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2)
皇帝在宫里给众臣讲解天下苍生,李金带着禁军挨家挨户拜访太上皇的死忠。
第二天上朝,皇帝收了数封乞骸骨的奏章,有说自己老了的,有说老母无人奉养的,还有说要回家乡种田的。皇帝都准了。
太上皇病了,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皇帝亲自烹药侍疾,嚎涕甚哀,仿佛太上皇马上就要山陵崩了一样。太上皇劝皇帝以国事为重,劝了再四,皇帝才恋恋不舍地回前朝处理政务。
礼部尚书进言请求将□□皇帝的圣训重新刊印,发行天下,皇帝准奏。
闽浙总督上书言本省自遭水患,田地冲毁,流民日多,要求提前进行土地清丈,重编黄册。皇帝准奏。
户部侍郎上书请求税课尽归户部,不许别部私自截留。皇帝留中不发,但赏赐户部侍郎之母一品诰封。
朝堂上风云变幻,暗流涌动。不过区区数日,已经免了二十多人的官。
有那不识抬举的,在朝堂上哭老陛下,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不体恤元老,不是仁君。
当天晚上李金上门,第二天这位官员就病得不能行动了,连致仕的奏折都是托李公公帮忙带进宫的。
一时勋贵人人自危,上朝之前都与家人诀别,平安归家要喜极而泣。
贾家是勋贵中的勋贵,自然也是提心吊胆的。
某天贾政去上朝,回来之后面色惨白。贾母忙问怎么了,贾政回道:“下朝之后,李公公突然喊住我,问我家里有子女几人。我回道有三儿二女,长子珠早亡,二子三子皆未成人。长女入宫做女史,二女待字闺中。李公公又问我小女多大了,我回还未及笄。李公公嗤了一声,说他又没有什么儿子孙子要与我攀亲,叫我别躲的那么急。然后就挥手叫我走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最近朝上不太平,眼见着两三家倒了。前天禁军还抄了一家,说是贪墨军饷。天可怜见的,如今哪还有什么军饷了,不过就是寻个由头罢了。那家里男人都下了狱,妇孺不知道又怎么哭呢。”
贾母缓缓道:“你说的那人家我知道,当年都是通家来往的老亲,我这里还收着他们三万两银子。改天叫凤儿遣人去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能帮就帮罢。”
长叹一口气,竟落下泪来:“我老了,也不知还能看着你们几天了。一旦有什么事情,只待我先死了的吧!”
说着痛哭不止,王夫人凤姐等忙都宽慰。贾政也跟着流泪。唯贾赦仍在自己屋里花天酒地,想着就算明天抄了家,也不及眼下高乐要紧。
突然有小厮连滚带爬地进来,带着哭腔道:“外边,外边来了个太监老爷,叫老爷出去接旨呢。”
贾政呆呆地不知手脚该往哪摆,贾母长哭一声:“去吧!去吧!我的儿,去吧!”又扯着王夫人道:“看看,这就是你的命啊!这就是你们的命啊!”
王夫人也哭得背过气去。
贾政擦干净泪水,整理好仪容,叫人开中门摆香案迎圣旨。
那太监进门,也不看香案,也不看贾政,南面而立,笑道:“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贾元春,恭顺知礼,进封贤德妃。”
贾政万万想不到是这个事情,浑浑噩噩叩首谢恩,只听那太监对他道:“老大人!大喜啊!令爱当上贵妃啦!国丈老爷!大喜啊!”
贾政道:“大喜。大喜。有赏。重重有赏。”
赖大见老爷欢喜得傻了,忙叫人包了一百两的银子来给这太监。太监也不客气,接过来掂量掂量,眼珠一转,笑道:“跟着我的这几个孩子,一天也挺累的。贵府仁善,赏他们口水喝吧。”
赖大忙又给那些小太监一人包了二十两的赏银。
那太监得了便宜,不再久留,赖大恭送他出了府。
转过一条街,大太监道:“行了,都给我吧,回去上李公公那记了账再发下来。可别藏私,李公公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小太监把得的红包都给了大太监,总共一个大包,系在马鞍上。
有个小太监啧啧地道:“爹,他们家可真逗。”
大太监冷笑:“是挺逗。跟咱家都说起赏字了。咱家去国舅爷府上传话,得了赏,那叫有脸面。如今这不三不四的东西,也来当我的主子了!呸!真以为自己是硬仗腰杆子的国丈了!他算哪门子的国丈!死到临头了,还做梦呢!”
却说这边贾政回了内宅,禀明贾母元春当了贵妃一事。贾母潸然泪下,在屋里向北叩首,称颂吾皇圣明。
同时接道旨意的还有六七家,各自都将自己的老主子丢到了一边,以为新皇还是想着他们这些老臣的。又幻想起了女儿诞育皇子、皇子继承大宝,皇帝临终托孤,自己当顾命大臣监国的风光。
这一切的一切本应和国子监广业堂的一名普通监生毫无关系。
直到金荣半夜被席仲摇醒,看见冯紫英也蹲在床头的时候。
冯紫英道:“兄弟,开门见山罢。咱们没钱了。”
金荣瞬间清醒:“怎的没钱了?厂子不还好好的?”
