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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腰斩》 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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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上的处女作大卖后,他买了一套小小的商业公寓。性价比极高的样板房,家具齐全,采光极好,我第一次看见,就开始为这套房子未来的命运而扼腕。

他对我笑:“为什么这副表情?这里不大,我会自己收拾的。”

他竟然说到做到,我每次去到他的新家,都能看到比较整洁的环境。

他说:“毕竟这里是新房子嘛,所以比较有劲头打扫。”

他也买了一台电脑,不需要人去取纸质稿件了,但他对编辑部提了一个要求:每个星期都要将读者来信的原件运给他。

他说:“一定要是原件,原汁原味的原件。”

这个任务也落到我头上,区别只是我现在可以开单位的车过去了。

“你春节有什么计划?”他从书信的海洋中探头。

他命令我将装满读者来信的纸箱摆成一圈放在客厅,而他席地而坐,一封封地拆阅,仿佛处理国家大事的皇帝。

我替他整理拆开的信封:“回老家,封红包给一年只见一次的小鬼,与同辈攀比一下工资,还有被长辈催婚。”

他说:“真有年味啊。”

我说:“你不用跟长辈过?”

他说:“我父亲跟别的女人再婚了,吩咐了我老死不相往来,我母亲几年前就不在了,没别的亲人。”

我想起那栋荒废的别墅,自觉提了个尴尬的问题,闭上了嘴。

他小心翼翼地剪开下一个信封:“既然你不喜欢回老家,要不要跟我外出取材?我会帮你申请报销的。”

我们租了一辆越野车。

开头两天是非常普通的行程,他指点我前往著名景点,挤进人群中拍几十张照片,他自己却躺在酒店的床上,开着电视吃零食,偶尔在地图上涂涂画画。

为了完成他繁重的任务,我每天沾枕即睡。

直到第三天。

我睡醒的瞬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眼睛被蒙起,嘴里塞着毛巾,手脚被绑,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抛起。我吓得完全不敢动弹,心跳声简直震碎鼓膜,脑海中不断地人生走马灯。

车停了。

我被搬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此时眼罩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

嘴里的毛巾被扔掉,我扯着干哑的嗓音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回答我的却只有咔擦咔擦的响声。

待到我累得无法说话,眼罩也被取下了。

我坐在一个废墟似的砖房中间,唯一的光源是从破洞里漏下的月光。他站在我前面,居高临下地端详着我,用笔敲击着笔记本。

我全身抖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边抄边重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他对我拍了照,从正面,从侧面,没有错过任何角度,我才意识到刚刚的咔擦声是他在拍照。

“这里是一宗绑架的案发现场,本来坐在你位置上的,是一个小男孩,他跟你一样,以为是出去玩的,结果却被人绑架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被绑架犯拳打脚踢,甚至剥下了指甲,只为勒索他的父亲。”

他弯**,在我的手指尖轻抚了一下。

我打了个寒战。

“可是他父亲没有付赎金,所以他被关了整整十五天,就在这个房间里,十五天的虐待。”

他在我面前盘腿坐下,仿佛我们只是在酒店的房间里聊天。

他说:“绑架他的是他的亲舅舅。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普通人被亲人背叛的感受。”

“所以只能拜托你啦。”

我颤抖着说:“你他妈有病吧。”

他愣了,微微抬起头。

我骂他,说了非常多难听的话,他微张着嘴,一开始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然后他跳起来想解开我的绳子。

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挣开绳子后打了他一拳,他摔倒在地上,我想踢他,最后还是忍了。

我选择了踢飞他的笔记本。

他“啊”了一声,想去捡,却又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扯着沙哑的喉咙:“你他妈趁着别人睡觉玩这**玩意,还他妈觉得这是正常的?!”

他蜷缩着,用手护着脑袋,月光从他指间落到他颤抖的睫毛上。

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他高中毕业后就独自居住在山里,没有生活常识,没有家人朋友,脑子神经兮兮的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实在太过分了。

我要开车回酒店,他愣了片刻爬进了后座,我看着后视镜骂了他一路,他抽着鼻子缩在座位上,像是被我吓坏了。

我回到酒店,去前台单独开了个房间,落了锁狠狠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开门时,发现他坐在门外等我,瑟瑟缩缩地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里面装的是极厚一叠钱。

我泄气了。

但我实在不敢收这笔钱,只怕他再玩一次有偿取材。

我告诉他:“我再也不会跟你过夜了。”

他小声道:“好的。”

我说:“你知道这是犯罪的行为吧?!”

他说:“……现在知道了。”

最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你觉得,如果你被熟人绑架了,除了想骂人还想怎么样?”

我气极,又骂了他一轮。

三个月后,他完成了新的作品。主角有一半参考了那个被绑架的可怜小孩,估计还有一半是倒霉的我。

他给主角的舅舅洗白,并且编了另一个小孩救了主角。

我开始怀疑他其他作品的灵感来源,但我仍然与他继续来往。

并不是因为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大概因为我的脑子烧坏了。

他也因为这件事,相对于其他同事,更加依赖我,想做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前,都会先找我咨询一番。

他相信我的基准是正常的,也相信我会包容且纠正他的基准。

我删掉了这些文字,捂住脸。

这次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自己正屏住呼吸。

恍如溺水。

***

从此以后,我有种通过了某种考验、接近于被流浪猫接近的感觉。我们之间的谈话稍微深入了,或者应该说,他开始会对我说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工作伙伴的寒暄。

以往他只是把我当成交稿的渠道,现在他会先让我先于责编审稿,这令我受宠若惊。

我翻阅他的稿件:“亏你一点常识都没有,写的东西还没把读者吓跑。”

他笑嘻嘻:“因为我的灵感来源都是非常好的人啊,再说我也是在学习的。”

我警惕地:“学什么?”

他躺在沙发上,仍然穿着一身旧睡衣,四肢像章鱼一般垂下:“学怎么做一个受欢迎的人啊。”

我指了指那些以箱为单位的读者来信:“我觉得你已经很受欢迎了。”

“根本没有这回事,”他摆了摆手,“他们只是看了我写的小说,喜欢上他们幻想中的我,如果接触到我本人,他们马上就会因为幻想破灭而忘记我的。”

我本来想说,总会有人喜欢真实的你,但作为无人问津的老光棍,我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为了社会安全,我想知道你的学习目标。”

他掰着手指数到:“首先,房子里不会到处都是垃圾。”

这个发展方向还算正确。

“然后,有生活来源,啃老族不受欢迎。”

嗯。

“最重要的,是有主流的价值观,能包容他人的痛苦,在绝望的内心中点亮光明。”

我语塞,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这境界跨度真大。”

他说:“我是为此才决定写作的,而且做不到这一点,即使受欢迎也没意义了。”

我分不清楚他是有反社会人格,还是有慈善家潜质。为了安抚有被害阴影的小孩子特地为他写了一本书,又为了写这么一本书可以随便地模仿犯罪。

他内心的是非观大概与常人迥然不同。

他仿佛发现了我内心的纠结,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写信给我而已。”

既然我搞不懂猫的想法,就不妄想能弄明白他的脑回路了。

我放弃了思考:“想跟人聊天的话,走出门多交几个能面对面的朋友啊。”

他戏剧性地倒抽一口气:“你开什么玩笑,那可会小命不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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