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迟(上)(2/2)
脸皮厚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就很羡慕刘烨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泰然自若的本领,原本她也能做到,但如今,通身的道行好像都被废掉了,只能老老实实猫着,再不敢随意显摆自己的能耐。
说是聚餐,其实重头戏还是后面的酒局,匆匆吃过晚饭,晚上九点半,大家立刻去了餐厅附近的KTV,点歌开酒脱衣摇骰子,打定主意要往死里疯。
明蔷坐在角落里给沈万钧倒酒,觎着他的脸色,说起了前些天请假的事:“可能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天天早起赶工,你没我生气吧?”
沈万钧冷哼一声,端起酒杯斜斜地瞥她:“少给我装柔弱啊,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收拾行李。”
装不了柔弱,明蔷就装乖巧,柔声细语地跟他商量:“小杨快高考了,回去之后我还得请几天假,可以吗?”
沈万钧一脸受不了:“行了,给你放个假,你爱上哪上哪去。”说完还嫌弃地推了下她的脑门,“几天不见,人话都不会说了?”
明蔷笑嘻嘻地凑过去跟他碰杯,眉毛挑出极漂亮的弧度:“你不是挺吃这一套的吗?”
“呸!”沈万钧立马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眼风一转,仰头把酒喝了,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让小杨好好考啊,升学宴是没时间给他办了,红包肯定少不了。”
他一向很喜欢明杨那孩子,每年的生日红包和压岁钱都没落下过,明蔷早习惯了,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把他沈伯伯的心意带到的。”
正值壮年的沈导脚下一个趔趄,鼓着眼睛瞪了她一眼,愤愤地拂袖而去,看那个怒气值,八成是要去找刘烨泄愤。
明蔷乐不可支地歪在沙发里,随手捞起矮几上的半瓶酒,对瓶吹了两口,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扭头一看,果然是楚赋深。
“有事?”她轻轻把酒瓶搁到脚边,脸上挂着妥帖的微笑,心头已响起山雨欲来的沉闷雷声。
楚赋深是做足准备才来的,闻言便点点头,从背后拖出一个靠枕,稳稳放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薄弱的屏障。
明蔷会错意了,心脏疼得像在刀尖上滚过,正要往旁边挪,楚赋深的手从枕头后面伸过来,准确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明蔷一惊,全身的细胞都在战栗,做贼似的往四周乱瞄,手腕动了动,却只敢小幅度地挣扎:“干什么?”
“抱歉……”楚赋深抿了抿嘴唇,在枕头遮掩下,十根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她的指缝,“我太紧张了,让我牵一会儿好吗?”
明蔷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那只不老实的手却慢慢停下来,指尖怯怯地搭着他的手背,如同触碰一个即将破碎的美梦。
楚赋深的确很紧张,轻咳了好几次才开口叫她的名字:“明蔷,我知道你已经看出来了,可我还是想认真地跟你说一次,我很喜欢你。”
耳畔震耳欲聋的歌声迅速转化为空白的寂静,明蔷张口结舌,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想要强行转移话题,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棉花,让她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楚赋深转过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柔软的笑意:“事实上,我的喜欢比你知道的还要久得多,也深得多,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但是我真的是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喜欢你,那一年,我十九岁,刚刚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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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到如今的二十七岁,整整八年时光,三十二次季节变换,将近三千个日夜轮转……
明蔷脑子里嗡嗡的,刚才还勃勃跳动的心脏似乎被这串数字击碎了,碎成了一滩烂泥。
楚赋深一反常态地忽视了她惊惧的神情,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慎重地,继续把数年间从不为外人道的隐秘心事对她娓娓道来:“你曾经是我的粉丝,一定明白刚出道的艺人有多少忌讳,尤其是感情方面……所以,那时候我真的不敢,也不能把你拖下水,只能做个胆小鬼,想着偶尔能见你一面就够了。”
这一刻,明蔷分明感觉到周围的人和物都在剧烈地摇晃,紧接着,洪水泛滥,山体崩裂,世界天塌地陷。
这么多可怕的画面刹那间映入脑海,无一不在向她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月亮真的奔她而来了。
她不敢置信,她根本无法思考,整个人恐惧地往后缩,嘴唇一张一合,最后只挤出一个生硬粗嘎的字眼:“不……”
不要说了,一个字都不要说了,就让这场迟来的坦白,让那些静默无声的爱和阴差阳错的怨,一齐在这里划上句号吧。
这次轮到楚赋深会错了意。
他生怕明蔷不信,紧紧握住她试图抽离的手,像溺水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那样,握得两个人的指缝都隐隐作痛:“但是明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那样藏着掖着,你那么重视我,在我一文不名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为我熬夜打榜做个站,陪我飞遍全国各地的机场,我第一次录综艺,才几分钟的镜头,几百人的演播厅里只有你举了我的灯牌……这些我都记得,我全部都记得……”
明蔷紧咬牙关,直勾勾地盯着楚赋深,恍惚间,似乎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走失已久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年轻鲜活,无所畏惧的自己。
那时,她还叫做“初茗”,楚赋深加明蔷,就是“初茗”,短短两个字,藏着一场持续多年的,隐秘而盛大的暗恋。
回忆纷至沓来,情绪和泪腺一同被引爆,明蔷终于支撑不住,在五光十色的镭射灯中,在楚赋深专注的凝视中,任由眼泪滚滚而下。
无人问津的包厢一隅,她哭得那么伤心,又那么胆怯,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像个闯了大祸不敢归家的孩子,颤抖着,一遍遍地呢喃:“对不起,阿深,对不起……”
楚赋深的心都要碎了。
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是初次采摘玫瑰的花匠,他铤而走险地把她抱住,坚实的臂膀紧了紧,却被她惊慌地推开了。
“对不起……”明蔷只能这么说。
楚赋深心头发苦,从玻璃矮几上取了一支开好的白葡,一点点把杯子倒满,然后一饮而尽。
“我这番话说得太迟了,对不对?”他重新握住明蔷的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哽咽,“是我太一根筋了,我不想辜负你的期望,总觉得要做出点成绩才有底气跟你说……最开始那几年,好的电视剧角色永远轮不到我,我就想换个圈子,谁知道,那个时候你就不见了。”
明蔷渐渐止住了眼泪,用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这次,她没有任何话要说了。
楚赋深很温柔回望她,忧郁的眸子里仿佛映着漫天的星光:“第一次入围影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要成功了,甚至准备在领奖的时候通过直播找到你。”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可是……我落选了,第二次入围,我也觉得胜券在握,但还是失败了。”
明蔷安静地听着,敏锐地从他的话音里分辨出一丝丝“沙沙”的细响,她知道,那是灵魂被悔恨蚕食殆尽的声音。
从前她觉得,星星只有挂在天空的时候才是星星,掉下来以后不过是块丑陋的石头,现在她明白了,楚赋深还是那颗星星,他永远都是当初那颗闪闪发亮的星。
而她呢,早在三年前那个灯火昏黄的夜晚,就彻底失去了靠近他的资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