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1/2)
第三十二章复合
颜钟意知道蒋凌西此刻想要什么,她也不想违心地说自己不想要。
于这件事情上, 他们两个从初遇到分手, 也不曾有过什么矛盾, 既没有敷衍过,也没有腻味过,似是一堆从来没有真正熄过的火,易燃难灭。
事实上,如果是三年前的颜钟意, 她才不会这么和蒋凌西磨磨叽叽地来回拉扯呢, 她既然喜欢, 她早就主动扑倒他了。
大晚上的, 肚子饿了,宵夜自动上门,蛋糕都主动蹦到她嘴边了, 自己也想吃,那当然是先咬一口再说别的。
才不是都火烧燎原了,还要提前唠唠叨叨一堆注意事项来扫兴的人。
可这会儿, 颜钟意却轻巧地翻了个身, 悄悄地从蒋凌西身上,挪到了这单人沙发宽阔的扶手上。
稍微给两人之间,送进来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颜钟意躲开了,蒋凌西一直放在她颈后轻轻揉按的手, 也就落了空。
蒋凌西没说话, 只是视线依旧追着她。那双明亮又深邃的眸子, 像是严冬过后初春来临时,已经破冰消融的寒潭,甚至似是潭底有火,已经燃烧得滚烫沸腾。
颜钟意真真是犹豫了片刻,才忍住了自己刚刚心头不断翻腾的念头。
她不想先吃掉宵夜再说别的,她不想最后又把当年的路从头走一回,她不想再伤人伤己的重新折腾一次。
颜钟意伸出手去,虚虚地遮了一下蒋凌西眨都不眨的眼睛。她说话时气息都还带着些急促的微乱,轻轻问道:“又给我调酒,明天又给我放假,想什么呢?”
语气倒不像是质问,更不像是疑问。
大约是句明知故问。
“我是想。”蒋凌西把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捉了下来,握在掌中,嗓音里满是压抑的微哑,“但你要是不想,我又不会怎么样。”
闻言,颜钟意弯了弯眼睛,勾着微微翘起的唇角摇头感叹道:“最近这么乖,都不像你了。”
她有两只手,被蒋凌西握住了一只,还不消停,又拿空闲的左手作怪,伸出去拉扯了下蒋凌西的右耳,而后顺着耳廓下来,力度不轻不重地又在他耳垂处捏了捏,笑盈盈地补充道:“像假的。”
然后她的两只手就都被蒋凌西捉走了。
蒋凌西自己也知道,要以两人交往的历史来论,他绝称不上一句乖,倒一直是个先斩后奏的行家。
包括后来他回国决定了要接这个剧,他也没有提前和颜钟意说一声,更别提商量一句。
他收敛自己任由颜钟意为所欲为,也不过就这短短的时日而已。
那前提也是白天片场里和颜钟意拍吻戏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对手戏演员,是他自己。这才稍稍拓宽了些许他夜里的忍耐值上限。
蒋凌西倒也没有强行再把靠坐着沙发扶手的颜钟意拉回自己怀里,他试图用深呼吸放缓自己的急躁,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颜钟意虽然坐着沙发的扶手,但又顺着单人沙发那柔软舒适的靠背,蹭往了有温度的方向,给自己的脑袋找了个宽阔且结实的肩膀枕着。
她就这么歪歪斜斜地窝着靠着,任由那点微醺的酒意从胃部缓缓流向四肢百骸,感觉整个人都暖融融懒洋洋的。
她垂着的乌黑长发,就也跟着一起,散落在了蒋凌西的肩头上。
颜钟意觉得这夜晚很惬意,不用什么额外的热闹喧嚣的娱乐,就这么两个人待在房里就很好。
