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2)
十二
Mytikas已是仲秋景象,然而随着入了冬,天气渐渐凉下来,也开始整日整日地下雨。岸上多植梧桐,虽是法桐,叶子间颇有些中国梧桐的意味,我也在茫茫然间仿若回到故乡一般。这地方让我安稳,是我从小时候就热爱的地中海风情,面包小铺,新烤好的马卡龙各色排在橱窗下,红色丝绒,黑森林,金箔椰子。我在岛上一间闲置了下来的房子里住下,米黄色的墙壁,砖红色的尖顶,花园里开了红与白二色的玫瑰花。Phoebus常来坐着,有时候还带来些朋友,我也并不能完整地记住名字。那一段时间里我日日被梦魇所扰,有时候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脑子里全然是十五岁那年老宅里逼仄的墙角;梦中境界总是极端,狭之则是惨败日光下的角落和不停的拍门声,阔则是那天的大海,海浪那样汹涌,亨利闭着眼睛沉下去,鲜血染红一整个大洋。
那些梦叫我害怕,仿佛那日亨利坠入海底时流出的血就是真真实实的他的血,也仿佛他一旦堕入海底就再也没有上来过。报纸上报道了那场海难,模模糊糊地说全员无妨却有一人失踪,我知道那一人是指他的,但是报上说得模棱两可,但至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说明亨利已经逃脱。但足足两个月,我都没有接到他的任何信息,唯靠他过去那些死里逃生的案子来聊以慰藉——亨利是不会失败的,原是岛上通讯不好,所以颇费了些时间。
有时候还会琢磨起那夜他意味不明的吻,带着微醺气味的,我看不懂他,但是至少他是在意我的生死的;于是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渐渐忘却了那些凉薄的片段,心里希冀在他心中我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与他的拉锯战中我藏得卑微,但我无法可想。
我在进入Mytikas的头两个月一直没有做什么任务,说着适应气候,直到了十二月才被要求去组织内部开会,商议下一步任务。那天阳光很好,即使是冬日里,我也并不觉得冷,披了风衣就步行去了组织大楼。不过与其说是会议,也不过是Phoebus对我们组召开的会议罢了。组里到场的一共二十六人,Phoebus身为主神自然为组长,而我跃居副组长,余下二十四人皆拿了各样的眼光来打量我。
我静一静心,道:“Rhea,以后就是副组长了。”而后俯身鞠躬。
“然后?”台下一个女人挑了眉毛问我。
“你指什么?”
气氛登时变得剑拔弩张。
“既然一来就身居泰坦之位,必然有过人之处,”她回答,“那么,长处?真实身份?”
“日子还长。”我回答。
Phoebus保持着一贯的绅士做派,面上带笑地看了我们很久,这才开口道:“按照惯例,唤代号就够了,真实身份不必公之于众,塔莉亚未免过于苛责。你若真想知道,我能说的,只有Rhea在此前早有声名在外。”
那位名唤塔莉亚的女子又道:“早有声名?许是冒名顶替的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全员哗然,然而我看Phoebus一眼,只见他还是笑着,但加重了语气道:“Rhea从前全球通缉都未曾落网,即使落网也多次越狱,哪有那样容易冒名顶替?这两个月也没有再听到别的地方传出她的消息,可知你的假设可能性不大。我也通过任务考察了她的能力,故而副组长一职是我深思熟虑后得出,组员无权有异议。”
塔莉亚便不再说话,但面上犹自带气。Phoebus又向我道:“塔莉亚能力极其出众,有所异议也是正常。来日方长,自然有足够时间让你们互相磨合了解。”
塔莉亚也终于不再说话,面色压下去了些。
他说话一向温和带着笑容,然而其中威严不可小觑,是最能服众的人。但他所言更中我的疑问:Megan本人在全球通缉那些年都未曾落网,何以ISTA此次这样轻易?上级教给我的所谓错信当地反政府武装我也无从证明真假,那么他们事实上究竟是怎么抓住了她又怎么控制住那样擅长越狱的她安安分分待在监狱里?
