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2)
“奴婢既然得娘娘眼缘,春桃姐姐又去了,娘娘就当奴婢可爱,去求御府令做娘娘贴身宫女,又有何妨呢?”她笑得一派真诚:“娘娘对旁的事情,一概不知便是。”
“你倒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赵美人叹了口气,说道:“除了春桃,确实许久没有人这样同我说过话了。”
殷旭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说道:“娘娘与奴婢一般,都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如今逢着乱世,都不过一搏。御府令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奴才,如此肆无忌惮,害娘娘失了看重、疼爱的人,又岂能任他继续横行霸道。”
“你想揣测我的心思。”赵美人斜睨了殷旭一眼:“可惜你猜错了,我在图兰,也不过一介平民,不是什么主子。”
美人继续说道:“本宫不介意御府令踩在我头上,本宫只是介意,他杀了春桃,仅此而已。”
她放下一直捧在手里的茶杯,指尖轻轻抚在杯盖上:“我十四岁便被当作礼物,送给了皇上,那时我不会说你们的话,也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有皇上,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夜里让我去他的龙床上。我很害怕,夜里经常哭,可我没有人可以说话,我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但我知道,他们都在笑我、讥我,觉得我是化外的蛮子。”
“春桃便是那个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她教我说你们的话,教我写字——她的爹爹曾经中过举人,她是识字的。从那个时候起,我才觉得生活有了点趣味,她会画画,会做纸鸢,会说故事,这些东西,我都第一次知道。我时常便想,这样的日子,便是永远这样下去,也算是极好啊。”
听着美人说的这些话,殷旭心里突然有些伤怀。但她并不是为这两人超越身份、超越地位的友谊而伤怀,更不是为春桃的死去伤怀,而是替美人——美人自以为真挚的感情、十多年的陪伴,在春桃那里,不过成了阻碍她平步青云的枷锁,成了她急于摆脱的禁锢。
春桃出自小吏家庭,幼时见惯了逢迎往来,一心想着在宫中做人上人。这样的人,与心思善良又单纯的赵美人,又岂能同心?
殷旭并不打算告诉赵美人真相。但她之前便猜到了,赵美人对春桃感情不是一般的深,远远超越了普通的主仆之情。赵美人一个飘零在异乡的胡人,家破人亡,在宫中也备受冷落,如今又失去了最看重的贴身宫女。
这份失去的痛苦,才是殷旭最大的倚仗。
殷旭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她也没有说话,如今美人肯敞开心扉,对她说这些话,想必内心对她的提议,是不抗拒的,甚至有了几分亲近之意。这是好兆头,她无需添油加醋,只需要,等着美人做决定便好。
赵美人说完这一番话,看见跪在地上的殷旭,自知说得有些太多了。她内心惊异,怎么会对一个相识不到一日的宫女,说这些体己话。她急忙住了嘴,过了好一会,突然又说道:“本宫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殷旭心里觉得好笑,这个赵美人平日里说话,最不爱用“本宫”来自称,但一旦恼怒,或者欲盖弥彰的时候,便用上了这故作威严的称谓,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可爱。
殷旭也不再坚持什么,行了礼,从地上爬起来,离开了翊秋宫。
她临走前,被之前看门那个小黄门拉住,问她美人怎么留了她这么久,殷旭随口敷衍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问这个小太监道:“李大哥,可知翊秋宫附近,可有什么皇子的宫室?”
“姑娘什么意思?附近?”
“就是,有没有什么皇子,平日里出行,会经过翊秋宫的。”
这个名叫李锦的小黄门说道:“我在门里边儿当差,外面哪位殿下经过,我怎么知道哇。不过翊秋宫偏远,离读书房那些都挺远的,若不是有什么事,一般也没有哪个殿下会途径这里。”
“哦哦,多谢李大哥。”殷旭谢过李锦,转身离去,不过疑惑好比千斤大石压在她心头。
那位救了她的殿下,不仅救了她性命,还施压给御府令,让他不得不牺牲了自己手下的人。可是,在这人情冷清的宫里,为何会有一个素不相识的高贵的殿下,纡尊降贵去对她伸出援手?
她知道自己样貌生得好,可也绝对没到那种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地步,叫一个身份极其高贵的一见倾心,她自知是没什么可能的。
但她此前也排除了,温国皇子知道她身份的可能,更不可能通过样貌确认她的身份。她深知,那样身处高位的人,不可能将一个最低贱的宫女,和原先的自己联系在一起。就算认出,也不可能只是轻描淡写地救下,再悄无声息地送回司制局。
她一路走,一路思考,不知不觉,竟然往上林那边走去。
等她走到了上林,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到了这里。眼下青天白日,里边儿全是巡逻的侍卫,她在边上站了一会,瞧见了几位出行在此观景闲聊的主子,每位身后都跟了十几号人,浩浩荡荡一众。
她悄悄走了几步,往那日河畔边望去,只看见空空如也的青石砖,和石砖上片片枯叶,还来得及洒扫。
怎么可能每次,都能遇见她。
殷旭苦笑。那个人肯定也有自己的差事,白天怎么会偷偷溜进来。
她叹了口气,一种名叫“失望”的情绪,淡淡的,却又抑制不住地在心底蔓延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奇怪,可又忍不住要去好奇,那个衣着精致、容貌惊为天人的少女,究竟是什么身份?她那样不通世故,像一块璞玉,又如何在这泥潭一般的宫里,求得安宁?
她站了一会,提着小木盒,静悄悄地往回走了,往司制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