她玩自己被蒋凌西捉住的手,都能玩得自得其乐。
不安分的手指在蒋凌西合拢的掌心内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击,看起来像是在同钢琴合奏。实际上呢,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她这就是在故意闹蒋凌西。
但蒋凌西不吱声,不抗议,颜钟意也就开开心心地继续闹。
她倚在蒋凌西肩头,悄悄弯起唇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蒋凌西轻轻捏了捏颜钟意捣乱的手指,低声回道:“你又在循环拉二。”
今天下午剧组A组拍摄收工得比较早,颜钟意不像蒋凌西还有导演的活儿要干,她回来休息得也比较早。等到她洗完澡窝在沙发上,用手机敲蒋凌西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临近晚上睡前了。
但从蒋凌西进来起,直到此时此刻,房里除了他们两人的声音和呼吸,一直都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在不停地循环往复。
音量放的很低,但极致的旋律随着共鸣,在房间内盘旋环绕,像是踩着那根名为情绪的弦,即是宣泄,也是安抚。
以往颜钟意要是拍了悲剧或者令人难受的戏份,回到自己家的卧室里,就爱窝在单人沙发里,又或者蒋凌西在家,她就会窝去蒋凌西怀里,反复重放这一曲,直到她感觉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为止。
因为颜钟意这点喜好,蒋凌西后来甚至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版本的拉二来,甚至他自己在国外求学时,偶尔也会买张票,独自一人,去听一场音乐会。
但这其实不是蒋凌西以往的习惯。
他跟着爷爷长大,老爷子平常都是把半大的孩子打包一拎,丢到训练场里跟着兵一起练。
蒋凌西寒暑假偶尔去大哥二哥家里住一住,也绝对没有长辈会带着家里几个男孩子去听这种所谓的靡靡之音。
假期活动往往都是带着孩子们出去登山探海,露宿野营,滑雪打猎,好锻炼得更皮实些。
可蒋凌西谈了那么一次恋爱之后,即使后来两人分了手,颜钟意这个人本身,以及这些带着她成长经历的喜好,蒋凌西也无法再清清楚楚如同剥皮剔骨一般地割裂开来了。
反而是就那么混合着记忆一起,牢牢地嵌入并融合进了他过往的生命和他艺术的审美里。
蒋凌西承认,排除掉他的那点有色滤镜,俄罗斯,确实是艺术史上不曾褪色的一处圣地。这位百年历史前伟大的音乐家,能用音符的组合,用他最伟大的作品,来梳理安抚人的情绪,让人沉浸在旋律里,慢慢地,从致郁走向治愈。
灰暗消沉的乐章缓至尾声,柔板渐起,和弦之上,自由欢快的协奏流淌而出。
颜钟意悄悄抽出手来,没扭头,就这么靠在蒋凌西肩膀上,抬手胡乱在蒋凌西脸上到处摸,终于找准了位置,而后轻轻捏了下他挺直的鼻梁,嘀咕着问他道:“你没有心情不好吗?”
蒋凌西没吭声。
可他不吭声,原本躲到了沙发扶手上的颜钟意,翻了个身,动作灵巧地就又坐了回来。
面对面了,能平视了,颜钟意捏着蒋凌西鼻梁的手指悄悄往下一滑,就止住了他的呼吸。
颜钟意未语先笑,眼尾一弯,凑近蒋凌西的脸,非要坏心眼地捏着他的鼻子逼问他:“你就没有心情不好吗?不想求抱抱吗?”
