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话(1/2)
绿单车是楼下耿大爷的。
耿大爷在邮局上班, 长年负责整条街道的报纸派送,眼见着快到退休的年纪,腿脚却变得欲发不灵便,一直想找个人帮他代送。
那天暴雨, 傅长仪帮着他收拾的时候,听他叨唠了许多,从腿寒叨到工作的问题, 于是她便把沈祈推荐给了耿大爷。
比起侍候人洗盘子掰青菜的工作, 送报纸显然轻松许多, 就是需要早起。
沈祈每天四点左右就要起床弄点吃的,然后领报纸,分报纸, 每天十点前就能搞定,送报的时候,顺带着把牛奶也送完。
忙碌的时间不算太短, 收入也还可以, 报纸加牛奶的份, 每天可以领到三十五块。
虽然如此,学费还是要差。
沈祈摁着游戏手柄,表情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上了吧。”
屏幕上是背着龟壳的忍者,它不断地挥动着手里的武器, 有时候打个滚有时候突然跳起来, 看见敌人的时候便冲上去霍霍。
“跳跳, 你别愣着呀,打它。”胖子歪着身子,手柄被摁得叭叭作响,最后定住,面上表情一松,人瘫倒在地板上:“干嘛又说不上了。”
胖子打小就不爱读书,要不是为了在学校里把妹,他才懒得啃那几本书呢。所以他一直都很钦佩沈祈那股子读书的劲。
沈祈从跳级,到中考这期间除了赚钱和睡觉,大多数时候都在做题,这得多痛苦啊。好不容易考上,说不读就不读,胖子觉得挺可惜。
“读了高中,还得上大学,什么时候能有个头,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沈祈拿着手柄,瞎按着。
每天早上送报纸送牛奶,有住的地方,还有工资,都已经有些存款了,应该算是不错的日子。如果去读书,不仅学费不够,还要凑生活费。
怎么想,都不大值当。
姥爷说好好学习,好好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说学好了书,就能走得远远的,想去哪里去哪里。
学好了书就不用只在北田庄的破屋子里。
沈祈想,她现在已经不在北田庄的破屋子里了,甚至也不用担心三餐不济的事情。
“噢,有学费也不读吗?”胖子电视柜的小抽屉里拽出一个塑料袋在沈祈面前晃了晃:“差多少,哥补给你。”
沈祈爱钱爱出了眼力,稍是一盯那袋子,便看出来里头数目不小。倒出来点点有一千来块,加上她自己的,交上学费还能剩。沈祈看了眼最近变得有些黑还瘦了不少的胖子:“哪里骗来的?”
胖子弄钱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种,骗她妈要买鞋子,然后买双冒牌货蒙混着赚差价,不然就是上街上收学生的保护费。
“哥哥就不能赚钱了?”胖子得意地将两条粗腿往空荡荡的茶几上一搁:“旁边房子不是倒了嘛,打算盖新的房子,工头给八十一天,我和阿航两人,搬了十来天,诺,全在这里。”
沈祈盯着胖子搁脚的茶几桌上看了会,进门时的那种陌生感不由重了些,她再看看屋里。
胖子的房间居然难得的整齐,以往摆得到处都是的高达还有零食,各种游戏机此刻都不见了影。
“我再想想。”沈祈将钱装回塑料袋里:“阿航他最近还打架吗?”