但当下并非多思的时候,那一边Phoebus已经准备开始介绍任务。于是我走下台找了位置坐下,远离那些组员,好像坐在世界边上。
Phoebus只是快速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正色道:“这次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查案。我们的‘潘多拉’中有两个人,在一周内连续遇害。虽然作案手法不同,凶手也都没有落网,但是重合率这样高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有所防备——或许凶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更何况,‘潘多拉’手上有大量的我们的成员信息,若凶手或警方拿到,我们得不偿失。所以以下:我们要先一步找到这两位潘多拉手里与我们有关的资料,然后保险起见,再试着查出来凶手的身份。”
“潘多拉”指不隶属于组织的“线人”,为组织介绍特工;Megan接到的信件就来自于一位在中东的“潘多拉”。这类人为避免往后牵涉利益纷争而导致意外,往往会在手中保存一份所知的组织所有信息,为友时不妨,为敌时但可保命。
此次遇害的“潘多拉”之一为英国某公司的董事Steve Sawyer,美国籍,光天化日之下在白金汉宫北边不到二百米内被刺刀所杀;第二人则是一位印度人,常居印度本地,此次他来英国的目的我们也不得而知,在一家名为维多利亚时代的酒店房间内中毒身亡,毒物初步确定为氰酸钾。此二人遇刺地点相隔十六英里,手法也尽有不同,并不能就这样确定是一个人作案。
我们决定三日后坐飞机往英国去,在当地具体探查。我和Phoebus负责找回组织有关资料,后续的凶手调查工作则在这之后再商量进行。
会议接近正午方才结束,而负责这个任务的不光我们组,还有另一组临时调派来的三四人,以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他们直到会议即将结束方来,由那一组的主神带来,Phoebus称他为赫菲斯托斯。他是标准的雅利安面孔,金发碧眼,五官长得温柔。但比之略温和的Phoebus,他却极其沉默寡言,交代任务不过三言两语,也并不理会Phoebus的寒暄。
“飞机在三天后上午九点二十分起飞,飞行员已经联系好,编号A-48和A-49,随时可以接受明细询问。我们组来四人,这三人从今天开始到任务结束听从你调配,剩下一个人今天有任务在身,明早晨会时会正式到位。”赫菲斯托斯最后这样说,然后他碧色眼睛环视我们一周,在我身上停滞一瞬,随即看回Phoebus。
“一个月时间,Phoebus。”他说。
“能在一个月时间里把人还你是我的能力,”Phoebus温然笑道,“不还你是我的选择。”
赫菲斯托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后转身欲离开,又突然侧脸看我。我看向他的眼睛,他依旧面无表情,问道:“亚洲人?”
“嗯。”我回答。
他没有再回话,笔直走出了房间。我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他的眼睛几乎没有聚焦,但是那无聚焦中又影射着一种狠绝与判断力。若真要形容,在那样一双眼睛下,他看不见,却什么也瞧得清楚。
“盲者。”Phoebus忽然说。
“什么?”我猛地回头。
Phoebus看着窗外映进来的阳光微笑,眼角落寞间,仿佛看着虚无。
“他们叫他盲者,”他笑道,“我叫他瞎子。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候却什么都看见了。那双眼睛没有聚焦,可是偶尔,你就是觉得他在看你,是不是?”
“嗯,”我承认道,“我刚才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何以知道我是亚洲人?”
“他听声音,”Phoebus说,“他说不同种族的人的呼吸频率与幅度是不一样的,所以一向能听得出来,而且能判断远近,如果你出声,只消一声,他就能判断你的位置和身高。”
我心里猛得一跳。在这样的组织里潜伏无疑是危险的,然而这样人物的出现也令我始料未及。他是蛰伏于黑暗的夜行者,自在暗中,窥一切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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