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暮色 一（1/2）
卷一 ·暮色
一
亨利驾车，带着我们往尤宁城去。
纽约的灯光在我们身后远去。这一路没有灯，四下皆是高大阴凉的温带常温树木。其实这里已经是五月了，然而四月的暴雪尚未化尽，纽约的夏日远未曾到来。Riley打开了咖啡纸杯的盖子，但看了些时候便盖上了。她夜里喝咖啡会偏头疼，而在这个当口，她已经无暇顾及困意。
亨利一路沉默，在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打开了车载音响，是保罗西蒙的《老鹰之歌》。那是首在空旷的原野上盘旋的歌，凛冽孤绝，就好像他的代号一样。
“Eagle.”
我们一车人都是沉默的。不知道是谁摸了把腰间的抢，上了子弹。
就从那样轻微的一声中，我知道我们到了尤宁城内。
亨利在十一点五十九分四十八秒的时候关上了音响，许久，他低沉地张口：
“今夜，沉默的将是整个纽约。”
在他话音湮没在夜色里的第二秒，身后纽约霓虹灯光霎时间全部暗下，全城断电，繁星喧嚷。身后城市的喧嚣嘈杂与我们无关，而地面上四下唯一的光亮是我们汽车上的速度表，九十公里的时速，四分之三余油。
我们在渐渐浓郁下来的夜色中，驶向死亡。
亨利拿起手机，给纽约市政府道了谢。这一次的毒枭以某一特定频率的电波为收发信号活动，害人无数。只有纽约市全城断电，才有让我们清楚侦测到而不被其混淆路线的可能。然而纽约如此大城，政府能做到的，不过午夜断电而已。
而在午夜之前，我们的行程是一场以全组人生命为赌注的赌博；若我们在上百电波中追踪到的那一支是正确的，便有可能摧毁毒枭巢穴。若不能，便可能被误导而入歧途，被人埋伏，然后……
浴血殉职。
而我们一路走来，就这样追到了尤宁城。
亨利将车停在休息站。我们下了车，坐在便利店里借着灯光看技术员分析电波数据。技术员是从上个世纪就声名大噪的Thomas，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也没有人与他进行过工作内容之外的谈话，且生死战在即，所有人都兴致索然，便都沉默着，直到Riley开口重申作战步骤。
我正听着Riley讲作战计划，面前忽然被放了一份咖喱饭。抬眼却是亨利，他展眉一笑，温声道：“我给你们都买了一份，补充体力的，但四分之一份就是你们交感神经高度兴奋的胃的承受极限了，所以要注意量，”他微顿，“我刚才叫上面给尤宁市上层打电话了，但上层说没办法断电，因为城里正在彻夜建一座海水淡化的工程楼，如果停工，纽约长岛周边的海水都会受到原本用于净化的化学物质的污染，所以不能停工。Thomas，如果不断电，现在的信号足够吗？”
Thomas点了点头。
亨利笑了。他将自己买了尚未开封的矿泉水放在我们桌子上，扭头又去买了一瓶柠檬茶。
看着他那杯柠檬茶，我突然明白现在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亨利，而是Felix。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或者说，他们本该是不同的人。
那份咖喱饭我们都没有动，在再三确定作战计划后，我们上了车，开始全副武装。
就亨利为我们准备的枪与子弹的数量而言，此次任务的艰险困难可见一斑。而此时的亨利已经变回亨利，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他这次不再开车了，开车的是新进组的一个新人，大约是刚通过培训的。我暗暗替新人叫了声不公，上任第一个任务就是这样棘手危险的事，实在不能叫人适应。只是他刚刚通过培训便能分来我们组，想必也有不凡的身手。
他的代号是J。于是我问他：“你紧张吗？”
他没有看我，平视着路，眼神平静。可就在他要玩笑式地开口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他忽然看向了远处的一处开着极亮灯光的大楼。
“这是什么楼？”
伊万回答道：“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了，这就是那座海水淡化的楼。”
