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疮痍(1/2)
叶敏是在为南安准备生日礼物的途中出的意外。
那条漆黑的巷子里连摄像头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当地警方赶到的时候,她身上只盖了一件脏兮兮的大衣,手里还紧紧捏着一个小小的手机盒子。
三天以后,她的遗体被草草火化,波兰籍的丈夫也迅速更换了联系方式,那个带着她最后的体温的小盒子漂洋过海,辗转寄到了南安手里。
漂泊半生,除了一双儿女,以及这份提前为女儿准备的生日礼物,她什么也没能留下。
满心焦灼地等着拿护照的南安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彻底击垮了,捧着手机盒子倒在阮北宁怀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结束了才通知我们?为什么不等一等?”她紧紧攥着阮北宁的衣袖,眼泪淋漓,“我们连她的葬礼都不能参加吗?”
“那边处理得太快,我托陆锦去原来的地址看过,人已经搬走了。”阮北宁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幽幽叹息一声,目光沉痛而清明,“南安,他大概是怕我们拖累他。”
这句话就像一把火,把南安仅存的一丝理智都焚烧殆尽。
那一刻,她被一股奇异又强大的愤怒操控着,狠狠推开阮北宁,眼睛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我永远都是个拖累,是个累赘,对不对?”
阮北宁愣了一下,被她那种像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吓住了,抬手去扶住她颤抖的肩:“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
南安努力瞪大眼睛,试着去理解他说的话,可眼神空洞又茫然,似乎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有一把无形的刀在胸口的反复捅着,疼痛席卷全身,她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向后退,捂着耳朵一路狂奔回楼上,“哐”地甩上门。
身体倚着门板慢慢滑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只剩下空空的麻木。
她没有母亲了,她没有母亲了,她又一次被母亲抛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这种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身体里好像住进一只长着獠牙的恶魔,一下一下啃噬着神经,南安撑着地板慢慢爬起来,在房间里一圈圈走着,脚步蹒跚,脸上泛出一层骇人的铁青色。
推了桌椅,撕了日记,摔了台灯,砸了窗户,凭着本能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一地狼藉里,慢慢合上眼皮,四周立刻涌出潮水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母亲的脸近在眼前,还是那么美艳动人的样子,但是下一秒,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淌出了一滴血。
恐惧,愤怒,伤心,绝望,胸腔里长出黑色的藤蔓,一层层捆住她的四肢,越缠越紧,越缠越多,似要把她整副身躯都撕开,撕成难以拼凑的碎片。
胸口开始疼起来,痉挛般的疼,南安惊惶地转动眼珠,猛地扑向倒在墙边的书桌,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点燃,贪婪地深吸一口,又抖着嘴唇缓缓吐出来,每一缕烟雾都带着一声呜咽。
一根烟很快就燃到了过滤嘴,烟灰洒得到处都是,她披头散发,呆呆地盯着指尖那一点微弱的火光,感觉心脏好像突然用力收缩了一下。
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燃烧的烟头已经被她慢慢按进了裸露的掌心,伴随着皮肉灼烧的轻微声响,留下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圈。
熄灭的过滤嘴从指尖坠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慢慢停在脚边,南安撑不住,重重躺到了地板上。
侧过脸,眼泪从左边眼角一路滚进右眼眶,沿着眼睫缓缓滑落,在地面聚积成一滩小小的咸涩湖泊。
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像一口漆黑的棺材,封闭了一切感官,然后灵魂也像是慢慢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具倍受煎熬的躯壳,枕着一滩苦水沉沉睡去,恨不得永远堕入无边的梦境,再也不要醒来。
昏昏沉沉间,又见到了母亲。
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头发乌黑又柔软,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很快就被汗水晕开,口红也涂得并不均匀,天青色的裙子上还沾了几道灰尘,依然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南安就站在她对面,双眼含泪,急切地想要扑进她怀里,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开。
母亲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妩媚的上挑眼里满是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那么美好,那么珍贵,珍贵到让她只想把此刻的梦境凝成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
南安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两只手拼命去扯自己的腿,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她急得满头大汗,直起身子用尽全力往前扑,只抱到一团虚无的空气。
世界天塌地陷,母亲的脸顷刻间碎成了千万片,南安保持着那个滑稽的双手环抱的姿势慢慢往下坠,尖声质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南安……南安……”
是母亲的声音,轻柔的,飘渺的,如梦如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南安!南安!”
是萧倦焦急的呼唤,伴随着密集的敲门声,把房间里的人从绝望的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南安猛地睁开眼睛,翻身靠着地板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
窗帘间透出夕阳的暖光,手机提示灯闪个不停,除了十几个未接电话,屏幕上的日历也默默增加了一个数字。
她在这场梦里度过了整整一天,却连母亲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抓住。
“阮南安!你醒没醒?”外面的敲门声一下比一下重,门板剧烈颤动着,萧倦的声音也颤得厉害,“快别睡了,把门开开!”
湿润的汗水刺痛了掌心那个烧焦的伤口,薄薄的皮肤烫得皱了起来,露出一小块粉红色的嫩肉,南安眨一眨眼睛,摊开手掌继续躺着。
夕阳柔柔地抚摸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一寸寸漫过耳蜗,完全屏蔽了萧倦的喊声,门外的萧倦和阮北宁对视一眼,捏着拳头又砸了一下房门:“阮南安,快开门!再不开我发火了啊!”
等了大概半分钟,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萧倦抹了一把脸,扭头问阮北宁:“找到钥匙了吗?”
“房间钥匙只有一把,在她抽屉里。”
阮北宁满脸倦色,刚要继续敲门,萧倦却朝他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做饭吧,这里交给我,再怎么冷静也该冷静够了,不能总让她由着性子胡闹。”
阮北宁犹豫片刻,想着南安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是点点头,拍拍萧倦的肩膀,迈着虚浮的步子往楼下走。
萧倦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抬脚奋力踹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
“嘭——”
厚重的门板被踹开,重重弹到墙上,又发出沉闷的巨响,填满整间屋子。
阮北宁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却忍着没有回头,紧紧抿着嘴唇,径直走进了厨房。
“怎么样了?”桑娆正准备做晚饭,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围裙给他倒了杯水。
“萧倦把门踹开了,现在应该在跟她谈吧。”阮北宁只抿了两口水就放下杯子,揉揉发红的眼角,拿起一旁的围裙往头上套,声音闷闷的,“晚上想吃什么?”
“把中午的菜热一热就好了。”桑娆上前帮他系上背后的带子,蝴蝶结才打到一半就停住了。
阮北宁背对着她,包裹在T恤里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慢慢从胸腔里发出含糊沉闷的哭音,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吸气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他哭了。
桑娆愣愣地攥着围裙带子,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肩膀:“北宁……”
他哭得很隐忍,怎么也不肯回头,她只能弯腰挤到他和料理台中间,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语无伦次地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南安马上就下来了,我不饿,我们等等她……”
阮北宁双手撑着光洁的台面,堪堪把桑娆圈在胸前,他的眼睛红红的,头发也有些蓬乱,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整张脸,伤心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娆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慌忙捧住那张湿漉漉的脸,嘴里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北宁,北宁,你别吓我,你看看我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有我在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困境,都有我在你身边,请你看看我,看清楚我。
阮北宁到底还是舍不得让桑娆难过,努力抑制住眼泪,反过来宽慰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
母亲骤然离世,唯一的亲人此刻也一蹶不振,他的无助和悲恸一定胜过旁人千万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