕慢了一点,就被甄好抓着再提起和离的事情。
裴慎跑了,可甄好却追不过去,她的铺子就在京城,还需要她来管,她只能在京城里等着裴慎办完了差事再回来。所幸照皇上的吩咐,这事情要是办的顺利,也不用等太久。
等她第二日一早,把裴慎送出了京城,回到铺子里忙活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和离,又被裴慎绕了过去。甄好顿时郁闷。
裴淳比甄好还要更加郁闷:“我哥出门了,为何没有带上嫂嫂你?你们是夫妻,应当要在一块儿才是。我哥从没一个人在外头过,他得多可怜啊。这铺子……铺子还可以去找其他人看着,嫂嫂先前不是还提过,要给铺子找学徒吗?”
甄好的确是想过这事,最近也在考察着自己铺子里的那些伙计,可她做的还是要登门拜访那些夫人,给那些夫人挑选合适的衣裳,她的经验来自于后来几十年的经历,尤其是那些世家夫人,去不同的场合还有不同的忌讳,并非是普通人能很快掌握,真要挑选起来,甄好也要费一番工夫。
不过裴慎不在,家中只剩下甄好与裴淳二人,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下人,反倒是让她有些不习惯。连一块儿用晚膳的人都变成了两个,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与裴慎待在一块儿的缘故,甄好连见着了一盆放了葱花的菜,都下意识地道:“裴慎不吃葱,今日做饭怎么也不注意一些……”
她顿了顿。
裴淳倒是毫不介意地夹起一块带着葱花的排骨。
“我哥不在家,我特地和吴婶说了,让吴婶做饭时不用顾忌这些,我哥不喜欢吃葱花,我还有点喜欢呢。嫂嫂,你怎么还把这件事情忘了?”
甄好:“……”
裴淳把排骨的软骨咬得嘎嘣脆响,又道:“嫂嫂,你是不是想我哥了?”
甄好:“……”
甄好手中的筷子戳了戳米饭,轻声斥道:“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胡说。”裴淳说:“我哥这才刚走几天,你就一直念着他,白天我晚起了一刻钟,去学堂的时候耽搁了,你还说小心我哥起来看见了教训我,要不是我记着我哥出门去了,差点就被你骗了过去。”
甄好哑然。
她道:“我那是当真忘了。”
“你看,我哥都出门那么多天了,你还事事记着我哥呢。”裴淳小声嘀咕:“我哥一走,你就魂不守舍的,连买烤鸭回家都多买了一只,不是想着我哥是什么?”
甄好被他说的脸红,攥着筷子反驳:“我那是习惯了。”
“甄老爷先前来京城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他后来走了,也没见得你那么想他。”
甄好:“……”
裴淳摆了摆手,道:“我知道的,嫂嫂你就是想我哥嘛,你与我哥感情好,想想也是应该的。”
甄好听着,总觉得不是那个意思。
她耳朵尖,又听到裴慎小声嘀咕:“你们感情都那么好了,还整天闹着要和离,真是想不明白。”
甄好:“……”
怎么还成她无理取闹了?
甄好抓着筷子,陷入了长久地无语之中。可她想想裴淳的话,又难免觉得心虚。自己与裴慎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太久,也不说上辈子几十年,就说重生回来之后,也没有和裴慎分开过,这会儿突然分开,还当真有些不习惯。
甄好也夹起一块排骨,重重咬了下去。
不只是这段日子,她还得长久的习惯才行。
……
源州。
紧赶慢赶数日,裴慎与其他人才终于到了源州。
他在工部做郎中,平日里做的也是一些估销工程经费的事,这会儿皇帝派他来源州,也是源州出了一些岔子。这次主事的人并非是他,只是因着嘉和公主的事,他才被塞了进来,又因着和离的事,他半点不敢耽搁,主动去劝其他人早些出发。
源州多湖多水,一到雨水多的季节时,河面水位上涨,若是一个不慎,就容易引发水患,因而每年源州都要修缮大坝,可今年底下有人拐着弯千方百计呈上密折,说是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若非是发现及时,差点就酿成了大祸。皇帝不敢轻怠,立刻派人过来查探此事的前因后果。
裴慎一行人前来,源州当地的官员也立刻前来迎接,不敢耽搁。
这回皇上派来主事的钦差是工部尚书周大人,周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为人有些古板,却最是正直不过,眼底也容不下半点不好,到了源州那日,也不管源州当地的那些官员如何笑脸相逢,见着了面,就先问了一句:“郑大人何在?”
源州知府面色一僵:“郑大人他……”
周大人眉头皱起:“郑大人怎么了?”
源州当地官员互相看了一眼,才迟疑又忐忑地说:“郑大人已经亡故了。”
众人俱是一惊。
“半月之前,郑大人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屋中,是上吊自尽。”源州知府说:“他还留了遗书,我们也派人调查过,才敢确定他当真是自缢而亡。这……此事,我们也是万万没想到。”
郑大人便是那个递奏折的人。
源州距离京城还有不少距离,他想要瞒过人把折子送入京城,也费了不少力气,辗转了数人之手,才安然送到皇帝手中,皇帝一接到折子,便立刻派人过来调查,却没想到,郑大人竟然已经去了。
算算日子,郑大人自尽时的日子,就是那道折子刚送出去没多久,就算是皇帝想派人保护他也来不及。
周大人眉头皱得更深,跟在他身边的众人也纷纷脸色难看。
这样关键的人物,在这种关键时候忽然去世,哪里会只是自尽那么简单。定是他还知道着什么事情,折子里还没有写出来,而背后那人也怕他透露给别人,才抢先下了手。
源州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兴许背后还藏着大事。
如今他们要调查的,也不只是河坝崩塌的事情,还有郑大人真正的死因。
周大人重重冷哼了一声,吓得源州本地官员们瑟瑟发抖,勉力露出讨好。裴慎的目光扫过众人,也不知道其中多少人是在装模作样。
“裴慎。”周大人喊了他一声,直到皇帝看中他,也交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你先去河坝那边看看,我去查查郑大人的事。”
他又对源州本地官员道:“把关于郑大人自尽的卷宗拿出来,让本官看看。”
裴慎应下,带着几人先去了河坝那边。
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如今还有不少人在河坝边忙活着,忙着修缮着河坝。裴慎带人到来,惹来不少工人的目光。
他对此事了解也不深,只来时在路上匆忙看了几本关于河坝的书,囫囵了解过,如今见着这些河坝,也不算什么也不懂。
裴慎看过一圈,先去找了复杂修缮河坝的工人,向他们了解当日的事情。
“说起那日着河坝崩塌的事情,可有不少人都见着了。”工人说起来,还有些戚戚然:“那日可下了小的雨,水位疯涨,这个河坝每年都要修缮,护了不少年了,从未塌过,那日是谁也没想到,或许是水太大的缘故,就从那儿……”工人给他指了一处:“从那儿开始漏了水,幸好当时有不少人在,我们立刻去堵,上百个人一块儿干,也是那天老天爷心情好,那暴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才没让坝被冲掉,可就算是这样,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这河坝修缮一事,又是谁负责的?”
“是鲍老大。”
“鲍老大又是哪个人?”
工人在四处看了一圈,没见着人,才道:“今日鲍老大还没来呢。”
裴慎眉头微蹙。
如今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这重要的管事的人还不在?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工人连忙道:“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鲍老大可是个好人。”
“好人?”
“鲍老大对我们是真的好。”工人感叹道:“他从不克扣我们的工钱,每次做完了事,工钱都发的足足的,大家都喜欢给鲍老大做事。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去找其他人打听打听,大家肯定都说鲍老大是个好人。”
裴慎朝其他工人看去。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鲍老大心地好,往常要是有谁日子过不下去,想要与他提前支工钱,他也都会答应。”
“前几年,我家中老娘出了事,看病要一大笔银子,我哪里拿的出来,也是鲍老大借了我银子,让我慢慢还,不着急,只收一点点利息银子,要不是鲍老大,我老娘说不定就去了。”
“可不是嘛,鲍老大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厚道人,大家都知道他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大人,我知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要调查这河坝的事情,要说河坝崩塌的事情,可和鲍老大一点关系也没有。河坝出事那日,鲍老大也在这儿,他跑的比我们还积极,就是在那个时候摔断了腿,这儿才没来这儿,在家中休养呢。那天一个出事的人都没有,就只有他伤得最重。”
其他工人三言两语的,把那鲍老大夸到了天上去。
裴慎仔细观察这些人,却发觉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心中咦了一声,倒是更加好奇起来。
要真是这样的好人,这河坝修缮一事,也定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半点差错,如何会让河坝出事?
他又看了一圈,问过了鲍老大家的地址,才找了过去。
鲍老大摔断了腿,就在家中休养,裴慎到他家中的时候,果然见他躺在床上,见着了他,便立刻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想要给他行礼。
裴慎免了他的礼,直截了当地问道:“河坝出事那日,你也在现场?”
鲍老大顿时面露苦笑。
“我就知道大人过来是调查此事。”鲍老大摸着自己的断腿,不由得感叹道:“那日河坝塌得突然,也把我吓了一跳,平日里,那河坝修缮的事情都是我在看管,那上面的每一寸泥灰,都是我亲眼看着放上去的,大人若是想问河坝为何会塌,我到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我倒是想求求大人,想要大人早日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好让我也安下心。”
裴慎挑了挑眉。
鲍老大捶了捶胸口,一脸心痛地道:“河坝修缮一事,是我在看管,河坝对源州来说事关重大,要是那日雨在多下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要是河坝塌了,源州的百姓们也不知道会如何……要是百姓们出了事,那也都是我的缘故,让我如何能安下心!”
裴慎又仔细观察他表情,却见他也是半点也没有作假。
“你是当真不知道此事?”
“回大人,我是当然不知道。”鲍老大说:“不只是您,我也想快点查清此事的真相,好让源州的百姓们也安下心。您不知道,如今雨季还未过,之后也不会知道会下多大的雨,这河坝险些塌了一回,如今所有百姓们心里头都担心着,生怕河坝会再出事情,要是能早点查出来事情的真相,百姓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你放心,这事情的真相,是谁对河坝动了手脚,我定然会查出来。”
鲍老大满脸激动,他道:“若是大人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提出来便是,我虽然断了腿,可能帮上忙的,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我还当真有事想问问你。”裴慎坐直了身体:“你可认识郑大人?”