J皱眉道：“刚才我们在市郊，有这么亮的楼吗？”
话音未落，我们忽然听到机器的轰鸣声，那是那座大楼里的机器声，在暗夜中来得猝不及防，让人胆战心惊。
“旁边的居民不会觉得打扰吗？”Riley啐道。
“不是，看起来，这座楼，”我倒吸一口凉气，“是刚刚才重新开始运作的……”
不待全组人惊愕，Thomas忽然开口道：“突然出现了上亿条与我们一直追踪的那一条电波频率完全一样的电波，我们的那一条，已经找不到了。”
亨利冷哼一声。
“那条电波的终点在哪，已经太明显了。”
J一声不吭，改道市政府。
“到了市政府反倒是好办了，”伊万突然说，他看向亨利，亨利点头，于是他接着道，“但是，也许这个海水淡化大楼，是我们真正要过的坎儿。”
“三百米。”Thomas道。
我们全部拿起□□，上了膛。□□一共有三把，伊万、Riley和我各背一把。J全身上下八支□□，而亨利在装备完□□与□□后，忽然吩咐道：“把天窗打开。”
我们的车并不是敞篷跑车，而这辆车开了天窗便只有汽车正上方不到一平米的位置，他若靠天窗阻击而后方有阻击手突袭，简直是人头靶子。
“J开车，我们的轮胎有防弹措施，短时间内不会有事，主要为伊万和Riley的左侧攻击清扫遗漏。楼在路右侧，我向右侧阻击，Thomas和Stella辅助。明白？”
“是。”
大楼那样亮，在并不繁华的尤宁城里，显得突兀而孤独，像如今天空上仅存的肉眼可见的那颗星一样。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有谁说，Stella，你的名字是星星的含义，是不是以后我就可以在星星上找到你？
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瑰丽的星芒。
“一百五十米。”
“一百三十米。”
“准备。”
“亨利，”Thomas忽然说，“热学光谱传感器显示，大楼里……没有人。同样，大路左侧……也没有人。”
那是我第一次在亨利的脸上看到惊惶。我认识他六年了，他从未判断失误过，也正因如此，我们一行从未失败过。
如果五年前的那件事不算的话。
亨利皱了眉头，道：“现在有可以反传感器的装置吗？”
“我们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也只可能是UIPC那边……”我实话实说。
亨利握紧了拳头。
“现在是太空站更新的时期，不会有卫星遥感。如果真的没有人，是不可能做到重新开启这么大的一个系统的。所以……”亨利忽然笑道，“UIPC也会有这种疏漏吗。”
“八十米！”J喊道。
话音不落，在路两侧的黑暗中同时响起枪声。我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所谓反传感器装置根本不存在，大楼的确是空的，而他们在大楼的八十米处设下埋伏，为的就是让我们为空荡荡的大楼心生疑虑而忽略此间路边的埋伏。
我迅速戴上夜视镜，降下玻璃。J不敢戴夜视镜，因为大楼的光实在晃眼，他若戴了便完全不能开车。Thomas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左右两开射击，须臾解决十几人。我无暇看路左侧的情况，但听起来目前无人受伤。
“到底是毒枭，毒得很。”伊万恨恨道。
“闭嘴。”亨利骂道。
我这才注意到他正在车窗外阻击，且一打必中，Thomas的枪法一般，我们这边皆靠我与他二人解决。
但他没戴夜视镜，摸着黑向树林中打，竟仍能百发百中。
我看着他呆了呆。
“直升机该来了吧？”Riley喊道。
“总部监测到我们忽然减缓车速一定会派直升机来，”J道，“但是现在……”
这一站打得惨烈。对面的情况可以想见，可我们到底是吃力的。可是我们数十年地训练下来，这样的场面并非没有见过，故而若战况愈持久，我们便越有体能与经验上的优势。
但我们没有想到，这一打便是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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