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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交三更，碧纱橱中仍是窸窣响个不停，寒蓁心中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活计，轻轻掀帘道：“好容易大好了，明日还需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如今三更都过了，姑娘仔细熬得眼红，老太太见了又该难受了。”
莫夭夭裹着一席缃色被子，黑亮的长发散在枕上，满眼的欣喜：“寒蓁你不知道！我一想见他，就睡不着呀！他的眼睛那么亮，好像天上的星星；他长得那么英俊，李诗音还说大哥哥是盛京中最好看的男儿！我说呀，大哥哥可连他的一根汗毛都及不上。”
寒蓁不由失笑道：“瞧姑娘说的这话，我看大公子和太子殿下比也差不了什么。”
莫夭夭听了这话便叽叽咕咕笑道：“谁叫你跑去照应那个小厮来的！可惜你没看见他搭救我的模样，真真天下第一英武不凡男儿！我真想日日看着他呀！寒蓁，你说若是我去求爹爹，他可会带我再去见见太子殿下？”
寒蓁默然不应，正当莫夭夭心中起疑之时，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头时满脸泪痕，凄然道：“求姑娘可怜可怜奴婢吧。”
莫夭夭闻言大惊，忙直起身子作势拉她起来：“这是怎么的？好端端的做甚么跪我！”她与寒蓁本是从小顽到大的情分，两人年岁又差不多，时日一长，竟把个寒蓁看得比亲生姐姐还亲密。如今这一跪，真是要唬破胆子。
寒蓁赖着不肯起，满脸淌泪，又恐吵醒外间婆子，只好压低声音道：“那时奴婢也阻拦过，只因有大公子担保才略略放下心来，随着小姐作男儿模样混入上林苑。此事不让老爷奶奶知晓原也不打紧的，若姑娘当真去寻了老爷，老爷必起疑心。老爷娇宠姑娘，那时姑娘想必安然无恙，反倒累奴婢挨一顿打，说不得赶出府去，与姑娘再无见面之期。”
莫夭夭原是天下第一等无忧无虑之人，上有父亲祖母宠溺，下有长兄长姐护持，自以为世间所求之物无所不有的，哪里能想到这么深。此时听寒蓁一番哭诉，才琢磨过味来，满脸懊丧道：“我原没想到，只是爹爹那般温和，平日里待你也不似一般丫头，应当不会如此绝情才是啊！”
“姑娘尚未出阁，怎可抛头露面！原是奴婢劝阻不力，所幸未出事，否则奴婢百死难恕。老爷固然宽和待下，此事绝不会姑息。其次，大公子近来因办事不利，已惹得老爷不悦，再让老爷知晓是大少爷哄得姑娘如此，无非是要了大少爷的命。再有，老太太这些日子已为姑娘病症忧心忡忡，方才好些，此事若叫老太太知晓······姑娘即便不怜惜奴婢，也该想想大公子与老太太呀！”
“好了好了，”莫夭夭急忙掏出手绢来为寒蓁拭泪，“你不让我找爹爹我就不找，犯不着这样跪呀！这么凉的地，膝盖冻着了可怎生是好？”
寒蓁哽咽着，以袖遮面，一副不愿让他人瞧见自己面容的模样，实则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冷笑。
两人话中的上林苑遇太子，于她而言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莫夭夭被莫家大公子哄着扮了男子模样装作他的贴身小厮混入上林苑，寒蓁自也只好随行。
上林苑之行造就了当朝太子与茂国公嫡次女的一段姻缘，寒蓁随着莫夭夭进了东宫，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虽太子与太子妃婚后不睦，日子过得倒也平顺。
若日子当真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待到太子登基，莫夭夭为后，或许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她永不可能忘了那天的事！
那是太辰23年的冬天，寒蓁穿着囚服坐在寂静的黑暗中，额头贴着冰凉的墙壁。地下是薄薄一层稻草，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慢慢流淌进心里，空气中浮动着酸腐的气味，偶有两声“叽叽”，那是觅食的老鼠所发。
一声沙哑的尖叫如同长鞭抽在地上，激起漫天灰尘。四周的囚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惊叫声，其中充斥的恐惧与绝望，让寒蓁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吵什么吵！还嫌自己个儿死得不够快是不是！一帮臭婆娘，成天只晓得哭，官爷可警告你们，先太子今日午时已被处了凌迟之刑，你们若想活得久一点，就老实一点！”狱卒趾高气昂地呵斥道，喧哗统却消失了，整个牢房又陷入了死水般的平静。
太子已死！这句话在寒蓁耳边炸开一道响雷，于此同时，与她一墙之隔的牢房中传出了轻轻的抽泣声。
“娘娘······”寒蓁不由失声道，她的声音早已颤抖了，可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娘娘可务必保重自身啊！”
“······保重？”许久之后，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传来，莫夭夭本该朗润的嗓子早已在成天的哭泣中沙哑了，“太子都死了，我一个太子妃还如何保重呢。”
寒蓁沉默，谁能想到局势竟然顷刻之间就天翻地覆，当年那个因克死生母而受尽了白眼的六皇子夏昭弦，竟有这般本事与胆量率军逼宫，篡位为皇。
登基不到一月，竟心狠手辣地诛杀了所有的兄长，寒蓁每每想到总觉得不敢相信，明明他与自己年龄相仿。
“他到如今还未处置娘娘，或许、或许是真的无意于娘娘的性命呢！”
一定，一定是如此。寒蓁坚定地相信着，就像是溺水的人徒劳地抓紧了最后一块浮木。被囚在牢内的王府女眷这几天先后都被带走，唯有东宫之人毫发无伤，寒蓁不敢想，也想不出新帝会如此的原因，只知道这或许让自家主子幸免于难的唯一机会。
“呵，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还留我一命！寒蓁！寒蓁！”莫夭夭突然嘶吼，再次搅动了这一摊平静的水。
寒蓁叫她唬了一跳，生怕她出个好歹，连忙应道：“寒蓁在！寒蓁在的，娘娘！”
“如果你还把我当做你的主子，那就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寒蓁心中一冷，禁不住悲从中来。莫夭夭，这是笃定自己活不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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