“郑大人?”鲍老大想了想,继而恍然大悟:“认识,认识,郑大人平日里对河坝的事情也最上心,最是关心百姓,大家都知道,郑大人是个好官。”
他竖起拇指,说:“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裴慎心想:这源州里的好人可真不少。
……
京城,甄好想着源州的事情,没由来的有些心慌慌。
上辈子,裴慎可没去过源州,上辈子的这时候,他还没做到工部郎中,还在翰林院里做事,源州有事,自然也轮不到他去办。
可过去了太多年,甄好也有些记不起来源州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听裴慎提起河坝,她总觉得耳熟的很。
甚至心跳的慌张,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编辑说我的文名太普通,于是我改了文名……
大家不要因为我换了个名字认不出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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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1 章
甄好有了那个预感之后, 接下来好多天里,没由来的便提心吊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定下心来。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她从来没这么慌张过。甄好百思不得其解, 还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疏忽了什么, 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想了又想, 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头绪。
连着裴淳都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嫂嫂, 你是不是想我哥了?”裴淳说:“我哥虽然去了源州,可你也能跟过去, 也不一定要陪着他,过去看他一眼就好了, 事情耽搁不了,要是见着了我哥, 你也能放心了。”
“瞎说什么。”甄好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可一听裴淳提起源州, 又提起裴慎,她就更觉得心慌,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甄好一个人在铺子里的时候, 便仔细把上辈子的记忆捋了一遍。
源州的事情出的早, 距离她死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几十年前的事情,甄好哪里能记得清楚,只能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事情应当不小。
她听裴慎提到, 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皇上才特地派钦差过去调查此事。河坝事关重大,关系到源州上下数万百姓的性命,自然不是件小事。
可除了这个,源州还发生过什么事?
甄好记得不少关于裴慎的事情,也还记得上辈子的裴慎这时也还在翰林院做事,他没有去过源州,因而源州发生了什么,甄好也记得不太清楚。
可如今让她这么担心,应当也是件大事。
有空的日子里,甄好便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记忆。
……
裴慎去河坝那看过,又问过了鲍老大不少事,才会府衙去找了周尚书。
周尚书已经看过了关于郑大人自杀的卷宗,可眉头依旧紧皱,想必也是没查出什么来。
“裴慎,你可调查出了什么不对劲?”周尚书问:“你去河坝那里看过,可有看出什么?”
裴慎便将那些工人与鲍老大的话告诉了他,而后道:“依下官看,或许还是要从鲍老大入手。”
“鲍老大?”周尚书扬眉道:“可听你的话,那鲍老大并无半点异常,所有人都觉得他为人甚好,你与他接触,可是看出了什么疑点?”
裴慎摇头。
鲍老大对百姓们的关心是发自内心,说起河坝出事的事情时,鲍老大也是满脸的痛心疾首和愤慨,就算他仔细观察,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可裴慎的直觉却是告诉他,若是从鲍老大身上找,或许能找到关于此案的突破口。他也已经打算好,接下来几天,再去找那个鲍老大了解河坝的情况。
裴慎轻轻揭过此事,又问:“尚书大人可找到什么不对劲?”
周尚书也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的太晚,郑大人自缢这个案子早早就已经结了,只靠府衙里的卷宗,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他也打算亲自去郑大人家中看一看。
“郑大人想法设法递出了折子,手里头定然有着其他别人忌惮的东西,若是他是被人谋害,定也会设法留下一些线索。”裴慎道:“郑夫人是他的身边人,或许也知道一些线索。”
周尚书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京城来的人彻夜商讨之后,夜深了才睡下,第二日一早,便着急出了门。
周尚书去调查郑大人的案子,而裴慎再去河坝边看。他到河坝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勤劳的开工了,他还在那儿见到了鲍老大。
鲍老大恳切地道:“我想着或许能帮到大人们,就特地来了这儿,想给大人您帮忙,我在这儿修了这么多年的河坝,或许能帮上点什么。”
鲍老大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目:“这是修缮河坝用的账本,大人是否要过目?”
裴慎面色复杂地接了过来。
他昨日还在怀疑这鲍老大,今日这鲍老大竟然还主动把证据给他送了过来。裴慎看看人真诚的模样,也说不出不好,便直接打开账本看了起来。
鲍老大殷勤地引着他到旁边大棚底下看,他自己行动不便,又让人给裴慎倒了水。
今日天气不好,裴慎还没翻几页账目,就有雨丝从外头飘了进来。
“最近源州的天气就是这样。”鲍老大说:“如今雨季还未过,时不时就要下一场雨,别看如今雨水小,可等会儿就变大了,再过些时候雨就停了,也不碍着事。”
“下了大雨,河坝还撑得住?”
“这些日子里,我们一直在修缮河坝,如今河坝可比先前坚固了不少,就算是再像上次一样下暴雨,也能顶得住。”鲍老大得意地说:“我修了十几年的河坝,可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裴慎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翻起了账本。
就像是鲍老大说的那样,过了一会儿,小雨就成了倾盆大雨,雨水如注,哗啦啦从天上倒下,修缮河坝的工人们也连忙跑了回来,躲到棚子底下来躲雨,或坐或站,悠哉地凑到一块儿说着闲话。
裴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觉得这场雨却不像是马上就要停了的样子。
……
京城也下了雨。
今日风大,雨水迎着门口被风吹了进来,打湿了门槛的位置,铺子里的伙计连忙合上了半扇门,也挡住了不少风。
铺子里潮湿,阴雨的天气让人没由来的从骨子里都泛出凉意。枝儿在后间煮了汤,铺子里每个人都喝过,热汤入肚,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姑爷如何了,听说源州那儿的雨比咱们京城还多呢。”枝儿道。
甄好吹了吹碗中浮着的油末,随口道:“裴淳又与你说了什么?”
枝儿讪讪。前些日子,淳少爷可不就特地来找她说悄悄话,让她在小姐面前多说几句姑爷的好话?
不过枝儿说的也确实如此,源州的雨水比京城多,往年一到雨季,便让人心中惶惶,更别提先前还出了一个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更让人心中担忧,生怕暴雨一来,水位一涨,那河坝又会支撑不住。
甄好又想起源州河坝的事情,眼前热烫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
源州暴雨……
河坝……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甄好脑中飞快闪过,她险些拿不稳手中的汤碗。
源州暴雨!河坝!
她怎么还忘了这件事情!
上辈子,是其他人领了皇命去了源州,可他们没有像裴慎那样立即出发,出发前耽搁了几日,到了源州时,源州连下了数日的暴雨,那河坝先前险些崩塌攻,哪怕是后来工人费心加固,可在连日暴雨与疯涨的水位前却不堪一击,在钦差到达源州当日,河坝崩塌,大水将沿路房屋冲垮,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在那时候没了性命,甚至连京城派去调查的人手也险些受了连累,事情传到京城,才让圣上震怒,又加派人手,彻查了此事,等到雨季过去,才总算是了结。
而如今……如今裴慎就源州!
以裴慎的性子来看,定会深入调查此事,不会离得太远。河坝崩塌时,那些工人首当其冲,死伤最多,可如今裴慎就在现场!
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甄好心中大愕,刷地站了起来。
“小姐?”
甄好扶住了枝儿的手:“带我去找……找……”
甄好忽然闭上嘴巴,不知道该找谁才好。
裴慎这会儿已经到了源州,哪怕是如今再派人去,也已经阻拦不及。算算日子,源州的河坝马上就要塌了!
她能去找谁?
“福余……对,福余!”甄好定了定神,甩开枝儿的手,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我要去进宫找福余!”
……
源州。
裴慎把河坝的账本带回到了暂居的府衙。
他先前帮甄家管理过铺子,对于看账目,也有一些经验,甄老爷还教过他如何分辨真假账目。今日鲍老大拿过来的账本,他粗略翻过,一时却没找出什么不对劲来,倒是他的直觉又是没由来的在这会儿发挥了作用,只觉得这账本应当是有些不对劲之处。
要说有什么不对,那这账目做的也太完美了。
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他平日里给甄姑娘帮忙,给甄家帮忙,见过的账本不知几何,也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这账目做的越是好,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而周尚书那边,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他去郑大人的家中调查,本意也是想问问郑大人有没有留下来什么线索,郑夫人知道了他是谁之后,便偷偷摸摸将他拉到了一边,说了一个旁人从不知道的事情。
郑大人自缢那日,行为有些奇怪。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中间下人去找几次,有事想要求见,却一面也没有见到,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郑夫人也有事去寻,反而被他大声呵斥。郑大人平日里为人宽厚,也鲜少会对下人发脾气,他与郑夫人感情好,更不会这样对她大声呵斥。
而第二日,郑夫人察觉有些不对劲,再去寻他时,打开书房便看到了他掉在书房的房梁上,底下是踢到的凳子。
郑夫人心中大惊,伤心之余,也留了几分理智。平日里老夫妻说起枕边话时,郑大人也忧心忡忡的,觉得会有人来害自己,甚至也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后事,于是官府派了人来查时,她也没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只是郑大人应当是不想把夫人牵连其中,也没有与她透露太多。
周尚书问她:“那日夜里,你可还见过什么人出现过?”
“没见着什么奇怪的人,倒是外头牵着的狗忽然狂吠不止,哦,对了,大人,您不说我都忘了,那条狗后来误食了老鼠药,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周尚书若有所思地把此事记下。
等他与裴慎再见到,互相交换了一些情报,却还是没有头绪。
而其他人也各自去调查过源州的其他官员,也依旧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源州底下盘根错节,竟是罕见的上下一心,像是提前对过口供一般,竟是让人半点也找不出不对劲,就连郑大人,在河坝事情出现之前,郑大人与同僚的关系也不错,郑大人去世,所有人都惋惜的很。
接下来几日,暴雨也一直未停歇下来。
鲍老大那日估算错了,后来见到裴慎时,也有一些没脸。
“我们源州这儿的天气就是奇怪的很,雨水特别多,大人您再等几日,再等个几日,这雨就停了。”
“这雨一直不停,河坝就不会出什么事?”裴慎指出来:“上回可不就是下了暴雨,才险些崩塌,这几日水位涨了不少,河坝还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鲍老大咧嘴笑了笑:“这几日,我是日日去河坝那边看一眼,就担心河坝会出什么事,大人放心,这河坝重新加固过,牢的很。这河坝几十年没塌过,要是这会儿出了事,多少源州的百姓要遭殃,我哪里担得起这些。”
裴慎颔首,又撑着伞,到河边走了走。
雨水把河边泥土打湿,路上泥泞的走,他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鲍老大断了腿,不方便陪着,就让好几个工人跟在他身边。
暴雨下的大,连走路都困难,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雾蒙蒙一片,连远处的景象都看不清,小小一把伞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撑伞在底下站一会儿,便浑身上下都湿透。
“大人,雨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快些去躲雨吧。”工人说:“这雨还要下好久,要是您病着了就不好了。”
“鲍老大今日特地给我们备了姜汤,说是要驱寒。这下雨天,的确是冷的很。”
身边几个工人干脆闲聊了起来。
裴慎没有多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手中的伞撑不住,他干脆便将伞丢到一边,淋着雨蹲了下来,观察河面的水位。
暴雨倾盆,水面波涛翻涌,裴慎前些日子也来见过,比之他前几日见过的,水位已经高了不少。
看着几株野草在眼前随着波涛翻涌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好像今日的雨水比平日里还要更浑浊一些。他观察的向来仔细,这会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过来。”他把工人叫来:“看看这水,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工人连忙停下闲聊,走过来看。
他们是在源州土生土长的人,关于河坝与洪水的事情,也比裴慎了解的更多。下暴雨时的水本就不清澈,原先他们也没有在意,可如今被裴慎指出来一问,顿时变了脸色。
“这……我爷好像之前和我说过,要是河里头的水变得浑浊不清,就是要发大水了。”
工人面面相觑。
“咱们那河坝可牢的很,鲍老大每天都过去看,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源州的河坝都多少年没塌过了,上回不是也没塌吗?”