“不打,找了个工作,去上班了。”胖子瞄了眼袋子:“他在咖啡厅里当学徒,学做甜点和咖啡。”
“他工作服好看死了,像个新郎官似的。”胖子又把钱往沈祈怀里丢:“拿着,别为这么点钱发愁,我们是谁啊,商业天才,要多少弄不到。”
沈祈还是把钱放了回去。
*
傅长仪靠在临着窗户的书架边低垂着头。
夕阳透过新装的玻璃披在她的脸侧和肩膀,她对于周边一切毫无感知,只有指尖偶尔地拨动着手里的纸页。纸页的边缘有些磨损,其中还有好几处明显的折印。
有折印的页面上翻开来总能看到几行字,有两种颜色,一种蓝色,一种黑色。
蓝色的,是圆珠笔的痕迹,黑色的,是钢笔。
蓝色的字迹要潦草许多,话语也显得比较幼稚,诸如心疼某个角色,又或者是哈哈一笑的逗趣,稍严肃些也无非是,我也想要这样的爱人。
钢笔字体便工整许多,漂亮的楷体,顺畅的话语。
是妈妈的字迹。
傅长仪记得册子被拿走的时候并没有这些字,她一直以为,妈妈把册子拿走后必然是烧掉或者毁坏了的。现在重读才发现妈妈不仅没有将她辛苦打印出来的有些幼稚并且和主流格格不入的消灭,甚至还很认真地去读过,并写下了感想。
【原来小仪喜欢看这样的故事,女孩子们谈恋爱的故事,不过小仪喜欢的这个女主角,妈妈不太喜欢,她那么任性,总是不管不顾,使得爱她的人总是要替她收尾。】
【妈妈还是觉得,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这种事情很奇怪。】
【原来她们是这样来取悦对方的,难道小仪觉得这样好吗?妈妈还是觉得有些变态的感觉,连妈妈都会这样有些难以接受了,外人肯定也会觉得更难接受吧。】
最后一页原本是空白的,如今铺上了一长段话。
【幸好这只是,不然她们也是不会在一起的。
小仪,妈妈还是被吓到了,尽管该说的话和不许可的话,我都对你说了,这使得你两天都没有理会我。可我只是像所有做母亲的人那样,对你的成长出手干预,告诉你不应该看这种坏书。
像大多数母亲那样,妈妈不想你成为人群中最另类的那一个。
可妈妈还是害怕,就像这本书里的女孩子,她们因为喜爱对方,所以奋力与整个世界对抗。长仪也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不乖,和哥哥完全不同。
到时候肯定也是会不管不顾的罢。
妈妈害怕长仪真的去学书里的女孩子。
妈妈不是害怕长仪有喜欢的女孩子,妈妈是害怕长仪走上一条很艰难的路,那是一条妈妈完全陌生的路,我害怕帮不到你。
妈妈并不打算就这样把这本书撕掉,因为考虑到,有一天,长仪还是很不乖,非不听话,选择走这条路的话,妈妈会把它还给你,并告诉长仪,尽管妈妈不了解这路上会有什么,但妈妈已然有了与你站在一起的觉悟。
当然,如果可以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既然你会看到这段话,那说明你可能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也有了喜爱的女孩子。那妈妈希望她是个温柔并且有耐心的女孩子,毕竟这些都是你的短处。
最好是还会做饭吧,你呀,肯定是学不会做饭的,甚至连被子都不会好好叠。
若非是这个世界规则不允许,妈妈都会觉得或许让一个女孩子来照顾你会更妥当些才是。
希望我们小仪和她喜爱的女孩子可以像里那样每天都开开心心。2006年,九月。爱你的妈妈】
黑色的字体突然被洇湿,模糊,放大。
傅长仪神色慌张地用手将纸上的水渍拭干,可是手刚触到纸页上,便发现又一滴泪掉了上去,她只好将册子卷起来,护在心前,另一只手去将脸上不可遏制的眼泪抹净。
*
沈祈现在出行都是用耿大爷的绿色大单车,一回来就将单车锁在耿大爷窗下。
“小祈回来啦。”入夏以后,耿大爷就在花坛边摆了个小桌子,放上一副象棋,拉上一个插座,把风扇放那里一搁,他能从早到晚不回屋。
沈祈从单车蓝子里拿出半边西瓜,往耿大爷小桌边一放:“嗯,回来了。”
“啧,让你别老给我买水果了,来来来,拿上去,拿上去给长仪吃。”耿大爷挥着手里的扇子一个劲地摆手。
沈祈这会都走到楼梯口了,听了耿大爷的话,原本打算迈两个阶的腿愣是往上抬了抬,一步迈了三个阶:“没事,你吃吧,西瓜甜,我这还有大块的呢。”
傅长仪平时回来都是晚上,若是白天回来只有一个可能,说明她这两天倒班有休息。
