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漠来客(1/2)
一望无垠的西洲大漠之中,一行镖队正缓缓向前行走着。
仔细一看,镖师们都穿着厚重的衣裳,甚至连脚上的鞋子都以兽皮包了一层又一层,用以抵御大漠深处的严寒。
即便是这样,一阵刀子一般的寒风吹过来,他们连人带骆驼还是得抖上一抖。
这是大明帝都最富名望的白狼镖队。他们此番远离故乡,深入大漠腹地,便是为了护送那大明帝亲封的使臣出使西洲。
领头儿的是个小老头,只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沙子里,险些拔不出脚,不由地气的骂娘。
说起来,他们好歹也是御笔亲封的使团,却放着坦荡的玉门官道不走,偏要来这遥远的滇藏大漠。这般折腾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大概有人会怀疑这头领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
一路望去,这白狼镖队里满打满算也有六十多头骆驼,并数十匹骏马,却没一匹是给人骑的。
这些牲畜身上驮了不少辎重,都被一层乌黑犹如铁锅一般的毛毡子盖着,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还有一股子腥臭味,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更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轻手利脚地闪到一头骆驼身边,她一手捏着鼻尖儿,一手伸出去悄摸探向那包袱,轻轻掀起一个角来。
她一边掀着毛毡,一边探头缩脑地四下张望着,像是生怕被谁瞧见。
“哇嗷……”一阵惊叹声随之而来。
只见那包袱里竟装着几件令人目眩的金器,借着外头的光,隐约能看见上面缀着的名贵宝石,即使在这晦暗无光的阴天也带着难得的光彩。
“海月!”
那带着兔皮帽子的小老头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将那只小手从包袱上捉走。
那个叫海月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只见她眨巴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悄悄打量了老头一番,却看见他鼻子下边那两簇冻成冰坨子的小胡子都被气得吹了起来,并不像是佯怒。
她便委委屈屈地缩回手来,嘟囔了一句:“我就只看了一眼……”
这软绵绵的音调飘进耳朵里,老头子的怒气登时便消了大半。可他依旧可怜兮兮地端着面子,一张脸皱巴巴地,像一只纸攒起来的老虎。
这可笑的小老头便是白狼镖队的大头领项元德——
整个燕京乃至整个中州大地都公认的第一镖头。江湖人送一绰号“踏雪无影”,形容其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是非,是个公认的豪杰。
这项元德平素为人严厉,却唯独对这叫海月的小女娃娃极尽宠溺。
他无可奈何地向女孩低声道:
“咱们走镖,最忌讳的就是惦记东家的货物!此番得亏是被为师看见了,若是被旁人瞧去还免不了要编排你一番。更别说……”
老头的声音又矮下去三分:“更别说这是御赐的宝物!”
海月摸了摸鼻子,故意将话题岔开道:“师父,既然是这么稀罕的宝贝,为何不让那些大将军送呢?若是叫他们去送,只怕也没人敢劫这镖车罢。”
老头抬起头来,一双豆大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忧虑:“他们哪能来呀,唉…...你不懂……”
这女娃娃所言的确在理,这使臣奉命出使外域,原本就该由正规军护卫在侧,本轮不到他们这江湖镖队。
可如今西洲动荡,这使臣出使的名头是借兵,谁又敢如此大张旗鼓?
老头晃了晃脑袋,像是忍痛讲起往事一般浅浅谈起:
“自从四年前秋末的饥荒开始,这颉漠之乱便祸起青海,逐渐成鼎沸之势。
战事起初原本是可以镇压下去的,可皇帝老儿手底下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将们,竟无一出挑的,最终导致大明四次西征屡屡告败。
不过皇帝老儿也算识趣儿,知道打架打不过便想要另辟蹊径……”
话音未落,海月颇有些兴奋道:“所以传说中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九鸩国师便出马了?”
“没错。恰逢此时,御座前九鸩国师上书谏言,道是必须尽快向西洲各盟国借兵,与明军东西夹击,方能解此危局。
明帝一拍大腿连呼’甚妙’,可巡视了一遍自己手里的将官,有哪个敢带着屈屈百骑深入那荒无人烟的地界,穿越叛军的万里封锁,只为了送一封薄薄的国书?……”
讲到这儿,小老头的脸上显然露出几丝得意洋洋的神情。
“…...这时候,那位惜字如金的九鸩国师又开口了。
他道:‘高手在民间。’”
项元德想到这,脸上的得意陡然退了,紧接着牙根便一阵发痒。
就因为九鸩国师这五个字,便促成了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祭酒镖局宗师忍痛割爱,怒送白狼镖队出走华阳关的故事。
“师父……你又咬牙根了……”
“真不知那皇帝老儿是如何想到借镖局之力护送使臣……难道,就因为九鸩国师的那五字箴言?”
还真不是他项元德胆小怕事,可这一路上,实在是太苦了。
因为青海、甘肃被叛军封锁,他们这一路只能绕行滇北莫度府前往西洲。
这样一来,路程便多了三倍不止。
自尚阳五年冬到如今三月开春,他们离开燕京已经十四个月又二十五天。
想到这里,小老头那双豆子眼里的怒意更甚,心中甚至将那九鸩国师的祖先问候了个遍。
见他口中又开始絮叨了起来,海月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地跑远了。
因为跑的太快,她戴的头纱从脑袋上滑了下去,掉在沙漠里。
从远处看过去,仿佛一团花盛开在那里。
还没等她师父反应过来,海月便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句:“师父——我去前面探探路!”
