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1-10(1/2)
1.
我今年52岁。
我虽然中年离异,但我有八栋房。
八栋,不是八套。所以房子虽然不在北上广深,但租金足够我晚年衣食无忧。我在老年大学的同窗知道我有这么多房,除了想跟我处对象的,还有一个老头子开玩笑地问我还缺不缺儿子的。
然后我再也没理过那个风趣幽默的老头子,因为我不缺儿子,我儿子也只有一个。
我儿子五年前死了。
2.
我儿子叫宋渠。
五年前他去欧洲读交换生,知道死在异国他乡影响不好,抑郁症复发是四月份,他硬生生熬到五月底考完试回国。他提着两个大箱子回家后已经是晚上了,我知道他没吃晚饭,就给他做了一碗鲜虾面,他可喜欢吃虾了,我到现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那个晚上狼吞虎咽的样子。
然后他在第二天自杀了。
我工作特别忙,那时候我和他爹还没有离婚,但我们都只有初凭,当然找不到坐办公室的工作。我和我前夫就是在一个皮革厂里认识的,那时候我是一个打工妹,他是打工仔,虽然那个皮革厂破产不是因为我们结婚,但确实是在我们结婚的三个月后,那个皮革厂破产了。于是我们就自己买了部机器,从小作坊做起,到最后有了一个小规模的皮革厂,你们年轻人现在有句口头禅叫“要恰饭的嘛”,我们当时没文化又穷怕了,当然要拼命赚钱,不然也没钱买八栋房子。
因为忙于工作,我儿子从小学开始就住校,真算起来,他在学校的时间都没在家多。但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只有我一个妈,平时星期六天他回来后我们还是会讲讲话的,然后我继续去赚钱,他回学校读书。
对了,我儿子读书成绩特别好,当年江省最好的高中在我们市只特招了四个,我儿子就是其中一个。他自己报名的,我和他爹以前只知道他成绩好,等他被江二中拟录取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儿子成绩这么好。后来他大学考的也是全省最好的那所,他其实是觉得考差了的,但他只要有大学读,读毕业,都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但他是大三期间自杀的。所以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是老年大学毕业的我。
我们家也只剩下我。
我是在我儿子自杀后,才在他的公寓里发现他的病例的,里面还有拉脱维亚语的,也就是说在交换期间,他也在那边的医院看过病拿过药。那个公寓是我们在得知他考上江二中后买的,原本想平时去看看他时住的,但因为工作忙,那地方还是他一个人住。他自杀也是在那个公寓自杀的。吃完虾面的第二天他买了动车票去省会,跟我们说要去学校拿点资料时还冲我们笑。
但是他没有去学校,他在那个公寓的浴缸里放满热水然后割腕,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同学送去医院了,我记得那天医生抱歉的眼神,也记得那位浑身是我儿子血的同学。
那个同学叫林源,他现在正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朝我走过来,而我坐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门口的台阶上。
他也是我儿子宋渠的前男友。
3
马德里是我和林源在欧洲的第一站。林源今年二十七,只比我儿子大一岁,到现在脸上看不出疲惫,但我年纪在哪儿了,时差倒的没年轻人快,去了个美术馆就有点撑不住。林源很照顾我,问我要不要先回民宿休息,我吃着他递过来的冰淇淋,点点头后问,这个甜筒多少钱。
林源指了指博物馆旁的那个小摊,那上面写着的价格是2.85欧。前面说了,我是一个有八栋房子的女人,但我也是从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穷苦日子走过来的,2.85我一乘八,就觉得有点吃不下去。随后我拿出钱包,想把冰淇淋的钱还给林源,林源连连摆手,说我昨天还请他吃晚饭了呢,让我别还他冰淇淋这点小钱。
“阿姨是长辈,请你吃饭是应该的。”我还是坚持,“你年轻人就拿工资的,不要跟阿姨客气。”
“那要不我记账,”林源笑,“咱们接下来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呢,我要是再给您买了什么东西,您回国后一起给,成吗?”
我觉得林源这个建议挺靠谱,也防止了尴尬,就没再推脱了。事实上我和林源也是今年才重新取得联系的,然后我们约定4月份一起来欧洲玩。林源学核物理,两年前他国防科大研究生毕业,然后进了一个研究院当工程师,研究托克马克。我问他托克马克是什么,他给我看钢铁侠的图片,说那个什么史塔克胸前的反应装置的原理就跟托克马克差不多。我还是不能理解,我大半辈子都忙着赚钱,电影院都没去过几次,不懂他们年轻人看得这些电影,林源就换了种更通俗易懂的讲法,说那就是个“小太阳”,如果研究成功了,以后真的太阳要是爆炸了,地球有了托克马克,就还是能活下去。
然后我一查资料,也问了老年大学里的同学老师,那个风趣幽默的老头说太阳还有五十亿年才爆炸呢,等我们子孙都没子孙了,都未必要操心这事儿。我听了,更不想理那个老头了。但那个老头就挺喜欢联系我的,知道我要去欧洲玩,还问我可不可以给他寄明信片。
我在普拉多博物馆里确实买了明信片,但我就是不想给那个老头寄。我买了十张,那些明信片上的画我其实叫不出名字,但我看着好看,就买了。至于为什么买十张,是因为一张要1.1欧,但十张只要八欧,我就问林源有没有想买的,我们一起凑十张,林源边挑边笑,说宋渠要是在,肯定也会买十张。
然后他眨了好几下眼,突然就说不出话了。我也深呼吸了好几次,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喜欢买有折扣的东西,”林源吸了吸鼻子,“他还有套很奇怪的理论,半折在他眼里就相当于不要钱。”他说着,手指停留在一张亚当和夏娃的明信片上(我都老年大学要毕业了,亚当和夏娃我还是知道的),他拿起,跟我说,五年前宋渠给他寄的就是这张。
然后我们从博物馆出来,一起坐在台阶上吃冰淇淋,林源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将里面的明信片都倒出来给我看,其中就有那张亚当和夏娃。
我数了数,这里一共有十一张明信片,全都是宋渠寄给他的。但那些明信片图案的艺术性都很强,看上去都很特别,看不出我儿子是从哪些国家和城市给他寄的。我就让林源帮我拿着冰淇淋,从包里也掏出一个信封,我这里也有十一张明信片,但每张的正面都是花里胡哨的风景照和城市的名字。
我挑出那张Madrid的,翻到背面,给林源看。五年前宋渠在背面写:
妈妈!
