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章老板,我人到门口了,货我让工人往里面搬了啊。”老胡说话做事总是这么干脆。他是我接手酱油厂之后新换的大豆供货商。我舅舅管理的时候,机器和原料都用的老一套,质量不佳,渠道商也不愿意帮推,销量每况愈下,还欠下了不少外债。舅舅年纪大了,想退休回家含饴弄孙。我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这家岌岌可危的酱油厂。
说是从舅舅哪里接管,其实酱油厂本来就是我爸的产业,爸妈去世后,厂子交给了舅舅,我也被舅舅一家收养。不管是主动接管还是被动接受,我都扛上了小老板的名头,干活还债。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
工厂的一楼有一间朝南的屋子,阳光甚好。我利用职务之便,抢险“霸占”下来,放上新的绿植(其实也就是仙人掌),电脑(用来计算库存和算账),取暖器,当作厂长办公室。这间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厂长大门,看门老刘退休回家之后,乡镇快递员就会把各种信件包裹通过这个窗口扔进去。我这个厂长办公室一度成了收发室。我不得不从打印机里抽了一张大白纸,用记号笔粗剌剌写上“此窗口不收快递”的字样,这才终止了身兼多职的情况。
昨天招商办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厂可能会划入工业园区。明天县招商局的马局长带队,一批有计划来镇上投资开公司的企业家、投资人会过来参观。让我做好准备。“小章啊,你不是一直想装修厂房换设备吗,说不定明天来的人里就有能给你帮上忙的。”我不置可否。但是自从国家提出打造“服务型”政府,提供“保姆型”服务之后,镇政府的人跟我交流的机会确实多了。一批批的人带过来考察,虽然至今没有谈成的,但也给我带来隐隐的希望。让我真的抱着一颗能把酱油厂的老设施鸟枪换炮,实现扭亏为盈,还清外债的心。因此招商办喊我准备,我真的有准备。厂院的地面我不仅扫过,还用塑胶水管接了水龙头冲了一遍。连平时喜欢趴在毯子上打瞌睡的阿黄,今天都乐意瘫在地面上打滚。
马局长的队伍姗姗来迟。老胡送来的千斤东北大豆全部清洗浸泡好,又和其他混合料一起蒸煮,机器发出转动的轰鸣声后,他们才到。为了控制运营成本,厂里只留了小赵一个行政人员,同时兼顾人事和简单的财务工作。她气喘吁吁的跑进车间喊我:“章总,客人都到门口了。”我这才脱下专门的工作服,换上自己的外套,去迎接考察团一行。
马局长轻易不带队的,前几次来我们镇上参观的人都是由另一位陈科长领着。因此我想,今天来的人大概资金更充沛或者实力更雄厚,企业知名度更高?不管是以上的哪点,都令我羡慕不已。他们一共七八个人,和我不一样,一看就是年富力强的企业家。
“这位是鹿鸣酱油厂的章总。”马局长介绍说。我连连颔首,从口袋里拿出镇上文印店新印的一捆名片,卸下牛皮筋,分发给参观者。
我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吩咐小赵去拿工作服给大家换上,好进生产车间。我这里没有大企业的文化墙和宣传片,好在每一道制作工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来人参观也不会觉得太无聊。在盐水池旁,人们驻足听我介绍怎么选料、制曲和发酵。有几个企业家开始咨询我细节问题。比如一天能出产多少吨成品,销量如何,主要销售地和年营收等。有几个明显走马观花的,和马局长在一旁聊起了天。我全部解答完,马局长那边还在聊。我只好站在原地等。百无聊赖之际,发现地上有一张我刚发出去的名片,不知道是被谁随便仍在了地上。我蹭的上了火,心里暗暗咒骂起来。刚要去捡,看到一个人抢在我之前蹲下拾起那张名片,用手擦了擦。其实也没什么灰,我们的加工车间整天和食品打交道,必须很干净。他抬起轮廓明晰的脸,把名片递给了我。我觉得眼熟,但一时没敢认。他到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这张天生的笑唇,即使不是在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上扬。我认出了他。“宋铭杰。”我脱口而出。
“你回国了?”我问。
“嗯,刚回来没多久。”不怪我第一眼没认出他,我们十年未见,他变了很多。比以前更像一个男性,而且更像成功人士。
“怎么,要来这穷乡僻壤投资吗。”我不太相信他这样的人肯放**段来乡下。
“有这个打算,但是对这里也不了解,所以跟着马局长先看看。”
马局长那边也聊完了,催着我去下一个发酵车间。这么多人一起走,安静的厂区里只听到塑料鞋套在地面上摩擦的咔嚓作响。
“你没怎么变。”宋铭杰离开了大部队,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是吗?”
“简直可以说一点没变。和十八岁的时候一样”他修正着措辞。
“那也不是什么好事。说明个人成长的黄金十年,我什么都没积累下来。”我苦笑。
“一会参观完,我们有个饭局,你一起来吧。”
“算了,我厂里走不开。”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如果这群人里都是陌生的企业家,我还能勉为其难挤出商业笑容。但是有宋铭杰这个既是同窗又是同龄人的存在,免不了被人们拿来比较一番,更加衬托出我的无能。
何况,我们还曾经是朋友。渐行渐远的人再相逢,不如从未亲密过的人转为朋友的可能性大。
在人与人交往中,我不太会分析某个人真正的利益性,更多的是记住这个人给自己留下的感觉。可能他不经意的一个笑,你的世界就变成春风吹过的大地。晨露滴到青芽上,柔嫩的花心里爬进一只蠓虫。你躺在这片绒绒草地,仰望鸟群掠过天空。也可能是他的一句话,让你的痛苦奔腾泛滥,溢出河床,与记忆中残存的悲伤汇集成滚滚的浊浪。当你们分开许多年后,你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他曾经对你做的事。感觉却被他刻在记忆里,时光也抹不去。
他们临走前,天阴了下来。我抱怨着昨天白冲了地。阿黄冲着宋铭杰嚷嚷了几声。也是好笑,来了这么多人,他谁也不叫,唯独对着我的旧日同学吵吵。宋铭杰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你家是不是养了狗?”我问他。
“对,我爸妈家养了一只。”
“都是公的,阿黄闻到了那只狗的味道,有点不爽。”
宋铭杰也不管前面人马要走,自顾自蹲下来撸起了阿黄的背。阿黄虽然没有咬他,但还是一副来者不善的眼神。
“阿黄见多了,不吃这套的。”我解释说。
“宋总,去下一个地点了。”马局长在厂院外头喊着他。
天由阴转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人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我打开门,一阵寒意窜入。门外站着的男人穿着合身的风衣,面料似乎很高级,反射着微明灯火。和我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厂房格格不入。他即使在屋檐下也打着雨伞。雨天的夜晚本来就来的早,才下午,看起来已经是暮色沉沉,只有不速之客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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