“是啊,我从生出来起,就没见河坝出过事。”
裴慎沉下脸,他抹了一把脸的雨水,也来不及捡起地上的伞,立刻往河坝处跑。几个工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黄昏时,水位果然又涨了不少,翻滚的波涛也比平时更加凶猛,河坝的工人们连忙冒着大雨将一袋袋砂石扛到河坝那边,鲍老大断了腿,行动不便,只能焦急地坐在大棚里看。
“这样不行。”裴慎仰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雨:“赶紧通知沿途的百姓,让他们赶紧到山上去。”
“去山上?!”鲍老大惊讶地道:“可是大人,这都到夜里头了。”
“要是在夜里发了大水,大家都睡得沉,谁还能察觉?”裴慎目光狠利地瞪去:“你是源州土生土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这雨有多危险?!”
鲍老大一噎,他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劝动了,连忙拄着拐杖去找人通知附近的村民。
裴慎也回了一趟府衙,连忙将此事告知了周尚书。
性命关天,周尚书也不敢耽搁,见他说的肯定,便也点头应了下来。源州的官府便连忙帮着疏散百姓。
可源州的百姓们却是怨声连连,马上天就黑了,夜里头又冷,谁愿意离开暖和的屋子连夜去山上,更别说外头带了这么大的雨,连走路都困难。
“那河坝上回也没塌,我打生下来起,这河坝就被塌过!”
“十几年前,源州那雨下的可比现在还大,也没见河坝塌,再大的雨都给挡住了,怎么这会儿就说要塌了?”
“前些日子……那不也是没塌吗!”
“还要去山上,山上多冷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夜里头这么冷,岂不是要把我们冻死?!”
“鲍老大,你是修缮河坝的人,你说说,那河坝会不会塌?”
裴慎抿紧了唇,哪怕周遭有不少捕快与官员狐疑的眼神看来,他仍旧坚定的很。
鲍老大也听了他的命,连忙劝着那些百姓,也或许是他平日里做人太好的缘故,却是没多少威信,这会儿百姓们被逼着离开家中,反倒是还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怨声道道,鲍老大只能讨好着笑。
周尚书过来低语:“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我没有把握。”裴慎如实道:“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事实会如何,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连源州本地的那些人都说要发大水,总归是防患于未然,尚书大人也知道,那河坝,上回就……”
周尚书沉默。
郑大人冒死把折子递到京城,河坝的事定然不像他们表面看到的这样,哪怕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固,或许内里已经……
他一咬牙,挥手道:“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裴慎松了一口气。
府衙的官兵帮着疏散百姓,周尚书都说了肯定的话,源州的官员们也不敢反驳,见官府都这样坚定,哪怕是百姓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往山上走。
好在照源州百姓们的回忆,山上还有好几处山洞可容纳大家休息,也有些人见官府这么坚定,连忙回家拿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山上走。
源州的百姓不少,还有些人刻意托缓,到了深夜时,众人疲惫不堪,许多人已经到了山上,可也还有不少人固执的在山下不愿意动。
至于修缮河坝的那些工人,也在连夜加固河坝,生怕疯涨的水位会当真把河坝冲塌掉。
裴慎站在山下,脸色不善地看着那些动作慢吞吞的人,那些人有些还在骂骂咧咧,可抬头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天上一道雷霆劈下,将天空骤然点亮,在那短暂的明亮里,这些人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一时两股战战,面露惊恐,也没了话。
忽然,远远地有人慌忙跑来。
“快跑!”
裴慎霍然抬头看去。
一些工人穿着蓑衣,在雷霆带来的明亮中,惊恐地跑来。
“河坝快塌了!快跑!”
轰隆!
暴雨如注。
在疯涨的水位一次又一次冲击之中,坚固河坝也轰然倒下,大水将河坝冲垮,咆哮着卷起碎石,卷起砂石袋,卷起树木,卷起所过的一切,瞬息之间,便将留在河坝那的工人吞没其中。
站在山脚下,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洪水汹涌而来,势不可挡,带着吞没一切的气势,将所过之处一切都吞噬,朝着这座山奔涌而来
“裴大人,快跑!”旁边官差连忙拉了拉他:“快到山上去!”
裴慎也不敢停留,连忙往山上走。
“哇——!”
还留在山脚下的众人这是也不敢耽搁,慌乱地朝着挤着人群往上走,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被洪水吞噬。
听到什么动静,裴慎猛然间回过头去。
一个幼童还留在原地,大概是与他的父母走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站在原地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那孩子还年幼,甚至还没有裴淳大,惊惶地看着四周逃窜的人群,眼角带泪,小脸惨白,惊恐又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连逃跑都忘了。
“裴大人!”
裴慎回头跑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大步朝着山上跑去。
他身后,大水已经汹涌而来,众人哭声不止,将大雨声都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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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而喻 28瓶;娇娇 17瓶;田豆子、wili?、安然自若、溯言 10瓶;…… 5瓶;静默的忧伤、噗噜噗噜 2瓶;阅龄十三年、zjzq123、随弋、真真、大祭司的孔雀裙、西西的森林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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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2 章
雷霆万钧, 山洪如注。
雷声轰鸣,铺天盖地地响起,无数百姓缩在山洞里,又有无数人穿着蓑衣正在山上遥遥向外看去,在天上不时亮起的闪电之中, 他们可以看到远处大水将一切吞没, 他们熟悉的一切都被大水摧毁淹没。
众人凝视着这一切, 沉默着, 久久的,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谁先爆发出一道哭声, 紧接着,接二连三, 又有无数人附和起来,哭声不绝, 还有灾后活下来的庆幸。
“没想到河坝真的塌了。”
“裴大人让我们走的时候, 我还不情愿。”
“谁能想到,咱们源州的河坝保护了我们这么多年,竟然说塌就塌了。”
“上回下雨的时候, 河坝就险些崩塌, 要不是雨停的及时,恐怕那会儿就出了事,这次的雨连下了那么多天,咱们早就应该猜到了才是。”
“幸好裴大人注意了。”
“裴大人呢?”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
有人应道:“我上来前,裴大人还在山下, 不知道逃上来了没有。”
人群慌乱起来,在夜色中勉强辨认其他人的面孔。
官府的那些大人们也早早到了山上,大水来的时候,大家便立刻往山上跑,山脚下的那些人大多也都跑了上来。
原先在山脚下维持秩序的官差们互相找了一番,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众人顿时脸色惨白。
“裴大人呢?!”
……
当天光穿过云层,投下第一道光晖时,汹涌奔腾的大水才终于停了下来,连日的暴雨也终于停歇 。
山上的人从山洞里出来,站在外面的人也脱下了蓑衣,惊魂未定的百姓们留在山上,又有不少志愿者与官差一同下山,去搜寻那些没来得及跑上来的人。
大水将源州低处淹了大半,不少房屋已经泡在了水中,水面上漂浮着从各处冲来的物品,甚至还有源州本地几家铺子的牌匾。
裴慎运气也算是好。
大水来时,他抱着那个孩子往山上走,周遭的百姓与官差哪里顾得了其他人,也慌忙往山上跑,那些人身上没有累赘,很快便将裴慎甩到了身后。
他只有两条腿,哪里能跑得过后头汹涌而来的大水,当大水淹没至小腿时,裴慎便已经知道不好。
他只能尽力往上跑,怀中的孩子被吓坏了,连哭都忘了哭,只知道僵硬地攀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他努力往上跑,大水依旧淹没了他的膝盖,他的大腿,到了他的腰间。
运气很好的是,他找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
“你会不会爬树?”
小孩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慎便把他送了上去。到了这时,大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而后他也爬了上去,在大水之中狂奔过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爬到树上之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可底下大水依旧汹涌,狂奔大作,把两人吹的摇摇欲坠,裴慎只能一手抱着那孩子,一手紧紧抓着枝干。
也不知道抓了多久,大水才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攀着树干的那只手已经血流不止,可怀中仍旧还抱着那个孩子不放。还是几人合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从树上救下来。
……
当京城里派来的人马紧赶慢赶到了源州时,水灾已经发生了。
众人惊愕不已,甄好听闻水患已经发生,顿时脸色苍白,等她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眼前满目疮痍,更是险些站不稳。
枝儿急忙扶住了她:“小姐!”
“我没事。”甄好抽出手,着急地道:“现在事情紧急,还是救人要紧。”
谢琅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立刻指挥人去搜寻起来。
甄好手足无措地看了许久,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只能暂时去安置的地方坐下休息。她脸色难看,眼底里青黑,她平日里最是注重外表不过,可这会儿连发髻有些凌乱都没有管。
“小姐。”枝儿忍不住道:“您睡一会儿吧,您从昨天起就没休息过,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甄好嘴唇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起源州水患时,便立刻去宫中找了福余。可这事说来也玄乎的很,要不是甄好有着重来一回的记忆,若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说会发生水患,她也不相信。好在福余年幼,又相信她的话,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立刻去找了皇帝。
甄好对外的借口,便是自己心系夫君,夜里梦见了裴慎在源州遭遇了水灾,心里头放心不下。皇帝当然不信,可他这会儿对弟弟宠爱的很,也当做是安抚弟弟,随手便派人去查探源州的事情,听闻源州又开始连日下暴雨,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有些惶惶,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派了人过来。有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在先,他也谨慎的很。
谢琅便是皇帝派出来的人。
可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
路上见大雨不停歇,甄好便觉得有些不安,直到真的到了源州,看到大水过后的灾象,她险些要昏过去。
要是她早些想起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源州发了大水,河坝崩塌,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葬身于此,而这回,连裴慎也在这里!她重来一回,明明有许多事可以先知先觉,却是什么忙都帮不到,甚至是因为她的影响,裴慎才早早升了官,又在这时被派到源州,若是裴慎出事,也有着她的错。
枝儿又安慰了几句,见甄好依旧神色惶惶,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谢琅派人搜寻,本以为会找到许多尸体,可源州城里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人影,只有原先河坝处附近找到了几个人,看着也是修缮河坝的工人,甚至是,连工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多少。
搜寻的人惊讶不已。
这满城的人,过了一晚上还能飞了?!
