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入狱（1/2）

近日顾清之格外清闲，每天只能做两件事，睡觉吃饭。

睡的是平江秋瑟谷的地牢，吃的是平江秋瑟谷的特色牢饭，盐水煮白果。

平江秋瑟谷乃中州道界最大的邪修聚居地，谷内最出名的特产便是这四季三秋一红的沐天银杏。此树本是人间少有的仙木，最能助长庇护类结界的威能，自秋瑟谷被邪修一脉占据，则成中州仙修们的心腹大患。

沐天银杏本性喜光喜热，多花多子，年头好时，可一年三收。然相比其在仙术界的威名赫赫，其所产的沐天白果，在五谷杂粮界却算得上‘臭名远播’，其味酸苦不说，口感亦极差，在平江城周遭乡下是出了名的连牲口都不愿吃它。

用浓盐水煮过后，酸味稍去，咸苦胜卤，口感绵软，本就难以下口。如今又值寒冬腊月，牢饭送来的路上便已凝结成冰，牢头又嫌分发麻烦，便将其倒在稻草席上，用斧头劈成大小不一的碎冰块，再将这沾了碎石子与稻草根的碎冰分给囚徒。

唯一的好处是管饱——因为顾清之每顿都会客客气气的跟人说声谢谢，分饭的小卒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特意挑了干净些的给他留大份。

人一旦被喂饱后又无事可干，便很容易开始胡思乱想，向成为哲学家大踏步前进。

顾清之虽自幼修道，入登天道十二载，亦难免俗。这几日里，将自己今岁的遭遇细细梳理，领悟出一个道理——人年轻的时候，无论遇上什么缺德事，都不好随便盖章一句“这事不能更糟”。

因为事实往往还能更更更糟，一步步拉低自己的承受下线，正应了那句俗话，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年初的时候。

顾清之许了个愿，希望自己今年能成为登天道与灵墟岛之间的交换弟子，到灵虚剑阁去进修剑术。

若纯粹公平公正的选，同辈里不将他顾清之选入简直天理难容。

若不那么公平公正的选，他师兄晏寒之深知他的心意，也愿意替他上下打点疏通。以晏寒之在登天道同辈中的声望人脉，不将他顾清之选入更是天理难容。

偏生他流年不利，道宗里一位长老的孙儿与人打赌，为争颜面，请动了他的老祖宗，名册上余下的三个人更是各有来头，皆开罪不起，只能委屈了他顾清之。

顾清之的师兄晏寒之入道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家公子。入道后又因天资卓越，行事果决，深受师长们的器重喜爱。故在道宗里也是出了名的气性大，不好招惹。

那位长老年岁已高，早活成了个人精，怕他闹起来，便半补偿的做了个顺水人情，写了封荐书保举顾清之到平江郡的镇邪军内做执令主——这虽是仙邪交锋的第一线，但却是个较为安全的闲活，类比凡间的监军。

本意是想着，一来好叫顾清之白捡些功勋，这样来年道宗内年考时，便可名正言顺的提高他的奉养。二来这近三十年间，秋瑟谷外的镇邪军归灵墟岛统帅，灵墟岛请剑阁首座日月双华来坐镇。但凡在道界使剑的，无不仰慕他二人的威名，因而对顾清之来说也是个机缘。

对此，晏寒之嗤之以鼻。

冷笑道：“我家的人，缺他那份供养？也不拿镜子照照他的老脸，莫说是他的荐信，便是他亲自去了，人家日月双华也未必肯赏这个脸见他一面。搁在凡世里，清贵人家有几个愿意沾他这样腌臜的老匹夫？”

晏寒之自幼家教严厉，从不在人前失仪，因而这股子嘴毒的天性无从发泄，从来只能在这视若亲弟的师弟面前展露。

顾清之也早习惯了他这‘人后模样’，跪坐在旁听着，好言相劝道：“师兄莫生气，您若不高兴，我写信拒他便是。”

晏寒之见他这温吞的窝囊样子，更是气的不行，拍桌训道：“正说你的事呢，什么叫我不高兴？”

顾清之只好低头挨训，连连称是。又颇豁然地劝他道：“事已至此，也无他法。若能去灵墟岛，自是好的。若不能去，也没关系，我自己在院子里练剑也是练。我知师兄您全然是为我操劳，然师父近日正要闭关入尘劫境，这后十年将是他极险要的时候。我不想因自己这些琐事，打扰他的修行。便当是我求您了，姑且忍下这口恶气，来日再找他们算账。”

晏寒之听了，长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懂事。那老匹夫若不是仗着师父闭关尘劫境，又岂敢拿你开刀？我若不是念着师父闭关尘劫境，又何曾能让他安生？”

顾清之听他这样说，知他未被怒气冲昏头脑，不过是将自己抓来，发发牢骚，心里宽松了不少，忙道：“我现在就去写信拒他。”

晏寒之却道：“这也不必。我本有意等你从灵墟岛回来，再寻个机会送你到镇邪军中磨砺。剑术这等东西，终究要在实战中才好提升，不能总在家里闭门造车，纸上谈兵。你既想学，便要往最好了学。”

晏寒之又教他道：“况且这镇邪军中虽然诸派弟子与散修鱼龙混杂，却也不乏仙门精英人物，你此番去了，应勤勉些，热络些，多与人走动，结交些朋友。你生性乖巧懂事，我从不担心你惹是生非，只怕你依旧像在这山门里一样，总做个闷瓜葫芦。”

顾清之这辈子第一怕师父，第二怕师兄。

晏寒之的吩咐他不敢怠慢，到了镇邪军后，但凡别人下帖子请他，他都一概收了，每日除了晨昏定点的练剑外，也挑着时间去赴会。

这次会被抓住，也全然是赴宴惹的祸。

日前，有位名叫张亭生的旗主请他到自己军帐里吃酒。张旗主领到的任务是固守一处不大紧要的村镇，因为太不要紧，所以他在此处固守了大半年，愣是一次都未曾与秋瑟谷内的邪修正式交上手，每日闲的蛋疼，四处下帖子请人吃酒结交。

因张旗主是登天道外门弟子，顾清之不好回拒他，先前便来过两次，领教过这儿的安逸。未料，这次酒喝到一半，听下面人来报，邪修军来袭，领兵的是杏主杨泓手下的鹿铎。

杨泓这个名字，八百十年后一定会被编入中州道界史。至于鹿铎，虽没杨泓那等功绩，顾清之也曾听闻过，知他是杨泓手下一员大将。至于自己这方，端看主座上那位同门，一听鹿铎两字，便跌下了椅子，顾清之就知道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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