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2)
许临在候机厅对俞晨发了一条微信,直到登机也没有收到回信,飞机即将起飞,他想着还是不打电话了,胃里又开始不舒服,脑袋一阵眩晕,这才想着下午着急赶来机场没有吃饭。
飞机起落架收回离地那一刻,坐在旁边的壮汉嫌弃地看了看他苍白憔悴的脸色。
末班机的食物只有一个小面包,他一点点揪着碎儿把面包吃完,不敢喝冷饮只能问空姐要了温水,心里一直想着俞晨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俞达忠和石英身体有恙…他应该如何面对这俩曾经被自己视为父母的人…带着疑问和忧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时,他已然觉得头重脚轻,坐在座位上又闭着眼睛缓了缓,这一趟他只带了钱夹和手机,其他什么也没带,开了机,看见俞晨仍是没有回他微信。
走出机舱,一阵冷风袭来,林城和北京不同,昼夜温差大,四月底的夜间仍有着晚冬的寒凉。
许临只穿了一件格子秋衫,蜷了蜷身子,风进了嗓子,又是一阵费力的咳嗽。
他拨通俞晨的电话,无人接听。
过了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响起,显示俞晨发来的信息:我知道当年爸爸下跪的事情了,对不起许临,你自己找酒店住吧,我想独自安静一下。
许临当即回信息:你现在的家在哪里?我去找你。
微信提示音迟迟没有再响。
许临继续发:那我就去林城医院的小区楼下等你,我舅舅早已把我父母的老房子处理掉了,但是我只能在那里等。我咳嗽得有点厉害,你能给我带件外套来吗?
微信提示音还是没有再响起。
许临走出机场,坐上的士朝着林城医院的方向而去。
医院家属小区在这十多年里并没有被拆迁,只是外面的楼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许临从的士车上下来,回到这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再次对俞晨输了一条信息:“我到了,林城的晚上很冷,在外面呆一个晚上,明天肯定又要发烧,你快一点过来好吗?”
他发完信息,蜷蹲在从前住的单元楼楼门前,等着俞晨回信,咳嗽一阵比一阵剧烈,咳得他肋骨都是痛的。
许临枯守在这里,遥望林城没有雾霾的星空,想到从前很多很多往事……。
一九九三年,林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一庭。
坐在审判席正中间的主审判长看完手里的判决书,侧过身,对一旁正在整理衣襟的副审判长说道:“这种思想变态、手段恶毒的连环杀人犯,在我们国家可不多见啊,看来还是民众受到了不少外来文化的荼毒,说不定罪犯就是从那些美国电影上模仿的手法。”
副审判长不断试图把衣襟上的褶皱抚平,唇角轻轻上扬,冷笑道:“人性啊,我看和这个文化那个文化都没多大关系,关键还是基因,有些人在娘胎里就被刻上了变态的基因,防不胜防。”
正说着,他随意看了看腕表,对主审判长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
主审判长微微颔首,继而坐正姿势,一身红黑相间的法袍庄严生辉,两手颇有力度地握住那几页单薄冰凉的判决书,与挺阔的双肩呈四十五度夹角,扬声发号指令:“把罪犯许明坤押上来!”
坐在台下最后一排的江蔚珏含泪望向身边年仅八岁的儿子许临,此时的许临正盯着审判席的方向,似乎在自己的世界里找寻着什么。
江蔚珏记得以前小区里的邻居看到许临,都说这个小孩是个天才,以后必成大气,她不时会因此感到得意,也越发坚信自己做过最成功的事就是拿出所有积蓄带着三岁的许临去北京的医院接受了一次脑部手术,那时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手术失败,许临会变成脑瘫的准备,可是手术却如同上帝的礼物一样给了她惊喜,医生告诉她,不但成功割除了许临脑血管上的肿瘤,而且在作脑电波测试时意外发现他脑部某些区域的功能异于常人,反应力和记忆力超出同龄人许多,不过与之相随的是情绪波动会使得他的脑神经产生剧痛感,这个不算是手术并发症,未能查明原因,不过只要减少情绪波动,就不会影响孩子的正常生活。
手术后,江蔚珏一直训练许临控制情绪的能力,开心不能笑、悲伤不能哭、激动不能手舞足蹈、沮丧不能捶胸顿足。
这一次,江蔚珏本来是不肯带许临来法庭的,可是他的情绪失控,虽然没有哀求也没有眼泪,那根深蒂固的脑部剧痛感却在强硬地表达一定要来的决心,她眼见许临不发一语地抱头趴在床上大汗淋漓,脸色发青,终于无奈妥协。
两名法警押着被双手反绑的许明坤走到审判席下,许明坤的头发又黑又硬,直挺挺地长满了大半个脑袋,犹如黑刺猬披在身上的盔甲,眉毛短而浅,单眼皮,眼角平平,透着戾气,蒜头鼻,嘴唇小而薄,嘴角向下塌,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苦大仇深之感。他双手双脚都被拷着铁链,在审判长面前低着头,目光始终聚集在脚上大拇指全部黑掉的指甲上。
主审判长声音嘹亮地陈述许明坤的犯案事实:
“罪犯许明坤原系林城人民医院心外科主治医生,1991年3月11日夜晚9时许,许明坤跟踪被害人樊某某至明珠小区旁边的小树林,对其实施□□注射,后将尸体移至距离市区五十公里的西郊废弃防空洞内,使用了不具名化学试剂对尸体进行处理…。”
