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2/2）

纳兰性德向来热衷佛事，毫不犹豫的进经堂听经，正值方丈讲经，低沉浑厚的声音引人入胜，“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佈畏。”

这段烂熟于胸的经文传入耳中，竟使他蓦地心慌意乱起来，隐隐有不安牢牢攫住他的心，轻掀起所担心之事的一角，又迅速盖严，使他不得窥明真容。

鬼使神差的，突觉有目光投射过来，转脸巡视，正见卢月琳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正全神贯注的望着高台上的方丈，而她侧旁的乌云珠则与他对视颔首。

收回视线后，仍觉心内有所烦忧，扭头扫视不见芮格儿的身影，再无心听经，暗自出神了少时，轻缓的起身往殿外去了。

普名宝塔中，康熙独自跪在当堂，心内默念佛号后许下心愿，郑重其事的叩头三次以示诚心，起身燃香后立在堂中，突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轻快的女子声音：“什么神佛这么灵，值得你特意来拜。”

芮格儿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至门口，为着表示敬意，特意稍作停顿后改为缓步迈进去，瞥见里面立着一束身影，便忙不迭的发问，待看清那人面孔，登时愣在当地。

默然相对片时，清俊的脸上缓缓展开笑意：“急匆匆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难了的心愿。”又微抬下巴以示鼓励，“说出来听听，看我可否办得到。”

下意识的后挪了一小步，手心里沁出潮湿的汗气，芮格儿一时进退不得，只得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来烧香求个平安顺遂。”

见她直愣愣杵在门口，康熙点手相招：“进来吧，看这里的菩萨到底灵不灵验。”注视着她蹭进来跪拜上香完，笑问道：“许了什么？”瞥见玉面上浮起一缕为难的神情，便不再追问，回身面对着宝相庄严的泥塑，径自道：“我许下三愿，一愿国泰民安，二愿老祖宗康健，三愿后宫祥和。”

芮格儿不语，立在堂中望着他的背影，少年帝王身姿挺拔，周身笼着一团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透出不怒自威的威严，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如斯人物，自小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自小受着群臣的仰望，万民的崇敬，后宫的追捧，自是有一股子骄傲渗进骨髓血液里，更添几分干练之相。

平日里虽是待后宫众人和气，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时却铁腕手段，打压铲除毫不手软，过后又恩威并施，不落人苛待臣下的话柄，将朝中众臣收拾的俯首贴耳。

而此时，那位活在百姓口口称颂中的少年帝王就立在眼前，却仿佛隔着高远的几重山，双目明明可望，双手却不可及。

有低沉的钟声传来，一声声轻缓悠长，不疾不徐的敲在心头，本就安静的堂室更显静谧，而骤起涟漪的心湖却无法平复。

久未听得回复，康熙回身相望，正撞进两束迷离的目光中，不禁轻笑道：“在想什么呢。”见她忙低眉垂目做出恭敬的姿态，又道：“此时我是玄烨，并非康熙，不必拘于礼数。”

静候片刻，目之所见仍是那副疏离姿态，不由得轻叹道：“那个自由洒脱的你，便是偶尔做事出格些，仍不失烂漫可爱，可为何一见了我就极是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猛虎凶兽，也非昏聩暴君，怎的让你如此生惧。”

“以往你虽时常入宫陪伴昭贵妃，我却未加留意，直到有一次在宫外偶然瞧见你跟雷金玉打架，虽是气焰跋扈，却不失仗义耿直，才知道平日里你并非谨小慎微之人。”

“那年中元节的夜晚，你躲在宫墙下面捉蟋蟀，还对皇宫口出怨言，我又发现你亦非刻板无趣，便不知不觉对你留了心，无论发生何事，总是去关注你的反应。”

“后来又许多事，我终于明白，你对别人总是轻松自得，却偏生待我有所不同，恭敬有礼之下，隐藏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顿了顿，缓步前行几步，立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望下去：“芮格儿，能不能只当我是玄烨，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见到我就严阵以待。”

听至此处，身子已然僵硬如铁，脑中却如煮开的沸水，热气乱腾腾的翻滚飞升，团成一片茫茫白雾，芮格儿仿佛猛然坠入仙境，恍惚间只觉极不真实，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的不可见底，其中似有点点星光，虽想一探究竟，却因未知而不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