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莫冲的屋子很安静。
烛光旁，楚瑾与孔崇生相对而坐，门外是看守的官差。这个体弱多病寡言少语的少年此刻却很是放松，楚瑾又为他把了脉，孔崇生挂着点微笑，如同春雪初融，清泉叮咚，十分配合。
“先生，我的身体如何？”
“很不好。”楚瑾如实回答。
孔崇生也不见沮丧，仍旧很是平静，隐隐还带了点解脱的意味，“我还能活多久。”
楚瑾收回手，孔崇生看着他，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在他眼中千疮百孔，他清秀的面庞却仍旧带着点干净的气息，楚瑾道：“解毒后，最多半年。”
孔崇生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门外，那里孔崇儒等人都在等着，他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天生心疾无药可医，对么？”
楚瑾点点头，“至少，我无法可医。”
孔崇生沉默了，须臾后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何，听到自己的死期后，反而轻松了很多。”
楚瑾只是看着他，面色仍旧是一贯的温和，那温和里又带了一点不知名的意味，可惜他隐藏的很深，深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先生，”孔崇生郑重道：“多谢。”
“你的兄长十分看重你。”楚瑾道。
“可惜我辜负了兄长，”孔崇生动了动睫毛，“我其实很胆小，也很怕痛，我从不与兄长说，他也不知道。”
“你很在乎他。”楚瑾轻轻叹了一口气。
孔崇生咧开干燥苍白的嘴唇，死气沉沉的眼睛有了点光芒，“楚先生，我一见你，就觉得莫名的亲近，”他咳了一声，“我从小到大都随着兄长四处漂泊寻医问药，这般十四年过去，从不与人交流，你是唯一一个我想倾诉的人，如今看来，当真没错。”
楚瑾拿出一个小瓷瓶，“三步停之毒最多能压制到明日，这是破毒丹，能解除你体内所有的余毒。”
孔崇生伸手拿过，苍白的手指把玩着自己最后的半年性命，“多谢先生没有交予我兄长。”
他并没有打开，只是将药瓶仔细收好，带了点认真的恳求道：“先生可否愿意听我说会儿话？”
便是此时，他仍旧记得跟随兄长学到的礼仪，彬彬有礼的向楚瑾询问。
一窗之隔的街上十分喧闹，豫州城的夜市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小小的屋内却十分安静。
灯影摇曳，楚瑾微微点头，“请讲。”
少年终于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眼角有些红，有些激动，“多谢先生。”
孔氏兄弟出身于南方一户没落的秀才家庭，就在天池山脚下不远处的一处小石村中。孔父是个终年只知道死读书的穷秀才，孔母生下孔崇生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家庭的重担几乎都压在时年六岁的孔崇儒身上。他忙着养活家庭，照顾弟弟，这般艰难的撑过两年，好容易日子有些起色，天池山巅高高在上的黄泉宫主萧问天却惹了众怒，武林正派集体讨伐黄泉宫，六大派带领无数游侠义士，第二次攻上天池山。
正邪二派一番惊天动地的交锋，武林新旧交替，老人物或陨落或隐退，新锐却一战成名，譬如昕风门仅剩的少年掌门“揽风碎雪”楚长珏，譬如魔教第一殿主座下弟子萧千劫，都是惊才艳艳的人物。江湖格局此战后翻天覆地一番风云变化，实在是近二十年来最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这是英雄辈出的时代。
可住在天池山周遭的平民百姓却都遭了池鱼之灾，小石村的孔家就是其中一条。天池山上的大战打了整整七天七夜，山下鱼龙混杂之辈便都趁乱出来作恶，这里本就是魔教的地盘，平时瞧着不显，谁知藏着多少牛鬼蛇神，一时间山上打的天崩地裂，山下也是血火漫天。孔父惨死在这场浩劫中，孔家兄弟年纪小，仗着孩童之身逃出生天，自此背井离乡。
二人一路往东流浪，孔崇儒想要拜入山门学得武艺，弟弟却突然发病，垂危之际一位赤脚大夫好心救助，将只有两岁的孔崇生好歹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却也诊出他患有天生心疾，活不过十岁。
“我不知道兄长那时会是什么表情，”孔崇生轻轻道：“如果是我，一定很绝望吧。”
经历了种种磨难，唯一的亲人支撑着八岁的哥哥顽强的活了下去，可这微弱的、唯一的火苗不久后也要熄灭了。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带着我流浪求生，并且开始四处求药。”
孔崇生从记事起，视线除了厚实的稻草围成的被窝，就是兄长单薄瘦弱的脊背。孔崇儒背着弟弟从天池山一路风霜，三年的挣扎求存，终于倔强的活到了东华山百草峰下，从八岁孩童到十一岁的少年，他背着弟弟一步步踏上漫长的石阶，江湖名门，神医云集的百草峰山门就在前方鹤鸣雾隐处，遥遥在望。
“我那时五岁，”孔崇生道：“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包括兄长也如此。”
百草峰淡泊超脱，便是山门都修建的十分隐秘嶙峋，门前石阶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十一岁的孔崇儒背着五岁的弟弟爬过八千台阶后，终于力竭倒在百草峰门前，他昏迷前仍旧没忘了背后的弟弟，双手背后揽住他，自己则直直朝下砸了下去，脸磕在台阶上，一瞬间血肉模糊，牙齿甚至崩掉了一颗。
“我那时候很着急，啊啊的张着嘴，直到百草峰巡山弟子发现我们，问我们是谁。”
“我终于说出了出生后的第一个字，我指着昏迷不醒的兄长道——‘哥’。”
孔崇生终于有了表情，他好像旁观者在看自己过去人生的走马灯，一幕幕过去，想笑，也想哭。
“百草峰救世济人，虽然我二人来历不明，仍旧还是把我们接了进去。他们医好了兄长，收留了我们，还教兄长习武防身，给了他一份杂役的工作糊口。”
经历了三年的苦难，兄弟二人苦尽甘来，孔崇儒自知好日子得来不易，日夜刻苦习练，尤在点穴一道颇有天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百草峰做了两年的外门杂役门生后，孔崇儒终于引起了一位长老注意，属意收他为徒。
好日子就在眼前，变故却突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