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下)(1/2)
丁兆中看着万事不着调,私下里其实相当敏锐,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各色人等的微表情与潜台词。
比如现在,他就敏锐地发现了,当赵少帅说到“入土为安”四个字时,并没流露出太多的悲戚之色。
这是很不合常理的——当然,不排除有那么一种人,天生自制力极强,轻易不会将七情六欲摆在脸上给人看。
可再怎么情绪内敛的人,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亲爹死了,总不可能毫无触动,言谈举止间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些许端倪。
人和枪的区别,正在于人心是肉长的,而枪只是一块无心无情、冷冰冰硬梆梆的铁疙瘩,就算每个人都在劝他“节哀”,又哪是那么容易“顺变”的?
按常理来说,如果一个人能这么快放下悲恸,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他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只要能按部就班地接手东三省,亲爹死不死跟他没半毛钱干系。
丁兆中跟赵子桢认识不久,交情也不算太深,实事求是地说,赵少帅能在弱冠之年玩转整个东三省的军政要务,也实在不是一个能轻易摸到底细的人。
可不知为何,这小子就跟咬定青山不松口似地认定了,赵少帅不是那种不拿亲爹当回事的白眼狼。
而排除了第一种情况,不管剩下的听上去再怎么天方夜谭,也是唯一的真相。
第二日,赵大帅的“七七”,天公似乎也挺“作美”,黄历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宜入殓”。
一大早,大帅府的正厅差点被各界人士敬献的花圈和挽联淹没了,冯大总统和各国公使的名字一早写在剧本上,也就罢了,可是当《汉民日报》主编邵飞絮都亲自出现在灵堂……
这就有点惊悚了。
邵先生穿着一袭旧式的黑绸长衫走进灵堂时,互相交谈的各省官员、各界人士,乃至各国领事,不约而同地静了片刻。
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这浑身是刺的时报主编走到灵堂前,神色肃穆地上了一炷香,而后来到正襟危坐的赵子桢跟前,例行公事地寒暄了两句。
虽说赵大帅“生前”被邵主编树成了一个靶子,各种口诛笔伐,就差万箭穿心,可在他“身故”后,邵主编的哀恸之情竟似一点不比赵少帅这个亲生儿子少,没说两句话,眼眶居然红了。
“……当初东三省收回南满铁路,我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敬大帅三杯,再当面致歉——没想到,当日一别,竟然就是永诀!”
如果邵先生的熟人听到他这番说辞,估摸着下巴要砸到脚背上,毕竟就在几年前,这位一提起东三省督帅还是义愤填膺、言辞激烈,把人树成靶子万箭穿心不算,拖出午门鞭尸示众都难解心头之恨。
不过,自从东三省赶走老毛子,又从岛国人手里抢回南满铁路,邵主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虽然碍于面子和文人的风骨,不至于立马跻身赵大帅的忠实拥趸,然而字里行间都是对东三省的褒奖之意。
哪怕偶尔一两句针砭之语,那也是贬得含蓄委婉、点到为止,让人看了会心一笑,不至于心里不舒服。
而在赵鼎钧专列出事后,这位就跟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时报头版连出三篇社论,字字激愤、句句悲恸,恨不得明天就抓住专列爆炸案的元凶,拖到午门外鞭尸示众。
此时,这刺头主编说着说着,眼眶越来越红,瞧着竟似要落下泪来:“大帅亡故,不仅是东三省之恸,更是我华夏之殇,只恨飞絮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手刃元凶,为大帅报此血仇深恨!”
赵少帅照旧是笔杆条直的一身军装,两肩军章尽去,手臂上缠着黑纱。他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悲恸还是愤怒,语气硬邦邦的,砸地上就是一个坑:“邵先生放心,只要往里伸了手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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