江蔚珏无心听取庭上的陈述,注意到坐在左前方的一个中年妇人正拿出手帕抹泪,旁边的男人似乎是他的丈夫,已经秃顶,两鬓斑白,穿着灰色的夹克,佝偻着背,将手搭在妇人颤抖的肩膀上。
她呼吸变得急促,又往四下看了看,观庭席座位虽然没坐满,但也有二十几个人,他们穿着普通的服装,看起来不像是记者也不像是公检法人员,猜测应该全都是被害人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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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蔚珏害怕这场审判会结束,因为听说那些家属曾经聚集在一起推进法院对许明坤的宣判,并且许临在学校门口曾经遭遇过家属的围攻,虽然法院和公安局介入了对许临的保护,可是惊魂未定的江蔚珏很多个夜晚都不能入眠,她越来越确信来到法庭的这些人可以轻易识别出自己和许临的身份,等到审判结束,这些悲伤的人一定会朝她和许临扑过来,抓扯、撕裂。
许明坤的生命即将在不久后结束,但是他的罪恶带给这些人的悲伤会一直追随她和许临,一生一世一辈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体验…
她越想越惊惧,脸色变得苍白,垂低的目光不断朝各个方向发散,似乎想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现实中寻找一丝缝隙。
主审判长照着那几页单薄冰凉的判决书读完了许明坤对其余两个被害人的犯罪事实,除了犯罪地点不同,杀人手法都是一样。
最后,主审判长宣判许明坤死刑,立即执行。
许明坤被两个法警押送着离开,走到门边时,他抬眼看了看观庭席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江蔚珏和许临,面无表情地离开。
江蔚珏并不打算去央求审判长给予最后探视许明坤的机会,迅速站起身背上包,对许临说道:“走吧。”
许临仰起头,一双清澈明亮的内双大眼睛望着江蔚珏,问道:“爸爸火化后,我们能得到他的骨灰吗?”
江蔚珏一惊,感慨脑科医生的断言没有错,他的心智确实已经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要如同对待成年人一样去回答他的问题了,缓缓答道:“能得到的,但只能是一部分。”
“我们能把爸爸的骨灰埋在绿山古庙旁边的榕树下吗?”
“嗯,我想你爸爸一定也很愿意。”
江蔚珏眼见审判即将结束,前面坐着的人们已经站起身准备要离开,连忙拉住他的手,有些急切地说道:“结束了,我们回家。”
许临被江蔚珏牵着匆匆走向过道,打开观庭席的后门,门外的大堂一片开阔,空荡荡的见不着人,江蔚珏舒出一口气,急忙朝电梯走去。
电梯停在法院的一楼迟迟上不来,江蔚珏焦急等待,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上来,哭喊叫骂声不断,江蔚珏和许临被他们包裹在中央,如同一个轴心,所有人都是指向轴心的齿轮,寒光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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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庭外,清洁工无心打扫,支着扫帚在一旁看热闹。
江蔚珏瘫跪在人群中央,乌黑浓密的刘海已经被三个声泪俱下的母亲揪扯过,散乱于额前,她眼睛红肿,流了很多眼泪,此时已经哭累了,目光呆滞,望着虚空,不过她没有告诉眼前这些人,泪水并不是为这三个被杀害的女人而流淌,因为她问心无愧,许明坤确实把杀人分尸的事情隐藏得太深而让她一无所知,也因为她作为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工作过于忙碌而让她忽视了灵魂早已破碎的丈夫。不管怎么控诉,这三个女人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她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丝毫的愧疚与负罪感。
泪水,是因为委屈而流下的……不知为何如此努力想要寻求崭新人生的自己,竟会迎来这般残酷的命运。
“妈妈。”许临跟着保安钻进人群,看见坐在地上的江蔚珏,大声喊她。
江蔚珏这才从对于命运的哀痛中清醒过来,朝许临吼道:“你上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一楼等我吗!?”
许临奔到江蔚珏身边,试图扶她起身,却力量有限,江蔚珏摸了摸许临滚烫的额头,更加伤心无助,瘫软的身体也更加沉重。
“杀人犯留下的臭崽子!”人群中出现一个男人恶狠狠的骂声。
这句话刺激了许临剧痛中的脑神经,他转身望向眼前这些人,冰冷的眼眸里有了炙热,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内心升腾至疼痛的后脑勺,要将所有痛苦反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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