儿子在西班牙首都,我玩得很开心。
并且还有两个月就能放假回家,更开心!
爱你的宋渠
2019.4.10
林源看完了,也把他的那张亚当夏娃翻到了背面,上面写着:
你好啊林源:
今天是跟林源哥哥分手的第一天,等宋渠不抑郁了,宋渠就来追你。
虽然分手了但是依旧爱哥哥的宋渠
2019.4.10
“他还说自己很开心,”我戳着林源那张明信片上宋渠的名字,像戳着他的鼻子,“他那天肯定很抑郁,又不想我们做父母的担心,所以写自己很开心。”
“你们那天分手的?”我问林源。
“按国内时间算是那天没错,我们时差六个小时。”林源说,“我记得他是在12:05跟我说得分手。”
我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吃冰淇淋。林源掏出一个旧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张聊天记录的截图,时间是2019年4月10号的中午,宋渠发了张冰淇淋的图片给他,那个冰淇淋跟我们现在吃的很像。随后,五年前的林源问:马德里的冰淇淋什么味道?宋渠回:甜甜的。
林源:那你吃了,心里也要甜甜的啊。
宋渠:嗯!
林源看着那段聊天记录,抿着嘴笑。
“谢谢你,”我跟林源说,“谢谢你跟他分手后,还愿意跟他保持联系。”
“我应该做的,”林源吃了很大一口,然后说,“我做的还不够好。”
4
我们回民宿的时间不算晚,但我们的房东都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见我们回来了,他们就冲我们打招呼,问我们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我在老年大学里很认真地学过英语,基本交流还是会几句的,我年纪也大了,说得磕磕绊绊口音重也不觉得害臊,就当是锻炼口语。期间林源去厨房喝水,我跟房东们交流了几分钟后,也去了厨房。
然后我看到林源站在冰箱前,手里也没有玻璃杯,我站到他旁边,问他怎么了。那冰箱上贴着很多纸和明信片,开头都是Dear X**ier and Matt 。X**ier和Matt就是我们的房东,他们是一对非常热情好客的同性恋伴侣,所以不少住过的人都会给他们留感谢的字条,或者给他们寄明信片。我顺着林源的目光看到了其中一张明信片,翻译过来是谢谢他们的安慰和照顾,他以后一定还来马德里,一定会把自己的男朋友和母亲带上。
落款是宋渠。
林源将遮住那张明信片右下角的纸张拨开,看到了明信片寄出的时间,那是五年前的明天,4月11日。
“他那时候在巴塞罗那,他说他一定会再来,”林源说,“他那时候还想活下去。”
与此同时X**ier和Matt也进了厨房,见我们都在看那张明信片,就问我们发生了什么。我的情绪比林源调整地快,也没有隐瞒,指着那张明信片,说那是我儿子写的。
X**ier先是想了想,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说他有印象。我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儿子的名字了,就问他们关于宋渠还记得多少。X**ier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Matt就揉了揉伴侣的肩,跟我说,他哭了一整天。
“我们原本不想打扰,但他从入住开始就没离开过房间,房间的隔音效果也没有很好,所以我们能听到他一直在哭。他哭到了第二天中午,我们也怕他出事m我就做了点热的给他送进去,”Matt摸了摸自己的胸,“我五年前还是厨师。”
“然后我也回家了,也尝试着安慰他。我记得他当时说他分手了。”
“嗯,跟我。”林源并没有隐瞒。这让X**ier觉得诧异,指了指我,问,“那你是……”
“我是他妈妈,”我指着宋渠在明信片上写的最后一句,“我们一起来住他住过的地方。”
“Wow,”Matt也很惊奇,“那宋渠呢?”
“他很好,”我笑着对他们说,“他的签证比我们晚几天,所以过两天才能和我们汇合,他也一直记得你们。”
“谢谢,太谢谢了。”X**ier说着,握住了Matt楼在自己腰上的手。他们原本以为我们就是母子,知道中国人对同性恋的态度保守,所以这两天一直没做什么亲密的举措,现在知道我们一个是宋渠母亲,一个是宋渠男友,他们也不再拘束。
“那恭喜你们复合,”X**ier对林源说,“他那天真的哭得很伤心。他一定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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