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没有娶到媳妇儿的第二十章(2/2)
张骞是这时才知道,还有一个月便是右贤王贺善四十岁寿辰。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种一言难尽的巧合感。
於单要用他的贺寿图,造一个纯金的贺寿屏风送给小姑娘的父亲。而他恰好无法以自己的名义送礼,如此一来,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问候?
张骞回到北城时,已是灯火寂灭、万籁寂静的时分。辽阔的草原上平铺着一层厚毯般的白雪,他手中提着小姑娘的琉璃灯,脚底的雪上映射着一小片橘色光芒。
这琉璃灯大约是西域传来的,汉朝也有类似通透的材质,《尚书》中称之为“璆(球)琳”,张骞在汉宫中得见一次,美则美矣,却没有清鹿给的这盏轻薄透明。
大约是西域哪个国家的贡品吧,等闲贵族重金都不一定能买到,她就这般大度的给了自己。
他走到哪,这橘光便映到哪,看的人心中平静而温暖。看久了,倒真觉出她那句“就像我在陪着你”说的有道理。
睹物思人。
张骞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他竟也会有一丝牵挂。
到家,瑾之还没睡。璟昭和明卫已经回来了,和堂邑父在帐内歇下。他怕扰到他们,便提了灯在外面等。
张骞走近瑾之,似乎是知道他会等着他,连问都没有问,便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凳上,掀开琉璃罩子,将烛火熄灭。
瑾之看着他一应动作,问:“居次给你的灯?”
张骞把灯在身边放好,答:“嗯。”
瑾之笑:“真是稀罕。”也不知道是灯稀罕,还是张骞收下这灯让他觉得稀罕。
“小姑娘一片心意。”显然,张骞理解了他的意思,是后者。
在汉朝时,他们都算是天子近侍,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些器物,虽稀罕,却也不值得心生贪图。
只是心意贵重。
瑾之点点头,像只是闲聊,道:“那位找你做什么?”
张骞垂眸,揉揉眉心,有些累:“还能做什么,我在他那里的价值,无非写写画画。”
“还有出谋划策。”
“他知道我的限度。”
夜里温度极低,两人沉默时,似能听到远处雪原上呼啸的风声。都冷,却都知道话未竟。张骞在牢里两月,两人说话不便,很多事情得说透。
瑾之突然轻嗤出声,用汉语道:“这个废物,除了长得同他父亲像些,若真做了单于,怕是远不能及。中行说跟了他那么久,只因为他当下作用来的不及你重要,便能干脆的说扔就扔,毫无人君之智。偏还装的礼贤下士的模样,虚伪至极。”
想想当日自己带着张骞画的舆图去找他交换条件时,於单一副如获至宝,想都没有想就答应帮自己除掉中行说的模样,瑾之私心里就极看不上。
自己虽达到了目的,却不齿于对方品行,很矛盾,也很真实。
想了想,瑾之提醒张骞:“这种人无大节,不可靠,你心中要有数。”
张骞点点头。
将最近重要的事情都说过一遍,瑾之看张骞疲惫的模样,停了下来。
张骞问:“完了?”
瑾之答:“就这些了。”
“进去吧。”张骞站起来,提上灯要往帐里走。
瑾之看着那盏灯,还是没忍住叫住他:“张骞。”
他在别人面前都叫他“使君”,因为从汉朝出发时,张骞便是他的上级。可是六年来,私下里,他却当他是兄弟。
张骞停住脚,没回头:“嗯。”声音平静的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话张口极难,想了许久,瑾之才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能娶密纳居次吗?”
张骞没说话。
“你其实很早就动心了,是不是?”
这次张骞没多久就答了:“是。所以呢?”
瑾之上前一步,握住张骞的肩:“你想过吗?三个月,你现在于她算什么,今后又将算什么?”略停顿,他心底那句话说出口:“若真喜欢她,你就想想办法。只要你开口,她不会拒绝你。”
“呵,”张骞轻笑一声,转过来,借着一点微弱的目光看着瑾之,眸色微冷:“你怎知她不会拒绝我?”
“她那么喜欢你。”
“喜欢抵得过多少现实?”
瑾之抿唇,还是不甘心:“她在右贤王部并不受宠,向来无拘无束,嫁给琦琦胡她不会开心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空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瑾之,不要以你的眼光去猜测她。她从未试图劝说我归顺匈奴,留在匈奴。既然她都懂我对大汉的不舍,我怎能不体谅她对部落的不忍?大义与忠孝我们天天都在说,但不止我们有。我是能想办法让她嫁我,嫁我以后呢?随我们回大汉吗?让她像我们现在一样背井离乡吗?凭什么?”张骞很少这样咄咄逼人的反问旁人。
他勾了勾唇角,似是自嘲:“往近了说,她嫁我,便要跟我过这如履薄冰的苦日子。她那样好的姑娘,我怎能自私至此。”
“三个月,已是此生侥幸,可遇不可求。”
说完,张骞累极,也没想等瑾之回答什么,转身走了。
可就在他伸手掀帘幕的一刹那,瑾之抬头,不死心地问最后一句:“可是,旁的都不提,张骞,你真的甘心吗?”
甘心只与心悦的姑娘在一起三个月,然后亲手送她出嫁,看她嫁给旁人,纵使明知道她喜欢的也是你。从此以后,陌路两离,有再多的缺憾也无处弥补。如此,你真的甘心吗?
张骞长吸一口气,攥了拳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一身修养,此刻几近破碎,一字一句低声斥道:“宋瑾之!宋瑜!闭嘴!不要说了!”
人非圣贤,他张骞不能免俗。他当然希望娶清鹿为妻,甚至带她回大汉。可是,可是。他这半生,最不缺的就是无可奈何的可是。
不可能的。
人得知足。
张骞闭了闭眼,松开拳头,是真的不想再多谈了:“我知你是为我想,抱歉。”
“睡吧。明天清鹿过来,我大概要跟她出去。这两个月,要劳你们替我受累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