一进屋,沈祈就看见了摆在桌子上的警帽还有鞋柜上的鞋子。
说明是穿着制服回来的。
傅长仪已经换上了短袖和热裤,穿着拖鞋正在书房里摆弄着书架上的书。
“那些书我已经擦过了。”沈祈站在书房门口说:“书房里的书我都擦过了。”
这也没过多久,肯定不脏。沈祈心底有些忐忑,担心是不是当初做卫生的时候出了疏漏。她觉得傅长仪把房子给她住的条件就是让她好好做饭,还有打扫卫生。
做不好,就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傅长仪转头看了沈祈一眼,很快别过脸去,齐耳的短发在欲加微弱的夕阳里晃了晃:“我知道,我就是分一下书的类目。”
顺便看一看妈妈是不是还在别的地方留下了只言片语。
“怎么分?”沈祈走近了些,看着排得紧密的书无从下手。她对书目分类没什么具体的概念,当初擦灰也是擦完就放回了原处。
现在想想还是做事不够仔细。
“就把这些放到一块,把这种书放到一边。”傅长仪的视线始终没有在沈祈身上停留,她走来走去,将书搬出来,翻一翻再放回即定的位置。
沈祈从另一边的书架上抱下来一捧书:“我来帮你。”
“不用。”傅长仪抱着书刚好转过身来,恰好和沈祈碰了个正着,两人中间隔着两捧书,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眼神的交汇的刹那,傅长仪便侧开了脸:“你手里的书,放到最边上的那个位置。”
她的眼睛有些肿,眼眶也是红红的。
沈祈一时竟忘了答话,只是脚步僵硬地向前走着,然后将手里的一捧书放到架子上。
房间里只剩下书本叠摞的声音,沈祈偷偷地瞄了好几眼,最后才确定,傅长仪是真的哭了。这比她第一次目睹傅长仪在床上打滚还要意外。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警察也会哭。
可是有什么好哭的呢。
沈祈很少哭,至少记事以来便很少哭,也就那么几回,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姥爷去世的时候她哭了,看到乐乐过得很好的时候她哭了,还有那天晚上哭了两回,一回是因为妈妈的朋友给她钱,一回是阿诗给她打了针。
除了这么几次,其余时候,她身上就是插了刀子都不会轻易掉眼泪的。
她想不到傅长仪有什么哭的理由。
沈祈从角落里拉出一整叠报纸,报纸里边还夹着许多文件袋。这些原本是堆在角落里的,她把表面的灰弄完后便放回了原处,要不是她打扫得仔细估计都不容易看到。
“这个要分类吗?”沈祈不知道这些怎么分。
傅长仪已然不像方才那样遮遮掩掩,转头看了眼,便放下手里的书:“放到桌上来,我看看。”
整个书房都清点了一遍,她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只是在文件袋里倒出来一叠相片。
沈祈探头瞧了眼。
相片上是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模样,穿着小背心,披散着头发,腰上别着个泳圈。
“是你小时候吗?”沈祈看看相片,又再看看傅长仪。有些不确定,相片上的女孩子看着有点幼稚,笑得过份灿烂,似乎是故意将牙齿都露出来一样。
她觉得傅长仪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傅长仪也是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嗯了声。
“不像吗?”她侧过脸来,泛红的眼睛看着沈祈。
沈祈又凑近了些,柔软的长发贴在傅长仪的腕边:“眼睛有点像,鼻子也有点像,就是人有点小,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还有点黑。”沈祈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觉得最不一样的地方。
背景是一片的湛蓝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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