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2)
白瞿城,太傅府。
花园偏厅的小院里,烛火烧得盛盛旺旺,药香夹着花香,馥郁醇厚,浓烈袭人。院中有白衣人专注于面前临时搭起的药炉,长长的铜药勺在炉中搅动,敲击着铜炉边缘,声音清脆,在静谧的小院里回荡。
院中只他一人,连随侍的小厮都没有,看起来一派轻简萧索,却是难得的清净。他细细检查着药汤的熬制情况,也没有回头,却忽然开了口,“看来大人身子大好了。”
“多亏阁下这些日子尽心照料,老夫是来道谢的。”在他身后,上官止在院落拱门前止步,挥手屏退了搀扶的下人,这才走进院子来,“之前对阁下那般怠慢,是老夫……”
“大人不必客气。”然而对方却打断了他的道歉,似乎并不以为意,“我只是奉我家主人的命令,要护送大人安全回府,直到大人伤好才能离开。今日已是最后一剂药,明日一早我就会自行离开,大人也不必费心要赶在下走了。”
他这话说的并不算客气,然而上官止面上神色微微有些赧然,显然并不是生气,而是羞愧。
——从朱越城受伤回来的一路上,都是这个人一路护送,精心治疗照料。但那个时候他仍然对徐穆的态度耿耿于怀,连带着对他派过来的人都没有好脸色。等到终于回到了府上,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反倒是赶人。
他心里愤懑不平,为那孩子事不关己毫不动容的态度,所以就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于今这些生活在他身边的人——那孩子长到如今,性情冷漠,手段凌厉,已经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这次去之前他还抱有几分希望,然而等到真的见了面,才知道事实远非如此。所以在朱越城遇刺后他派了心腹一路护送,自己却并不想领情。回了府,派人赶他走,却不料府中家丁无一人是他对手,轻轻巧巧将前来掣肘的家丁打发了,这人一句奉命行事,就自己找了府中一处偏僻院落,除了每日端着药准时出现在他房中替他诊脉以外,一概不出这个院子,真的除了这件事,其他任何事都不管。
这人医术也的确超群,将宫中派来御医开的方子看了,平静将药方收了,“大人的伤按我的方法来,能早几日好。”这半个月下来,他也渐渐习惯了,最初的怒气渐渐平复,冷静下来才觉行事已过,到今日感觉伤已大好,这才想着赶来道谢。
上官止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人,眼神沧茫,问了一句,“你家主人没有别的话嘱咐你吗?”
“没有。”宋迟直起身回过头来,迎上他的目光,面具下看不出神情变化,“在下奉命行事,其他的不会多问。大人既已经与少主亲自谈过,想必当时他就已经为您所求之事给出了回答,此时再多问,又有何意义呢?”
“他既然派你来,想必是很信任你。”太傅大人第一次认真打量了面前白衣银面的人一眼,轻叹,“除了你呢……他身边,还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吗?”
“又与大人有何关系呢?”他淡淡一笑,语气不变,“莫怪在下冒犯,我家主人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这次特意派我来一路护送,已是违了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想必您与他之间曾有故交之谊,但既是故交,有很多事,已经不是您可以插手的了。”
“我并不是想插手。”然而老者神色感慨,语气颇有喟叹之意,“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很多年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对面白衣男子未被面具覆盖的唇角一丝冷清弧度,说的话也清清冷冷,“大人浸淫官场纵横朝堂,难道还参不透人心多变的道理吗?”
上官止目光变幻,终究缓缓沉淀,“是啊……都是会变的。”
话说到这里,很多事已无须多言。
宋迟不再多话,转回身去探药炉的火温,上官止在身后看着他忙碌而娴熟的动作,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真心夸奖,低叹,“有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照应,我总算还是能放一点心的……”
宋迟手里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接话。身后,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几步,问,“像你们这种组织,平日里干的都是拿命去搏的生意吧?你们少主……可曾有过大威胁?又受过多少伤?”
“像我们这种人,只要命还在,任何伤痛都不值一提。”他背对着太傅,声音里一丝沉寂一丝苦笑,“至于少主受过多少伤,告诉您也无济于事。您帮得了他吗?”
“我……”他的诘问并不凌厉,语气甚至都是平和的,却让舌尖锋利的太傅大人哑口无言。
老者定定看着夜色下面前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慢慢浸透了全身。
都是这样的……那一日初初见到那个孩子,也有如今这样的感觉。仿佛一望无垠的冰川横在面前,而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跨越这样的距离:这中间堆砌了太多人的生与死,让这些生活在其中的孩子们远离了人世烟火,忘却了平安喜乐。
他一生浸淫官场,自以为看透了人世沧桑人心叵测,然而直到那一日与那孩子重遇,直到这一刻听着面前这个年青人的反问,才深觉自己是何等浅陋。
他不曾手染鲜血,不曾见过这些人浴血求生的艰难人生,也不曾见过那些刀口舔血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满心满眼的血与火,所以他那时候不能理解为何徐穆会如此决绝。
如今仿佛当头一棒,将他彻底打醒。
这一刻当朝太傅脸色好像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眼神却渐渐清亮,良久,缓缓道,“你回去跟你们少主复命,替我对他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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