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灵（2/2）

“你让她一个人在这世上！”红发女子说，“谁去保护她？谁去爱护她？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红发女子想到川子过去和未来可能受的苦，痛苦地掐住小福的两臂。她的指甲嵌进小福的光洁的皮肤里，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流下来，流过指尖，然后落到地上。

川绫想过去阻止，布依拉住了她。布依摇了摇头。

川绫也知道这是幻境，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还是控制不了想要冲上去，挡在小福身前的念头。

川绫想，红发女子想要保护川子的心情，也一定不会少于此。

“等等”，川绫突然意识到，“时序、时序不对。”

冉清问道：“哪里不对？”

川绫：“小福的记忆，是发生在死前的；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小福死前的事。可是小福，却说她已经自焚化为阵引，来复活川子。而这个对话，是在那之后的事，所以是小福死之后的事。小福在死之前说她死之后的事已经发生了……”

蘅真：“川绫殿下说的有理。不过红发女子却认可了小福的这一说法。”

红发女子还在不断质问小福：“有那么多可以作引的东西，你用哪一样不行！”

小福脸上全是不忍：“我……我不想伤害别人。”

听到这句话，红发女子更加愤怒了。她一甩，便将小福狠狠地推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新神、旧神你下不了手，连一个妖，你都怜惜她？”

小福正要解释，又被红发女子打断了：“你怎么不怜惜怜惜川子呢？”

这句话的前半，全是红发女子的愤怒和不满。可是句子到了尾端，红发女子的声音却凄婉起来，她的心滴着血，问小福：“你为什么不怜惜怜惜川子公主？”

小福：“焦骨也是疏离的一份子啊，是公主的臣民。她和疏离万物一起被焚成了焦土，是为数不多的侥幸存活者。”

疏离国灭，万物化为焦土。神妖魔怪，皆不能幸免。

但确实有三个侥幸活了下来的。焦骨算是其一，红发女子也是一。

今日的洛阳，在上古时便是疏离的一部分。那时的牡丹，丝毫不比今日逊色。天日子神之事，犯天地大怒，最后一把天火，燃了整个疏离。

疏离的牡丹也是如此。昔日盛景之园，最终只剩一片焦黑。可是当来年，春风再次吹过的时候，这本应百年不容活物的焦土上，却长出了一朵紫红色的牡丹。

娇花嫩叶，开在一片狼藉之上，载着疏离所有的骄傲，傲然绽放。

红发女子又想起最后见到川子的时刻了。川子是视死如归的，她有预言之力，却改变不了预言到的结局。

她没有选择。

川子是无奈的，可死亡又何尝不是解脱的另一种形式。至少她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了。

红发女子知道，就像川子救了她一样，就像川子让她做婢女一样，就像川子住进了她心里一样，川子只是偶然起了个念头、只是想在无需预测的小事上，缓一缓被命运掐住的咽喉、稍稍肆意一些，所以当天上降下要她成神的旨意时，川子选择默然不接受。

川子没有逃脱自己的预测，在允她成神和她不成神两件事上都是。川子太累了，她觉得迎来一个终结也未尝不好。川子不愿成神，便顺手把天上降下的神之力给了侍奉在侧的红发婢女。

川子不愿成神，婢女却接受了。她收集起疏离人对川子的信仰、外邦人对川子的惧怕、上天对川子能力的垂涎还有化作焦土的那块土地上的所有的恨与怨。她拥有极强的力量，她能斩万神而毫发无伤。

川子死时，她无能为力。但是现在她有能力了。她决心重塑川子的肉身，复活川子。她会守着川子，让复活的她不再被预言之力束缚——那是川子通过永世死亡换来的，而她要做一个复仇者、要做一个守护者。

川绫还在思考时序。死之后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死之前的。

冉清：“所以小福是伪造了死后的残念，与红发女子对话，让红发女子误以为自己已经殉阵？”

众人都在小福的记忆里，因而无法分辨残念与真正的人。这种可能确实存在。

布依：“或者是另一种更直接的可能？”

“更为直接？”川绫想了想，比欺骗了红发女子的残念更为直接……

川绫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再次把目光聚焦在小福和红发女子身上。

川绫：“如果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小福的记忆，而是残念……”

小福的残念，和寄居在小福记忆里的，红发女子的残念。

蘅真：“若我们面前的是残念，而非记忆，那么就可用请灵阵。”

蘅真君边说，边用灵力在空中画起阵来。蘅真君这次画的是一个半人高的银色阵，有内外两个界限明显的圈，两圈之中写着灵文，内圈之内却什么都没有。

勾完最后一笔灵纹，本来竖直的阵就自动平铺到了蘅真君面前。蘅真君低声念了一串灵文，然后提高声音说道：“请小福殿下之灵念！”

话音刚落，小福便转身望向了这边。对话停下了，红衣女子也转过身。

小福的身形扭曲闪烁了几下，从原地消失。再出现，便已然站到了请灵阵的内圈中来。

此刻的小福确实为残影残念，而非记忆。

小福站在阵中，透过请灵阵，微笑着环视众人。仪态表情和她生前一模一样。

只是，若是活着的小福，一定立刻就会与众人交谈起来了。可是请灵阵里的灵魂残片，却无法主动开口，只能按照召唤入阵，并如实回答设阵者的提问。

川绫还是忍不住，呼唤了小福的名字。

小福依然微笑着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冉清：“小福殿下，你是为了复活川子公主，而主动殉阵的吗？”

蘅真是设阵者，魂灵只会回答他的问题。因而蘅真重复道：“你是为复活川子公主而殉阵的吗？”

蘅真没有称呼她“小福殿下”。蘅真很清楚，斯人已逝，进了请灵阵的只是留在人世的一缕漂泊残念。

请灵阵里的小福说：“是。”

蘅真又问：“你和那个红头发的女子……”

蘅真没有问完整个问题，就停下了。因为她看见那个红发女子虽然缓慢，却一直在往这边走。她缓缓地，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她全身拖沓着，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而蘅真也能感觉到，请灵阵正被一股力量抗拒着。

小福依旧站在阵心里，微笑着，没有任何动作。

红发女子走到离众人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直直地向冉清走去。虽然知道灵体干涉不了实体，但冉清还是不自觉地退开了。

红发女子穿过冉清原来所在的位置，走进了请灵阵。站在阵心。她的眉心拧起，但也没有说话。