项元德慌忙撵上她的脚步,大声招呼道:“嗨...海月,莫在沙漠里乱跑!”
可他话音未落,海月就已经蹭蹭蹭地跑到了远处。
老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忙唤了身后的大徒弟项冲跟上海月,并吩咐所有人原地休息。
他一屁股坐到一匹壮实的骆驼旁边避风,慢悠悠地从布兜里探出一个水葫芦和一张破旧的羊皮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此番走镖既是皇帝御诏,兵部的藏馆里自然多得是好地图随便他挑。可他却偏偏花了重金向一个秃瓢商人手里买了一份羊皮纸。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商人声称自己常年往返滇藏境内,知道一条不为人所知的蹊径。
只见项元德眨巴着两只豆大的眼睛,担忧地望向沙漠远处。只见漫漫黄沙,几乎与天际连成一片,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穹顶。
这时候,队中有一青年男子翩然踱到他面前,躬身道:“项镖头。”
来人高冠束发,一席绯色衣袍,手持王杖旌节缓缓走来。即使是大漠之中不加修饰的形容,那清雅出尘的容貌也足以令人侧目。
项元德忙起身回礼:“景大人。”
这位连他老头子都要行礼的人,便是这次出使西域的使臣兼兵部左侍郎,景唐。
景唐因为出身尊贵的原因,平素待人多是冷淡,但他对项元德的态度倒算是谦恭。
他抬眼看了看项元德手中的羊皮纸,开口道:“项伯,依您来看,我们还需多久可以抵达乌斯藏?”
项元德定了定,平白叹了一声道:“那秃瓢儿……那西洲商贾给的地图上说,滇北大漠延绵不过七百里,方至天陵河流域。可是自滇北莫度府之后,我们走了又何止千里之遥。”
景唐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风沙逐渐褪去,西天露出紫红色的夕阳,正北方的云层里隐隐有北辰星出世。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走的方向绝不会出错。
他喃喃道:“或许,是风沙向南侵袭……”
项元德听了他的话顿时一惊。
“景大人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走错了路,而是这里的沙漠他娘的把河埋了?”
景唐微微颌首,似乎默认了这一点。
这时,项冲神色匆忙地跑回来,有些焦急地说:“师父,海月不见了!”
项元德听了这话,登时便跳了起来:“顺着足迹找下去也没有吗?”
“都找了,起先便顺着足迹找了,可后来刮了好大的一阵风,睁不开眼睛……再后来便再看不见足迹了。”
景唐略略扫了一眼远处,腾出的手不由地探向袖中。
他摸了半晌,也没摸索到什么。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缓缓站起身来,一边往回走一边故作不经意道:“这里多流沙暗河,一个小姑娘出去乱跑,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项冲闻言,不由地按着怒气道:“这位大人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这是何等关头还在说风凉话。”
项元德急的跟什么似得,哪里肯理会旁人,便摆了摆手道:“你带上两个体力好的伙计,我们几个一起顺着刚才的路再找一遍。”
“师父,我去就行了,您老在驼队歇着,这儿挡风。”
“我还歇什么歇,你连个小师妹都看不好,以后还怎么接这个衣钵!”项元德的胡子又被吹的动了动,看起来十分滑稽。
可项冲却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他连忙喊了几个体力尚好的汉子重新顺着刚才的路寻去。
天色晴朗了不少,却又刮起了狂风,偶尔还夹着几丝雨滴,使得傍晚的寒意更重。
项元德四下寻找着,眼里出现了少有的慌张。他这唯一的小女徒弟,是他老友的遗孤。若是出了任何闪失……
他不敢再想,只管扯着嗓子喊海月的名字。
朦朦胧胧地,远处仿佛有一小团影子使劲往他们的方向走来。风愈发的强烈,而那身影却佝偻着,顶着风前进,几乎快匍匐在地上。尽管寸步难行,可她的脚步依然十分稳健,一步一步地向众人靠近。
“是师妹!”项冲惊喜地叫道,随即便冲了上去。
等他走近了,才看见海月手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水袋,还有几簇青葱的野菜。
“师父——师兄——这前面有水!”
海月年幼的时候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一张圆滚滚的脸蛋像年画上的胖娃娃,再加上那一双猫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端的是个小美人坯子。
可是现在看过去,只见她的脸蛋被风吹的有些发红发皱,脏兮兮的挂满了沙尘。她这幅样子,甚至让人分不清她是男孩还是女孩。只那对眼睛依然清清亮亮的,像两颗透光的琉璃珠。
项元德心疼地用绢布轻轻擦了擦,又掏出猪油膏涂满了她整个小脸蛋这才罢休。
“海月,下次莫要再这样乱跑,这地方,小心有狼把你叼去吃哩——”
女孩扮了个鬼脸,“师父,我的眼睛好的不得了,有狼崽子在远处的沙丘上我便……”
“若是有狼崽子,就凭你那细胳膊,能逮得住几只……哈哈哈”
项冲看见海月没事,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便拿她开起了玩笑。
“谁说我要逮狼崽子了!”
女孩瞪眼,把水袋向青年砸去,只听啪嗒地一声,水花四处溅开,将青年淋了个透心凉。
“哈哈,好久没有洗过澡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
女孩赶紧捡起来水袋,晃了晃,还好剩了半袋水在里面。
“师父,喝水!”
项元德乐呵呵地接过水袋,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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