好在山上那些人陆续下来,两方人马一碰面,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着满山的百姓,谢琅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谢琅问了一句:“先前京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你们收到了?”
源州几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爷,您说的是什么消息?”
“自然是要发大水的消息……”谢琅顿了顿,惊诧地问道:“你们躲到山上,原来不是收到了消息?”
“是裴大人。”源州官员连忙道:“是裴大人发觉河水有些不对,说是可能会发大水,源州的河坝先前差点要塌,裴大人担心会发生什么大灾,就让我们带人连夜上山。”
其余人也是庆幸地道:“幸好裴大人发觉了,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多亏了裴大人,我们才得救了。”
谢琅:“裴大人?你们说的裴大人,是裴慎?”
“王爷,是裴慎裴大人!”
谢琅一时面色复杂,而后他又问:“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你们当真不知道?”
“王爷,我们是当真没收到什么消息。”源州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道:“王爷,是不是……”
谢琅脸色阴沉,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他挥了挥手,又带人抓紧去搜救。
听到是裴慎敏锐发觉不对劲,带着人上了山,躲过了这次水灾,甄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她浑身一松,又哭又笑,一时不知道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好。
裴慎没死,没有出事,她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的事情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因着裴慎的缘故,源州上下无数人得救,又如何能让甄好不高兴。
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感觉浑身疲惫,才总算是在枝儿的劝说之中暂时去休息。
等甄好再醒来时,夜色都已经黑了。
她环顾四周一圈,见不是熟悉的卧房,才想起来这儿是哪,立刻想起来源州水患的事,连忙起身出了门去。
“小姐!”枝儿就守在外头,见她醒来,顿时惊喜地道:“小姐您醒啦!”
“裴慎呢?”甄好先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姑爷受了伤,这会儿还没醒来呢。”
甄好一惊:“裴慎受伤了?!”
“……”枝儿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小伤,只是姑爷累着了,所以歇的久一些,小姐您不用太担心。”
可甄好哪里放心的下,问了裴慎的位置,便连忙去找他。
等见着了裴慎,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小伤,裴慎整只手都被包了起来,其中每根手指头更是被缠得粗肥无比,连他的脸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满是划伤与淤青,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会儿还没醒过来,模样瞧着就已经凄惨无比。
甄好心中一酸,何时见过他这幅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见过了之后,又连忙走了出去,生怕会打扰到裴慎。
等走出去之后,枝儿也端着热腾腾的膳食过来,甄好连忙抓着她问:“裴慎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姑爷救了个人呢。”枝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姑爷是因为救人,才伤成了这样,他没来得及跑上山,但是躲到了树上,天亮了才被人找到,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姑爷没什么大碍。”
“那他手上的伤,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枝儿说:“大夫说了,要是好好养伤的话,也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
甄好琢磨着这个差不多的意思。
差不多,岂不就是不代表能恢复和从前一样?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污水里泡过,过了一夜才找到大夫医治,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想着,甄好心中便有些愧疚。
她随便应付了两口,便忧心忡忡地等着裴慎醒来。
她很难不将此事怪在自己的身上。她见过裴慎上辈子的仕途走得很顺畅,最大的危险也是首辅府中进了刺客,可也被裴慎提前料到,并没有性命安危。哪知这辈子她一重来,裴慎也因着她的缘故,命运也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先前替皇上挡刀,又是如今在源州遭遇水患,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要不是她的缘故,裴慎也不会到源州来。
可裴慎要是不到源州,她也不会想起源州的事,那源州也还会顺应上辈子的轨迹发生水患,无数人的性命葬身其中。
一时,甄好只觉得茫然,又是庆幸,又是惊恐。她甚至还惊慌,裴慎走的路已经因着她的缘故有了变化,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变化?
要是之后裴慎又遇到了生命危险,该如何?
她重来一回,只是想与裴慎和离,想要与裴慎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也并不是想要让裴慎过的如何凄惨,更不是想要裴慎的性命。她与裴慎度过几十载,哪怕不是爱人,也将对方当做至亲,她哪里舍得让裴慎死了?
甄好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枝儿又来劝她,甄好是躺下了,可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何时才勉强因着精神疲惫睡了过去,可天蒙蒙亮时,外面一传来动静,她就立刻醒了过来。
甄好就直接去找了裴慎。
裴慎快到正午时才醒,他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还有些茫然,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酸痛的很,右手更是钻心的痛。裴慎倒吸一口凉气。
甄好立刻靠了过来:“裴慎?”
裴慎转过头,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才叫道:“甄姑娘?”
“是我。”
“我是在京城?”
“不是。”甄好神色放松了一些:“你是在源州。”
裴慎眨了眨眼,而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甄好哭笑不得:“当真是我,你没做梦”
裴慎复又睁开眼睛,惊诧不已,慌慌张张地想要坐起来:“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源州发生了水患,你……”
“你身上还受着伤,快躺回去。”甄好连忙对他道:“水患已经过去了,托了你的福,这次水患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哪怕是身上各处酸疼,撑在床上的伤手更是钻心的痛,他也面色不变,望着甄好的眼中满是喜意,满满的欢喜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甄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你不是在京城吗?”
“你快躺下。”
裴慎依言躺下,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这才道:“我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担心你在这儿,所以跟着皇上派来的人一块儿来了。”
她没说皇上派来的人是靖王,怕裴慎这会儿又生气。
裴慎更是欣喜:“甄姑娘担心我?”
“……是。”
“甄姑娘怎么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他不解:“水患发生的突然,甄姑娘在京城,是如何得知的?”
甄好:“……”
她张了张口,想着先前对皇上说的借口,对上裴慎的眼,一时说不出来。
甄好含糊地道:“我做梦梦见。”
好在裴慎也没有多问,甄好这才放心。
“我差点以为,我就要见不到甄姑娘了。”他说:“大水来的时候,我很慌,我本来想逃命,可是有一个孩子站在那儿,连逃跑都不会,他比裴淳还小,我也没多想,就朝他跑了过去。”
“我知道,我听说了。”
“但是我没来得及,我失去意识前,大水就在我脚底下,我很担心,我会救不了那个孩子。”裴慎说:“我还担心,我再也见不到甄姑娘。”
“……”
“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甄姑娘。要是我死了,甄姑娘就成了寡妇,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甄姑娘,也没有人为甄姑娘出头,靖王那个登徒子若是再来骚扰甄姑娘,甄姑娘连个借口都没有。”裴慎坦诚地道:“我还担心,如果我就这么去了,裴淳还年幼,我家中已经没了其他人,甄姑娘一定舍不得让裴淳一个人过,肯定也会继续留下来照顾他。这样想来,我欠甄姑娘的很多很多,生前没有还完,来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还的上。”
“对了,甄姑娘,裴淳呢?”
甄好默默地说:“我把他送进了宫里,让福余帮忙照看,两人在一起也有个伴,宫里头很安全,皇上也答应了。”
裴慎松了一口气。
他移开视线,望着头顶花样朴素的床幔,又说:“甄姑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甄姑娘。”
甄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谢的……”
裴慎又说:“可我没死,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甄姑娘,我实在是高兴的很。那时我就想着,要是能再见甄姑娘一面就好了,我也没想到,我心里想着,竟然也真的实现了。”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甄好道:“外面天放晴了,你也还活着,大家都好好的,因为你,源州的百姓们也都得救了。”
裴慎说:“那太好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甄好说,劫后余生,裴慎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传达出去,把自己的所有心意都告诉他。
他还没说,自己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没在先前与甄姑娘确定心意,甄姑娘一直没喜欢他,他就到临死前都有些不甘心。他还想说,他又有些后悔,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还不如早早就答应甄姑娘和离,也省得拖累了甄姑娘。
可他体力不支,先是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又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才没说几句,就已经精疲力尽。甄好也不敢多让他劳累,软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他睡了,才又连忙出去,找厨房准备给裴慎做些好进食的流质食物。
等裴慎再休息好,吃过了一大碗粥,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也能下床走动了。他的手受了重伤,连一样东西都拿不住,连吃饭都是甄好来喂他。
只是源州的水患才刚过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忙,河坝崩塌,他更是要趁此机会抓紧去调查,省得有些人会趁此湮灭证据。裴慎一能下地,便立刻忙碌起来,一点也不敢耽搁。
暴雨停歇,天气放晴,大水也渐渐褪去。
崩塌的河坝处,已经有工人在那里,重新开始修建河坝。这会儿谁也不敢停下,如今源州的雨季还未过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再下暴雨,若是再发一次大水,那源州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的。
裴慎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工人在忙碌,每一个人见到了他,都是满脸的感激,裴慎问过了鲍老大在哪,在大棚里找到了他。
他先前摔断了腿,在大水时忙碌奔波,逃命时又摔了一回,伤势加重,如今连站也站不起,好在没有性命安危。
鲍老大一见着他,便立刻激动地道:“裴大人,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们源州百姓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水来了,我们哪里来得及跑!”他
裴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而后他问:“先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个账本还在吗?”
鲍老大愣了一下,才如实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还没有收拾好,要是裴大人您要的话,我这就让人去找找。”
“这河坝的事情,十几年来都是你在管?”
“没错,是我在管。”
“那也不用找账本了,有什么话,我直接问你就是。”裴慎道:“如今河坝已经塌了,不管你平日里多尽心尽力,上头一样要怪罪,这顿牢狱之灾,你是免不了的。”
鲍老大一愣。
“若是你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还能念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给你求个情。”裴慎慢条斯理地说:“平日里,你对河坝最上心,恨不得亲力亲为,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也应当是最清楚不过。”
鲍老大的脸色白了白,勉强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他伸手去倒水:“裴大人,你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裴慎冷笑,锋利的视线直直望进他心底深处:“要是我没有发现异象,河坝崩塌是,源州百姓们都在睡梦之中,逃命也来不及,少说要死数千人,平日里,他们都说你是好人,劳心劳力,要是你也死了,那也就罢了,要是你没死,所有人都会怪你,所有人都会将你当做杀人凶手,难道要这样,你才能听明白?”