蒋凌西望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眸光闪闪发亮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养了一只动不动往他身上一跳、理直气壮地压住他心口、还要拿水润明亮且无辜的眸子望着他的猫。
颜钟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几天密集的戏份拍摄下来,既然她的心情不好,那蒋凌西的心情,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演员,并不需要真的去亲身体验杀人、去自己经历战乱、去活过世间种种并不普遍多见的惨痛经历。
当演员,需要的,是共情能力。是去深入体验、探索被饰演角色的内心世界,思他所思、感他所感、痛他所痛。
演员被戏所影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程度轻重有别,脱离速度也不同而已。
这几天下来,蒋凌西和颜钟意在剧里的角色,始终都是在凄风苦雨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大城市一朝沦陷,平民们被迫离开家乡,一波又一波地往西南大后方逃难。火车站便成了敌人轰炸的重点打击目标,即使是满载难民的火车他们也毫不在乎。
百姓伤亡惨重。
火车票的黑市上,一票难求,比房价都贵。
每节车厢的车顶车壁上,全都挤满了人,坐满了人,挂满了人。
即使侥幸没被炮火击中,每节车厢里也是人员超标好几倍,既拥挤又饥饿,最基础的一切生存需求几乎都是奢望。
生病的、摔落的、感染的,尤其是体弱的老弱妇孺,一天之内,便能死掉好几个。
乱世如浮萍,人的命也几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男主本就是少失怙恃,寄居大城市的舅舅家中求学,未料到大城市却沦陷得极早,舅舅全家已遇难。
只有他,因为和女主以及同学们一起在外参与运动,反而逃过一劫。
受伤康复的少年陪着心上人,一路东躲西藏,同少女回到了她家中,可仅仅一周过去,江南的温柔水乡亦未能幸免,女主也是家破人亡。
处处只能见到残垣破壁,烧杀劫掠。
十几岁的年纪,朝夕之间,都成了孤苦伶仃的孑然一身,放眼望去,举目无亲。
两个人搜尽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加上家中提前藏起来的财物,全部变卖了,也只够去黑市上,买一张前往西南大后方的火车票。
就一张。
少年说什么也要让心上人先走。
故土满目疮痍,他看够了,看尽了,燃起了满腔鲜血,宁可赤手空拳,以身殉国。
但他也绝不肯让心上人留在已经沦陷的城市里。
一个年方十七、青春貌美的少女,留在沦陷城市,会遭遇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战乱的年代,火车站里一场生离,一朝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手松了那么一瞬间,从此往后,山高水远,那么就连彼此的生死,也都再也不能确认了。
少女没法知道留在当地抗战的少年,会不会死。
少年也没法知道随着火车前往西南大后方的女孩子,一个人,能不能护住她自己,会不会活。
十几岁,在和平年代,尚且能称为孩子,可在命如草芥的战争年代,已经要成为扛起国家命运的一份子。
不难想象,多年以后,当暗巷中的青年重伤在身,却看到军统身边旗袍妖娆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好在失控过去、理智回笼之后,共同理想带来的信任,让他们终究还是寻回了对方。
温柔缱绻,缠绵难舍,然后再一次死别。
战乱年代的苦难背景,注定了这部剧,并不会有阖家团聚、不死一人的圆满大结局。
甚至都不好说,到底是战死沙场的男主更惨烈,还是艰难求生的女主更痛苦。
但拍完了惨烈戏份心情郁结的颜钟意,会哼哼自己头痛,会主动撒娇,要哄要抱。
蒋凌西却是不肯说一句他也同样难受的。
他总把自己定位成了照顾者、保护者。他特意给颜钟意腾出了一天假期休息,但他第二天还得继续履行导演的职责。他特意给颜钟意调了整整一玻璃瓶的桑格利亚,足够她喝到明天的休息日,但也没给自己准备什么解乏的东西。
可颜钟意不撒手。
蒋凌西把她安抚好了,她不头痛了,她就回头捏住了蒋凌西的鼻子,弯着眉眼,非要逼问他:“说一句你也心情不好,想要我抱你一下,安慰你一下,很难吗?”