席仲拿火折子点亮一盏小灯,将一本账簿扔给金荣:“你自己看罢。”
金荣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大概看明白了。
皇帝隐忍多年终于亲政,想搞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第一把火还没烧着,兜里的钱先不够使了。
如今是国库没钱,内库没钱,地方没钱,京师没钱。统共就一个字:穷。
席仲道:“真是挺有意思的,每年收那么多税上来,现在要用钱了,一分也没有。孤就不明白了,钱都到哪去了?”
金荣头也不抬:“师弟,改改口罢。竹板还没吃够呢?再叫老师听见你在学里称孤道寡的,可不止是三下手心那么容易了。”
席仲道:“小弟实在不解,请师兄为我解惑。”
金荣抬头看他,龇牙一乐:“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吧?”
席仲道:“上回休沐的时候跟着咱们哭了一天的那个?知道。”
金荣道:“我哥哥家是给大内做买办的皇商,自己也有无数产业。按理来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我义父死的早些,我哥哥天真烂漫些,我干娘生性软弱些,守着偌大的家业,哪怕是败了□□分出去,有那么一二分剩下,也尽够一个家生活了。我那时帮我哥哥查他家的账,你猜怎么着?”
席仲问:“怎么着?”
金荣道:“除了眼前的头面衣裳,吃的用的,真正剩下来的资产,不过两三万两了。田地虽没易主,佃农却换了几波,都说租子交了,问交给谁了,不知道。铺子的地契还在,但大多欠着外债,赔上这一处铺子都有不够的。你说说,我们家好歹是个皇商,等闲拿出四五十万的银子不在话下的,怎么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席仲问:“怎么沦落的?”
金荣叹道:“我家虽然豪富,但再大的豪富都是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一间铺子每年能有五百两的利润,这还不够我哥哥置办身行头的。但这样的铺子我们有几百家,积少成多,也就能称得上富贵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想要拖垮这样的大家子,你就得从小处着手。你一下子抢了他一百万的银子,他不怕。你一下子烧了他一半的铺子,他也不怕。但他怕你今天抢一万,明天抢一万。今天烧一家,明天烧一家。西南老林里有一种白蚁,能蛀空十人合抱的大树。就是这么日积月累的,把芯子啃没了。”
又道:“我们家不过是一介皇商,尚且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我们,经年累月地算计我们。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呢?里正催收田税的时候,给自己留十两银子的辛苦钱,这不算什么。运军为了给自己挣些外快,悄悄把几石粮食扔进运河,腾出来的地方,堆放些紧俏的货物运到北边来卖,这不算什么。守闸的人问粮船要过路费,这不算什么。粮食入库的时候要交入库银,这也不算什么。再加上一层层的官吏,一层层的盘剥。你单独来看,都不算什么,五两、十两、二十两、一百两,这都是小钱。就算那巨贪,贪个数十万两,上百万两,和国朝六千万人口一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架不住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事情有千千万万件。你看每年能收那么多的税,实际真能用到实处的,不过三分之一。自然花着花着就没了。”
席仲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个能人,你必定有法子的。还请师兄教我。”
金荣摸了摸下巴:“这事情说出来有损咱们的名声,因此今夜我说的话,都不算秀才金荣给三殿下进言,算师兄讲故事给师弟听。”
席仲点头:“这是自然。”
金荣问:“陛下近日抄了几家了?”
席仲伸手比了个七字。
金荣又问:“什么也没抄着吧?”
席仲扭头看冯紫英,冯紫英苦着脸点头:“之前我老子还不信,说必定是官兵见钱眼开私吞了。结果他自己带人去抄,就在眼皮子底下,抄出些破铜烂铁旧布头来,还不够给弟兄们喝顿酒的。掘地三尺,再找不出些值钱的东西了。都说平日里看着那样的风光,怎么穷成这个样子。”
金荣冷笑:“这些人啊,狡兔三窟,能耐得很。你刚带着人从家里出来,他们就得着信儿,从后门把值钱的东西都运走了。更有甚者,他觉得自己要犯事儿了,提前好几天就把自己家那点东西收拾收拾,连夜送到亲戚家里去了。你再去抄,准抄不着。这些人家同气连枝,你攀着我我攀着你,不狠狠心一锅端了,再没法儿整治的。”
席仲叹道:“何尝不是如此说呢!但陛下也难。纵是如此委婉,还有人不满。真要一网打尽,恐怕徒增骂名。”
金荣道:“我看陛下倒像胸有成竹的,这不连着封了七八个贵妃?说起来,你们宫里可以封这么多贵妃吗?”
席仲摆摆手:“那都是些什么贵妃,哪朝的贵妃是这样的。不过是安抚她们父兄罢了。”
金荣道:“师弟,你知道这世上做什么事来钱最快吗?”
席仲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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