鲍老大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没拿稳,咣当摔到桌上,又咕噜噜从桌沿滚了出去,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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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3 章
鲍老大是源州出了名的好人, 凡是源州百姓,提起他时也向来都是夸赞有加,鲜少有人会说他不好。他掌管河坝修缮一事,向来也尽心尽力,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他的用心, 几乎没有人会说他的不好。
鲍老大为人厚道, 他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也感受的最为直观, 那夜大水袭来, 他断了腿,逃命时有些不便, 也是有工人在他一左一右,带着他一块儿逃跑。若是他有半点不好, 那会儿就不会有人想着他。
可就算是如此,他主管修缮河坝的事情, 河坝崩塌, 便有不少人把这事迁怒到了他的身上。一场大水汹涌而过,不少人的屋子被水淹在了底下,其中损坏的财物不知几何, 耕田被大水淹没, 田里种着的作物也被水泡坏,有些人更是没了家。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河坝崩塌。
河坝崩塌,定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怪责到鲍老大的头上,到时候, 平日里对他称赞有加百姓便会口出恶言,目露憎恨。鲍老大心系源州百姓,平日里也最关心不过,若是这些百姓忽然变脸,他恐怕也要心痛的不行。
裴慎只稍稍一提,他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痛苦。
想来,已经有不少人当真冲他发泄过。
鲍老大颓然低下头,他吃力地弯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道:“大人,我是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慎沉默看他。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鲍老大撇开头,不敢与他的视线对上,口中却道:“大人若是要找上回的账本,那账本被大水冲走了,不过河坝的账目我也都记着,大人若是要,我回家之后再给大人默写出来,只是我腿脚不便,得劳烦大人跑一趟。”
裴慎挑了挑眉:“你能默写出多少?”
“很快,今日就能默好。”鲍老大重复了一遍:“我都记着。”
裴慎颔首:“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回去一趟,本官要亲自盯着你把账目默写出来。”
鲍老大半点反驳的话也没有,连忙问道:“那大人,咱们这就回去?”
裴慎不置可否。
他跟着鲍老大回到了他的家中。裴慎上回来过一趟,鲍老大的家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在这场大水之中反而没有多少损失。他的家不小,家里头还有侍候的仆人,住的这块瞧着也不像是个普通地方,住在周围的,好像也都是源州之中的富户。
“裴大人,这边请。”鲍老大引着他往书房走,等进了书房之后,让下人备好纸笔,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裴慎不置可否,只看着他要做什么。
可鲍老大却是没有立刻拿起笔来默写账本,而是先问了一句:“裴大人,若是出了事,你能保护我吗?”
裴慎扬眉:“像是郑大人那样?”
鲍老大没吭声,又接着说:“还有我的家人。”
他们方才一路走进来时,可遇着了不少人,不但有鲍老大的妻子,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年龄也已经不小,也知道是他救了大家一命,看着他的目光很是濡慕。
听鲍老大的这番意思,难道还是谁用他的家人威胁了他。
裴慎沉思一番,问道:“郑大人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系?”
“郑大人的事情,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鲍老大连忙摆手:“平日里,我与郑大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会出这样的事情,郑大人虽然偶然会来河坝,可也都是和别的大人一起,我听到郑大人自杀的事情时,也吓了一大跳。”
“你每日都在河坝那,这回河坝崩塌,与你也逃不了干系,难道你是真不知道?”
“裴大人,我是当真不知道。”鲍老大苦笑:“我如何敢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修缮河坝的这些年来,您别看这是个好差事,可我还往里头填了不少银子,要是我知道河坝会塌,那天晚上就不敢让人过来抢救,那日夜里还死了几个人,我这几天,夜里也是睡不好,心里头难受的不行。”
“不是你?”裴慎冷笑:“除了你,还能有谁与此事有关联?你每日都盯着河坝,能有谁偷偷钻空子,若是你连都不知道,难道还是天上的神仙做的?”
鲍老大又叹了口气,忽然说:“裴大人,我说了不清楚,你也不必威胁我,我在源州这么多年,也并非是没有根基。”
“哦?”
“你可知我为何能管着河坝修缮的事情,一管就是十几年?我表哥是源州的大官,你就算是京城里来的,也应该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鲍老大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愤:“再说,你这般威胁我,可你出门去问,我这十几年里,哪次不是尽心尽力?你到外面去问,平日里我修缮河坝时,哪回有偷过懒,哪回又做过对不起源州百姓的事。你空口白牙就要污蔑人,还不如直接把我抓到牢里去,你毫无证据就抓人,到时候可得可我一个说法,要不然,我表哥也不会放过你。”
裴慎眸光微动,却是沉了脸,对他道:“快把账目默写出来。”
鲍老大这才提起笔,开始默写账目。
他写的很快,像是提前就做过准备,很快便默出了大半的内容,裴慎拿起笔墨未干的纸,见上面仍旧是上回做的十分完美的账目。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鲍老大一眼,出声叫停。
鲍老大:“裴大人,不写了?”
“够了。”他淡淡道:“本官上回看了一次,还记在脑子里。”
鲍老大这才停笔,把先前写好的内容恭敬地递给了他。裴慎伸手接过,快步走了出去。
鲍老大连忙拿起旁边的拐杖,拖着断腿去追:“裴大人,你若是要调查河坝之事,也要动作快些,还我一个清白。这河坝崩塌,当真不是我的缘故。”
裴慎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
他回到暂住的地方时,甄好已经给他煲了补汤,还热腾腾的,等着他回来。
裴慎感动地接过来,还未来得及喝,便先道:“给甄姑娘添麻烦了。这些东西,如今源州买不到了吧?”
“我让枝儿去隔壁没受灾的县城里买回来的。”源州刚发过大水,连着周遭的物价也飞涨,不过甄好最不缺银子,也不在乎这些,盯着裴慎把补汤喝下,她这才注意到了裴慎手中拿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慎也不避讳,直接递给了她:“是河坝的账目,甄姑娘最是擅长这些,可能否看出什么来。”
甄好好奇接过。
她平日看多了账目,若是有什么错处,一眼就能挑出来,可眼前的这份账目却是半点错处也没有,十分完美,完美的让甄好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
裴慎颔首:“这应当是份假的。”
“假的?”甄好不禁道:“那真的在哪里?”
“或许根本就没有真的。”裴慎说:“这份假的账目,我见过了两回,恐怕还得从账目之外的地方先查起。”
甄好向来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听他这样说,便将假账目放到了一边,等着他把补汤喝完。
“你出门之后,你先前救过的那个小孩还来找过你。”甄好道:“他被他爹娘带来,是要和你道谢的,只是你不在,这才回去了,但是也留了不少东西。”
甄好给他指了指角落处,都是些田里的蔬菜,还有一只活鸡。源州刚遭过水患,这些东西可不好找,甄好让枝儿去隔壁县城买了食材,就知道如今这些东西是什么价格,那小孩与他的爹娘穿着朴素,可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为了这些东西,想来也费了不少力。
裴慎见了,顿时惊讶:“怎么还送了东西过来?”
“你救了那小孩的命,他们当然要谢谢你。”甄好道:“要不是你,那小孩的命都没了,这些东西,难道还敌不过一条性命?”
裴慎顿了顿。
“不过我也好奇,我听其他人说,你抱了那小孩一整晚,连昏迷之后,还拉着他不放,就怕他不见。平日里你碰一个人都不只在,这回救人时,竟然也不觉得奇怪了?”
“我没想那么多。”裴慎说:“我见他一个人站在那儿,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他还没裴淳大,我那时脑子里也没有多想,就跑了过去。”
裴慎沉默了一下,又说:“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为官之人,就算他再小,也是我要护佑的百姓,若是我有能力,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甄好眸光微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甄姑娘你瞧,我不但把他救下来了,我也没有出什么事情,这不是很好吗?”裴慎说:“我试过,我也成功了,我猜想那个时候,要是甄姑娘的话,一定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甄好心想:那裴慎也他看得起她了。
只是甄好也没经历过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更不知道自己的本能之下会选择什么,如今听裴慎这样说,也只是默默点头。
她也知道,往后几十年,裴慎便一直尽力而为,勤勤恳恳,为他护佑的百姓做事。说起这些事情时,裴慎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令人移不开眼。
裴慎几口将补汤喝光,然后又急匆匆拿起地上那些东西出了门去,他向其他人打听那个小孩与他家人的住处,是要准备把这些东西还回去。
只是源州患了水灾之后,许多百姓也回不到原来住的屋子,暂居在别处,混乱的很,他找了一圈,却是没把人找到,只能又悻然提着那些东西回去。
裴慎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靖王从外头走回来。
看见靖王,他的脸色便顿时有些不好看,但这会儿也没露出什么不好,还给靖王行了礼。
谢琅自他面前经过,忽然停下,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在裴慎被纱布包缠的手上扫过,又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上提着蔬菜与活鸡,顿时冷哼了一声:“你命还真大。”
那日多凶险,他也听闻过,知道裴慎是拼着废了一只手的代价,把自己与另一个小孩从水灾中救回来。
裴慎淡淡地道:“多谢王爷夸奖。”
“真是可惜。”谢琅说:“若是你直接去了该多好,那裴夫人可就成了寡妇,还能再嫁给本王。本王照顾了裴夫人一路,没想到却还听到了你活着的消息。”
“让王爷失望了,下官自己的夫人,自己就能照顾好,也不劳王爷费心。”裴慎说:“王爷说话还要谨慎些,下官可不曾从夫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王爷的话,也请王爷不要自作多情。”
“你……!”谢琅一噎,愤愤甩袖道:“此次你是来源州调查河坝之事,如今调查却没有出结果,反而还让源州的河坝崩塌,你瞧瞧,如今源州变成了什么模样,因着你的缘故,还死了多少个人,等到了京城之后,我定会请示皇上,让他治你的罪。”
裴慎凉凉地道:“那还要劳烦王爷替下官求求情,与皇上说起来的事情,也要多说说下官将功补过,救了源州上下不少百姓的性命。”
谢琅:“……”
这事真要告到皇帝面前,那也只会奖赏裴慎,不会怪罪他什么。
谢琅一见着他,就觉得胸闷气短,哪里都看不过眼。
“你倒是牙尖嘴利。”他冷笑道:“皇上派本王来源州,也是为了源州河坝一事,论身份,本王比你高,论官职,本王也比你高,再说起来,你也只不过是跟着周大人过来的一个无名小卒,竟然也敢对本王不敬?”
“下官不敢。”裴慎像是被吓到了,连忙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提着东西也一时没拿稳,接二连三掉到了地上。
裴慎连忙弯下腰去捡。他提着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蔬菜,用草绳绑着,可最为关键的是一只活鸡,用草绳绑着腿,这回从裴慎手中掉下来,原先还安静待在裴慎手中的鸡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裴慎伸手去抓,却没有来得及。
谢琅顿时变了脸色。
那只老母鸡吟哦一声,发出尖利的咯咯叫声,扑腾着翅膀朝着谢琅飞了过去。
谢琅身份高贵,贵为王爷,哪里见到过这种刺客,顿时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模样狼狈。
裴慎这才姗姗道:“王爷,对不住,下官的手刚受了伤,一时没拿稳。哎,劳烦王爷,能否帮下官把这只鸡抓回来,下官只有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
“你!”
谢琅脸色青黑,看着那只老母鸡靠近了自己,屁股一撅,竟是在他面前拉了一泡鸡屎,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就掉到了他的鞋面。他的面色顿时复杂起来,险些叫出声来,一连后退了数步,一看就是被吓坏了的模样。
“王爷,劳烦您……”
谢琅哪里管的上他,扭头就走。
裴慎闭上嘴巴,朝旁边的官差看过去:“劳烦一下,能否帮我把这只鸡提起来?”