其实你抱我,和我抱你,只要抱住了,也没有好大的区别。
但颜钟意觉得,还是有点区别的。
戏中生离死别,一连哭了好几天、好多场,颜钟意自己在心里,其实就松了口。
大晚上的,贴身助理周飞飞也不在,她发消息敲蒋凌西来她房里,本来就是想和他说清楚的。
只不过一开门,她看到蒋凌西手中拿着的瓶身满是冰雾的果酒,贪了几杯,又沉迷了一下她的专属拥抱,再稍稍耽误了一小会儿。
颜钟意小时候,其实很不能理解一件事。这世上,怎么会有能共患难,却无法共富贵的爱人或者朋友呢?那么辛苦困难的时候都一起渡过了,为什么幸福来临的时候,却分道扬镳了。
如今却感觉稍稍摸到了一点点边角。
和平的现代里,任何的鸡毛蒜皮,比如吃不到一起去,你吃甜口我吃重辣;比如玩不到一起去,你爱泡吧我爱宅家;比如睡不到一起去,你打呼噜我磨牙,也许都会成为分手的原因。
但如果真的是乱世当前,国仇家恨,时时刻刻都面对着生死存亡,也许就轮不到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成为生活里斤斤计较的重心了。
明明是能拿命护着你的人,要是一辈子也遇不到需要拿命护着你的事,那兴许也是会吵架吵到分手的。
不是所有的情侣,都有他们这样的机会,把自己放进别的情境里,别的时代里,别的角色里,去感受会不会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颜钟意一直以来,觉得自己算是活得很幸福的。她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人生里,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体验过求而不得,家庭幸福,父母开明,既没有经济的压力,也没有亲情的束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尤其不擅长妥协。
她更是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天涯海角是不是什么很难忍受的天大事情。
她从小就老是换城市换国家,爸爸更是空中飞人一个,妈妈也从来没有要放弃自己的事业跟着爸爸飞的意思。通常都是她们母女俩在哪儿,爸爸有空休息时就飞哪儿。
这在她眼里,绝对称不上生离。
完全就是日常。
和平的现代里,爱情又能有什么天大的波折,又或者能有什么几生几世的难舍羁绊?
在一起就高高兴兴过日子,不在一起分了手,她也能知道蒋凌西好好地活在另一个国家里,走在求学的正轨上,攀登在实现理想的山路上。
她和蒋凌西还有共同的朋友,也能看到他的消息,还能在院线里欣赏到他的电影。
她能在屏幕上看到蒋凌西的脸,甚至能从他拍摄的影片里,反向触摸到他的成长。
很难会生出真的失去了蒋凌西的惶恐来。
结果在片场里体验了一把。
颜钟意当然知道现在这高科技时代,绝对不是随时随地一松手,就是此生难以再见的战火纷飞年代。
她当然也知道剧里死别的爱人不是蒋凌西,而是剧里蒋凌西演的角色而已。
她当然更知道这悲剧故事和悲剧情侣是虚构的,而不是真实发生的。
但演员演戏,要的是时时刻刻代入自己催眠自己,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一切。
而不是时时刻刻抽离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颜钟意扪心自问,要是她真的一松手,蒋凌西就真的从她生命里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丝消息了,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了。
她其实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就说分手的。
她套在别人的壳子里,体验了哭到肝肠寸断的分离,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便悄悄回头审视了自己。
颜钟意是个主动的人,审视完了,她也就不想再吊着蒋凌西了。
不用等着蒋凌西先来开口表白追求一次,她再答应。
她只是试图先和蒋凌西说清楚,她既不害怕婚姻,也不抗拒婚姻,她父母的婚姻很幸福,她的家庭也很幸福,但她只是不想那么快就走进去,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能给出“未来一定会结婚”这样的承诺来。
也试图先和他说清楚,她希望蒋凌西以后别替她做决定,但他难受他可以说出来。
家人给他的压力,爷爷令他的为难,都可以说出来,别觉得男人不该示弱,始终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把她和他那里的负面情绪信息隔绝开来。
但颜钟意大概是学不会如何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地和蒋凌西讲开场白的。
她就非要捏着蒋凌西的鼻子阻断他的呼吸,问其实不怎么演戏更没演过生离死别的爱情戏的蒋凌西,有没有不开心也想求抱抱,想要她安慰他。
这话问的,蒋凌西别说吭声了,连点个头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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