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人(2)(2/2)
下次,下次再遇刘伯父,可以再问。
继续往仁善坊的靠近,远远可以瞧见天纶塔金色的塔尖。
又走了几步,秦乙怀蓦然停下。他抬头,在逆光的视线中眯起眼,仔细看天纶塔最上层的那个黑点——那坐着一个人?
长街尽头的那处有嘈杂的吵闹声,滤过了几层风,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秦乙怀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快步,急急往声音那边奔去。
“儿子,我求求你,下来吧!”
锦衣男人喉间嘶哑,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塔顶,满脸泪水,悲切地哀求着。
于别人来说,匆匆过了个午间,午觉正酣。
于他来说,这短短一觉时间,人已苍老十年。
知知蹲在这个男人身边,持剑的手牢牢攥死,浑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
“林姑娘!”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这么喊了一声。
知知回头看去,见秦乙怀神色焦急地推挤开人群,来到跪着的男人身边。
“秦先生。”
“秦公子!”男人发现秦乙怀的到来,他双膝转向秦乙怀的方向,哭喊着抓住他的衣袍,“秦公子!那是我的儿子,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好,好……您冷静些。”秦乙怀蹲下身,安抚几乎崩溃的男人。
高塔危寒,从塔顶传来的声音染上了惊心动魄的危急。
“父亲!我对不起你!”
塔顶的年轻人也是泪痕遍布,他高坐在围栏上,浑身都在颤抖,“是我害得家里变成这样,我没脸活下去!”
“不是的!不是的!那都不是你的错!”
爱如山,此刻看着儿子坐在生与死的边线上,高山崩覆。
老父亲破碎零落的心经不起巨石垂落,他声音嘶哑,背脊被压塌,哭声碾在尘埃中:“我已经找到救你的方法了!儿子你相信我啊!”
秦乙怀面颊紧绷,沉肃的气氛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凛冽起来,锐利的眼盯着高处那人的一举一动,心思飞转。
天纶塔耸立在仁善坊,周边再无与它比肩的高楼,想要横空救他,那是不可能的。
秦乙怀默默估量天纶塔的高度,心里快速有了决断。他拍了一下知知的肩膀,从人群之中挤出去,往后方绕。
“父亲,您别再骗我了!”
高空落下一滴雨,砸在知知的脸庞上。
知知惊觉那滴雨的重量与温度,原来是一滴破碎的泪。
日光如纱,一层层隔开父子俩曾经亲密无间的心,隔开他们本该和谐美好的未来。
熙攘的人群在哀叹,在祈祷,无数人在劝说年轻人不要做傻事,活着才是希望。
“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年轻人对人群的话充耳不闻,他业已心灰意冷,觉得所有的劝阻都不过是一时的宽慰。
如果他不在这个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再等一会,他又要发狂。
家里已经被他砸得不像是家了,家丁奴仆都被打伤遣散,甚至上一次,他动手打伤了自己的父亲。
家里多年的积蓄已经被他耗尽。
父亲为了替他求那种酒,当掉了所有家财……
是他自己控制不住,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
从天纶塔顶可以遥望清波粼粼的海面,那一闪一闪的波光如同金粉闪烁,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暖春跳舞庆祝。
这个城的寒冬已经过去,而对于他来说,他这辈子都跨不过这个永无止境的冰冷季节。
“儿子好想念你啊……母亲。”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闭上眼,挺直着身子往前倾,任由刀刃般风刮过他的两颊。
在他跌下去的瞬间,秦乙怀出现在他身后,飞快地伸出手去抓,可还是慢了一步。
秦乙怀身子往前扑,指尖擦过他的衣角——抓不住!
眼睁睁看着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掉下去,怀着一颗对此生绝望的心,跨出走向死亡的那一步。
眼前还有那个年轻人坐着的残影,他掉下去刮起来的风掀起秦乙怀的发丝,划破他的眼眶。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
秦乙怀挫败无比。
他再快一点就可以拦住他!可以救一条性命!
“姑娘!”
底下人群爆发的叫喊,让他心脏骤停。
类似于六年前,失去那个重要的人时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上他心海间。
他猛地攀住围栏,往下望。
天纶塔顶的寒风像极了天山飘雪的冬季,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
底下人看起来渺小又无力。
在那一抹刺眼的血泊边,有个倔强又熟悉的身影。
仿佛重生在记忆里。
‘人间多的是厉鬼,觊觎着美好的事物,让原本美满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要保护他们。’
小将军身侧的姑娘,睁着大大的杏眼,一脸崇拜地凝视着他。
一把火,可以点燃另一把火。
小将军的赤子之心,打动了另一颗心。
姑娘的声音把寒风暖成春风:‘那我也要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