旁边的官差连忙跑了过来,熟练地提起鸡爪上的草绳。裴慎那只完好的手接过,又提着老母鸡晃晃悠悠走了进去。
等见着了甄好时,他心情大好,还问道:“甄姑娘,你要不要喝鸡汤?”
“你不是要去还给人家。”
“这是只好鸡,还回去就可惜了。”
甄好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枝儿去厨房给他炖了鸡汤,全当做给他补身体。
那个男孩与他的家人第二日又来了一趟,想要亲自感谢裴慎,这会儿裴慎没出门,受了他们的感谢,又强硬地把那些蔬菜和老母鸡的银钱补给了他们。等把人送走,裴慎捏着空荡荡的钱袋,顿时有些讪讪。
物价飞涨,他这点微薄的俸禄,反倒是赶不上了。
接下来,他便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甄好虽然出来的匆忙,可来之前也已经交代好了京城里的一切,如今京城里的夫人们也应当知道源州发生了水患,她出来时还用了梦见裴慎出事的借口,这会儿那些夫人也会体谅她,不会生出不满。眼看裴慎还有伤势在身,甄好也不敢这么匆忙就离开,打算再待一段时间。
她比裴慎心细一些,裴慎忙碌起来顾不着身体,她就在旁边照看着,平日里,就经常去源州四处看看,这会儿源州刚遭了灾,许多地方都需要有人帮忙,甄好还掏银子去隔壁县城买了米面,支了个布蓬施粥,反倒是让不少源州百姓记住裴大人这个救命恩人的同时,也记住了她这个裴夫人。
而裴慎也没有再去河坝那边找过鲍老大。
他与周尚书交流过后,都猜测是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员里应外合,他们打听下来,郑大人平日里与同僚的关系也好,可河坝这事,郑大人却是瞒过了所有人,而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员都上下一心,半点奇怪的线索也不透露,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连河坝崩塌,也只说是那大水太大,才冲垮了河坝,甚至还隐隐有把鲍老大推出来当替罪羊的想法。
鲍老大是修缮河坝的负责人,此事本来就与他逃不了什么干系。
裴慎又去找过鲍老大口中的那些表兄,就是源州本地的官员之一,他的态度也和所有人一样,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主动要提出来帮忙,裴慎还旁侧敲击问过账目的事情,说是怀疑河坝的账目有些不对,他也是满脸茫然,好像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源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源州上下所有人却还是无动于衷,似乎是咬死了没出多少人命,压根不透露出半点。
裴慎与周尚书以及其他人忙的脚不着地,谢琅带来的那些人则忙着救灾,更是忙碌不已,一连过去数日,连大水都褪去,却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不只是裴慎,都周尚书都有些焦躁。
要是当真无事,那河坝又如何会塌?鲍老大每日都在忙着修缮河坝,这十几年来,河坝一直在维护修理,怎么就说冲塌就冲塌了?
可一场大水过后,好像所有证据都被冲掉了一样。
甄好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
她陪着裴慎经历过许多这样棘手的案件,也见过裴慎焦躁不安,也知道裴慎之后一定会解决,见裴慎平日里忙碌焦躁,她就想办法安慰裴慎,安抚裴慎的情绪,还与枝儿一起炖补汤给裴慎喝,生怕他刚受过伤,这会儿又累出什么毛病来。
这边,裴慎毫无进展,甄好却是有了一点头绪。
这日,她照旧去了粥蓬施粥,源州受了灾的百姓拿着碗排队,接到了粥之后,就在一旁一边喝粥一边闲聊。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话头。
“河坝刚塌过,这会儿也要重建了吧?”
“可不是嘛,鲍老大出手爽快,找了不少人过去,比原先修缮河坝能得到的银子还多,不过也的确累人的很。”
“鲍老大向来人好,这会儿河坝崩塌,他估计也逃不过去,就这种时候了,他还尽心尽力,实在是不容易。”
“河坝可关系着咱们源州所有百姓的安危啊,这修缮河坝的事情,鲍老大最熟悉了,当然是要等河坝修完了,雨季过去了,再找他问罪。”
“可这好端端的,河坝怎么会塌呢?”
“这我哪知道,连鲍老大都说不清楚,你看鲍老大恨不得都亲自上了,所有他都盯着,他平日里是什么人,咱们也清楚,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咱们的事情,说不定真的是那日雨下的大,那会儿你也见着了,平时可从未下过这么大水的呢。”
“这回受了灾,也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这修缮河坝的事情,银子该不会又要我们出吧?”
“是啊,往年可都是我们捐的银子,官府再出来一些。”
“这回可不用,这回是官府全出了!”
“真的?!”
“可不是嘛!我见着那砂石都运来了,就摆在河坝边上,不信你去看,摆的好高好高!”
“那官府可真好,咱们源州的大人们,可个个都是个好人。”
百姓们咕噜咕噜喝了粥,把碗洗干净,又高高兴兴地结伴去河坝处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熟悉的生死时速没赶上使我痛失全勤……
明天开始,要重新做个准时更新的人…【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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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4 章
源州的河坝每年都要修缮,每年也都要在此事上花费大量的银子。这银子自然是官府来出, 只是河坝事关重大, 还有整个源州百姓息息相关, 因此也会有不少百姓主动捐出银子,为河坝修缮一事出力。
刚开始是有人主动, 后来就成了习惯,或多或少,源州百姓们都略尽绵薄之力。
这些银子由官府统一调度, 交到鲍老大手中,由他去采购修缮河坝所需要的砂石木头等材料,账目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只是过了官府的手到鲍老大手中时, 那笔银子的来由便成了官府批下的款银。
百姓们捐出来的银子零零散散, 大家也说不清楚具体数目, 在众人眼中, 源州官府的大人们做事是尽心尽力,也没有人怀疑到这上面。
甄好听到那些百姓们的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回去之后便告诉了裴慎。
“照那些大人的意思,是要把鲍老大换掉了?”甄好不解:“既然要责问他的罪过,为何又还让他继续主管修缮河坝的事情?”
裴慎不禁深思。
若是百姓捐款的事情是真的,那源州官府之中应当还有另外一本账目,仔细地记了这些年百姓捐款的数额,又或者是, 鲍老大每年得到的修缮河坝的经费,又是官府批出来这些银子里的几分之一?鲍老大可说过,他自己都贴了不少。
那这回河坝处堆着的砂石,会不会也被动了什么手脚?
裴慎想得多了,他沉思片刻,急急忙忙去找周尚书商量。此事若是源州官府所为,或许再去一趟郑大人那找一找,还能找到什么关键的线索。
周尚书听过,果然也是吃了一惊,沉思之后,便去找源州官府要往年百姓捐款的账目。源州本地的几位大人先是惊讶,后是半点也没有抵抗,乖顺地拿出了一本账目。这上面的账目也与鲍老大那边假账本的数目符合,让人挑不出错来。
源州官员小心翼翼地道:“往年若是有百姓捐款,我们也会尽数将所有银子送到河坝那儿,所有银子都用来修缮河坝,大人您若是不信,只看这些账目,这些账目可不会骗人。”
“先前这些账目,又是谁经手的?”
很快便有人走了出来,裴慎看了一眼,也不是鲍老大的那位表哥。
“郑大人平日在府衙里,可与此事有无什么关联?”
“这百姓捐银子的事情,郑大人也清楚,只是郑大人平日里的职责与河坝没有关系,倒是没什么多大的关联。”
周尚书又拣着几个问题问过,又有不少官员站出来认领,倒是没有一个人否认,陆陆续续,几乎是所有的官员都站出来应了周尚书的话,几乎没有无关的人。
周尚书眉头紧皱,这些人准备充分,就和先前一般,口径相同,像是事先对过话一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周尚书找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能让这些人走了。
裴慎沉思之后,道:“周大人,我再去河坝那边看看。”
周尚书颔首,由他去了。
河坝处,鲍老大再等到裴慎过来找他时,他殷勤地凑到了裴慎身边来:“裴大人,您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裴慎没有理会他,而是观察了那些那些正在搭建新河坝工人。那些材料是新送来的,在旁边高高堆起,裴慎的视线从那些材料上扫过,指着问道:“那些是官府送来的?”
“是,是,大人们心善,特地采买好了这些,送到了这儿来,用来修缮河坝。”鲍老大苦涩地道:“河坝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这采买的活计都不由我来,大人们肯定是要怪罪到我头上,或许再过些日子,我就得去大牢里头蹲着了。”
裴慎心念一动:“这些一直都是你采买的?”
“是啊,大人。”
“这些东西……”裴慎划了一个圈,把那些材料都划入其中:“这些东西,一共有多少分量?”
鲍老大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数字。
“平日里修缮河坝,一般又采买多少材料?”
鲍老大给了他另一个数字。
他把所有的账目都记得牢牢的,这会儿裴慎一问,立刻说了出来。
“那从前呢?”裴慎又问:“你说的没错,一点也没有少?”
“我管了这事十几年,对河坝了如指掌,要费多少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能多,不能少,这要是少了,可不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鲍老大说:“我怎么敢拿源州上下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裴慎又问了数量与价格之类,关于这些,在鲍老大先前给他的那本账本之中也全都记着。裴慎皱着眉头思索,抬眼时,余光瞥见那些工人搬着木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朝堆着材料的那边走了过去,鲍老大拖着断腿,拄着拐杖,也连忙跟上。见两人过来,那些工人也连忙停下了动作。
“大人!”
裴慎指着那些木头道:“把这个锯开。”
工人们惊讶,不解地朝他看来:“大人?!”
鲍老大连忙道:“裴大人都这么说了,照做就是了。”
工人们不明所以,但也还是乖乖找了锯子来,锯了几根木头。
木头一锯开,里头的横截面一露出来,仍旧是好端端的木头,众人又不解地朝着裴慎看去。
裴慎眉头紧皱,忽然伸出了脚,重重朝着锯下的木块踩了下去,脚下又用力碾了碾,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那木块在他的脚下碎成了许多块,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裴大人,你还是什么武林高手不成!?”
裴慎看了鲍老大一眼,朝他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鲍老大连忙拖着断腿走了过来,在他的示意下,也用力碾了碾那些木块,木块也跟着碎裂。
别人不知道裴慎底细,可鲍老大的底细却是知道的,鲍老大本就是个普通人,也不会什么武功,更别说他还上了一条腿。
众人哗然。
那好端端的木头,怎么这么脆弱?!
