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2)
林彬蔚浑浑噩噩,未从怀孕的消息中醒过神来便被塞了一耳朵人流知识。他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恐惧地看着医生们的嘴唇一开一合。他仿佛一瞬间理解不了他人的语言了,医生们已经尽职尽责地讨论起他的病例,谈论中混杂着林彬蔚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好像是很漫长的时刻,又或者是一瞬间,照在诊室窗柩上的阳光悄然变化了角度,耳边杂乱的混响中终于清晰地听到医生的声音,林彬蔚眨了眨眼睛,像从浩劫中活过来。
“我,我不流产……我会把她生下来的。”
他小小声的说,类似自言自语。说完,就不顾医生们的反应,闷头冲出了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他处于清醒和混沌之间,他有时会想突然冲到南家抱住南城跟他说这件事,有时又因为自己怪物一样的身体在床上害怕地蜷成一团。他减轻了一点工作,逐渐偶尔吃一点低档的补品,他会在做工的间隙怔怔傻笑,感受到心中充满爱;也会矛盾地在夜里冰冷的床上抚着肚子无声痛哭,对未来感受到无边的恐惧。
但这是他和南城的孩子,他到底要把她生下来。
他找到了一家私人医院,出了名的贵。但保护病人隐私和治疗服务都很不错,里面有许多名家坐诊的大夫,付足够的钱就能请对症的医生出手。
林彬蔚每天计算着卡里的余额,将近一年的积蓄,还是不够。他四处找人,立下许多欠条,高额的利息,仔仔细细签名,还要摁上自己的手印。
攒够钱之后,他终于躺上了手术台。他根本没有女人的产道,自然用的是剖腹产。世界上男人怀孕的病例极少,因染色体畸变造成的双性人群却有一部分,林彬蔚也许本该是其中之一,但他的男性性征占了主导地位,女性第一性征在胎儿时期就已经萎缩。私人医院的医生在他肚子里发现了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子宫,理论上它不应该具有生育能力,但生理奇迹却在其中孕育出一个婴儿。
凶险的一场手术,由于不能很好的把握子宫的位置只能一层层切开表皮和脂肪层,而发育不全的子宫又过于脆弱,于是子宫连同胎儿一齐摘除,在体外完成胎儿的取出。小猴子一样大小的女婴马不停蹄地送进保温室,留给林彬蔚的小腹一道狰狞的刀疤。
这一场手术连同其后的护理把林彬蔚的积蓄掏得一干二净,出院那天他抱着怀里的女儿,坐车反向远离繁华的市区,向着偏僻、落后、贫穷的老城区进发。他踏着巷里巷外大声的吆喝,夹着粗骂的肤浅的高谈阔论,踏着地上蜿蜒的污水和堵塞的垃圾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几个月未住人,房间里已经有了薄灰——即使它干干净净,也一样狭小、阴暗和逼仄。
林彬蔚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儿,她是那样柔弱又娇弱,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分量,摸一摸脸蛋,像是触到了一片云。他现在身无分文,还身负债务,甚至买不起最廉价的奶粉和纸尿布。他对照顾婴儿毫无经验,却也请不起一个懂得护理的奶妈或者产婆。
留着南城一半血液的小女儿,他拼了命生下的宝贝,他要怎么才能把她好好的抚养长大。让她不至于像他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出生成长,日日忍受贫穷的煎熬,可望而不可得同龄人都有的玩偶,穿着漂亮衣服坐在学校里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他跪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绝望地悲啼,用极度严苛挑剔的眼光评判自己,原来高等学府的四年奋斗,日夜啃下的书本,没了一纸毕业书什么都不是。何况他放下专业快要两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学理知识过硬的所谓学霸。手术亏空了他的身体,到头来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得出结论他除了这张脸一无所值。
他终于走进这座城市最大的销金窟“不夜”,签一纸卖身合同,从自诩清高的读书人沦为娼、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