其他人都不敢相信,几个工人大胆地站了出来,也是试了一遍,却得来了与方才一样的结果,那木头看着牢固,实则十分脆弱,平日里大家动作虽然粗鲁,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可这会儿拿起锤子斧头一敲,果然比平常的木头容易敲碎。
这些木头表面还是好好的,里头却是已经烂透了。众人见状,顿时脸色发白,互相看看其他人,都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
“这……”
“这木头怎么会……”
“这木头是哪里来的?”裴慎问:“官府送来的?”
“是、是啊。”工人呐呐道:“是官府采买好,直接送到了这边来,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好端端的,木头怎么就坏了呢?
那木头从外面来看,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看着是一根上好的木头,可却比寻常的木头还要容易断,分量虽然重,可若是真要拿来做点什么,却是……
众人脸色一白,不约而同的想到,要是用这样子的木头去建了河坝,等大水再来,他们的河坝岂不是也要再崩塌一回?上回有裴大人,那之后呢?
这河坝关乎这源州百姓的性命,谁也不敢轻看。
鲍老大连忙说:“裴大人明鉴,这木头是官府那边送来的,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此次采买,也并没有经我的手,我是当真不清楚这件事情。”
裴慎斜了他一眼,却瞥见他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期盼。他冷哼一声,道:“说不定,上回河坝崩塌,就是你也用了这种烂木头。源州的河坝几十年没有塌过,又每年都要修缮,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偏偏就塌了,先前的河坝已经塌了,证据也没了,谁知道你是否也用了这样的烂木头。”
鲍老大心里着急,连忙说:“裴大人,我哪里敢做这种事情。”
可其他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大家都是经历过河坝崩塌那会儿的灾难,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可要是那场灾难不是天灾而是,又让他们很难不把这件事情迁怒到别人的身上,偏偏那河坝塌的的确突然,让大家又很难不不怀疑。
一时间,所有人看鲍老大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鲍老大冷汗直流,百口莫辩。
裴慎又去看过了其他材料,都与那些木头一样,表面是好的,可内里却已经烂透了。
工人们一时又惊又恐,连修缮河坝的事情都停了下来,无数人聚集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这些材料。
鲍老大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他解释道:“这材料并非是我买的,是官府采买,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平日里哪里敢做这些偷梁换柱之事……”
可其他人却不愿意听,不知道是谁先抢走了他的拐杖,而后那些工人咬牙切齿地将他团团围住……
裴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尚书。
不只是他这边有进展,周尚书那边调查郑大人的死因,也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郑大人死亡的痕迹被所有人抹去,他半点线索也找不到,周尚书找不到线索,干脆就自己做了一个假线索,引着背后的人出来。
他故意提起,自己找到了郑大人留下来的一些证据,等着把那些证据呈给皇上,而后又不经意地把这几件事情透露给了其他人听,果然,没过多久,他做好的那个假证据就被盗了。周尚书佯装大怒,下令彻查,当真查出了一点眉目来。
而在此事,裴慎也将河坝材料的事情告诉了周尚书,两个证据摆在眼前,源州本地那些官员们立刻被叫了过来,其中鲍老大的那位大官表哥也被裴慎重点逼问。
一时慌了,而后他们便方寸大乱,慌了阵脚。
裴慎又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
甄好也没有多打扰他,每日给他煲着补汤,又去外面粥蓬施粥,几乎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总算是等到裴慎歇下。
此事牵连甚广,源州不少官员都参与其中。要说起事情根本,也是源州百姓主动捐出来的那些银子,仗着数目不清晰,不好清点,而平日里为了修缮河坝,官府也要出不少银子,财帛动人心,许多年前,就有人先起了个头,而后渐渐,不少人都牵扯入了其中。
郑大人原先与同僚们的关系甚好,直到某一日发现此事,他的同僚想要拉他加入,好在郑大人还有一些良知,知道此事不可为,才辗转给京城递折子告发此事,只是还不等京城派人来,他的动作就被人发现,提前被勒死在了家中,做成了自缢的假象。
原本鲍老大是他们想要推出来的顶嘴羊,可谁知道,裴慎竟然发现了那些材料的不对。那些材料经由特殊手段炮制,外表看不出半点不同,原来鲍老大用的也是这些,连用了数年,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这才让源州那些官员松懈,却偏偏被裴慎火眼金睛发现了。
鲍老大被捕那日,裴慎还去看了他。
“本官早就与你说过,若是你坦白从宽,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鲍老大苦笑:“大人放了我,可我的家人还在他们的手里,我也不知道哪里有他们的眼线,平日里我说的话,他们也会听到,若是让他们知道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大人,他们也定不会放过我的家人。裴大人也还是听出了我在求情,不然,怎么会绕过我这一回。”
比起官府那些大人的下场,他的下场可还算好,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开始接过修缮河坝的事情时,鲍老大也是尽心尽力,他是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事,可谁知道,后来他那做大官的表哥找到了他,威逼利诱,还拿他的家人做把柄,逼着他参与了这些事。他知道那些材料有问题,却不敢透露,曾经有几次想要告诉别人,就立刻接到了警告,鲍老大没有办法,只能作罢,歇了这个念头。平日里,见到那些百姓,他心中也十分内疚,也就尽心尽力对他们好,甚至还自己反过来掏银子,去买好的材料,他做好事是真心,不然也不会得到这么多百姓敬重,可偏偏助纣为虐,坏事也是真的做了。
鲍老大对裴慎说:“我还是要感谢裴大人,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着,若是那日裴大人没有发觉,源州多少百姓会因着我失去性命,因着这个,我就后悔不已。可就算是没了我,他们也还会找别人。”
裴慎淡淡道:“做了就是做了,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鲍老大颓然垂下头,被官差押走了。
源州事情牵连甚广,虽然事情已经查出来了,可还有许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甄好见事情结束了,这才启程准备回京城。
“甄姑娘先走一步,等我把源州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回去。”裴慎把她送到了城外:“甄姑娘路上千万要小心,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甄好一一颔首应下。
裴慎踌躇:“甄姑娘……”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甄好疑惑。
裴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露纠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
甄好更是纳闷。
“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直说的?”
裴慎想了许久,才道:“还是等回京城之后,我再也甄姑娘说吧。”
甄好不解,可见他坚持,也就随了他的意。她钻回马车里,又撩起侧面的车帘,朝着裴慎挥了挥手。车夫赶着马车徐徐前进,很快,裴慎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甄好这才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裴慎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马车驶远,才慢吞吞回到了府衙。
周尚书撞见他,见他满脸失落,顿时笑道:“裴夫人走了?”
裴慎点头。
“你与裴夫人感情那么好,你来源州,裴夫人心里惦记着你,还追着过来,现在裴夫人一走,倒成了你惦记着她。”周尚书笑道:“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着实让人羡慕。”
裴慎弯了弯唇,等周尚书离开,又很快撇了下去。
他可还记得,离开京城之前,甄姑娘与他说了什么事。
虽然甄姑娘因为担心他到了源州,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中间没有提起半字关于和离的事情。可裴慎心中惴惴,揣着一个念头,这些日子以来,找了无数机会,却一直没有与她提起。
他得找个合适的日子与场合,好好与甄姑娘说。
经历了生死之后,他又难免多了一些别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短小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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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5 章
自从在水患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裴慎就有了很多话想要和甄好说。
只是源州的事情太多, 他所有心神都被源州的事情吸引了过去, 哪怕有甄姑娘陪在身边, 也无法全心全意想着她。他心里头的话, 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完完整整说给甄姑娘听。
可等甄好离开源州之后,他又觉得难以忍受起来,没了甄好在身边, 他睁眼闭眼就全都是甄好,平日里习惯了被她照顾,等甄好一走, 便觉得哪哪都不合适。甚至好几回,他因着手伤有些行动不便, 下意识地就喊‘甄姑娘’, 喊完了才发觉, 人并不在身边。
裴慎觉得,自己当真是被惯坏了。
好不容易等到源州的事情结束,他才跟着周尚书回了京城。周尚书先一步进宫去面圣,他则迫不及待地先去寻了甄好。
白日的时候,家中一般无人,所以裴慎直接去了如意阁。
甄好果然就在里面,她正与一位夫人说着话,与她介绍如今正流行的布料,语调轻轻柔柔, 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之意,那夫人听着,不由自主地便掏出银子,将她介绍的东西买了下来。
裴慎站在一旁看着,等到那夫人离开之后,他才抬脚走了进去。
“甄姑娘。”
甄好闻声惊喜抬头:“你回来了?!”
只见裴慎一副行色疲倦的模样,她连忙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先回家休息一趟?”
“我想着要先见甄姑娘一面,就先找过来了。”他手上还提着自己的行李,一看就是直奔铺子来了。
甄好哭笑不得,让铺子里的伙计多看着铺子,自己则先带着裴慎回家。裴慎半句不好的话也没有,提着自己的行李乖顺地跟在她的后头。
“裴淳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下学堂,我已经将他从宫里头接出来了,等会儿他见到了你,一定很高兴。”甄好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睡好了,醒来就能看见他了。先前源州水患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很是担心你,对了,你的手伤怎么样了?”
裴慎道:“好的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句差不多,也只是手上缠着的纱布比从前少一些而已。甄好瞥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家之后,接过裴慎手上的行李,便催着他去休息睡觉。
裴慎半点反抗也没有,乖顺地听着她的指挥,被推进屋子前,连忙扒着门框问了一句:“甄姑娘,晚上你有空吗?”
甄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有话对自己说。大概就是先前在源州分别时,裴慎想要对自己说的话。甄好点了点头,裴慎这才放心的去睡觉。
等裴淳从学堂回来,果然高兴不已,要不是顾忌着裴慎已经休息了,定要过来吵他。就算是如此,裴淳也高兴地从自己藏零花钱的盒子里拿出来银子,高高兴兴地去给自己兄长买了一只烤鸭回来。
他可是听说了!在源州的时候,他哥可吃了不少苦头呢!
裴慎这一休息,直接到了夜里,他的精神保持在一个十分亢奋的状态,也没有睡太久,醒来时更觉疲惫一扫而空,下意识地便出门去寻甄好的身影。
“哥!哥!”裴淳激动地跑了出来,“哥,我听嫂嫂说你还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裴慎举高了伤手,不让他碰到,裴淳仰头依旧看的清清楚楚,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心痛地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吃饭怎么办,哥,要不然我喂你?”
裴慎:“……”
裴慎推开弟弟,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把离开京城之前给他布置地作业问了一遍,问的裴淳脸色惨白,才忙不迭跑了。
他醒来时错过了晚饭,惦记着他不知道何时会醒来,厨房里还热着给他的饭,还有裴淳买来的半只烤鸭。裴慎用左手简单地吃了,这才去找甄好。
甄好在屋子里翻着账本,听到他敲门的动静,连忙起身过来给他开门。
“甄姑娘,我有话想要与你说。”
见他这么严肃,甄好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关于和离的事情?”
裴慎顿了顿,才道:“也不算。”
甄好暗想:裴慎该不会又准备了什么拒绝她的理由了吧?
先前说好了等源州回来之后再说,如今都从源州回来了,裴慎又想到了什么借口要把她糊弄过去?
只听裴慎问道:“甄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甄好愣住:“什么?”
“我一直不愿意与甄姑娘和离,是不是给你添了大麻烦?”裴慎斟酌着道:“我只是不想与甄姑娘分开,后来我一个人仔细想,却好像是还又连累了你。我知道甄姑娘是如何想的,是想要与我和离,然后自己过好日子,即使是没有我的话,甄姑娘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
“甄姑娘不喜欢我了,我还强求你与我在一起,倒的确是我的不对。是我在为难你。”
甄好眨了眨眼。
她试探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裴慎说:“可我还是不想与甄姑娘和离。”
甄好:“……”
若非甄好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换做从前,恐怕当即就要把他臭骂一顿。
裴慎说:“甄姑娘还记不记得鲍老大的事情?”
甄好点头。
“我相信他是当真想要为百姓好,可他与官府联合,换了河坝的材料,也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他做再多弥补,发生就是发生了,也掩盖不了。”裴慎道:“而我做的,也与他差不多。我的确是做过伤害甄姑娘的事,还固执地不松口和离,我顾忌着我自己,我怕失去甄姑娘,不愿意与甄姑娘分开,到头来,反倒还是让甄姑娘你受了我的连累。”
“可我觉得,甄姑娘心中应当也是有我的。”
“胡说。”甄好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可听闻我出事时,甄姑娘最是着急,我听枝儿姑娘说了,因为担心我,甄姑娘特地从京城赶到了源州,一整夜都没有睡觉,还有源州河坝的事情,若不是因为心里还有我,甄姑娘又如何会梦见我在源州出事?”
甄好一噎。
她没想到,用来掩盖自己重生先知的借口,还成了裴慎堵她的话。
裴慎巴巴地看着她:“甄姑娘应当也是还对我有些喜欢的,是不是?”
甄好撇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口中还倔强地道:“没有。”
“若是不喜欢我,那为何还会对我那么好?”不等她反驳,裴慎便接着道:“我能感觉的出来,甄姑娘对我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在源州时,你每日出去粥蓬施粥,所有人都说甄姑娘心地善良,可你只会惦记我一个人,会特地让人去隔壁县城买来好东西,每日变着法子给我做补汤,还担心我的身体,关心我的伤势,就连我与周尚书多谈了会儿公事,甄姑娘都要担心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甄好张了张口,可这些事的确是她做的,她并没有办法反驳。
甄好忍不住想:自己当真有做了那么多?
可照顾裴慎,是她上辈子就留下来的习惯,这些事情,她也是做顺手了,哪怕是重来一回,看着比自己印象中年轻了不少的裴慎,她也习惯了照顾。却不想,自己做的这些,在裴慎眼中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与裴慎过了一辈子,再看裴慎时,自然也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可在甄好眼里,她应当是将裴慎当做亲人,而并非爱人。漫长的求而不得已经让她放弃,已经放弃了的事情,哪里又说拿起来就拿起来了?
可裴慎说得笃定:“甄姑娘一定还是喜欢我的。”
甄好忍不住道:“或许是你自作多情。”
“那就当做我自作多情。”裴慎说:“只是我能察觉的出来,我在甄姑娘心中应当是特别的,旁人谁也比不了,裴淳与福余也比不了,或许甄老爷……我比甄老爷低了一些,但一定是特殊的。甄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甄好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这事她没必要说谎,她与裴慎过了一辈子,处了一辈子的感情到底是有些不同,哪怕没了爱意,也还有十分深厚的亲情。这是甄好无论如何想掩饰,也掩盖不了的。
要说特殊,那也是当真特殊。
可这特殊,还能算是她喜欢裴慎吗?
裴慎却十分欣喜:“既然我对甄姑娘来说是特殊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喜欢呢?还是说,甄姑娘仍旧还因着先前我做的错事而记恨着我?”
甄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对裴慎的恨意倒没那么多,自重来一回后,她就看开了裴慎对她的感情,不喜欢也好,喜欢又不出口也好,在最初得知真相时的埋怨过后,反倒也没那么在意。她的一辈子都过完了,许是对裴慎太过了解,即使甄好想恨也恨不起来。裴慎做事向来是尽力而为,大概那时候做出来的,便是他已经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饶是甄好也有些不确定,要是她上辈子听到裴慎不能碰人的事情时,会不会大闹一顿,她年轻时性子烈,做事直来直往,要是知晓裴慎瞒着她这件事情,一面是被隐瞒而愤怒,一面又会因为裴慎在她心底高不可攀的形象破碎而失望,她定会搅得个鸡犬不宁,让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那样不但会害了裴慎,也会害了她自己。
除了没有给予她回应,其他裴慎都已经做到了最好,要是因着自己求而不得的情爱就否决了裴慎给过她的所有好,那甄好也做不出来。
“既然不是在恨我,那为什么不能是喜欢呢?”裴慎又问了一遍。
甄好失笑:“怎么会是喜欢?除了恨你,我就只有喜欢你这一条路了?”
“那或许还没有到这儿,可总归是有可能的。”裴慎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甄姑娘不恨我,而我对甄姑娘来说,又是有些不同的,那为何不能再喜欢上我呢?甄姑娘先前喜欢过我,那我身上也定是有让甄姑娘喜欢的东西,或许再多看几眼,或许就能再喜欢上了。”
甄好撇过头:“你等了这么久,特地要回到京城才告诉我的,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也不止这些。”裴慎说:“我还想问问甄姑娘,是否仍然想要与我和离呢?”
甄好脱口而出:“当然。”
“若是甄姑娘深思熟虑之后,仍然是这样想,那我……”裴慎顿了顿:“若是我的强求会让甄姑娘受委屈,那我也……也并不是不可以。”
甄好一时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险些以为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裴慎,而是谁顶了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答应了?!”甄好面露复杂:“你竟然答应了?”
自从她提出和离之后,裴慎拒绝了无数次,找了无数个借口,连甄好都已经习惯了他拒绝,这会儿裴慎忽然改口,她却是有些猝不及防,毫无半点准备。
裴慎颔首:“我想好了。”
“你……”甄好自己反而没了话。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我非常的后悔,就怕会再连累甄姑娘。”裴慎说:“因着我的缘故,甄姑娘已经嫁过一回,若是我再死了,你处境也会更加不好,我明明是想要甄姑娘过得好,却只让你受了委屈。那时候,我特别不甘心,我白得了这么多的好,却连一点好事也没有为甄姑娘做。”
好在老天爷眷顾,他得以安然活了下来。
这世代对女人多苛刻,要是他死了,甄姑娘成了寡妇,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
要是他死了,也没有人能护着甄姑娘,她再被人欺负,再被靖王这样的登徒子缠上,也只能受委屈。福余还年幼,连皇宫都出不来,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甄姑娘身边,又如何能把她护得周全。哪怕是改嫁,甄姑娘被人花言巧语骗了怎么办?
他最大的后悔,便是还没来得及为甄姑娘做更多事情。天底下那么多人,他谁都对得起,唯独欠了甄姑娘的。
甄姑娘唯一想要的,就是与他和离。哪怕他再不情愿,可这也是唯一能给的。他越是拖着,反而越让甄姑娘伤心。
纵使他有万般不舍,可甄姑娘高兴就好了。
“但是我想、我想再晚一些,再与甄姑娘提此事。”裴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起,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纹样,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的我还不够好,我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能给甄姑娘的,我想要再多点时间,再多等我一段时间,我想给甄姑娘多挣一些好东西。”
甄好轻声道:“我也不是非要这些。”
“可我想给甄姑娘,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
裴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他的语气也变得轻了一些:“我还想……还想再让甄姑娘给我一次机会。”
“你说说看?”
“甄姑娘能不能把我当做一个全新的人,重新再让我追求一回呢?”
“……”甄好沉默了片刻,道:“我从前应当是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在裴慎考科举之前,裴慎就以这样的理由,让她给过一次机会。可最后的结果,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知道,那时候的甄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我。”
“……”
被他说中了心里话,甄好有些尴尬地转过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上。
“可就连甄姑娘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为何就不能再喜欢我一回?”裴慎说:“我想要甄姑娘真正把我当成是你的夫君,再重新试一回。”
甄好面露复杂:“这有些难。”
“这并不难。”裴慎道:“甄姑娘明知道源州有水患,却还要冒着性命安危跑过来找我。在甄姑娘心里,我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甄姑娘心中也是有我,可你却否认。既然如此,那我与甄姑娘再试一回,若是当真不行,我也会死心,不会再做纠缠的事。”
他垂下眼眸,长睫微颤,虽然说的肯定,模样却是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甄好会拒绝一般。
甄好沉默了许久,他更是紧张,又连忙说:“甄姑娘暂时不与我和离,至少能省掉不少麻烦,我知道,甄姑娘暂时也没有嫁给其他人的打算,也没有喜欢上别的人,既然如此,你也不讨厌我的话,为何不能再与我试一回呢?我也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若是你实在是不愿意,那……那……”
他结巴了许久,声音晦涩,却是难以说出后头的话。
甄好叹了一口气:“好吧,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
“我向甄姑娘保证,绝对是最后一回了。”
甄好白了他一眼。这最后一回的话,她也不知道听了几回了。不过这回应当是真的最后一回。
她是想要与裴慎好聚好散,就算逼着他和离了,若是裴慎还没放弃这个念头,以后受苦的还是她。这样的滋味,甄好已经尝过了不少,也不想让他尝一回。
裴慎有一点说得对了,若是不和离,她还当真能有一些好处。若是不谈情爱,只看利益,再等一段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等。
甄好也不禁郑重了起来,也道:“那我会按照你说的,试着再……但是我得先和你说好,先前我也不会喜欢上你,往后也不一定会。”
裴慎点头应下:“我知道。”
“那你说的时间,是要我等多久?”
裴慎想了想,说:“甄姑娘给我一年的时间吧。”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要再把裴慎当做自己的夫君,甄好想想,这个假设也并非不是不能接受。
她喜欢一个人,便是可劲儿的对一个人好,平日里如何对裴慎的,往后就如何对他就是。裴慎也说了,不会对她做什么逾矩的事情。
甄好想想上辈子裴慎对她是什么态度,心里头就有了大致的想法。
她道:“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慎颔首,起身出门。走到门前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发亮地回头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叫甄姑娘‘夫人’吗?”
甄好一顿。
“甄姑娘若是把我当夫君的话,以后是不是也该改称呼了。”裴慎得寸进尺地说:“在外人面前时,甄姑娘向来都是称呼我为‘夫君’,可却从没对我叫过。”
“……”
裴慎补充说:“我与甄姑娘是夫妻,称呼也应当是该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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